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保密局行動處處長室。門開著,羅美慧坐在裏麵,正埋頭伏案寫著什麽東西。張小龍走到門口敲了敲門,輕喊了聲“美慧”,沒等應允就走了進來,一副很高興的樣子。羅美慧抬頭看是他,不滿起來,翻翻眼責備:“跟你說了多少遍了……”張小龍沒等她說完就笑嘻嘻地接過話來:“我知道,應該叫你羅處長。”說著把一封信遞給羅美慧,神秘兮兮地湊到跟前說道:“於明陽的女朋友要來了!”羅美慧一征,邊拆信邊問:“她來幹什麽?”

“好像是隨一個考察團來考察。”張小龍指指信:“你看看吧,上麵寫著呢!”羅美慧看完信,有點失神地發起了呆。張小龍見她沒有了聲響,試探著問道:“他女朋友要來你不高興嗎?”

“他女朋友來不來關我什麽事!我高不高興又關你什麽事?”羅美慧心裏煩躁,不由冒出一股邪火。

“美慧……”張小龍感覺有些委屈。羅美慧怒氣衝衝地打斷他:“叫我羅處長!我們是在談工作!”張小龍心裏也騰地躥起一股子無名火來,他為了羅美慧天天像狗一樣夾著尾巴周旋在於明輝身邊,始終壓抑著自己的情感,如今卻得到這樣的下場,實在是有些失望,於是冷冷地說:“你不用老拿工作擋我,你這種反應跟工作有沒有關係你自己心裏最清楚!我看得也很清楚,於明陽已經把你的心攪亂了!”羅美慧被說中心事,火冒三丈,霍地站起,指著張小龍的鼻子吼道:“你在跟誰說話?還有其他事情匯報嗎?沒有你就請便!”張小龍氣白了臉,站起來就往外走。羅美慧又對著他的背影,甩出一句:“還有,你以後別老來這裏,影響太大,有事你去找王鬆山!”張小龍頭也不回,摔門而去。

黃昏時分,街上熙熙攘攘,人流如織。在一個警備森嚴的深宅門口。春蘭匆匆過來將一封信交給門口的衛兵,低聲說了幾句。衛兵連忙拿著信跑進院子,交給院子的主人,國民黨中將李江波。李江波接過信看了一下,馬上神色有些匆忙地對老婆說:“你簡單收拾一下,我們得出趟門,帶著隨身物品,其他東西都不要動。馬上走!”

傍晚,於明輝伏在桌上寫信:“……曼麗,最近的工作焦頭爛額,我所在的地方一片混亂,很多工作都在無序進行。如果你來,我恐怕沒時間陪你,另外,最讓我擔心的是南京的安全。共產黨在江北虎視耽耽,誰都不知道什麽時候,這裏就會炮火連天。有可能在一年以後,也可能就在今天晚上。曼麗,為了你的安全,想來想去,我還是不希望你冒險過來。為了你的安全,也為了我們的將來,請認真考慮我的意見,想你,明陽……”

夜幕漸漸降臨,在江防司令部作戰室裏,李長維和馮參謀等人還在加班工作。譚公達笑眯眯地進來,問道:“哦,都在忙,進度如何了?兵力部署修改方案什麽時候可以交給我?”李長維眉頭忍不住一皺:“司令,你以為部署好幾十萬的兵力就是給他們擺擺位置就行了?陸軍海軍空軍如何協調、如何調度、如何呼應,還得考慮各軍強項、弱項,哪那麽容易呀!你就別催了成嗎?”

譚公達無奈地擺擺手:“我不催你可是上頭催我呀!你必須得加快進度!”李長維拍拍自己的大腦門:“再催我這裏麵可就短路了,一短路什麽都想不起來!”

“你這什麽意思?威脅我呢?”譚公達有些惱了。一根筋的李長維不管不顧,還在糾結上次的事情:“本來我之前那個草案已經很完美了,重點都已經確定好,結果被保密局莫名其妙地說泄密,你又讓我改,我還必須改得比之前那個更完美。你說,我怎麽辦?我快得了嗎我?”

譚公達拿李長維沒有辦法,也知道他的臭脾氣,於是緩緩口氣道:“你就是被之前那個草案給困住了,試試換個思路,換換腦子。”李長維翻了一個白眼:“說的輕鬆,這腦子是說換就換的?”

“要不這樣。”譚公達想了想說:“我再調一個人來幫你一起做,多一個人多條思路。”李長維一聽這話,趕緊點頭:“行啊,不過水平方麵司令你得嚴格把關,別給我找個棒褪來,還得先給他上課。”譚公達大手一揮:“行,我去安排,趕緊幹活吧!”

