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羅安邦還在世的時候,羅府無論任何時候都是人聲鼎沸,院內的士兵個個精神抖擻,連花花草草也是枝繁葉茂,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那時的夜晚,除了“夜上海”這樣的歌舞廳人頭攢動,一片奢靡,就是號稱“南京雛蘭居”的羅府最熱鬧了。羅安邦愛好筆墨字畫,所以除了國民黨當局要員愛常來此地,投其所好送點什麽珍貴字畫,套套近乎;南京的文人墨客也願意來此高談闊論,放鬆心情。

如今羅安邦意外身亡,果然應了“樹倒拂猴散”的那句話。曾經的賓客漸漸遠離。歐式風格的庭院沒有仆人打掃,也開始雜草叢生,大有荒蕪潦倒之勢。駐守在此的士兵走的走,散的散,留下的也僅剩些無精打采的主兒。人走茶涼,這就是當下的世道。

羅美慧當然也察覺到了家的變化,尤其是自己的母親。那個曾經溫婉知性的女人在經曆丈夫過世的巨大打擊後,烏黑秀美的長發在一夜間便變成了灰白,皺紋也肆無忌憚地爭先爬上不再年輕的臉龐。曾經愛笑愛聽音樂的母親性情突然大變,愛哭、膽小、敏感……一聽到大的聲響就不由自主地縮在一起。羅美慧看在眼裏,急在心裏。這不,處理完手頭事務,就驅車趕往家中。她走進家門,母親已把飯菜端上了桌。她拿起一隻空碗,從各個盤子裏夾了少許菜,放到父親的遺像前,碗邊擱了一雙筷子,然後給父親鞠了三個躬,輕聲地說:“爹,吃飯了。”轉身回來,才發現母親又在悄悄掉眼淚。她假裝沒看見,柔聲問:“媽,這魚怎麽做的?這麽香。”

羅母心想女兒難得回來一次,怕掃了女兒的興,悄悄擦去淚水說:“多放料,時間長點,就行了。”

“我就愛吃您做的魚。”羅美慧向母親撤著嬌。

羅母終於破涕為笑:“那你就每天按點兒回來吃。”

羅美慧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實話實說:“最近外頭事多,我要是回不來,您就先吃,別等我等得菜都涼了,還得熱好幾遍。”

羅母停下手中的筷子,直勾勾地看著女兒。羅美慧說完後半天沒有聽到母親的回應,一抬頭恰好對上母親幽怨的眼神,著急道:“您怎麽了?”

羅母顯然又想起慘死的羅安邦,眼圈紅了起來:“慧兒,你能聽媽一句話嗎?”

羅美慧放下碗,應聲道:“媽,您說。”

羅母緊緊抓住女兒的手,像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祈求道:“要不,咱們去台灣吧?”

羅美慧擁了擁母親的肩膀,想不明白母親為什麽會提這個問題,現在雖說時局有些緊張,但還沒有到傳言的可怕地步,她不曉得母親為什麽想要自己放棄在南京的大好前程,舉家前往台灣,再說,父親不還葬在這裏嗎?

羅母歎口氣,憂傷地說:“不為什麽。我累了,想找個地方過幾天安生日子,南京這麽亂,我總是不踏實。如果你再有個三長兩短,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羅美慧明白母親是在為自己擔心,於是笑笑安慰道:“沒事,有爸在保佑我呢!”

羅母看了一眼羅美慧,又深深看了眼牆上的羅安邦,歎氣道:“你爹打了一輩子仗,到頭來,除了一張照片和幾個勳章,什麽都沒留下。陳太太家裏保姆那麽多,每天還要自己做飯,為的是有人會回來吃。我不懂你們在外麵做什麽事情,但我不想以後做了一桌子飯,都沒人回來吃。”說到後麵忍不住開始硬咽。

羅美慧不知道如何安慰母親,隻是將母親緊緊擁人懷中。

羅母把頭靠在女兒身上,甚感疲憊,又不禁想起了自己早逝的丈夫,伏在女兒的懷裏淚流不止:“我想要你和你爹好好的,不要那些勳章。”

一句話說得羅美慧眼圈立即就紅了。

在熙熙攘攘的碼頭上,行人來來往往,有的踞起腳尖,翹首期待家人的回歸,有人挑著扁擔,扯著嗓子叫賣筐裏的貨物,希望能在落日來臨的時候多賺幾個錢……突然碼頭上一陣**。有些疲態的小販們頓時打起精神頭來,仔細一看,原來是有艘貨船靠岸了。

人群中,氣質出眾的韓露一下就顯現出來,她提著一個小皮箱,戴著遮陽帽,雖然一身簡單的打扮,但知性而又不失秀氣的模樣還是時不時得到路人豔羨的注目禮。

韓露不想引起太大的注意,使勁將遮陽帽往下按了按,沒有任何停留,匆匆來到下一個交通站。她抬眼看見不遠處的“西湖酒樓”,低頭看表,喃喃自語:“離接頭時間還有十分鍾。”於是她走到街道旁邊的一個百貨攤,挑挑揀揀隨便看看。她一邊看東西,一邊不時回頭看酒樓,不一會兒,便注意到酒樓二層的一扇窗戶打開了,一頂黑色帽子很顯眼地掛在了窗戶邊。韓露正要向酒樓靠近,忽然一聲槍響,隻見二樓掛著帽子的那扇窗戶被吮當推開,接著一個人從裏麵縱身跳下。

街上的人開始尖叫著四散奔逃。韓露退到一邊的隱蔽處,凝神觀察。

跳窗出來的人顯然腿受傷了,但還是掙紮著爬了起來。這時,酒樓二樓窗口出現一個槍手,向他開了一槍,擊中了他的肩膀。跳窗者回身掙紮著掏槍還擊,但沒有擊中槍手,槍手縮了回去。酒樓門口,又有一個槍手衝了出來,被跳窗者一槍擊倒。二樓的槍手再次出現,對著跳窗者連開兩槍,跳窗者胸部中彈。

槍手漸漸遠離,一些膽大的路人紛紛湊近,隻見跳窗者已經氣絕身亡。韓露盯著跳窗者的屍體,滿眼哀傷,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街道兩旁匯集的人越來越多,韓露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趁眾人不注意轉身匆匆離去。

而另一邊,煎熬仍在繼續。

密不透風的審訊室內,被多隻燈泡圍繞的於明輝已經困到了極點,雙眼通紅,兩條眉毛因極度缺少睡眠而高高吊起。他神情恍惚,感官已經接近飄忽狀態。一根導線的一頭,用小夾子夾在他的手指上,另一頭,垂在一個水桶中,水桶中伸出另一條導線,接在一個低壓電源上。一個特務控製著電源,幾乎每隔十秒鍾,電流就會接通,隨著接通,於明輝會一陣哆嗦,使得他始終無法沉睡過去。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特務心理醫生站在於明輝身後,幽幽說道:“你是共產黨。”

於明輝努力睜大眼睛,尋找著聲音來源,沒有用,強烈的燈光讓他一無所獲,他搖搖頭,艱難地問:“你們是誰?”

