第四章

興奮不已的羅美慧大踏步走向保密局關押室。不期而至的好消息使她臉上浮現出一層少有的紅暈,秀美的眼睛炯炯有神地掃視周圍,披肩的長發隨風微微飄動。昊先生的變節讓她看到了破獲共諜組織的希望,她沒有理由不抖擻起精神,緊緊抓住這條線索深挖下去,網住大魚。她走進黑色的鐵門,透過關押室小小的窗口望向裏邊,看到昊先生的妻子蓬頭垢麵,坐在一把破椅上,懷裏抱著孩子,瑟瑟發抖。她有些不滿地瞥了一眼旁邊畢恭畢敬站著的何光:“你們就是這麽對待朋友的?”

何光趕緊諾諾點頭:“我馬上給她換個地方。”

羅美慧吩咐:“找個女特勤來,幫昊太太洗洗臉,換身衣服。”

何光忙不迭地答應:“是!”

羅美慧壓低聲音,繼續說道:“還有,這條線你要單獨跟下去,對別的任何人,都封鎖消息,以免出問題。明白嗎?”何光有些受寵若驚,趕緊挺胸抬頭,“啪”地立正,麵色凝重的回答:“卑職明白!”

月夜迷人,雖然已是冬天,但夜晚的玄武湖仍有一種別具風情的美,柔和的月光傾灑在被白雪覆蓋的湖麵上,一派靜謐祥和,宛如人間仙境。也許正是因為這樣獨特美景的存在,所以旁邊的綠島酒樓生意也格外紅火。

從門外絡繹不絕走進的賓客中,穿著考究的趙教導員相當有老板範兒,他不經意地看了眼左右,彈了彈帽子上的飄雪,登上樓徑直走向雅座。甫一進門,他就看見背對門口坐著的“火魚”正品茗抽煙,神情顯得十分悠閑自在。他在火魚對麵坐下,故意粗喉大嗓地說:“久等啦,抱歉抱歉!”緊接著壓低嗓門湊近問:“一切正常嗎?”

火魚把煙灰彈在煙灰缸裏,看了看周圍,然後輕聲說:“我今天找你來就是要提醒你,電台信號已經被查覺了,保密局的偵測車已將大行宮一帶列為監測重點,你要格外當心。近期盡量不要再收發報,一旦被他們探測到信號源,你就危險了。一切以安全為前提,這一點,你是有經驗的,我就不用多說了。”

趙教導員聽說有探測車,不由得皺起眉頭道:“可是如果老關閉電台,就無法接收上級的指示,這邊的情報也傳遞不過去,我在這兒,還有什麽價值?”

火魚有些無奈:“不管怎麽樣,現在必須小心。偵測車天天在大行官區域轉悠,一不小自就被他們抓住信號,到時候就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你。”

趙教導員也點起一支煙,深深地抽了一口說:“聽說保密局的電台偵測車全是最新科技的美國貨,比狗鼻子還靈。我們就沒有別的辦法了?”

火魚沉吟了一下說:“唯一的辦法就是盡量縮短收發報時間,打時間差。但是一定要在萬無一失的前提下進行。最近保密局的手伸得很長,我的壓力也很大。”

就在趙教導員和火魚竊竊密語間,於明輝也來到了酒樓門外。誰能想到事情竟然是如此的巧合,康大光亦是選擇在這兒宴請於明輝。

於明輝掀開門簾邁步走進,踩著木製樓梯上樓。他沿著雅座中間的甭道往裏走,無意中一抬眼,看到坐在一側雅座裏的趙教導員,不由得一愣。趙教導員也同時看到了於明輝,同樣征了征。

於明輝向趙教導員和火魚這邊走來。

趙教導員趕忙對火魚悄悄說了聲“紅鯉。”火魚聞之迅速扯扯禮帽遮住臉,起身匆匆離開。

於明輝走到趙教導員麵前打招呼:“咦,這不是趙老板嗎?這麽巧啊!”

趙教導員也熱情地回應:“是於先生呀!您也來吃飯?”

於明輝大聲說:“是呀,京滬杭警備司令部的康主任請我吃飯……”突然壓低聲音,“剛才那位就是火魚吧?”臉上出現不滿的表情,“怎麽就不能讓我看看真麵目呢?”邊說邊在火魚坐的位置上坐下。

趙教導員白了於明輝一眼:“虧你還是偵察隊長,早就跟你說過我們分別是單線聯係,你不會連這最基本的規矩都不懂吧?”

於明輝忍不住抱怨:“行了,行了,能不能別再跟我說規矩?我這一天到晚的咬文嚼字束手束腳,規矩得我心裏都長了毛啦!”

趙教導員嚴肅起來:“你以為就你一個人受苦嗎?!現在整個江北都沒閑著。為了配合你的工作,上級專門成立了軍事組和情報組,好幾十個人圍著你轉!”

於明輝一聽腦袋就大了,苦著臉:“好了好了我的趙老板!我這個硬上架的鴨子很難成鳳凰,你們可別抱太大的希望……”

趙教導員和於明輝是老搭擋,槍林彈雨裏結下的戰友情自然非同一般,於是不客氣地打斷於明輝的話:“你說什麽?你小子想臨陣退縮?沒門!這條路是你選擇的,不走出個門道來可是無顏見江北的兄弟呀!你自己好好惦量惦量吧!”於明輝不得不認真起來:“好好,我的趙大教導員,你一做思想工作我就頭疼!言歸正傳,請你記下我需要的資料,一是我哥讀西點軍校時期的所有經曆,包括一些生活上的事情、同學的情況等等,細節越多越好。其次是他在十年前到軍統特訓班授課的情況,他教過的學員有哪些,這些情況讓家裏盡快提供!”

趙教導員閉眼默記,然後說:“記下了,還要什麽?”

於明輝想了想繼續說:“還有最重要的,我要軍事防禦和武器裝備的資料,越多越好,越詳細越好!江防司令部有個李長維,特別喜歡跟我在軍事技術方麵討論,偏偏這人技術過硬,是真正的專家,我在他麵前已經好幾次說外行話了!”