羅美慧此時也在辦公室裏忙碌著,她在那份名單上勾勾劃劃,嘴裏默默念叨一個個名字。電話鈴聲響起,她拿起話筒接聽,原來是毛人鳳親自打來的。她畢恭畢敬地聽著。毛人鳳語氣中透著責備:“最近人心惶惶。就我所知,兩個在名單上的人已經離開南京了。怎麽回事?”羅美慧誠惶誠恐:“局長,我正在調查,三天內給您報告結果。”“三天太久了,我沒那麽多時間。一天。”羅美慧皺著眉頭,但還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毛人鳳語氣中稍有緩和:“最近共黨那邊也有動靜,必要的時候,多擦擦眼睛。別的地方我不管,南京是黨國的臉麵,你要保證這兒的幹淨。好幾個站的人最近都有失手,我希望你能多替我擔一些事。”聽到這個羅美慧有些受寵若驚,忙響亮地回答:“您放心,卑職一定盡心盡力。”

“邱曼麗是怎麽回事?”毛人鳳頓了頓又問道。“今天早上剛收到的消息,這次美國方麵派顧問團來華,名為考察,實際上是調查國共雙方的力量對比,以及長江防線能否阻止共軍南下,然後為白宮和五角大樓製定對華政策提供依據。”毛人鳳不無疑惑地哦了一聲。羅美慧繼續匯報說:“邱曼麗是中情局的一顆棋子,她的公開身份是《紐約時報》的記者,其實是負有中情局的任務。”

毛人風在電話那頭沉吟了一會,然後問:“你怎麽看?”羅美慧小心翼翼地答道:“中情局之所以選中邱曼麗,是因為她出身華裔,精通漢語,了解國情,但這隻是一個方麵,更重要的原因是參與江防計劃的軍事專家於明陽是她的戀人。美方是要讓邱曼麗通過於明陽,獲取我們江防的機密。”毛人鳳征詢的口氣:“你的意見呢?”羅美慧連忙表明自己的態度:“堅決不能讓她來。”見毛人鳳半天沉吟不語,羅美慧加重語氣道:“局座,這可事關江防大計呀!”毛人鳳聲音清晰地說:“還是要讓她來。”沒想到局長半天不說話,一說話竟然下了這樣一個決定,羅美慧驚愕不已。毛人風似乎察覺到屬下的不情願,解釋道:“美國畢竟是我們的盟友。再說了,假如於明陽身份屬實,自然會維護黨國的利益,向邱曼麗多進善言,結果是得大於失,你之前不是懷疑於明陽的身份嗎?邱曼麗一來,真相不就馬上可以大白了嗎?”羅美慧啞然無語,表情無比的失望。

次日中午,作戰室大敞著門,忙了一個通宵的李長維手裏拿著塊蔥油餅,正邊吃邊翻資料。譚公達從外麵走進,身後跟著技術處處長段振國。李長維抬頭見是譚公達,點點頭,可當他眼睛掃到譚公達身後的段振國時,表情卻僵住了,隨後把手裏的餅拍在桌子上。段振國不理他,悠然地看著李長維的那些圖紙,信手翻翻資料。

李長維不滿地對譚公達說:“司令,你說調個人來幫我忙,就是說他?”看見譚公達點頭,李長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沒搞錯吧?多個人多條思路,譚司令你說的就是他的思路?”譚公達一臉茫然:“對啊!江防上下除了段處長,還有誰能幫得上你?”“我不同意!”李長維懶得和譚公達廢話,直接拒絕。一旁的段振國聽到這個眼皮都不抬,嘴裏輕蔑地哼了一聲。譚公達氣得的拍桌子:“這都什麽時候了你們倆還要這麽鬥!我不管你們有什麽矛盾,現在必須精誠合作,給我好好配合,盡快拿出兵力部署修改方案來!”一旁的段振國仿佛沒有聽到身邊的對話,他看著牆上的地圖和上麵的那些標記,不住地搖頭。李長維心裏窩火,他狠狠地質問段振國:“你什麽意思?”段振國不屑地笑笑:“之前譚司令說你的草案很好,可惜泄密,需要重做。照我看來,不過如此,”“老段!”譚公達覺得這話有些過分,趕緊製止。李長維指著段振國,生氣地對譚公達說道:“譚司令這不怪我吧,這個人分明就是叫板。好,段處長覺得我這個不行,那就請段處長來做吧。我不做了!我還樂得清閑呢!”說完扭頭就走。譚公達氣得在後麵直跺腳:“李長維!李長維你給我回來!”李長維充耳不聞,揚長而去。身邊的段振國笑著直搖頭:“李處長的脾氣是越來越大了。”譚公達怒道:“我怎麽就弄了你們兩個冤家在身邊!”段振國拍拍譚公達的肩膀,笑道:“司令不必著急,兵力部署我帶我下麵的參謀來做就行。”“哦?你有把握?”譚公達有些意外。段振國揚揚臉:“小菜一碟!”

李長維離開作戰室後,馮參謀終於有了空檔,他把於明輝約到了上次見麵的那個咖啡廳,把譚公達要段振國參與修改製訂江防兵力部署的事告訴了於明輝。“段振國?就是那個技術處的處長?”於明輝聽後有些意外。馮參謀點點頭:“對。本來譚司令是叫他來和李處長一起製訂兵力部署的,想兩個人一起做快一點嘛,沒想到李處長當場不幹了,譚司令就給我們分別安排了別的任務,我被調到蕪湖去了。”馮參謀被調走,於明輝更是沒有想到:“啊?長期的嗎?走多久?”“隻是臨時借調,大概三個月。”於明輝聽完裝作一副遺憾的樣子說:“你這一走,我這邊就難做了。段振國這人怎麽樣?你了解嗎?”“不太了解,我來江防也沒兩年,隻是聽說段振國平時不愛跟人接觸,孤僻得很,但能力其實不在李處長之下。”於明輝聽完沉思著沒有吭聲。馮參謀湊近問道:“於大哥,有件事我想不通。您是江防要塞的參謀長兼總工程師,這兵力部署為什麽不請您協助?”於明輝想了想歎口氣道:“原因有兩個,一呢我的強項是前麵的炮位部署和後麵的補給路線設計,中間這一塊我不如李處長。二呢……說起來是有點尷尬,在美國十年,在美國人眼中我始終是中國人,現在回來,中國人卻總當我是美國人。”馮參謀不無驚訝地說:“難道國防部對您還有所保留?”於明輝一臉無奈:“這就是蔣委員長一貫的行事作風―信,又不全信。這與他對美國的態度是如出一轍。”“唉,沒想到啊。”馮參謀發著感慨。於明輝平複了下心境,勸道:“不說那些煩心事了。既然上麵調你走,你就去,我找機會盡快把你調回來吧。”馮參謀感激地點點頭。其實馮參謀並不明白,於明輝目前麵臨的情況有多危急。段振國既然已經登上舞台,於明輝決定去會一會這個新朋友。