心理醫生的語調非常平和,聲音也不高,很親切的語氣,帶有鬼魅般的**力:“你很困。你現在最需要的是一張床,一張潔白、柔軟、蓬鬆的大床,有枕頭。沒有任何人來打擾你,你會好好睡到第二天的天亮,屋子裏有植物,還有一些完全不會打擾你睡眠的音樂,窗戶開著一點,有微風吹進來……”

於明輝晃晃腦袋,說不清是痛苦還是享受。心理醫生向旁邊做個手勢。燈光慢慢地暗淡下來:“你會告訴我你心裏的想法。你不會說謊,從你的童年開始,你就希望做一個誠實的人。隻要你知道的,你就會告訴我,你就會說出來的。我問你,你叫什麽名字?”

於明輝不吭聲。

心理醫生伏到他耳邊又問了一遍:“你的名字叫什麽?”

於明輝迷迷糊糊:“於明陽……”

心理醫生諄諄誘導:“你現在在哪裏?”

於明輝聽著這聲音好像從天邊飄過來一樣,他努力睜開眼睛,想看清眼前的人是誰,結果發現隻是徒勞,於是無奈地搖頭:“南京……國防部招待所……不知道……”

心理醫生依舊堅持不懈:“你是共產黨嗎?”

於明輝頭疼欲裂:“我……我不是……”

“一個月前,你在哪裏?”心理醫生又繞到於明輝前麵。

於明輝簡直要崩潰了,他已分不清是在跟人對話還是喃喃自語:“美國……”

燈泡又亮了起來,於明輝的意識漸漸陷人模糊,不知又過了多久……於明輝依然神情恍惚地歪坐在椅子上。兩個特務也疲憊至極地坐在旁邊打磕睡。門被輕輕推開。兩條身影悄悄閃過,掄起手中的短槍猛擊特務的頭部。兩個特務被擊昏在地。

一個陳設簡陋的房間,於明輝毫無知覺地躺在一張**,還在沉沉的昏睡中。旁邊一個精瘦漢子用力推搖於明輝;“於同誌!醒醒!快醒醒!”

於明輝緩緩睜開眼,有些惺鬆迷糊地看看眼前一胖一瘦兩個漢子,問道:“你們是誰?要幹什麽?我這是在哪兒?”

胖子滿臉關切:“於同誌!我們是受南京地下黨組織的委派來營救你的!”

於明輝眨眨眼,思忖片刻,輕輕搖頭:“什麽地下黨?”

胖子音調變得急促:“於同誌!快走吧,現在情況很緊急,敵人正在搜查,我們要盡快送你過江!”

於明輝疑惑,自己的事情沒有幾個人知道,於是飛快地轉動眼珠,不相信地問道:“你們真的是共產黨?”

胖子有些激動:“當然,我們是南京黨組織第二支部的I”瘦子也在一旁附和,拍著胸脯大聲說:“不是共產黨員,我們能冒著生命危險深人虎穴救你嗎?”

於明輝默然沉思。按說自己掉包這事,除了趙教導員和陸明部長,沒有別人知道,連對韓露都實施了保密,南京的地下黨組織怎麽會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

胖子看於明輝沒有反應,有些急了,拉扯於明輝:“快走吧,時間來不及了!”

於明輝決定賭一把,突然伸手拔下胖子腰上的手槍,瞄準二人。兩個漢子頓時傻了眼。

於明輝的猜測果然沒有錯,這隻是羅美慧的試探而已,目的就是為了讓於明輝自己露出狐狸尾巴。此刻在對麵的樓房上,疤臉早已手持狙擊步槍對準平房窗口。

於明輝堅定地持槍對準兩個陌生的男子。

胖子沒有料到於明輝會來這一手,抖抖索索地說:“於同誌,……你……你這是要幹什麽?我們是你的同誌呀!”

瘦子也慌了,急得不行:“我們是來救你的!”

於明輝冷笑一聲,對著胖子麵前“啪”的開了一槍,子彈在胖子的腳前濺起一串火花。胖子頓時魂飛魄散,“撲通”一聲就給於明輝跪下了……

對麵樓上的羅美慧舉著望眼鏡看見兩名手下的熊樣,鄙視地下令:“真是廢物!開槍!”

疤臉隨即扣動扳機。“啪啪”兩槍,兩個漢子頭部中彈,倒在地上。守候在外的王鬆山、喬三民等同時衝進平房。

第二天一大早於明輝就氣衝衝地找到了譚公達和羅美慧。

於明輝氣得渾身發抖。拍著桌子發泄著自己的不滿:“我回國還不到半個月,被抓起來兩回!第一次是共產黨,我認了,這次還是自己人!不信任我,幹什麽找我回來?找我回來就是為了捆著我,不讓我睡覺、幾天幾夜輪流審我?今天我命大,明天呢?後天呢?大後天呢?羅處長,你要是不歡迎我,我隨時回美國!用不著這麽折磨我!”

站在對麵的羅美慧語調誠懇地道歉:“於先生,對不起,我……”

譚公達聽說這事,臉色鐵青,不滿地埋怨道:“羅美慧羅處長!於先生是我們請來的客人,你們是怎麽搞的?於先生已經給上峰打了報告要回美國,怎麽弄?你們保密局到底是什麽意思!”

羅美慧一臉無辜,很是委屈:“天地良心,我真的不知道這是誰的命令,我也不知道整個事情怎麽會鬧到這個地步……”

於明輝對著一個女人脾氣發不出來,轉身看著譚公達:“你們都不知道,那誰知道啊?我這麽個大活人被人捆在那個小黑屋好幾天,這事情都沒有人知道?!”

譚公達起身扶著於明輝在身邊坐下:“於先生,你先消消氣……”於明輝聽見這個,火氣又騰的上來了:“我消得了嗎?換了你你消得了嗎?”譚公達諾諾地陪著笑,安頓於明輝坐下,又吩咐手下倒杯好茶拿過來。

羅美慧裝模作樣地表態道:“於先生,譚司令,我這就回去徹底調查,如果是同事所為,我現在就代為道歉,也一定會給於先生一個交代。唉,現在是非常時期,說實話,天網行動也確實是有些敏感過頭,還是希望能夠理解……”

此時的於明輝表麵雖然餘怒未消,但實際心底還是多少有些打鼓,於明輝不知道自己這場將計就計的戲演得夠不夠滴水不漏,也不知道羅美慧是否會因此而徹底相信他。譚公達已經徹底走到了這個舞台上,和於明輝所扮演的角色對上了戲,但羅美慧的身份究竟是演員,還是一個台下清醒的觀眾,粉墨登場的於明輝心裏依然沒有底。

原本譚公達的意思是讓受了驚嚇的於明輝多休息幾天,然後再開工,但被於明輝淡淡地拒絕了,於明輝的態度很明確,他現在對南京國民黨國防部就一個一一一失望!

早晨剛吃過早飯,空氣中的霧氣還沒有散去,於明輝就已經和譚公達、李長維在一個麵包似的地堡前緩步而行。於明輝默不吭聲,不時停步在紙板上標注勾劃著。

李長維邊用眼角掃視著於明輝手上的紙板,邊介紹說:“灘塗主要以明堡為主,暗堡大部建在堤岸處,從而形成火力網,交叉覆蓋全部江灘,致敵以最大的殺傷力。於先生,你怎麽看?”