趙教導員鄭重地說:“好,我馬上就請南京地下黨組織提供!”說著從兜裏掏出一張紙條交給於明輝,“這是上級的最新指示。”

於明輝展開字條,隻見上麵寫著:“迅速取得炮位部署情況……”他看完後問:“拿到炮位部署情況我就可以回去了吧?”

趙教導員搖搖頭:“不能!你的任務是取得國民黨的江防部署圖,準確地說是江防部署方案,包括炮位部署、兵力部署和後勤補給路線三大部分。”

於明輝吃驚地說:“三……三部分!老趙,你可害了我了!這事兒這麽複雜呀!”

趙教導員喝了口茶,根本不理他,繼續說:“上級要求你第一步先取得炮位部署情況,就是要看國民黨的主要火力如何分布。有了這份情報,我軍渡江時就可以選擇薄弱環節作為突破口,以最小的傷亡博取最大的勝利。否則,咱們的兄弟就得用血肉之軀麵對敵人的鋼槍火炮了!傷亡會是多麽的慘重,你是上過戰場的,不用我說了吧?”

於明輝神情嚴肅地站起來,故意提高嗓門,一語雙關:“好,我會盡快回複你。樓上包房還有客人,就不打擾趙老板了。”說罷起身,快步離去。

三樓的豪華包廂裏,候在餐桌旁的康大光看見於明輝推門走進連忙起身迎上。於明輝不無歉意地說:“晚生因事遲來一步,讓康老師久等,抱歉抱歉!”

康大光把於明輝拉坐在身旁的椅子上,熱烈無比地說:“明陽,你別總是老師長老師短的,我可是一直把你當作親兄弟看待的,以後就喊我大哥吧!”

於明輝故做不好意思狀:“那怎麽成!俗話說,一日為師,終身為師。”

康大光連忙擺手打斷:“俗!我有這麽老嗎?明陽你不會是嫌棄老朽吧?”

“哪裏哪裏!如康老師願認我這個弟弟,我隻有榮幸的份兒!”於明輝隻好順水推舟。

康大光咧開大嘴笑了,遞給於明輝菜單:“我點了幾道菜,都是你以前喜歡吃的,客居美國後,也不知口味變了沒有,你看看!”

於明輝掃了一眼菜單,裝出感激的樣子說:“謝謝康老師,還記得晚生口味,真是太令晚生感動了!”

康大光嗅於明輝一眼:“錯了不是,應該喊大哥!”

“是是,大哥!”於明輝趕緊改口。

“對對,這就對了!”康大光撫掌歡顏,轉臉對著門外大聲喊:“上菜!”

服務員應聲而進,問康大光:“請問先生,上什麽酒?”康大光從桌下提起一瓶茅台,往桌上一放得意地說:“這是我存了二十年的國酒,今天咱哥倆要開懷暢飲!”說罷吩咐服務員:“來,開瓶斟上!”服務員忙不迭地接過酒瓶。

康大光與於明輝你來我往,頻頻舉杯,已喝得滿麵赤紅,雙目迷離。於明輝臉上也微微泛紅,不停地灌康大光酒。康大光舉著杯對於明輝結結巴巴說:“明陽啊,早年咱們做師生的時候,為兄我對你那個弟弟有些事做得是過分了些,還望你不計前嫌……”

於明輝打斷:“都是過去的事了,不提也罷。我弟弟他不走正途,您為師長,管教他是盡職盡責。”

康大光仰頭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你能理解哥哥就好!實不相瞞,為兄我這個江門要塞司令的事,還得弟弟再助一臂之力呀!”

於明輝詫異道:“我前些日子已經舉薦大哥,怎麽?這事難道還有枝節?”

康大光苦笑道:“經你舉薦,上峰的確有意讓為兄擔任,可……可是譚公達那王八蛋非橫插一杠子,提議讓李長維擔任。你……你老弟是了解我老康能力的,那……那李長維怎能相比,你說是不是……”

“是是,康老師無論是攻是守,皆精熟於胸,軍事才華蓋世,是黨國棟梁之材,擔任要塞司令一職,最為合適。”於明輝忙恭維道。

康大光咧嘴笑了,直勾勾地看著於明輝,動情地說:“知我者,明陽弟也,看來……看來我沒認錯你這個學生,不……不,是兄弟!”

於明輝做出誠懇狀:“還有什麽需要我做的,您盡管說!”

康大光放下酒杯,鄭重其事地說:“據……據聽說,要塞司令的人選隻有……隻有我和李長維,已報送老蔣那裏,他發話說……此事要征詢江防專家的意見。你……你是從國外回來的專家,跟一跟軍事當局內部沒有絲毫瓜葛,意見最為重要。所以……所以……可以說是一言九鼎!此時老弟若能再支持哥哥一把,那我就穩操勝券了!”說著摸摸自己的頭,“委座這個老禿猴……哪裏知道咱哥倆的深情厚誼,哈哈!”說著不由得樂了。於明輝也被康大光逗得大笑起來。

這邊於明輝和康大光把酒言歡,氣氛甚是融洽,而在另一邊的江防司令部譚公達辦公室裏,氣氛卻顯得有些沉悶。

雪白的牆壁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圖表,房間中央是一個長方形的實景沙盤。此時譚公達正麵向正中牆上的大掛圖,用米尺仔細地丈量。李長維沒有敲門就快步推門走進,摘下大沿帽,狠狠地損在桌上,一臉怒氣。譚公達被響聲驚動,回過身來,有些詫異地問:“怎麽了?”

李長維憤憤罵道:“這些個黨國的敗類,三民主義大業毀就毀在他們手上!”譚公達放下手中的米尺安撫道:“別動不動就來氣,好好說話,到底誰又招惹你了?”

“還不是姓湯的那幫無能之徒!”李長維平定一下情緒,頓坐在椅子上:“江門要塞是長江防線的咽喉,地位舉足輕重,執掌這裏的人,上麵非要派一個草包充任,怎麽防?讓我怎麽配合?”

譚公達微微皺眉:“康大光隻是備選,事情還沒有定論呢。”

李長維怒氣未平:“要塞司令我可幹不了。你要推舉我,我就辭職,可讓康大光上,這事我不能配合。”

譚公達在房間裏踱了幾步,安撫李長維:“會上何長官已決定將此事上報委座,由老頭子圈定。委座明察秋毫,應該有一個明智準確的選擇。”

李長維冷笑一聲:“老頭子要是能舉賢不避親疏,黨國也不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

譚公達有些生氣了:“你說的這叫什麽話!”