深夜,在段家的書房裏,唱片機裏正啥晰呀呀地放著昆曲片段。段振國臉上不施粉黛,身上穿著完整的戲服,是一副男旦造型,跟著昆曲起舞,一整一動,都很有味道、很專業,非常投人。門外突然響起輕輕地敲門聲:“處座。”段振國沒有理會。一直等一句完整的唱段唱完,擺個定格的姿勢,才用昆曲念白的腔調問道:“何事?”門外衛兵答道:“要塞司令部的於明陽找您,現在在門口。”段振國一舞水袖,仍用昆曲念白腔:“不見。”

於明輝焦急地等在外麵。衛兵出來告訴他說:“於參謀長,真是不好意思,段處長昨天著涼了,身體不舒服,現在已經休息了,有什麽事,明天再說吧!”於明輝有些失望:“好,好,請段處長多保重。”說罷不甘心地離開。

於明輝在回去的路上頗有些煩悶,進了別墅的大門口,一眼看到羅美慧等在門外,意外地招呼:“美慧……你怎麽在這兒?”羅美慧搓了搓雙手,鮮花般地笑道:“等你呀!”“請進,請進!”於明輝邊說邊帶她往裏走。誰想羅美慧卻搖搖頭道:“屋裏太悶了,出去走走吧。”於明輝愣了一下,趕忙點頭說:“也好!也好!”

靜靜的街道,晚風吹起地上的樹葉,天上的星星閃爍著。於明輝和羅美慧慢慢沿著人行道漫步。於明輝心裏還想著段振國的事情,著實有些心不在焉。羅美慧打破沉默,首先問道:“這麽晚了還這麽辛苦?”於明輝苦笑道:“還是江防設計方案的事。上麵天天催,我去找段處長想聊聊怎麽改。”“段振國?”羅美慧聽著笑起來:“那個戲瘋子?”於明輝眉頭一挑:“你也知道他?”羅美慧聳聳肩:“聲名顯赫的段處長,何人不知呀!”於明輝見她的表情有些捉摸不透,疑惑地問道:“這個人,很厲害嗎?”羅美慧不無神秘地說:“你見見就知道了。”“你這麽一說,我倒不敢見了。”“沒事,他又不咬人。”羅美慧打趣道。

二人繼續往前走著。頓了頓,羅美慧突然問道:“聽說,你女朋友要來了是嗎?”於明輝一愣,隨即微笑:“消息傳得這麽快?”羅美慧以為於明輝不高興了,趕緊解釋:“你別誤會。你們江防的人都在傳,半個司令部的人都知道了。”於明輝甚是無奈:“別的不上心,這種事情倒是盯得挺緊。”羅美慧尷尬地笑笑:“男女之間的事,向來是大家關心的。”這句說完,氣氛驟然有些異樣。於明輝忽然張口說道:“那,我和你走得太近,會不會……?”羅美慧停下腳步,轉身直視於明輝:“你擔心他們說……”於明輝關切的口氣:“我擔心對你有影響。”“我不怕。”羅美慧深情地看著他,眼一眨不眨。於明輝不敢看她的眼睛,喃喃說道:“那就好……不影響你就好。”

羅美慧開始靠近於明輝,幾乎是倚在他的肩膀上。於明輝身體僵硬,又不能讓開,很是無奈。隻聽羅美慧悄聲問道:“什麽時候來啊?”“誰?”於明輝正在想著如何才能穩妥地處理好和羅美慧的關係,猛一下沒有反應過來,有些慌張。羅美慧定定看著他道:“你女朋友啊!”於明輝歎口氣:“還沒定來不來呢。我不是很想讓她來。”羅美慧悠悠地說:“該來的,遲早都會來的。”於明輝聽完一愣。

終於結束了和羅美慧的“浪漫之行”,於明輝頓感輕鬆。可是當他回到別墅,一想到邱曼麗時,又心煩意亂起來。他對著鏡子,仔細看自己的牙齒。張小龍遞過來一杯水,問:“參座,牙又疼了?”於明輝皺著眉頭嗯了一聲。張小龍湊上來,看了半天沒看出什麽,建議道:“還是找個醫生看看吧。”於明輝放下鏡子:“是得看看了。”張小龍笑道:“我媽有個土方子,找幾顆花椒,塞到病牙旁邊,說挺靈的,您要不要試試?”於明輝拍拍兩腮:“可我不知道哪顆牙疼呀!”張小龍大感意外:“難道都疼?”見於明輝點頭。張小龍若有所思道:“那肯定是上火了。”

辦公室裏,羅美慧在翻看一些材料。王鬆山大步走進來,一副鬱悶的神情,進門就把手上的外套摔在沙發上:“處座,何光剛才來匯報,他負責跟的那幾個人都走了!就跟有人給他們開大會發了通知似的,齊刷刷都消失了!聽說喬三民那組也是這種情況!”