於明輝沉吟著說:“共軍在總攻之前,肯定會先用火炮轟,這樣的話,江灘的明堡好像就有點靶子的意思了。暗堡的話,這麽寬闊的堤岸,會不會影響射擊的角度啊?”

李長維疑惑地問:“你什麽意思?”

於明輝用鉛筆敲打著紙板:“我認為是不是應該調整過來?”

李長維聽了這話,忍不住嚷起來:“什麽叫是不是、會不會、好像、可能?技術這東西,是就是是,不是就不是,你怎麽想的就怎麽說,幹什麽吞吞吐吐的?”他這一頓大嗓門,說得於明輝十分尷尬。譚公達正要插話,李長維繼續道:“你放心,說錯了我也不會笑話你,畢竟你不熟悉這邊的情況嘛!不過你得有話直說啊,否則這麽試來探去,我們的江防沒建好,共產黨早就打過來啦!”譚公達隻能對於明輝不無歉意地笑笑。

於明輝把勾劃好的紙板往李長維麵前一送:“好吧,那我就直言了。我的意見,就是把暗堡修到灘塗,明堡建在堤岸。”

聽到於明輝這麽說,李長維猶如聽到了天方夜譚,猛搖頭:“狗屁不通,狗屁不通!我就問你,這江灘土質鬆軟,你怎麽修築暗堡?”

於明輝平心靜氣:“可你能想到的設置,共產黨就想不到嗎?咱們隻有不按常規出牌,才能讓對方摸不清啊!”

李長維愣了一下:“這個想法……我還是頭一次聽說。”

於明輝換上一副謙和的麵容說:“這些隻是我隨便說說的,僅供李處長參考,最後的主意,還要譚司令、李處長你們自己拿。”

譚公達怕二人爭執起來,忙表態說:“於先生的意見很重要,我們會認真研究考慮。請於先生再到江門要塞看看吧!那裏可是長江的橋頭堡!”

於明輝和譚公達繼續邊走邊聊。李長維還在苦苦思索,跟在後麵。

譚公達看了看走在後麵的李長維,湊近於明輝耳邊悄聲說道:“要塞的羅司令去世之後,總司令官的位子一直空缺,新的人選還在篩選中,因這個職位十分重要。必須由委座最後圈定,所以遲遲沒有著落。這總司令空缺,拿主意這事兒就……嗬嗬,還望於先生理解啊。”於明輝看看李長維,不解地問:“李處長就是最佳人選啊,他們還在選什麽?”譚公達不由一樂:“嗬嗬,你們這些技術專家說話,就是直,嗬嗬。李處長嘛,倒是挺合適的,對江防的工作思路也有些把握,可這裏頭的水深著哪,沒那麽簡單。”於明輝皺眉,抱怨一句:“這可真複雜。”譚公達看著於明輝惆悵的樣子,咧嘴一笑:“習慣了就好啦。”

“希望上頭能盡快決定,這樣好開展工作啊。”於明輝還是不能釋然:“對了,火力的配置現在怎麽樣啊?”譚公達也回到正題:“我們己從美國購置了最新大口徑火炮,過幾日就能裝備啦。”於明輝沒有想到在這個問題上,國防部的速度竟然會這麽快,不由詫異了一下:“握?”

這時,王鬆山和張小龍出現在前方。譚公達和於明輝迎上前去。

王鬆山向譚公達敬了一個禮:“譚司令,在下奉羅處長之命,特地帶於先生的新任副官張小龍前來報到。”

張小龍也規規矩矩地敬禮:“卑職張小龍,向於先生、譚司令報到!”原來這張小龍是羅美慧專門派來保護於明輝安全的,美其名日是保護,實際不過是安插在於明輝身邊的眼線罷了。縱使於明輝有千萬個不願意也奈何不了,因為他不想在這件事上招致軍統方麵的任何疑慮,所以隻能接受下來。

於明輝在江灘地堡轉了將近一天,下午回到國防招待所已經累個半死,他匆匆吃完飯,冷水洗把臉,繼續打起精神坐在書桌前。於明輝仔細看著擺放在桌子上的江防草圖,腦中卻不知不覺地想起李長維。於明輝深知在他見過的這些人中,唯有李長維才是真正的專業人才,有這樣一個人在,他這個冒牌的軍事專家很快就會露出破綻。唯一的辦法是找一個不懂技術的人來充當要塞司令官,這樣自己才能渾水摸魚。可是,到底找誰呢?“當……當……”立在屋角的擺鍾突然發出沉悶的聲響,打斷了於明輝的思路。於明輝伸伸懶腰,一看表,指針指向九點方向,於明輝想起之前燒掉的紙條,借口看書看累了,想出去透透風,便在副官張小龍的陪同下來到大行宮鬧市的店鋪觀賞購物。

深冬的夜晚,霓虹閃爍,街上行人腳步匆匆。原本大行宮鬧市是南京繁華地之一,可因為最近時局緊張,這條街不複繁華,也漸漸鮮有人出現,再加之夜晚軍警沿街巡邏,時不時還有軍車鳴著警鈴馳過,更給這寒冷的夜晚增加一絲嚴酷的意味。

於明輝使勁裹了裹衣領,看見街旁有一家書店亮著燈,便大步走進。出來時,跟在他身後的張小龍已捧了一大攘書籍。他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轉悠,和副官張小龍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不知不覺間走到一家皮貨店前,隻見招牌上有幾個餾金大字:趙氏皮貨店。於明輝看看左右,抬步走進。張小龍手裏捧著於明輝購買的書籍跟進。

於明輝神情專注地品賞掛在衣鉤上的皮裝毛貨。這時趙教導員趙老板看有人光顧,從櫃台裏走出,向於明輝熱情推薦:“客官,一看你就是位有頭有臉的人物。蔽店是東北老字號皮貨店,絕對貨真價實,配得上你這英俊身材,請客官挑一件中意的,小的給您包上!”

於明輝摸摸衣質,斜眼漂膘趙教導員:“你這標價可是不便宜啊!”

趙教導員一副商人模樣,極力推薦道:“隻要客官誠心買,價格好商量,好商量!”

於明輝在一件狐皮大衣前站定,細細觀瞧,伸出手撫摸揉搓。趙教導員馬上恭維:“一看客官就是懂行之人,這件狐皮大衣,用料全是腹背之皮,三頭十歲熟狐啊!”

於明輝沒有表情地點點頭:“好東西。包起來吧。”

趙教導員忙不迭地從衣架上取下狐皮大衣,認真仔細地用油紙包裹。於明輝從衣兜裏掏出皮夾,抽出一疊鈔票數了數,交給趙教導員。趙教導員把錢揣進懷裏,千恩萬謝地送於明輝出門。待於明輝離開後,趙教導員走進內室,從兜裏掏出那疊鈔票,在中間抽出一張和鈔票顏色相近的紙條,展開仔細觀看,不禁喜上眉梢,心想這於明輝還真有兩把刷子,然後用電台根據於明輝送來的紙條,緊張地發報:“水草已經紮根,初步綁緊石堆。草圖待完善後另用其他方式發送。紅鯉。”可趙教導員萬萬沒有料到的是,此時在他的趙氏皮貨店附近,一輛黑色偵測車正緩緩行駛,車頂旋轉著探測板。車內剛提拔的保密局行動處副隊長喬三民緊盯著閃爍不定的指示燈,興奮地對身旁的技偵員何光說:“果然有情況,快,去報告王隊長!”