李長維大眼一瞪,不屑地哼了一聲:“這話走哪兒我都敢說。”說罷拍拍屁股揚長而去。

心煩意亂的不隻有譚公達和李長維,還有剛從審訊室回到自己家的昊先生。漆黑的夜裏,房間裏隻有一根小小的蠟燭,跳躍的火苗將吳先生的身影晃動得變了形。他枯坐在桌子的一邊,心神不寧地不住抬眼看牆上的掛鍾,除了鍾表滴答滴答走著,屋內一片寂靜。他抽出一支煙,抖著手點著,深吸一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門被推開了,一陣風吹進,將蠟燭的火苗吹得一陣抖動。妻子抱著孩子進來。昊先生猛地站起,迎過去。妻子一把抱住他,痛哭失聲。吳先生緊緊抱著妻兒,淚水不知不覺流了出來。

門口,表情詭秘的何光悄然出現,走過來,帶著微笑意味深長地看著眼前的情景幽幽說:“吳老板,恭喜團聚。”

吳先生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何光不以為意,笑著繼續說道:“我不打擾了,你們早點休息。吳老板別忘了咱們的生意,回見。”說完,轉身離去。

昊先生緊皺眉頭,目送著何光走出,然後掩上門。

分別許久的妻子和孩子哭成一團,吳先生收回目光,輕聲安慰:“沒事了,沒事了。”

一家人好不容易團聚,絮絮叨叨聊了好久,直到兒子打起磕睡,昊先生才催促妻兒去睡覺。待一切安頓好以後,看著妻兒安詳的神情,吳先生重新坐回飯桌旁,獨斟獨飲。一壺酒,幾個小菜,已經喝到微蘸的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煙,看上去心力交瘁。

妻子輕輕從裏麵走出,走到他身邊,挨著他坐下,握住他的手。陷人沉思的昊先生被嚇得一顫,看到是妻子才緩過神來。妻子憂心忡忡地看著他,輕輕開口:“老昊……”

吳先生做個手勢,示意她不要多說話,把她拉到另一邊,上下看了看牆壁和窗格的情況,壓低聲音提醒說:“他們給那邊安了竊聽器。”

妻子擔憂地看看四周,靠在丈夫身邊,下意識地抓緊了他的手,輕聲道:“當初我嫁了你,圖的是你老實,本分,能過日子。這幾天發生的事,你跟我說實話也好,不說也好,我隻想告訴你,我相信你,我不怕,不管發生什麽事,我和孩子都不會離開你的。”

吳先生用手撫摸著妻子的頭發,感動地說:“跟著我,你受苦了。”說完眼圈一紅,咬緊嘴唇,把妻子摟在懷裏。

於明輝和康大光直喝到月下西天才結束酒宴。康大光堅持用自己的車把於明輝送回住處。已有些醉意的於明輝揉著頭坐在臥室沙發上休息。張小龍殷勤地沏好茶,遞過來,放好,又跑到一邊給他收拾剛脫下來的外套。於明輝醉眼惺鬆地晃晃腦袋,看著張小龍在收拾自己的衣服,忽然想起什麽,喊了聲:“小龍―”

張小龍停下手中的活走過來。

於明輝擺擺手說:“時間不早了,你早點休息吧。衣服就放那兒,不用管了。”

張小龍以為於明輝和自己客氣,笑笑說:“沒事兒,馬上就好。”說著又去整理衣服。

於明輝起身過去,接過衣服,自己掛到衣架上:“你也累一天了,休息吧。”

張小龍不想錯過獻殷勤的機會,關心地問:“您還需要別的什麽嗎?”

於明輝搖搖頭:“不用了,謝謝你小龍。我頭有些痛,想一個人待會兒。”

張小龍連忙禮貌地躬躬身道:“是!那我先出去了,需要什麽您就喊我。”

於明輝點點頭。張小龍邁步走出臥室,輕輕把門帶上。等門鎖吧嗒一聲關好,於明輝馬上轉身,摘下衣服,翻裏麵的兜,但他什麽都沒找到,酒頓時醒了大半。他凝神想了想,又重新檢查了一遍各個衣兜,仍然什麽都沒有。原來趙教導員給他寫的小條不見了。他愣住了,苦苦思索。突然他想到,自己剛才坐在車裏,在取手絹擦臉的時候,可能順帶著將紙條帶了出來,掉在了車座上。他額上刷地就冒出了冷汗,一麵自責怎麽會犯這麽嚴重的錯誤,一麵苦苦地想著對策。眼下已沒有別的選擇,隻有一條路可走了。他迅速走到床頭裏側的矮櫃旁,打開抽屜,拿出手槍,檢查了一遍子彈,將槍塞進皮靴裏,把外套穿好,然後對著外麵喊道:“小龍,備車!”

此時的康大光正一臉嚴肅地坐在燈下,聚精會神地盯著司機送來的那張紙條,隻見有些褶皺的紙條上麵赫然顯出一行字:“迅速取得炮位部署情況。”康大光仔細地看著,起身走到窗邊,久久陷人沉思中,許久才向司機發問:“這事還有誰知道?”司機老實回答說:“沒有其他人了。”聽到這話,康大光望著窗外,臉上浮現一絲得意的笑容,吩咐司機:“此事不準向任何人透露,否則格殺勿論!去吧,我那個學生馬上就會再次來拜訪的!”司機唯唯諾諾退出門去。

康大光猜得果然沒錯,不大一會兒就聽到了於明輝求見的報告聲。他心裏甚是得意,但仍裝著一副宿酒未醒的樣子,打著哈哈慢慢走到門口,拉住於明輝的手眯著眼說:“這麽晚了過來,折騰你大哥,是不是還沒喝夠啊?”