羅美慧大驚:“什麽?……那李江波呢?”王鬆山垂頭喪氣地說:“不見了!家裏的東西一動沒動,就像一會兒就回來似的!”羅美慧眉頭緊皺:“派人在他家盯著了嗎?”王鬆山點點頭:“派了,幾天下來一個人影都沒有,看來是不會回來了!”羅美慧把手上資料使勁摔到桌子上:“名單泄露了!一個人不見了還有可能是巧合,幾個人一起消失那肯定是有人通知他們!”王鬆山也惋惜不已:“唉!這下功虧一讚了!”羅美慧突然又想到了什麽,問道:“韓湘怡那邊呢?”王鬆山想了想:“她倒是沒什麽動靜。”“嗯。既然她不走了,我們就盯著。隻要是狐狸,肯定有尾巴。哪天掉出來,哪天抓!”羅美慧板起麵孔下令道:“名單泄露的事暫且不要聲張,你悄悄查一下見過名單的都有誰。還有,查清楚逃跑的這幾個人分別是由誰負責的,盡快告訴我!”

號房裏,黃先生虛弱地蜷縮在牆角,身上蓋著自己的衣服,瑟瑟直抖。趙教導員趴在鐵柵上,小聲地問道:“黃先生,你怎麽了?”黃先生有氣無力地說:“我可能是發燒了。”趙教導員擔憂地看看他:“一會我把人喊過來,你跟他們說,叫他們給你藥。”看到黃先生點頭,趙教導員用手敲鐵欄杆。不一會,看守過來,喝斥:“怎麽回事?”黃先生呻吟著說:“我病了,能給我點藥嗎……”看守看了看他,也沒說話,轉身走了。趙教導員看特務走遠又湊了過去。黃先生看著趙教導員說:“我……可能,挺不過去了。”趙教導員很焦急,但還是安慰道:“不要緊的,;你什麽都沒說,他們不會讓你死的。”

片刻之後,羅美慧和何光走了進來,盯著黃先生看。隻見黃先生虛弱地求助:“求你了……給我來個痛快的吧……”羅美慧冷眼看了一會,道:“確實不像裝病。”一旁的何光趕緊補充:“哼哼一天了。”羅美慧湊過去說:“你要說了,棉被和藥,都是現成的。”黃先生咬著牙堅持:“我真的不知道……”羅美慧聽完搖搖頭,遺憾地說道:“你什麽都不肯說,會死在這兒的,”黃先生懇求:“給我一槍吧……痛快點。”羅美慧搖搖頭,轉身出去。

看守有些於心不忍,跟上去問道:“處座,要不要給他……”

“共產黨的命比你我硬多了,讓他多扛一會兒吧。”羅美慧冷冷地說完扭頭離開。看守無奈地搖搖頭,隻好重新鎖上門。趙教導員湊到鐵柵上,小聲地喊:“黃先生……”黃先生痛苦不已地說:“別勸我,我什麽都不會說的。”趙教導員著急地勸道:“你可以說個假的,先把這一關過去。”黃先生艱難地慢慢挪到離趙教導員很近的地方,悄悄招手:“老趙,來。”趙教導員蹲下身,仔細聽著。黃先生喘著粗氣,斷斷續續說:“如果我死了……要是有人來看我,你想辦法告訴他……77軍的趙師長答應了起義的事……讓來看我的人,直接去找他的副官……暗號是七月初七有雨,第二天再上船。”一說完,就暈了過去。趙教導員悲傷不已,壓著聲音呼喊:“黃先生,黃先生!”黃先生一動不動。趙教導員著急地敲鐵欄杆大喊道:“哎!有人昏過去了!有人嗎?”

中午時分,於明輝在張小龍的陪同下來到陸軍醫院牙科門診部。一個穿著白大褂的軍醫在檢查於明輝的牙齒。檢查完了。於明輝坐起來。牙醫邊收拾東西邊說道:“你的牙齒沒問題,都很好。”“那為什麽總疼?”牙醫沒有回答轉而說道:“我給你開點止疼藥吧。”於明輝不依不饒:“我總得知道為什麽疼。”牙醫搖頭:“看著都沒問題啊。”於明輝指指自己裏麵的牙:“我有一顆牙換過。”牙醫回憶一下剛才的檢查,堅定地說道:“沒有,不可能。”“為什麽這麽肯定?”“假牙和真牙還是有區別的。”醫生被問得有點煩了,胡亂敷衍著。於明輝想想繼續刨根問底:“假牙什麽樣?”牙醫翻了他一眼,懶得搭理他。於明輝很著急,憤怒地說:“你是不是醫生?怎麽這麽不負責任?”牙醫冷漠地看著他:“你可以去找別的醫生。”張小龍從外麵聽見聲音,趕快進來勸道:“參座,別生氣,咱們再找一個去。”於明輝情緒有些失控,扯下胸口的消毒巾,摔在一邊:“這是什麽狗屁醫院!”