買了衣服的於明輝看上去心情不錯,他和張小龍剛拐到街口,有人在他肩上輕輕拍了一巴掌。他回頭一看,是王鬆山,不禁有些吃驚:“王隊長?”

王鬆山笑眯眯地說:“於先生出來,怎麽不吩咐一聲,王某也好找幾個人照看一下。”

於明輝擺擺手:“我就是出來隨便轉轉,不要緊的,王隊長這是——”

“今天是周末,羅處長放了我的假,出來散散心,沒想到就碰到了於先生,真是巧了。”

於明輝不知道王鬆山葫蘆裏賣的到底是什麽藥,也不知道剛才自己和趙教導員的碰麵會不會有人跟蹤,雖內心著急上火,表麵卻仍微微一笑:“這就說明咱們的確很有緣分,你說是不是?”

王鬆山馬上應和:“是啊是啊,是太有緣了。於兄,我請您去夜上海一坐,放鬆放鬆如何?”

於明輝爽快地答應:“好啊,難得王隊長盛情,我也正想輕鬆輕鬆,那就讓你破費了!”

王鬆山拍了拍於明輝的肩:“於先生這麽說就外道了,能和您這樣學富五車的大專家共敘,當麵請教,是王某的榮幸!”說著轉臉對張小龍道:“你先回去吧,可別把於先生的寶貝之物弄丟了!”張小龍連忙答應一聲,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後轉身走開。

王鬆山打開自己的車門,對於明輝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於明輝也不客氣,躬身上車,同王鬆山一道前往夜上海夜總會。

於明輝和王鬆山倚坐在豪華包間寬大的真皮沙發上,麵前的茶幾上擺著洋酒、點心、果盤等。屋內燈光閃爍,煙霧繚繞,外麵大廳裏隱隱傳來強勁的音樂。王鬆山從衣兜裏掏出香煙,抽出一根遞給於明輝。於明輝擺擺手說:“王兄怎麽忘了,我是不吸煙的。”王鬆山尷尬地笑笑,然後端起高腳酒杯,舉向於明輝:“於先生,你從國外回來我還沒有盡地主之誼,今天能有幸做東,我敬你一杯!”於明輝馬上端起酒杯回應說:“王隊長太客氣啦,你在福建和京城,救我兩回,應該是我敬你!來,幹!”王鬆山謙恭地說:“區區小事,何足掛齒。況且保護你的安全,是鄙人的職責所在。”二人碰杯,一飲而盡,不亦樂乎。

三杯酒下肚,王鬆山鬆了鬆領口:“於先生痛快啊,說話直來直去,不繞圈子,不像南京的很多技術軍官,文給給的,我喜歡和你這樣的人打交道!”於明輝道:“哦,王兄這話倒讓我想起一個同仁來。”王鬆山頗感興趣地問:“惺?是誰?”於明輝自嘲地笑笑:“在下成天與李長維李處長共事,想必你也知道,李處長秉性耿直,素來討厭說話咬文嚼字,和他相處日久,於某恐怕是受他影響,嗬嗬,”王鬆山一怔,哈哈大笑:“是的是的,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嘛!”說罷伸手給於明輝倒滿酒,突然拋出一問題:“聽說於先生還有個弟弟,不知道現在在哪兒高就啊?”

像一聲驚雷在於明輝耳邊炸響,自己一直擔心的終究還是來了。他征了怔,搖搖頭說:“十幾年沒消息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了,唉―”

王鬆山做出十分關心的樣子,往於明輝麵前傾傾身子:“如於先生需在下效力,小弟可代為查詢,我們軍統的能量於兄應該清楚。”

於明輝略作思索,婉拒說:“眼下兵荒馬亂,又是江防時期,沒那心思了。等擊退共匪,形勢有所改善,再說吧。”

王鬆山冷眼緊盯於明輝,笑笑說:“也好也好,倘若有機會,我會留意消息的,爭取讓你們兄弟早日團聚!”

於明輝又是一震,忙舉杯代為掩飾:“那我就先謝謝王隊長了,敬你一杯!”

王鬆山做出熱情狀:“能為於先生排優解難,是王某的榮幸,來,希望能早日喝到你們兄弟的團圓酒!”

於明輝心裏煩躁,洋酒進口,如含黃連,十分勉強地緩緩咽下。

王鬆山放下酒杯,轉開話題:“於兄,美酒佳人,就咱哥倆閑談,挺乏味的,你看挑幾個小妹來陪如何?”說完後不等於明輝表態,就對著外麵拍了幾巴掌。聽到王鬆山的掌聲,領班帶著幾位濃妝豔抹,穿著暴露的年輕女郎走進。王鬆山掃了一眼幾個女郎,探身問於明輝:“於兄,你看如何,是否有合意的?”於明輝搞不清王鬆山到底要千什麽,輕輕搖頭拒絕。王鬆山轉向領班,有些溫惱:“怎麽才這幾個?去,把你們的老板喊來!”領班麵露難色:“老板,實在對不起,這已經是最好的了……”王鬆山“啪”的把酒杯摔倒桌子上:“你還有完沒完?今天不把好的喊來,明天你們就別開了。”領班不敢回絕了,趕忙一溜煙走出去,其他幾個女郎也跟在後麵溜出門去。於明輝將靠近自己的餐巾紙往王鬆山麵前推了推,婉轉地說:“王兄不必太較真,咱們不就是來尋個樂子嗎?別弄出麻煩來,影響國軍的聲譽。”王鬆山拍拍於明輝的肩膀說:“於兄放心,這夜上海就像我的別宮,他們不敢不聽招呼,再說你是我請來的貴客,怎麽著也得讓你盡興!”正說著,一位美麗萬端的女郎款款走進。王鬆山忙不無誇耀地向於明輝介紹:“嗯,這個是這裏的頭牌。”說著轉向女郎,狠瑣地笑笑:“這位於先生是我從國外請來的貴客,好好陪,陪好了我的錢你隨便拿,陪不好就不要在南京混了。”女郎嬌媚萬端地依偎到於明輝身邊。於明輝拒絕也不是,不拒絕也不是,尷尬得不知所措。

包間門外幾個大漢湊在門口,偷聽著裏麵的動靜,為首的疤臉不知在悄悄吩咐著什麽。包間裏,夜上海的頭牌女郎在賣力地為於明輝、王鬆山表演性感的舞蹈,不時地閃動著**的眼神。王鬆山偷眼觀察著於明輝的表情。於明輝如坐針氈,無心欣賞。興高采烈的王鬆山湊近於明輝說:“於兄,今天晚上就讓她陪你共度良霄,如何?”於明輝連連搖頭說:“不不不,我在美國已經有未婚妻了,這不合適。”王鬆山不以為然地說:“逢場作戲嘛。你心在異國,身在金陵,適度地放鬆放鬆有何不可,別太難為自己。人生苦短,何況又是在戰亂之時,該享受就要好好享受一番,不然做了槍下冤鬼會後悔的!”於明輝淡淡一笑:“人各有好,這個,我實在不感興趣,王隊長多理解。”王鬆山看勸於明輝無果轉向女郎:“我不管,今天你要留不下他,明天就找我報到吧。”女郎順從地貼了上去。

就在於明輝手足無措時,何光推門進來,快步走到王鬆山麵前報告:“王隊長,大行宮一帶發現電台信號,喬副隊長請你馬上過去!”