於明輝尷尬地笑笑:“今天的酒喝得太多了,睡不著,想過來跟大哥聊聊。”

康大光馬上假模假樣地做出歡欣狀:“好啊!我也正想著你呢,哈哈!”說罷拉著於明輝進屋,讓座泡茶。於明輝見康大光背對著他站在櫃子前泡茶,手不由自主地伸向軍靴。

康大光像沒事一樣,把茶杯放在於明輝麵前,熱情地說:“來來,喝茶。”

於明輝不得不縮回手,端起茶杯,換上笑容說:“謝謝大哥。”

康大光抿了一口茶,似醉非醉地盯著於明輝道:“兄弟,據我所知,一般睡不著的人,都有心事。你的心事,說出來給大哥聽聽?”

於明輝端著的茶杯在嘴邊定住。

他頓了頓,放下茶杯,開門見山地說:“大哥,小弟確有心事。”

康大光很感興趣的樣子往前探了探身:“願聞其詳。”

於明輝直視康大光的雙眼,緩緩地說:“我丟了一樣東西。”

康大光故做驚訝:“哦?”

於明輝試探說:“這樣東西,想來在大哥這裏。”

康大光左右看看:“是什麽?”

於明輝直截了當說:“大哥,既然我今天來了,就不打算瞞著您。”

康大光用玩味的目光看著於明輝,一副洗耳恭聽的神態。

於明輝繼續道:“今天我把一個紙條落在了車上,那張紙條上的字,是我的一個生意上的朋友……”

康大光搖頭晃腦:“生意上的朋友還會關心火炮的位置?”

於明輝早己想好了應對之策,於是道:“我有個對軍火感興趣的朋友,他是家族生意,十年了,一直做的就是火炮的鍛造零件。”

“重新編排一次,他的活兒可就多一倍,是吧?”康大光恍然有悟。

於明輝尷尬地撓撓頭:“這事,我不能瞞著您。可有些話……我不能說。”

康大光熄滅煙頭,悠悠道:“你來找我,不怕我說出去嗎?”

於明輝直視著康大光:“您是我大哥,我沒有理由不信任您。”

頃刻,康大光臉上笑意漸盛,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好!好!”笑罷起身,過去挨著於明輝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你這句話,我們就是親兄弟啦。”

於明輝終於放下心來,不由得動情地喊了聲大哥。

康大光一揮手:“不要說啦!我對你和你朋友做的事情不感興趣,我隻告訴你一條,你大哥我恨日本人,恨共產黨,恨那些腦子比朽木還愚鈍的一根筋,平生最喜歡結交的,就是生意人。”

於明輝聞聽此言,不由得心中一動,試探說:“以後如有機會,我可以把這位朋友介紹給大哥認識。”

康大光擺擺手說:“君子豈能奪人所愛,你發了財大哥這兜裏也就鼓了不是?這件事情到此為止。今天我喝醉了,腦袋很痛啊,咱們剛才說的話,明天一早,我可什麽都記不住,還有,我那個司機啊,最近身體不太好,我已經給了他一筆錢,打發他回老家帶孩子去啦。”

於明輝不好意思:“大哥,司機的錢,我來付。”

康大光打斷他,壓低聲音:“這點小錢大哥還是出得起的。放心,隻要咱哥倆能在一起共事,以後賺錢的機會多著呢。”

於明輝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信誓旦旦地說道:“大哥的事,就是兄弟我的事。”第二天早晨天剛蒙蒙亮,滿臉憔悴的昊先生走出門外,看看左右沒人,將一串紅色的幹辣椒,斜著掛到了門口。掛完,轉身回屋。

不出一個時辰,一個騎著自行車的男子出現在吳先生家門外的街道,他看到紅色的幹辣椒,停車下來,將自行車支好,過去敲門,按照之前約定的信號,四長兩短。不一會門開了,男子左右看看沒人注意,便走了進去。誰知剛進去,馬上就被兩個潛伏的特務掘倒在地。

位於黃埔路盡頭的保密局像往常一樣,神秘而又忙碌。這裏是讓所有南京人都心驚膽戰的地方。寬敞的樓道裏悄無聲息,人人都是行色匆匆,即便路上碰見,點個頭就擦肩而過,連象征性的微笑都沒有。這裏的人心裏都明白,虛偽的客氣在這裏絲毫不起任何作用。每個人都各為其主,誰都不知道明天在哪裏。也許有一天不分青紅皂白抓你進監獄的人不定就是天天相見的人,所以,在這裏,沒有任何人情味可言。

在保密局行動處處長室裏,羅美慧正拿著一份任職命令,仔細閱讀:“經委座審定,茲任命康大光為江門要塞司令官,於明陽為參謀長兼總工程師,授少將銜。要塞隸屬江防指揮部。望諸同仁精誠團結,共謀江防大計,奮力抵禦共軍的侵犯,為黨國大業、三民主義而努力奮鬥!”她看罷往桌上一摔,嘴裏吐出兩個字:“荒唐!”

站在一旁的王鬆山跟著附和:“卑職最感奇怪的是竟然讓康大光去擔任司令官,真是讓人難以理解!”

羅美慧鼻孔裏哼了一聲,不屑地說:“要塞隸屬江防指揮部,康大光怎麽會聽譚公達的話?他仗著有湯總司令庇護平地高升,軍事上又直接受湯總司令指揮,譚公達這個頂頭上司怕是要淪為擺設了。”

王鬆山也跟著罵道:“國防部那幫官僚不是腦子進水了,就是老頭子犯了糊塗!”羅美慧沒有理會王鬆山,自顧自地說:“這次康大光能夠晉升,於明陽可是出了大力。據說老頭子很看重軍事專家的意見。明知不妥,偏偏極力舉薦……”說到這兒頓住。

王鬆山試探著問:“處座的意思是於明陽別有所圖?”

羅美慧點點頭:“不錯,這正是本座憂慮所在!”

王鬆山想了想,說:“可前提必須是於先生有共黨嫌疑,從我們試探考察的情況看,他似乎沒有反常之處。”

羅美慧不以為然:“我們之前所查,他的確沒有反常之處,可他如此竭力舉薦康大光,不得不令人懷疑。他身為軍事專家,應該明白要塞的重要性!”

王鬆山看了一眼羅美慧,小心翼翼地說:“據卑職所查,於先生曾是康大光的學生,應該是私情所致。”

羅美慧點上一根煙,悠悠吸著說:“正因為他是康大光的學生,才更讓人懷疑。你想想,作為學生,他不會不了解康大光的能力吧!”