黃昏,段振國悠哉悠哉走在回家的路上,嘴裏哼著昆曲,一隻手有節奏地在空中拍打著。拐過街口,他看到於明輝站在自家的門口,獨自等著。他怔了怔,走了過去。“段處長。”於明輝微笑著迎上去打招呼,“找我有事?”段振國冷漠地問。於明輝笑笑:“沒什麽事。一個人在家呆著悶得慌,過來找你聊聊。”“我們沒什麽可聊的。”段振國毫不客氣地拒絕了。

於明輝有些尷尬,但仍笑著:“這麽大的南京,就你和我是單身漢,要是沒事,咱們去喝一杯?”段振國冷冰冰地扔下一句話:“喝酒對嗓子不好,我沒興趣。”於明輝一愣,隨即熱情地道:“對,對,喝酒傷身。要不,去喝杯清茶,您看……?”段振國看看他,不再說話,轉頭自顧自離去,再不看於明輝一眼。於明輝被晾在當地,心裏直發涼。

於明輝在段振國那碰了釘子,無奈之下趕到康家,看康大光有沒有什麽辦法。康大光穿著睡衣,邊抽煙邊看著於明輝懊惱的樣子,然後道:“除了段振國,再沒別人可行了嗎?”於明輝歎口氣:“馮參謀一走,段振國就成了唯一能獲得兵力情況的人選。”康大光噴出口濃煙:“不行就給他點錢嘛。”於明輝搖搖頭:“他這樣的性子,怕是不肯要錢。”康大光有些意外:“不會吧?人總有一好。”頓了頓於明輝道:“要不,您會會他?這個人水潑不進,鬧不好是個官兒迷。”康大光想了想拒絕了:“不合適。我聽說,譚公達背地裏給我上了好幾道奏折,這陣子我得謹慎些。這些事,就靠你了。”於明輝頓時滿臉愁緒。

號房裏,黃先生依舊軟綿綿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樣子。樓道裏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門開了,何光帶著一個穿白大褂的軍醫進來。隻見軍醫蹲下身,檢查黃先生的病情。趙教導員冷冷地看著這邊。軍醫從診斷箱裏拿出針和藥水,給黃先生打針。黃先生掙紮著說道:“謝謝你。”軍醫邊收拾東西邊點點頭:“明天早晨我會再來的。”

這時何光突然不陰不陽地說了句:“看不出來,你的後台還挺硬的。有人替你說了話。你要是死在這兒,我們都不好交待。”黃先生不說話。軍醫和何光出門。他們的腳步聲越走越遠。趙教導員關切地湊過來。黃先生很激動,眼角流下一行淚水:“咱們的人起作用了!我終於能出去了!”趙教導員也由衷替他高興,眉眼含笑地說:“祝賀你!”

天剛黑,韓露就通過康大光約見了於明輝。二人在咖啡廳裏麵對麵坐著,保持著正常的距離。韓露看看周圍小聲說道:“名單已經送到江北,估計這個時候各地的交通站都開始行動了。同時,我已經通知了名單上所有在南京的同誌,很多人都已經安全撤退。明輝,這都是你的功勞!”於明輝很是高興,可突然又傷感起來:“可惜我救不了老趙!”韓露輕聲安慰道:“我想,趙教導員不希望你去救他。那天在保密局裏,他的眼神我看懂了,他很坦然。”於明輝沉重地歎了口氣。韓露趕緊換了一個話題:“對了,你是怎麽拿到名單的?”於明輝漫不經心地答道:“我去羅美慧家吃飯,偷到了她的鑰匙……”“你去羅美慧家吃飯?”韓露疑惑地問道:“她請你去的?”於明輝看了韓露一眼,點點頭:“嗯。她請我去的。”韓露有些不高興,嘟著嘴:“你……羅美慧她什麽意思?”於明輝看出韓露的反常,不由微微一笑:“你吃醋啦?她對我放鬆警惕你不高興?”說著湊過去小聲地說:“你放心,我跑不了。我還等著勝利以後你天天包餃子給我吃呢!”韓露聽了這番話才又露出笑容。於明輝接著道:“康大光那邊你要給他施加壓力,這樣我才方便去作戰處催兵力部署。現在李長維和馮參謀都被調走了,突然來了一個段振國,這個人看起來沒有軟肋,我很著急,不知道該從哪裏下手。”“段振國……段振國……”韓露低頭思忖著:“哪裏聽過這個名字……哦,我想起來了,是不是江防司令部技術處長段振國?”於明輝有些意外:“對。你知道他?”韓露點點頭:“南京的上流圈子裏他很有名,因為他迷戀昆曲,是著名的票友。我還陪別的太太去看過他兩場戲呢!”於明輝突然笑了:“好啊,你真是幫了我大忙了!”韓露眯了眯眼:“這個人對你的任務很有用嗎?”於明輝連聲說:“有用!太有用了!”韓露也激動起來:“明輝,有時候我盼著你早點完成任務,我們好早一點回去。有時候我又怕你去執行任務,我怕……”“傻丫頭!”看著於明輝柔情的眼神,韓露堅定地說道:“你答應我,千萬別出事!”於明輝點點頭:“你等著我,我就不會有事。”說罷看看表:“差不多了,你早點回去吧。”韓露看看外麵:“你先走,五分鍾後我再走。”