王鬆山不無掃興地對何光說:“你送於先生回去,我過去看看!”說罷,大步流星走出門外。於明輝聽在耳裏,馬上便想到了趙教導員,不由得內心著急,兩道濃眉紋到了一起。

王鬆山剛從夜上海門口出來沒多久,一輛軍用吉普車便疾馳到王鬆山身前“嘎吱”停住。王鬆山跳上車吩咐:“大行宮!”

何光駕著三輪摩托車在街道上疾馳。摩托車偏鬥裏坐著麵色焦慮的於明輝。何光正全神貫注地開車,不時地避讓行人。沒有注意到身旁的於明輝雙手緊緊抓住把手,眉峰漸漸皺成一堆。危機正如於明輝預料的那樣,一步步來臨。王鬆山不會無緣無故地出現並且邀他敘談玩樂。從探詢“弟弟”到居心厄測地鼓動他漂妓,用心顯而易見。眼下最讓他感到憂心的是他如何處理“弟弟”的問題。他十分清楚,保密局在沒有掌握其家庭背景的情況下,不會平白無故地試探他,也就是說,他們應該能輕而易舉地查明於明陽的家庭狀況。此外,他也為趙教導員深深擔憂著……

直到摩托車發出一聲尖嘯,停在國防部招待所門前,於明輝才猛然從沉思中驚醒。皮貨店內,發完電報的趙教導員長長籲了口氣,小心翼翼地收起電台,燒掉紙條,伸了個懶腰準備人睡。他不知道就在窗戶外麵的街頭停著偵測車,差一點就麵臨暴露的危險。這一夜對他來說,無疑是幸運的。

深夜,街頭空曠寂寥,一輛吉普車在偵測車旁邊停住。喬三民迅速從偵測車上跳下,跑到吉普車旁,舉手敬禮。王鬆山語調急促地問:“發現了什麽情況?”喬三民回答說:“報告王隊長,這一帶發現異常電台信號!”王鬆山不耐煩地說:“一帶?什麽一帶?我問的是具體方位!”喬三民有些無奈:“我們正在向信號源接近,突然又沒有動靜了!”王鬆山氣呼呼地訓斥:“你們就會幹些馬後炮的事情,沒弄清確切位置,把我的正經事也攪和了!還愣在這幹什麽,繼續偵測!”喬三民哢地立正:“是!”轉身又爬上了偵測車。

趙氏皮貨店的餾金招牌在偵測車一側清晰可見。這時,在牆角的陰影裏冒出韓露的身影。原來她約好這時過來和趙教導員接頭,看見軍用吉普,不知道出了什麽狀況,想了想為了穩妥起見,沒有接頭,掉頭消失在黑暗中。

回到住處的於明輝,心煩不己。脫下外衣掛在衣架上,拿起臉盆毛巾準備去洗臉。副官張小龍拎著大包小包走進,氣喘籲籲地說:“於先生,可把您等回來了,有您一封信,是從美國寄來的。”說著放下手裏的狐皮大衣等物品,從兜裏掏出一封信交給於明輝,然後接過臉盆:“我去給您打水!”於明輝小心翼翼地打開信封,展開信紙。信封上的落款是邱曼麗。於明輝坐在桌前,聚精會神地閱讀起來:“親愛的,咱們分離已經有些日子了,我翹首盼著你的來信,日複一日,你竟然音訊杳無,看來你是真的把我給忘了,不會是黃鶴一去不複返了吧?你啊,腦子裏隻有你的黨國……”

張小龍端著打滿水的臉盆,斜眼瞅瞅於明輝,調皮地說:“於先生,看您這麽激動,是另一半來的信吧?”說著把臉盆放在盆架上,取下盆架上搭著的毛巾。於明輝合上信,不置可否地“嗯嗯”兩聲。張小龍好奇地接著間:“於先生,您的女朋友是大鼻子藍眼睛的外國妞嗎?”說罷覺得有些不妥,忙致歉:“於先生,我說話沒文化,您可千萬別見怪!”張小龍邊說邊把毛巾恭恭敬敬地遞給於明輝。於明輝被張小龍逗笑了,接過毛巾點著他的腦門說:“鼻子和你一樣大,皮膚和你一樣黃,頭發和你一樣黑。”

次日一早,羅美慧一身戒裝來到保密局訓練基地,在射擊場裏,羅美慧英姿颯爽,手持雙槍,對著靶子頻頻射擊。王鬆山快步走到羅美慧身旁,躬身垂手等待。羅美慧射擊完畢,伸手拉過百米開外的標靶。隻見靶紙上的白色十環如蜂窩般布滿彈孔。

王鬆山走來,沒有出言打擾,在旁邊靜靜等候。射畢,羅美慧把雙槍放下,轉頭看著王鬆山:“有事嗎?”

王鬆山湊近一步,壓低嗓門:“照您的吩咐,我已查過於氏兄弟在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的情況,這兄弟二人性格迥異,一個文,一個武,哥哥學習努力,成績優秀,弟弟不學無術,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就知道舞拳弄棒,後來打傷了教官,潛逃出走,至今沒有任何消息。”

羅美慧邊擦拭槍械邊問:“你是否對他進行試探了?”王鬆山點點頭。羅美慧忙問:“結果如何?”王鬆山回想了一下:“還算正常,沒發現什麽破綻。”羅美慧沉吟片刻,又問:“你向他探詢弟弟的情況了嗎?”

這時機要員從旁邊走了過來,靠近羅美慧說:“處座,混江龍來電。”

羅美慧雙眼一亮,沉聲吩咐:“念!”

機要員聲音清晰地念電文:“赴福建臥龍山執行任務者叫於明輝,此人係偵察隊長……”

羅美慧頓時激動起來,一把抓過電報,眼睛越睜越大,看完電報後大步地踱來踱去,口中念叨:“於明陽,於明輝……”

王鬆山湊上來:“處座,您猜他們當年的教官是誰?”羅美慧疑惑地看著他。王鬆山眨巴眨巴眼睛,徐徐吐出三個字:“康大光。”

收到信的於明輝的確有些犯愁,他看出這個女人對哥哥真摯的感情,所以更不忍心對她說出實情,隻能伏在寫字台前,手邊擺著一本書,書的封麵是自由女神像,書名是《美國的驕傲,第二大州紐約》。他邊翻看書,邊在信紙上寫下:“親愛的曼麗……”

晌午以後,京滬杭警備司令部裏一片安靜,此時正是大家午休的時間,除了既定的警衛值班站崗,整棟樓可以說是空****。但在侍衛室,有一個人從來沒有午休習慣,這個人就是康大光。此時,他正挺著厚厚的肚皮,歪斜著倚坐在辦公桌後的圈椅裏,眯著腫眼泡在把玩著一尊金光閃閃的佛像,眼裏透著貪婪之光。羅美慧和王鬆山在一副官的引領下走進侍衛室。副官向康大光報告:“康主任,保密局行動處羅處長有事前來拜訪。”康大光連忙把佛像塞進抽屜,坐正身子,等羅美慧進來,這才換上一副笑容,幹咳兩聲道:“請坐。你們軍統的人,好像和我打交道不多啊。”

康大光在對麵沙發上坐下,打著哈哈說:“哪裏哪裏,羅處長客氣啦,有什麽事盡管開口,康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羅美慧語調平靜:“卑職主要是向康主任了解在中央陸軍軍官學校任教的一些情況,還望康主任據實相告。”

康大光聞言有些緊張,忙不迭地表白:“我康某一生廉潔,在軍校期間從未收取過學員的任何禮品錢物……”

羅美慧笑笑說:“康主任誤會了,我們隻是想了解一些學員的情況,並無他意。”

康大光麵容鬆馳下來,點上煙悠悠吸了一口說:“哦,原來羅處長和王隊長是了解學員的情況,請講,是哪一位?”