王鬆山點頭:“嗯,處座如此分析,的確有幾分道理,可我們在他身上下了很大的功夫,並無斬獲,如果他真的是共諜分子,我等不能不佩服他的偽裝能力。”

羅美慧沉吟片刻,壓低聲音說:“這個人我總覺得哪裏不對勁!據聽說他在美國有一女友,名叫邱曼麗,近日已有信函往來,必須格外關注!”

王鬆山頓時提起了精神:“這倒是一個很好的審查途徑,卑職馬上就以此為線索展開工作!”

羅美慧搖搖頭:“這件事倒不必勞你費心了,我自有安排。你眼下首要的任務就是專注於捕捉共諜的電台,務必切斷共黨組織之間的聯係,讓他們成為瞎子聾子,把他們逼出洞穴,跳到台上來,我們才好一網打盡。你去抓緊時間安排吧。”

王鬆山立馬腳跟一並:“是,卑職謹記處座訓示!”說罷,轉身走出門去。

王鬆山剛離開,何光就帶著一身軍服的張小龍出現在門口。何光向羅美慧敬禮:“處座,有人找。”羅美慧抬頭看見跟在何光身後的張小龍,客氣地起身招呼說:“張副官,今天得閑,到我這裏串門來了?”張小龍額首道:“羅處長,卑職有要務需要協調,麻煩您啦。”羅美慧笑笑:“都是自己人,我肯定大力配合。請坐!”轉頭吩咐何光:“你出去吧。”何光聽命退出。

何光一出門,羅美慧立即扳起了臉,正色問道:“你怎麽來了?”

張小龍見羅美慧臉上變了顏色,有些意外,怯怯地說:“美慧,我……”

羅美慧甚是腦怒:“什麽美慧?請叫我羅處長!張副官,你還記不記得你的任務是什麽?”

張小龍低下頭懾懦著:“監視於明陽。”

羅美慧依然是冷冷的語調:“既然明白自己的身份,還來這裏幹什麽?故意暴露?”

張小龍被羅美慧訓得很是沮喪,一時間啞口無語。

羅美慧看看垂眉低目的張小龍,覺得自己有些過了,於是走到他麵前,語氣緩和下來:“好了,以後注意一些,畢竟任務特殊。”說著給他整了整軍服的衣領,“這幾天情況怎麽樣?”

張小龍抬頭看向羅美慧,那是對心儀的異性才會有的柔情眼神。他心不在焉地回答:“都挺正常的。”

羅美慧和他的眼神一相接,馬上挪開,轉身去倒水:“坐下說吧。”

張小龍呆呆地看著她,仿佛沒有聽見羅美慧的聲音,就一直在那呆呆地看著,一副永遠看不夠的樣子。

譚公達參加了國防部對康大光、於明輝的任命會議。他擔心李長維知道這個宣布會想不開,於是會議一結束就匆匆離開前去江邊尋找他。

果不其然,李長維此時正神情沮喪地坐在一塊青石板上垂釣。他的身後隱約可見修築工事的士兵們。陽光將江麵照耀得波光閃閃,微風吹起朵朵浪花。李長維憂鬱惆悵的眼神呆呆地凝視著隨波浪起浮不定的釣線浮子,偶爾發出一聲無奈的歎息。

譚公達從遠處快步走來。他走到李長維身後,輕輕咳嗽一聲。李長維充耳不聞,聚精會神垂釣。譚公達在李長維身邊坐下,盡量讓語調輕鬆地說:“每次來,你都忙於工事的測量修築,今天倒挺讓人意外,竟然有閑情逸致和小魚玩起了遊戲!”

李長維幽幽地說:“報國無門。李某才疏學淺,豈敢再對修築工事指手劃腳,隻配在這逗逗魚蝦,玩玩水仗。”

譚公達無奈道:“怪隻怪譚某人微言輕,無法阻止這種荒唐的任命,你有什麽不滿就衝著我來吧!”

李長維抖一下魚杆,歎息一聲:“此事跟你有何幹係?我早就說過,老頭子在選擇要塞司令時,重的是親疏好惡,而絕不會是長江防線和黨國之安危,現在應驗了吧?”

譚公達皺起眉頭:“長維老弟,你這說法未免有些偏激,委座還不至於如此昏庸,都是那個湯恩伯搗鬼,再加上姓於的小子竭力推薦,才終成此等結果。”

李長維滿心鬱悶無法排解,不由得提高了聲音:“譚總,你怎麽還如此糊塗I其實你心裏應該比我清楚,黨國的用人之道並不在真才實學,第一位的永遠都是關係裙帶,當然還有內部派係之間的爭鬥,這是不爭的事實!”

譚公達也不由得加重了語氣:“那靠你釣魚就能釣出個明清世界來?愈是如此,我們愈要努力與之鬥爭,為了黨國的前途,民之福社,為了徹底消滅共產黨這個最大的敵人,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李長維翻翻眼,嘟嚷說:“對不起譚總!壯士即便再有雄心大誌,一身武藝,被人捆住手腳,也無法施展!還是隨波逐流考慮好自己的後路吧!”

譚公達聽到於明輝有退縮之意,不覺有些溫惱:“皮之不存,毛將附焉?黨國毀於一旦,我等還有何後路可言?越是在這多災多難之時,我們越要為黨國分憂排難,不能太為自己的得失斤斤計較!”

李長維看譚公達仍赤膽忠心,忍不住諷刺道:“李某沒有譚總如此之高的境界。實不相瞞,我己寫好辭職卸甲的申請,正準備交給譚總,轉呈國防部。”

這下譚公達徹底火了,騰地站起,咬牙切齒:“你敢!”說著一把奪下李長維手中的釣魚杆,三兩下折斷,揪住李長維的衣領將其提溜起來:“隻要我譚公達在,你李長維就別想臨陣脫逃!你別忘了,你還是我的作戰處長!麵對黨國的蛀蟲,我們不應該是軟弱退縮,而是要把他們清除滅殺!隻要你還頭頂著青天白日,就要做個挺起腰杆的爺們,委座終有一天會明鑒我們的忠心赤膽!”