於明輝和韓露都沒有發現,此時此刻,疤臉就坐在他們不遠處的角落裏,密切監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保密局行動處處長室,疤臉筆直地站在羅美慧辦公桌前。羅美慧一臉凝重地在辦公桌後思索。隻聽疤臉在不停地說著:“處座,他們開始還假模假樣地客套,說著說著就粘到一塊去了。”羅美慧臉罩寒霜:“說具體點。”疤臉想了想,邊比劃著邊說:“頭靠頭,臉傍臉,於明陽拉起那娘們的手,恨不得一口吃了。”“好了!”羅美慧忍無可忍,終於怒了。疤臉嚇得趕緊閉嘴。羅美慧狠狠瞪了他一眼:“以後看清楚點,不確切的事情,別亂說。”疤臉正想解釋。羅美慧繼續命令道:“繼續盯著,隻要他們見麵,馬上回來告訴我。”聽見疤臉答應,羅美慧又自語般說:“這個韓湘怡去找於明陽,到底圖的是什麽?”疤臉不敢說話,低頭聽著。羅美慧看了看疤臉,問道:“你覺得呢?”疤臉想了想懾懦道:“為了私運貨物?”羅美慧皺皺眉頭:“她不是已經吃定康大光了嗎?”疤臉看著羅美慧的臉色揣測說:“康大光和於明輝,可不見得是一條心。”羅美慧心煩意亂,她甩甩長發憤憤地說:“這個女人不除,江防不寧!”

上午一上班,技術軍官們就集中在江防司令部作戰室,昔日雜亂無章的辦公室因李長維的離去比原來稍顯整齊了些。於明輝、段振國和幾個參謀圍在地圖前。段振國邊在地圖上指點邊侃侃而談:“你們看,假如共軍要在江陰渡江,我們一定能達到殲滅敵人的目的,就算是共軍渡到江南一二十萬人,那也起不了作用。看這裏,江門要塞和揚中附近有51軍、南京近郊有45軍。”眾人都聚精會神地聽他講解,於明輝也在默記著他所提到的兵力部署情況。

段振國環視了一下眾人繼續說道:“我們的兵力很強大,有空軍部隊也有海軍部隊,完全可以在長江阻斷共軍後續的渡江部隊,並且在戰鬥打響後一小時左右,就可以將主力集結在京、滬、杭等交通要點,利用所有的鐵路、公路以及水道迅速運至主要戰場。在飛機、軍艦、鐵甲車、戰車協同作戰下運用‘火海戰術’,將渡江共軍迅速殲滅。”說完看看於明輝:“於參謀長,你意下如何?”於明輝想了想說道:“現在兵力多集中在京滬地區,但在蕪湖以上至湖口之間的防線上,兵力似乎薄弱了些。湯總司令親自下令,要東西兼顧,你看―”段振國點點頭:“這正是我下一步工作要解決的問題,各位不必煩惱,段某很快就有答案。”於明輝看著段振國,眼神複雜。

開了一上午會的段振國從門外剛進自己家門,一個衛兵就拿著一個袋子遞過來。段振國接過來問:“什麽東西?”衛兵回答:“於參謀長派人送來的,說是給您的,我沒打開看。”段振國好奇地打開袋子,從裏麵拿出一套昆曲的唱片,頓時大喜過望:“好!好!好東西啊!”說完一指唱片機:“快快,打開試試。”

開完會回到要塞的於明輝正坐在沙發上想著段振國接到他送的特殊禮物會有什麽反應時,羅美慧打來電話約他一起吃飯,問他是否有時間。於明輝爽快地答應了。

在定好的飯館包間裏,羅美慧和於明輝邊吃邊聊。當於明輝聽羅美慧說外麵有他的流言時,笑著道:“我的流言?怎麽說的?”羅美慧嗅笑道:“還不是男男女女。”於明輝愕然:“怎麽會?我這個人別的毛病挺多,這種事情可不敢往身上攬。”羅美慧故意打趣:“你忘了當初去什麽春什麽樓的事了?”“那個不早跟你說過了嘛。”於明輝自嘲地解釋:“康司令非逼著我去,不去,就顯得生分,不是他的人。”羅美慧搖頭:“虛頭八腦。”“這是什麽意思?”於明輝一時沒有明白,詫異地問。羅美慧含笑看他:“在美國住幾年,連虛頭八腦都不明白了?”看見於明輝還是不明所以。羅美慧解釋道:“嗬嗬,就跟你現在一樣。”於明輝這才會意:“啊,不是什麽好話!”

“明陽。”正在低頭吃飯的於明輝聽到羅美慧這麽認真叫自己的名字,忙抬起頭來,隻見羅美慧慢悠悠地說道:“我問你個事。”於明輝夾起一筷子菜,趕緊點頭:“你說。”羅美慧猶豫了一下,一咬牙問道:“那個韓湘怡,你跟她關係怎麽樣?”於明輝嘴巴不咬菜了,定住,隨口說:“她是康司令的人。”羅美慧提醒:“搞不好,她是共黨。你多留點神。”於明輝想了想,很坦白地說:“她剛剛找過我,讓我放她一馬。”“貨運?”羅美慧有些吃驚地問。於明輝點頭:“走一船東西,給我三根黃魚。”羅美慧疑心頓消,開始打趣道:“這可不少了,於參謀長發財了,看來這頓飯得你請我了。”於明輝搖頭,斷然道:“不聞、不問、不要。”羅美慧頭一偏:“為什麽?”於明輝老老實實地回答:“康大光畢竟是我的上司。他的錢我都要爭,豈不是傻子一個?”羅美慧笑出了聲:“這些彎彎繞,你學得倒挺快。”“官場複雜。學不會,死路一條啊。”說完於明輝輕輕歎口氣。羅美慧體貼得給他夾菜,柔聲細語地說道:“沒那麽誇張。”於明輝拿紙巾擦了擦嘴,伸手從衣服兜裏掏出一個小首飾袋,遞過去:“送你的。”羅美慧把小首飾袋打開,裏麵是一條金項鏈。於明輝見羅美慧有些發呆,笑著說道:“這可不是用龍太太的錢買的。”羅美慧一笑,把玩著項鏈,看得出很高興。頃刻,她把項鏈拿起來,舉到於明輝麵前。於明輝錯愕:“你不喜歡?”羅美慧搖搖頭柔聲地說:“你幫我戴上。”