王鬆山在一旁趕緊補充:“當時有一對兄弟,哥哥叫於明陽……”

康大光回想了一下:“於明陽和於明輝吧?嗬嗬,真是一母所生,有龍有蟲,有虎有鼠。那明陽為人謙虛,積極上進,是軍校數一數二的優秀人才,於明輝嘛,生性頑劣,粗野蠻橫,不學無術,是個不成器的混球。”

羅美慧見康大光回想起來,忙緊跟著問:“不知他後來去哪裏了?”

康大光深深吸了一口煙:“明陽成績優異,忠誠於黨國,被送到美國西點軍校深造,於明輝我還真不清楚,有人說投了新四軍,對他我從不關心。”

羅美慧悠悠地說:“康主任難道不知道,於明陽先生已回國為黨國效力了,現就在南京。”

康大光聽說愛徒回國,很是興奮:“是嗎?他可是我最得意的弟子,更是我康某的驕傲啊,抽時間我得去看看。”

這兩天,於明輝沒有什麽事,每天就是倚在床頭,神情專注地在看一本小冊子,封麵上隱約可見“美國西點軍校簡介”字樣。“咚、咚”,門外響起有節奏的敲門聲。於明輝連忙把小冊子塞進枕頭下,下床走過去開門。當看到康大光笑眯眯地上下打量自己時,於明輝驚訝得睜大眼睛,忍不住想起當年自己痛打康大光,哥哥竭力阻止的住事來。

康大光顯然對於家兄弟也是分不清楚,不無激動地問:“明陽,還認得老朽嗎?”

於明輝連忙做出興奮狀,大聲說:“康教官!”

康大光踏進門檻,緊緊握住於明輝的手:“難得你還能認得出老夫,欣慰!實在讓老夫欣慰!”

於明輝熱情地把康大光讓座到沙發上,謙恭地說:“康教官何出此言,什麽時候學生也不敢忘記老師,您先坐,我給您泡茶!”邊說邊從桌邊拿起水瓶。康大光目不轉睛地看著於明陽,情難自禁地讚賞:“還是那個樣子,沒變,溫文儒雅,待人謙和,不像你那個不爭氣的弟弟!”

康大光一撇嘴:“晦,不是你弟弟,我還不知你回國了呢!”

於明輝一驚,在康大光身邊坐下:“此話怎講?”

康大光抿了口茶:“上午保密局的人找我了解你們哥倆的情況,我才知道你回來了。”

“奇怪啊,他們怎麽想起查我們兩兄弟了?”於明輝故意做出莫名其妙的樣子問。

康大光搖搖頭:“誰知道呢。那幫人還不是幹什麽事情都不明不白的。哎,你現在回來,什麽職務啊?”

於明輝給康大光續水:“學生還沒有確定,一切都得等要塞司令定下來才能進行。老師您現在哪高就啊?”

康大光不無失落地說:“唉,時運不濟,小小一個警備司令部侍衛主任。”

於明輝配合著做不平狀:“真是屈才!”

康大光嘲弄地笑笑:“不是誰都有羅安邦那樣的運氣!不過可惜了,要塞司令這樣的肥缺在手,他竟然早早地就為國捐軀了,嘖嘖,可惜了呀!”

於明輝看看他,眼睛一亮。他突然意識到,麵前這個貪婪、愚蠢的康大光就是最合適的要塞司令人選。如能成功舉薦而把李長維擠走,就為日後的工作掃清了一個大障礙。於是話鋒一轉:“老師,您有興趣?”

康大光從不奢望這等肥差能落到自己的身上,眨巴眨巴眼:“隨便說說。”

於明輝把康大光的表情變化都看在眼裏,誠懇地說道:“您要是有興趣,我來舉薦。”

聽到這話,康大光驚訝地看著於明輝,仿佛天上真的有餡餅要掉下來,眼睛也不由亮了。

於明輝向康大光傾傾身子:“學生雖然不才,但眼下江防部署關鍵時刻,我的推薦想必還是有些力度的。老師上麵如果有人也可以打個招呼。”

康大光頓時激動起來,心想這次果然沒有白來,豪氣地說道:“好!那就煩勞你了!事成之後咱們師生共圖大業!”

師徒二人寒暄了大半天,直到臨近下午,康大光才離開。送走康大光後,於明輝趴在桌上,前後又仔細思考斟酌了一番,便執筆起草報告,抬頭是“舉薦要塞司令人選。”昏黃的台燈下,隻聽見鋼筆和紙張摩擦的聲音:“鑒於要塞司令官一職空缺,導致諸多工作無法進行之緊迫性,特推舉京滬杭警備司令部侍從室主任康大光,他曾任職中央陸軍軍官學校教官,所授即是防禦專業,特別適合擔任此職……”

在長途汽車站的車站售票口,頭裹布巾,手提一布包的韓露,儼然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村婦女,她排隊到了窗口,看了眼裏麵的售票員,塞進去一張車票說:“退票。”

售票員看了一眼票,不耐煩地把車票從窗口扔出來:“車都開了,沒法退。”

售票員抬頭看了她一眼:“什麽時候買的?”

韓露環顧了下四周,見沒人注意才回答:“朋友轉給我的。”售票員看看她,把票接住。反過來一看,車票背麵,畫了一隻小鳥,展翅飛出了鳥窩。

從車站離開後,韓露馬不停蹄地趕往廣場,在供人休息的磚砌平台上,她把一個畫有小鳥離開鳥巢的紙張放進磚縫之內。隨後,一個戴著眼鏡、斯斯文文的男子過來,將紙條取走。

穿過廣場,韓露漫無目的地在街上瞎逛,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又是一個“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村姑。街的盡頭,韓露看見一個洋服商店,晃悠悠地進來,挑了兩樣東西。忘了交錢,就打算出門離開,被老板彬彬有禮地攔住:“小姐,您還沒付錢呢。”

韓露看了看手中的貨品,不好意思地說道:“啊,差點忘了,對不起。對了,我一個住在中山東路的鄭姓朋友說,您這兒的衣服是可以退換貨的,是嗎?”

老板看看她:“三個月之內,有問題,我們隨時可以退換。”

韓露詫異道:“這麽短?不是三個半月嗎?”

老板看看外麵,心裏明白了大半:“小姐,您請坐。請問,您是鄭先生的什麽人?”

韓露笑笑:“表妹,我姓韋。”

老板一聽原來是自己人,心放到了肚子裏,壓低聲音:“同誌!你好!”