參加完慶祝晚宴的康大光仍然難抑激動,拉著於明輝要去江防要塞轉轉。言下之意自然是先去視察一番自己的領地。

容光煥發的康大光坐在福特牌小轎車裏顛著屁股道:“鳥槍換炮,這美國的洋玩意坐著就是舒服!”說著不無感激地看著於明輝,“老弟,謝謝你為哥哥進言,完成了我的心願,而且還主動提出輔佐我,哥哥我真有一種如虎添翼的感覺!”

於明輝笑笑:“大哥客氣了,這要塞司令一職本來隻有你最合適,我隻不過是錦上添花!”

康大光得意地拍打著於明輝的膝蓋:“對對,錦上添花!咱哥倆一個司令官,一個參謀長,隻要咱們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江門要塞就是巋然不動的鋼鐵堡壘,試看天下誰能敵?”

於明輝附和:“當然,當然。大哥是我的良師益友,合作起來應該是暢通無阻,無往而不勝”。

康大光大手一揮,豪氣地說:“咱們更是兄弟,以後在要塞,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有肉一塊吃,有酒一塊喝!你說是不是呀?”

於明輝連忙表態:“當然,當然,以後我會唯大哥馬首是瞻!”

康大光也熱烈回應:“有我吃的,你碗裏就不會空著!”說罷縱聲大笑。

次日清晨,羅美慧應召來到保密局長毛人鳳的辦公室。

看見羅美慧進門,毛人鳳笑笑說:“美慧,有件重要的任務要交給你完成。”聽到有重要任務,羅美慧精神一振,挺挺胸,精神抖擻地回答:“請局座明示。”

毛人鳳收起笑容:“共諜組織一直對江門要塞凱覷滲透,我們的天網行動展開至今雖然有所斬獲,但事關長江防線大局,在戰役打響之前絕不可有任何鬆懈!天網還要織得更密些!”

羅美慧語氣堅定地說:“局座放心,美慧已經做了周密部署!”

毛人鳳滿意地點點頭,然後接著說:“另外,為了確保江防萬無一失,局裏準備派你去兼任江防司令部機要處處長。我已與譚公達司令官溝通,他非常歡迎你前去任職,協助他掌管情報方麵的工作,你看如何?”

羅美慧挺胸回答:“美慧一切服從局座安排!”稍頓了頓又輕輕欠身詢問,“但是我與譚司令從未打過交道,不知此君……”

毛人鳳道:“你盡管放心,譚公達不僅對黨國忠心耿耿,而且具有超眾非凡的軍事才華,在抗日戰爭中從未打過敗仗,被譽為常勝將軍。不然,委座也不會把如此重要的江防交給他。”

羅美慧眉梢舒展開來:“局座如此一說,美慧也就踏實了,保證與譚司令密切配合,將共諜分子徹底清除在江防體係之外!”

毛人鳳又鄭重其事地叮囑:“有個問題你要格外注意,康大光已被任命為江門要塞司令官,他與譚司令官多有不和,我們保密局絕不可牽涉進去,不然你會兩邊都不好做人。還有於明陽也擔任了參謀長一職,對他的監視隻能加強,不能放鬆,如果要塞出了問題,我們的整個東部防線就會麵臨崩潰的危險。這也是我特別安排你去江防司令部任職的重要原因。”

三天後,江門要塞的新任主官走馬上任。會議室裏,坐著眾將校軍官。譚公達主持會議。康大光和於明輝坐在顯要位置。羅美慧、李長維、王鬆山等坐在會議桌兩側。

譚公達率先道:“各位,江門要塞一直等待的新任司令官康大光、參謀長兼總工程師於明陽先生今天赴任履新,我代表江防司令部向他們表示歡迎和祝賀!”掌聲響起。譚公達擺擺手接著說,“同時,我也借此機會宜布,江防司令部新任機要處處長羅美慧小姐今天也將履新,大家歡迎!”在座的軍官們紛紛朝羅美慧看去,見到如此美豔的女子,無不發出嘖嘖的讚歎聲。譚公達最後宣布,“下麵,有請康大光司令官致辭!”

康大光聞聲起身,向大家敬了個歪歪扭扭很不規則的軍禮,然後粗喉大嗓地說:“各位同僚,我康大光戎馬佼惚幾十年,當司令官,這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漂亮話是說給娘們聽的,我今天說幾句關起門來的話。咱們以後都是共事的同仁,一個鍋裏扯勺子,所以,說話辦事都擺在明處,誰對本人有意見,歡迎當麵提出,誰要是在背後使刀子,可別怪我直接上門罵娘。”眾人聽得麵麵相覷,譚公達不無嘲諷地撇了撇嘴角。康大光接著說:“好了,再說幾句場麵上的話。以後希望我們能精誠團結,在黨國危難之時,同舟共濟,抗擊共匪!”掌聲再次響起,還夾雜著幾聲輕輕的哄笑。

譚公達不無挪偷地說:“康兄依然還是豪爽脾氣,這就職致辭真是別有風采啊!”

康大光皮笑肉不笑地回敬一句:“康某一向喜歡直來直去,幹脆利索,譚兄見笑啦。”

譚公達裝作佩服狀:“哪裏哪裏,這正是軍人之作風,值得讚揚!”康大光一笑,陡轉話題:“對了,我聽說剛從美國弄來幾門最新式火炮,威力非同凡響。譚司令是不是找個機會給咱們演練演練,讓我這粗人也長長見識?”

譚公達微微一征:“康兄消息果然靈通!連我都是會議前才得到報告。”

康大光冷眼看著譚公達:“譚司令,好東西別自己藏著掖著,再說這都是江防裝備,是咱吃飯的家夥!早晚都是給要塞用的嘛!”

譚公達打著哈哈回絕:“康兄恐怕要失望了,這火炮雖然到了,培訓師卻沒到。這批火炮是美國最新研製,國內誰也不會用……”

話音未落,羅美慧突然發話:“怎麽你們都忘了於先生―哦,不,應該喊於參謀長或於總工程師了。”邊說眼睛邊掃向於明輝,微笑道,“早在十年前於參謀長在軍事防禦方麵就已成就斐然,出國後又經西點軍校深造,想來一定對火炮頗有研究。”

羅美慧看他退縮,更步步緊逼:“於參謀長何故謙虛至此?再新的技術,這原理也不會有什麽差異吧?”