夜裏,羅母擔心女兒,在客廳一直等著羅美慧回來。外麵,傳來開門的聲音。隻見羅美慧一陣風似的飄了進來。羅母迎上去說:“回來啦!”羅美慧情難自禁地在母親臉上親了一口。羅母笑著上下打量女兒:“你今天跟以前不一樣。”羅美慧走到鏡子前,脖子上戴著於明輝送她的項鏈,美滋滋地照來照去,轉身俏皮地做個鬼臉:“哪裏不一樣?”羅母端詳著她,突然發現她脖子上的項鏈,忙問:“這條項鏈什麽時候買的?媽怎麽沒見過?”“剛買的。”羅美慧神采飛舞地說。羅母不相信,笑著道:“是有人送的吧?”羅美慧看瞞不過自己的母親,不好意思地點點頭。“誰送的?是不是那天來的那個於明陽?”羅母猜測著問。羅美慧隻得又點點頭。“哎呀,好事呀,這麽說我得開始給你張羅張羅婚……”羅母開心不已,激動得嘴角直抖。“媽!”羅美慧紅著臉打斷:“你別這麽著急行不行?我……我還沒確定呢!”羅母眨眨眼問:“怎麽回事?”羅美慧不無失落地低聲案伸道:“他……他在美國的時候有個女朋友……”羅母聽了愣了一下,剛要細問,電話鈴響了。羅美慧過去接聽:“喂,我是……好,我馬上到!”她放下電話,神色嚴肅地對母親道:“媽,我有點事出去一趟。”羅母還沒有聽明白,忍不住責備:“這怎麽剛回來又出去。於明陽是怎麽回事你回來跟媽說清楚……”還沒有說完羅美慧已經跨出門去。

回到辦公室的羅美慧克製住自己的怒火坐在桌子後麵,神色嚴峻。王鬆山、喬三民、何光和幾個常跟在他們身邊的特務立正站著。氣氛緊張、壓抑。羅美慧目光冷冷地掃過站著的每一個人,沉聲道:“你們都是跟了我很多年的,若非事關重大我也不會這樣子查你們。暗殺名單泄露,是大事。這事不管跟誰扯上關係,誰都活不出這個月。毛局長的脾氣,你們和我一樣清楚。”眾人都嚓若寒蟬。

羅美慧看了眼站在最前麵的喬三民,問道:“喬三民,從這個月二號起到今天,你有沒有離開南京?”“沒有。”“六號晚上,你不在這裏,也不在家,也沒有執行任務。在哪兒?”喬三民想了想答道:“我在醫院。我姐的孩子把胳膊摔斷了,是我給送到醫院的,整晚我都在醫院,沒出過病房一步。護士和大夫都能證明。”羅美慧目光凜冽地看著他。喬三民死死盯住羅美慧:“處座,要有一句假話,您槍斃我。”

羅美慧轉而看喬三民身邊的疤臉:“你站出來。”“處座。”疤臉趕緊跨前一步,有些緊張。“李江波離開南京之後,你一直在他家?”“是,卑職一直在那十二號那天晚上你在嗎?”疤臉汗都下來了:“在!在!當然在!”手指著後麵站著的幾個特務:“他們都能作證!”羅美慧看了王鬆山一眼,王鬆山沒說話。

喬三民不滿地看了一眼王鬆山,嘟嚷:“處座,我們天天都忙得腳不沾地,可是王隊長最近好像不是很忙呀!您怎麽不問問王隊長這些天都在幹什麽?”羅美慧不等王鬆山開口,就冷冷地說道:“王隊長從來就沒見過那份名單!”一邊的王鬆山也不屑地看了喬三民一眼。

羅美慧歎口氣:“你們出去吧,叫其他幾個人進來。”喬三民氣呼呼地走了,疤臉也趕緊溜之大吉。羅美慧待他們走遠,輕聲對王鬆山說:“我知道疤臉是你的人,可是這次非同小可,他根本沒說實話。”王鬆山點點頭:“我知道該怎麽辦,交給我吧。”

次日,江防司令部樓道裏,段振國拿著一些材料從一個屋子裏走出來。對麵,於明輝也正走過來。兩個人相遇,段振國率先站定,衝於明輝點點頭:“多謝。”於明輝不以為意地笑笑:“寶劍贈英雄。那東西放在我這兒,埋沒了。”段振國淡淡地說:“卻之不恭。明天要是有空,我請你去聽戲。”於明輝很是高興:“好啊。早就想跟您學學昆曲了。”段振國依舊淡淡地說:“甚好。”