韓露沒時間客氣,隻是同樣壓低聲音:“狗出圈了,馬上停止活動。”等韓露前腳出門,商店老板後腳就把門關上,掛出了“暫不營業”的牌子。

離開洋服商店的韓露緊接著又按照之前約定好的來到不遠處的茶樓,一邊喝茶休息,一邊觀察著周圍的人來人往。她把一本書斜著放在桌上作為接頭的暗號。門外走進來一個人,環視一周看見了桌上的書,從容地走過來,經過韓露身邊時,兩個人誰都不說話,隻見韓露用手蘸著水,在桌上寫下一個大字:“走。”

蔣介石雖然引退,但並未放棄手中的權力,尤其是軍事指揮權。在繼任命嫡係湯恩伯為京滬杭警備總司令,全麵掌握蘇、浙、皖、贛軍事力量後,又把目光集中到江防體係最重要的江門要塞司令官人選上。所以這次在國防部會議室裏舉行的機要會議,上上下下都很關注。大清早,譚公達、李長維、於明輝等人就早已端坐會議桌兩側,國防部長何應欽坐在會議桌首席,主持會議。他開口道:“目前國共雖重啟和談,但前景不容樂觀,我等必須時刻做好打的準備。江防工事及火力配置要抓緊進行,江門要塞司令官的人選也不能再拖延,總裁和李代總統對此都十分重視。請諸位談談看法吧。”會議桌兩側的將領們,都眼皮低垂,雙唇緊閉。何應欽掃視著會議桌兩側的將官們,將官們個個躲閃著何應欽冷冽的目光,默不作聲。

何應欽未等他說完,清清嗓子:“湯司令倒是有個建議。”眾人齊刷刷地看向他。何應欽接著說:“京滬杭警備司令部侍從室主任康大光可勝任此職。”

譚公達微微皺了一下眉頭,輕聲說:“康主任雖任過教官,但實戰經驗尚有不足之處……”何應欽打斷,笑了笑:“不實戰,哪裏來的經驗啊?”聽到這話,譚公達心知這裏麵必有蹊蹺,但何應欽在此也不好反駁,所以沉默了下來。

會議結束後,於明輝回到國防部招待所。他心裏並沒有絲毫輕鬆,雖然何應欽已將康大光提名,但最終的結果還不知道何時才能公布,他擔心這中間再有變故,再加上他深知譚公達力薦的李長維確實是難得的人才,相比康大光,後者簡直狗屁不懂。這時,他發覺門外有響動,連忙拿起一本英文書,嘴裏念念有詞,似乎在背誦著什麽。果然片刻後響起“咚、咚”的敲門聲。於明輝打開房門,看見羅美慧和王鬆山站在門口,不禁露出詫異似乎又有些不耐煩的表情。

王鬆山對於明輝抱拳拱拱手:“於兄,我們羅處長一直想來看望你,今天去國防部辦事,正好順道!”

羅美慧也看出於明輝不快,用英語寒暄:“未經允許,就擅來打擾,於先生不會怪罪吧?”

於明輝馬上用英語回應:“羅小姐何出此言,你能來寒舍探視,我這裏蓬草生輝啊!”

羅美慧眼波流轉,細細的眉梢一挑,眼角嫵媚地朝沙發處一瞥,繼續用英語說:“我們可以坐下嗎?”於明輝做出歉意狀,擺出請的姿勢用英語回答:“當然!當然!二位請坐!二位請坐I”羅美慧在沙發上坐下,於明輝忙著去泡茶。一旁的王鬆山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接過於明輝手中的水瓶:“你和羅處長聊,我來我來!”

羅美慧環顧四周,語調柔柔地用英語說:“國內條件有限,委屈於先生了,如生活上有什麽困難和要求,請於先生盡管吩咐,千萬不要客氣!”

於明輝笑笑,在羅美慧對麵坐下,用中文不無誇讚地說:“羅小姐的英語十分標準,而且是純正的倫敦口音,連我這個在美國生活了十多年的人都自歎不如啊!”

羅美慧連連擺手:“NO!NO!”然後改用中文:“我這是班門弄斧,隻是想從於先生這兒回憶些異國生活的情調而已!於先生的美式英語也是非常純熟,著實讓人佩服啊!”

於明輝謙恭地說:“哪裏哪裏,羅小姐過獎了,我這隻是南腔北調的雜腔雜調而已,哪裏談得上美式英語!羅小姐也在國外待過?”

羅美慧顯然不滿意王鬆山插話,冷眼打斷:“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她低頭沉思了一會,心想再這樣客氣也沒有用,還不如直來直往爽快些,於是冷不丁地說道:“於先生,我和王隊長來,看望您的同時,也想順便了解些情況。”

於明輝明白真槍實彈來了,於是坦然地說道:“羅小姐有什麽要問的,請盡管開口!”說著把茶杯端起遞給羅美慧:“羅小姐請用茶!”

羅美慧接過茶杯,輕輕嚷了一口:“就是於先生在臥龍山基地遇險一事,上峰很重視,責成我們查清此事,以肅清混進基地和福州綏靖公署內的共諜分子!”說罷冷眼緊緊地關注著於明輝的麵部表情。

於明輝點點頭,神態自若地問:“能否請羅小姐講得具體些?”

羅美慧一字一句:“就是劫持你的共黨分子,有什麽特征,或是否有能給人留下不一般印象的東西?”於明輝心想該來的總歸還是來了,躲終究是躲不過去的,於是垂下頭來沉吟不語。羅美慧和王鬆山看到於明輝這樣,悄然對視一眼,兩人都露出凝重之色。

羅美慧不自覺地加重語氣,對沉默不語的於明輝說:“我們隻有通過了解劫持你的人的情況,才能查清他們的底細,然後順藤摸瓜,挖出共諜組織,還望於先生能給予協助和理解!”聽到這話於明輝緩緩抬起頭,有些為難地張了張嘴,又停住了。

旁邊的王鬆山此時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說:“於兄不會有什麽難言之隱吧?”

於明輝深呼一口氣,像卸下一個重大的包袱,一字一頓地說:“此人是我的弟弟於明輝!”簡直是石破天驚。羅美慧和王鬆山都睜大了眼睛。

於明輝沒有在意他們的反應繼續道:“他是我同胞弟弟,是共黨華野的偵察隊長。”

於明輝坦誠地講出實情,著實出乎羅美慧的意料,她故做驚愕狀。而王鬆山在一旁凝神傾聽,手按槍套,準備隨時行動。

於明輝餘光瞥見王鬆山的動作,裝作很痛苦的樣子回憶道:“他試圖策反我,被我拒絕,孤擲一注地綁架了我。這些情況王隊長應該很清楚。”

王鬆山不得不微微點頭。

羅美慧往前傾傾身子,神情複雜地慢慢說:“據王隊長講,你以前好像說並不認識此人!”

於明輝淒然一笑,語調沉重地說:“這就是王隊長所說的難言之隱!他畢竟是我的親弟弟,是我唯一的親人,而且已經慘死在槍口下!你們以為我是木雕泥塑之軀嗎?我心裏能平靜如水毫無悲痛嗎?我不想再提起他,況且說出他是我的弟弟又有什麽意義?他死了,從某種意義上講,也可以說是我害了他!”說到這裏,於明輝嘴唇顫抖,眼角潮濕。羅美慧看著於明輝流露出的真情,一時不知該說什麽才好,也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是否正確。

羅美慧這時已回過神來,安慰道:“於先生經曆如此大悲大難,完全是為了黨國,為了三民主義事業,精神殊可炳彪千秋,大義之舉令人感佩銘內!還望於先生節哀順便,以國家前途為重!況且令弟作逆正義,投身赤匪,又綁架加害你在先,完全是咎由自取,殊可安慰!”