康大光也過來湊熱鬧:“明陽,你就是太過謙虛,你倒說說,如果你不懂,還有誰懂?!”

羅美慧轉身對譚公達說:“譚司令,近日可否安排我們參觀火炮,以前隻是聽說美國和德國的火炮如何威猛卻從未親眼見識,美慧真是很好奇呢!”說著向譚公達遞了個眼神。

譚公達自然明白羅美慧的意思,於是爽快地說:“好,既然大家都這麽有興致,那就安排在明日吧。火炮正在按說明書組裝,明天應該可以組裝完畢。”

於明輝心裏連連叫苦,但在羅美慧忽閃巨測的目光下,又不得不裝出輕鬆自如的樣子點頭應承下來。

開完會後,接下來的便是迎新慶祝宴會。於明輝心急如焚,根本沒有心情參加宴會,想利用這最後的機會去趙教導員那兒尋求情報幫助。就在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往外開溜時,羅美慧突然叫住了他:“於參謀長!您這是要去哪?”

於明輝尷尬地解釋:“……哦,有點事情。”

羅美慧不無玩味地笑笑:“今天是咱們共同赴任履新的日子,要一起好好慶祝一番,您可不能獨自離開呀!”

於明輝無奈,隻得連聲說著“當然、當然”,硬著頭皮和羅美慧一起走進宴會廳。

於明輝心裏有事,加上羅美慧故意不停地勸酒,很快便喝得七葷八素,難以自持,回到國防部招待所已是爛醉如泥。張小龍扶著東倒西歪、腳步踉蹌的於明輝走進臥室,扶到**躺下,幫他脫去外衣,又是端茶又是遞毛巾,忙得不亦樂乎。

於明輝口齒含糊地說:“好了小龍,你……去休一休息吧。”

張小龍遞過來一杯水,關切地說:“好的參座,您好好睡一覺明天就好了。今夜我就在外麵候著,您有什麽事隨時叫我!”

於明輝裝作痛苦地揉著太陽穴,擺擺手讓張小龍出去。張小龍放下水杯走出。於明輝其實是假醉,等張小龍走後立即坐起。他走到門口,見張小龍在走廊裏來回溜達。他又湊到窗口往外看,隻見門口的衛兵很多,不時還有巡邏士兵列隊走過。看來去找趙教導員求助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不得已、他隻有搬出哥哥的行李,將裏麵的書一本本拿出來仔細翻看著……竟然找不到一本火炮方麵的書。天漸漸亮了,於明輝一無所獲,他憤怒地把那些書摔到地上。

第二天早晨,按照約定的時間,譚公達、康大光、於明輝、羅美慧、王鬆山、李長維等人一起往江防要塞展示廳走去。

一幫軍官自顧自地走進展廳,隻見展廳中央盜立著一尊威武的火炮,煞是壯觀。羅美慧邊讚歎著邊回頭張望,發現不見了於明輝,詢問旁邊的馮參謀:“於參謀長呢?”

譚公達和康大光聞聲也四處尋望。

馮參謀連忙回答:“於參謀長讓卑職轉告一聲,說他突然肚子痛,去方便一下。”

羅美慧臉上不由透出一絲冷笑。眾人圍著火炮議論,都在等於明輝。時間一點點過去,康大光轉身對馮參謀說:“你去催催於參謀長,大家都在等他呢!”馮參謀聽命跑出。

此時的於明輝正在廁所裏急得團團亂轉,卻又一籌莫展。他坐在馬桶上,急得直冒汗。就在這時,隔板門下突然滾進來一個紙團。他連忙展開,是滿滿一頁紙的火炮數據和知識。“M-9”這個型號很顯眼。他顧不上探究是誰扔的紙團,立刻開始背誦。

展廳裏,羅美慧站在火炮旁,眼睛一直盯著門口。她想了想覺得不對勁,正要出去時,於明輝大步走進,來不及擦臉上的汗,慚愧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讓各位久等了!”

譚公達拍拍於明輝肩膀說:“你不來,我們誰也說不清楚這大家夥是怎麽回事呀I我讓技術部門拿著說明書按圖索驥組裝起來了,可是這炮的威力還得於參謀長來―講解呀!”

康大光也連聲催促:“還愣著幹什麽?請吧!”

羅美慧注意到了於明輝滿臉的汗珠,饒有興致地看著他,意味深長地神秘一笑道:“於參謀長開始吧,我們洗耳恭聽!”

於明輝深呼吸一口氣,定了定神道:“好,那我就給大家講解一下。這種火炮為M-9式加農炮。美國是在三0年開始研發,四0年初定型生產,是美軍的重要遠程重型火炮。戰術和技術性能極其優秀,口徑155毫米。”說著指著炮筒,“它的高低射界在負3度到53度之間,炮全重12600公斤,爆炸時炮彈威力範圍45x30米,破甲威力可達100毫米。加農炮最重要的是初速數據,這台的初速可以達到每秒854米!”

眾人聽得人神。羅美慧臉上漸漸沒有了狐疑的神色,她覺得以前的那個於明陽似乎又回來了。她情不自禁地又想起十年前那個美麗的夜晚,燈光閃爍的舞會上,他擁緊她,在她耳邊細語:“你是我見過的最美麗最有才華的女孩……”

於明輝看了一眼羅美人,繼續侃侃而談:“它的射程為23000米,所以―”他突然頓住,直到羅美慧凝神傾聽,這才接著道,“所以美軍士兵給它起了個外號,叫,長程邁克’,特別適合於遠距離攻擊縱深目標、裝甲目標和垂直目標,也可作岸上火炮對海上的目標進行轟擊。”

康大光一拍腦門:“哎呀!聽於參謀長這麽一講,康某茅塞頓開呀!好家夥!射程有兩萬多米,那就是二十多公裏呀!”

羅美慧也由衷地讚歎:“如此威猛,隻要它一開火,這長江就變成火海了,共匪想渡江,那是比登天還難!”