淩晨三點,疤臉被單獨關了起來。驚慌失措的他趴在號房鐵柵門上,大喊著:“處座,我冤枉啊,處座!”不一會,羅美慧從樓道裏走了過來。疤臉聽見腳步聲,趕緊臉貼著鐵柵門看外麵。羅美慧來到門口。疤臉在裏麵驚恐地叫道:“處座……”羅美慧冷冷一笑:“我沒工夫陪你玩。仿權寸家規應該比我清楚得多。”疤臉點點頭:“處座,在您麵前我不敢說半句假話。”羅美慧冷冷問道:“我問你,十二號那天晚上,你在哪兒?”“我在李江波家裏。”“其他人還有誰?”“王隊長走得早,我跟鄭三,還有順子一直在那少兒。”羅美慧麵無表情,語調冰冷地問道:“‘一直’的意思是什麽?”疤臉趕緊補充:“我們晚上吃完飯,大概八點多進去,到第二天中午十一點出來的。”羅美慧想了想,換一個話題:“你跟著我幾年了?”“整整九年。”羅美慧看著疤臉,一臉痛惜:“九年我都沒看出來,失職啊。”疤臉驚慌:“處座,我,我沒撒謊啊!”羅美慧不說話,鄭三從她身後閃了出來。疤臉驚慌地看著他。羅美慧轉頭對鄭三道:“告訴他。”鄭三一臉抱歉地對疤臉道:“那天晚上,你沒在李江波家。王隊長走了以後,你也走了。”

疤臉慌了:“處座,您聽我說……”羅美慧沒有答理,死死盯著他:“他說得對不對?”疤臉聲音一下低沉下來:“處座,我真的……”“對不對?”羅美慧厲聲問道。疤臉一臉羞愧:“對……”

羅美慧對鄭三一擺手,鄭三走了。羅美慧繼續問道:“去哪兒了。”“我去窯子了……”疤臉把頭埋得低低的。羅美慧皺眉:“前天還跟我抱怨辛苦,現在看來,精力很旺盛啊!”疤臉惶恐地說:“處座,我怕您處分我,沒敢說。”羅美慧歎口氣:“說吧,你的同夥是誰?”疤臉這下急了:“我真的沒跟共黨混在一起。我就是去窯子找了個樂兒,別的我真的什麽都沒千,處座,您得相信我!”羅美慧臉一沉:“既然你不說,我就不費力氣了。”疤臉的臉都白了:“我向戴局長的在天之靈發誓,我真的是去窯子了……”羅美慧陰著臉惡狠狠地說道:“你見到戴局長以後,問問他老人家,會不會信你?”說完憤憤地轉身離開。疤臉在她身後聲嘶力竭地喊:“處座,我沒撒謊,我真的不是共產黨啊!”

在另一邊的號房裏,喬三民正蹲在黃先生麵前,麵無表情地說:“黃先生,你明天就可以出去了。”黃先生精神一振:“謝謝,謝謝。我本來就不是共黨……”喬三民陰狠地打斷他:“明天問不著你,所以,今天就得讓你說出來!”黃先生一愣。喬三民起身往外走。兩個特務進來,把黃先生架了出去。黃先生掙紮:“你們幹什麽?你們的人告訴我說我能走了……”聲音漸遠。趙教導員沉重地看著這一切。

關押疤臉的號房裏,喊累了的疤臉坐在地上,神情委頓。門“吱”的一聲開了,疤臉神情一振。隻見王鬆山走了進來。疤臉撲過去,急切地說道:“隊長,您是相信我的,我不是共產黨啊!”王鬆山默默地看著他。疤臉撲通一聲跪倒:“隊長,我混蛋,我不是人,您得信我啊!我一直跟著您,您是知道我肚子裏有什麽東西的!”

王鬆山看看他,歎口氣:“你跟了我一場,有什麽要交代的,說吧!”疤臉臉上馬上變了顏色:“隊長,羅處長要讓我頂雷?”“滿嘴胡說!”王鬆山嗬斥道:“什麽叫頂雷?”疤臉帶著哭腔:“我跟了您十二年,我就是您的狗,您說句話,我就活了I隊長,您不能見死不救啊……”說著說著,竟然哭了出來。

王鬆山等他哭了一陣,無奈地說:“我是想幫你,可這回不行。這一回,天都塌了。”疤臉滿臉淚痕:“隊長,我真的不是共產黨,真的。”王鬆山愛莫能助:“我信你沒用。想想有什麽要留的話,早點告訴我。過了這個村,想喝口涼水都沒了。”疤臉崩潰了,癱軟在地上,傷心欲絕地哭喊:“我就是張手紙呀,用完就甩茅坑裏了!”

張小龍試探著問道:“你希望她來嗎?”羅美慧看看他,歎口氣:“這事很複雜。不知道她來了是不是好事。”張小龍的視線注意到了羅美慧脖子上的項鏈,神情頓時黯然起來。

兩個時辰後,何光和另一個特務把黃先生送回號房。黃先生的兩隻手都被紗布纏著。等到特務出門,趙教導員湊到鐵柵門邊,皺著眉頭問他:“他們又給你上刑了?”黃先生嘴唇顫抖著:“他們可能不想讓我活著出去了。”“這幫畜牲。”趙教導員忍不住罵道。黃先生痛苦不堪地說:“我可能出不去了,就算能出去,他們也肯定會盯著我。我怕我送不了信息了。策反的事迫在眉睫,他們隨時會把師長抓進來。”趙教導員給他鼓勁:“你能出去的。再堅持一天,一天就夠了。”黃先生哆嗦著不說話。這時趙教導員摘下自己手上的戒指:“你要是能出去,去江門要塞,找一個叫於明陽的人,他能幫助你,”黃先生接過戒指,看著他。趙教導員繼續說道:“他是自己人。你對他說,你是老趙的朋友。”黃先生接過戒指,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陰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