於明輝挺挺胸脯,揮揮手說:“斯人已逝,還是不再提起為好!我意已決,我心已定,就是戰勝乃至消滅共黨,維護民主自由之精神,即便付出再大的犧牲,亦心甘情願,請羅小姐不必為此擔心I”然後一語雙關地加重語氣,“也希望羅小姐、王隊長能盡快查獲共諜組織,讓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有安全之感!”

羅美慧臉上飛紅,趕忙說:“當然,當然!我們會盡力為之,給於先生創造或是說營造一個大展鴻圖的優良環境!”說著站起身,“我們就不打擾於先生了,有什麽需要我們效勞的,請盡管吩咐!”王鬆山也趕緊站起,關切地說:“於兄保重,我會隨時來看望你!”

於明輝聽了王鬆山的話,不覺一凜,忙回答說:“歡迎王兄隨時來敘談做客!”邊說邊送羅、王二人走到門口。羅美慧乘機接過話來,在門口轉身目光炙熱地盯著於明輝說:“不知於先生是否歡迎我來?”於明輝被羅美慧發燙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然,忙隨口說:“當然歡迎,隻要羅小姐不嫌棄陋舍寒酸!”羅美慧莞爾一笑:“怎麽會呢?於先生可能還沒想起咱們曾經相識,真希望時光能夠倒轉,讓於先生真真切切地回到從前!”說完羅美慧嫣然一笑離去,而於明輝卻不由得怔住了。

羅美慧和王鬆山走向院門的時候恰巧碰見於明輝的副官張小龍從外麵走進,擦肩而過的時候,張小龍認真地看看羅、王,然後快步走進房間,恭恭敬敬地對於明輝說:“於先生,卑職剛才接到康大光主任電話,晚上請你吃飯,問你是否有空?”

於明輝想了想說:“好吧,你回電說吃飯可以,我來做東。”

張小龍答應一聲,轉身走出。

這邊於明輝終於暫時蒙過了羅美慧,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有什麽人來騷擾了。可他這時還不可能知道,正在執行另一項重大任務的韓露那邊此時卻已經出事了。

一個把帽子壓得很低、戴著眼鏡,斯斯文文的男子夾著一個小包,匆匆走過。他是那個在廣場上把韓露藏在磚縫中紙條拿走的地下黨員老吳。街道的盡頭,有一所房子,老吳來到門口,用鑰匙打開鎖,開門進去。

老吳的妻子開了一個小門縫:“誰呀?”特務瞅了瞅裏麵:“是吳先生家嗎?”門開了。吳妻抱著一個兩歲左右的小孩,出現在門口,看著門口的陌生人不由很疑惑。

特務微笑道:“昊先生在家嗎?”昊妻回頭,向屋內喊了一聲:“找你的。”老昊邊披上外衣邊問:“誰啊?”兩個特務飛快地撲了進去。門被關上。頓時屋內傳來昊妻和孩子的哭叫及混亂廝打的聲音。

老昊單槍匹馬,抗不過特務的扭打,不一會就被捆起蒙上眼罩塞進門口的黑色車子內。等到他再次睜開眼睛,就已經身在保密局審訊室了。出乎他的意料,等待他的卻沒有想象中的嚴打酷刑。他此時坐在一把椅子上,身上和臉上沒有任何傷痕,隻是頭發有些淩亂,稍顯狼狽。

在他對麵,喬三民向一個特務做個手勢,特務端了一杯水過去,放在桌上,離開。昊先生看了一眼水杯,仍然是沉默。喬三民走過去,坐在他對麵,拿出一包煙,從中抽出一支,遞到吳先生麵前,笑著看他。吳先生看了看,接過煙,放在嘴上。

喬三民笑著給他點上:“吳先生,考慮好了嗎?”吳先生雙手微微顫抖,大口大口地吸煙,一言不發。喬三民看了他一會兒,收起笑容:“你還有半支煙的時間。”

吳先生乞求般地抬頭看他。

喬三民叉著腰,在吳先生麵前直視著他,兩人都是眼睛不眨地看著對方。昊先生終於敗下陣來,費勁地開口:“我老婆和孩子現在在哪兒?”

喬三民笑了:“放心,她們都好好的。隻要您點點頭,我馬上安排你們團聚。”

吳先生為了老婆孩子,沒有再作頑抗,向喬三民低下頭來……

半根煙工夫過去,興高采烈的喬三民手拿供詞,快步走向處長室。

聽到門外的報告聲,正批閱文件的羅美慧頭也不抬地說:“進。”喬三民還沒走到跟前就欣喜地報告:“處座,鴨子張嘴了。”聽聞消息的羅美慧霍地站了起來,扔下手中的文件:“哩?”

這個夜晚高興的人不止羅美慧一個,還有一個就是得知何應欽已經將自己的大名報備上去的康大光。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是給湯恩伯打了個電話。隻聽康大光恭恭敬敬地說道:“湯司令,我是大光。是,是。他們今天已經把李長維和我上報到總裁和李代總統那裏去了,李長維是譚公達的人,您也知道……”放下電話,康大光心情舒暢,差人去玄武湖的綠島酒樓定了個包間,然後回家好好收拾了一番。

康太太扭腰擺臀,往沙發上一坐,挑起眼角沽沾自喜地說:“這麻將桌上比啥都管用,都靈驗!”說著放下坤包,從裏麵掏出一包摩爾香煙,用塗著紅紅指甲油的粉嘟嘟手指夾出一根,叼在嘴角。

康大光忙為太太點上火,摟住她的肩膀,催促說:“怎麽說?”康太太瞪一眼康大光:“聽湯司令太太說,這個職位是香悖悖,爭搶的人很多。你想想,掌管著江運船隻進出,控製著所有船務公司在揚子江上下的運營,這麽大一塊肥肉,誰不想啃?”

康大光躊躇道:“別的事都好說,這次不行還有下次,可這要塞司令一旦泡湯,就過了這個村沒有下個店了。”

康太太湊近:“聽說現在人選隻有你和江防司令部的李長維,為定人選,湯司令還和譚公達起了爭執。”“這個譚公達,老是攪和我的好事,我沒掘他家祖墳啊!”康大光聽見譚公達三個字就溫惱起來。

康太太冷冷地扔過一句:“從能力上你沒法跟人家比,如果不是湯司令撐著,你早沒戲了。”

康大光翻太太一眼:“你這胳膊肘怎麽往外拐,我老康研究的就是防禦學,現在教出的學生都成了軍事專家了!別長人家誌氣,滅自家威風,我老康當這個要塞司令,那是綽綽有餘!”

康太太嘲諷地一撇嘴:“就吹吧你!不過你剛才說的那個軍事專家還真有用,聽說老頭子發話了,要國防部征詢江防專家的意見,然後再作定奪。”

康大光這下樂了:“今天晚上我就去見我這個學生於明陽,他的意見嘛,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