康大光轉身對譚公達咧了咧嘴:“要是再多跟美國要幾台,那咱們江防不就是徹底無憂了嘛。”

“此炮珍貴,我一再要求才隻提供了三台,而且全部裝備給你們要塞了。”譚公達說著又不失機會地挪榆了下康大光:“康司令如果覺得還不夠,可以直接跟湯總司令打報告要嘛!”

康大光知道譚公達話裏有話,哼了一聲沒說話。

於明輝此刻已麵露輕鬆,精神了許多。他不經意間回頭,看到羅美慧正對著他微笑,他也微笑著衝她點了點頭。

“康司令。”譚公達這時指指火炮又說道:“以後它就是你們要塞的當家王牌了,你這要塞的當家人想不想試試身手,操作一下?”

康大光來了興趣:“哦?可以嗎?”

譚公達對站在後麵的馮參謀招招手。馮參謀趕緊走過來。譚公達向康大光介紹說:“這是作戰處的馮參謀,曾經留學德國專修火炮,現在李處長手下參與江防體係設計。讓他來教你操作你看可以嗎?”康大光沒有絲毫猶豫地點了點頭。馮參謀給康大光敬了個禮,帶著康大光來到火炮操作位置。眾人跟過來。

馮參謀指著一盤粗大的鉸鏈說:“炮筒高低和左右的調整就靠這裏控製。”康大光跟著他的講解開始操作,轉動鉸鏈,炮筒開始抬動。“這炮炮身重達13000公斤,但是機械設計巧妙,身手健壯的人可以獨立一人完成操控。”馮參謀認真地講解著,康大光饒有興致地操作。

突然,鉸鏈好像脫了扣,不受康大光控製了,炮筒向下砸去,康大光急忙使勁拉動鉸鏈,不料鉸鏈完全失控,炮筒也跟著失控,不知什麽原因,由上下移動變成了橫向移動,炮筒朝著左邊橫掃過來。眾人紛紛後撤或者趴下。

羅美慧正站在離炮筒最近的地方,躲避已經來不及,重達數噸的炮筒向她掃去。千鈞一發之際於明輝飛身過去把她撲倒。炮筒還是帶倒了於明輝,移動到最大角度後自己停住了。譚公達、康大光等反應過來,趕緊過來扶起於明輝。他雙目緊閉,已經昏迷過去。羅美慧聲音都變了,焦急地喊:“快!快叫軍醫!快呀……”

要塞醫務室。軍醫、護士和羅美慧、張小龍把於明輝從擔架抬到病**。軍醫迅速拿起聽診器測量脈搏心跳等。羅美慧表現出了少有的急躁,關切的眼神一刻也沒從於明輝身上移開過。張小龍見羅美慧為了於明輝而著急的樣子,心裏不覺有些失落酸澀。

軍醫摘下聽筒,安慰道:“隻是外傷,幸好沒有傷到內髒。我去清洗一下,等他醒了你叫我。”說完走出門去。

羅美慧輕輕籲了口氣,在病床邊坐下,凝視著於明輝,那個美好的夜晚又浮現在眼前―舞會上,於明陽擁著她起舞,她含情脈脈地仰望著於明陽,喃喃說:“如果我喊你大哥,你不會怪罪吧?”於明陽回答:“當然不會,能有你這樣聰穎美麗的妹妹是我的福分!”每每想到這些,她心裏就難以自抑地湧上一股酸楚,她不明白為什麽這次回來,眼前的於明陽竟然對自己這麽陌生。此時她忍不住輕聲呢喃:“於大哥,於大哥……你快點醒來,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可於明輝始終昏迷著。羅美慧邊輕輕地幫他理著頭發,邊親昵地伏在於明輝的耳邊說:“從來沒想過十年之後還能和你重逢,可是你一回來,我的心就亂了。你還是以前那個於大哥嗎?我們還能像從前一樣嗎……”

於明輝突然動了動,羅美慧頓時激動,可於明輝又不動了,羅美慧失望地揩去眼角的淚珠,靜靜地凝視著他。

此時在隔壁的展示廳內,康大光正暴躁地來回走動,氣急敗壞地大喊著:“這是謀害!老子就是著了你們的道!”

譚公達滿臉無奈:“康司令,在沒有查出事故原因前,還是先別下結論!”

康大光指著地上七零八落的零件:“還要什麽結論?羅處長差點死在炮筒之下!三台火炮現在壞了一台!於參謀長剛剛上任就落得個生死未卜!今天不弄出個娘娘爺爺出來,老子就上告國防部,就去找委座討個公道!”

譚公達被噎得直翻白眼,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不得不閉上了嘴。

王鬆山在一旁冷冷地說道:“是呀譚司令,好好的火炮怎麽會出故障?保密局需要一個解釋!”

李長維耿直脾氣上來了,挺身而出道:“康司令,火炮這東西又不是人,還會見人下菜碟?再說從頭到尾都是您操作的,除了您,我們其他人連碰都沒碰過一下……”

譚公達怕李長維火上澆油,趕緊阻止:“長維……”

康大光果然被這話激得暴怒起來,衝上去要抽李長維的耳光,旁邊人眼看出事,趕緊拉住。康大光指著李長維大罵:“放你娘的屁!你以為老子不知道?你們就是不服老子當這個要塞司令,故意把炮弄壞再讓我來操作!純粹的陷害栽贓!”

譚公達知道康大光是個欺軟怕硬的角色,於是不再忍讓,加重語氣道:“康司令,請你節製!既然你有疑問,那好,我這個江防司令官可以陪你去國防部解釋!”

李長維也慌了,低下身段:“康司令,馮參謀的確是無辜的!”

康大光嗤之以鼻,不屑地說:“無辜不無辜,不是你說了算的!”

譚公達眼裏閃出一絲慌亂,連忙阻止道:“康司令,單憑一個操作事故就抓人,不太好吧?”“單憑一個操作事故?這事還不夠大嗎?”

康大光從譚公達的表情裏似乎看出點什麽,立刻又硬氣起來。

譚公達說話已明顯有些發飄:“可馮參謀是江防司令部的人,也理應由我們……”

康大光見狀,更是底氣十足,吼道:“少拿什麽狗屁江防司令部壓我!這要塞姓康,在我手上出的事就要在我這兒審查!天王老子來了姓康的也不怕!”說完率眾押著馮參謀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