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聽完趙教導員的話,滿身血漬的黃先生忽然站起來,動作十分利索,一點也不像是有傷的樣子。看到對麵的趙教導員驚愕地看著自己,他微微一笑,彎腰把腳上和胳膊上的繃帶逐一解下來,動作嫻熟且利落。很顯然,他身上所有的傷全是假的。一切收拾妥當,黃先生拍拍身上的灰塵,小小伸了一個懶腰,麵色得意地說道:“趙先生,不愧是老情報人員。套您一句話,不容易啊。”“你是……?”趙教導員看到眼前這一幕,頓時借了。

黃先生把趙教導員遞給他的戒指放在手裏掂了掂,重新湊到鐵柵邊上,不無得意地對趙教導員道:“在下黃湛。師從上海青訓班的牛文友,這些年一直在台幕後麵,多少年沒幹過演員的角色了。這次匆匆忙忙領了任務,還好,好歹算是完成了。”趙教導員如雷擊頂,驚得合不攏嘴,他沒有想到自己天天關心的同伴到頭來竟是特務,好半天過去,他也不能相信這是真的。

此時,在不遠處的處長辦公室裏,羅美慧正在畢恭畢敬地接電話。她嘴角上揚,雙眸閃亮,故意做出的莊重神情掩蓋不了她隱隱透出的激動喜悅。她認真向毛人鳳匯報著:“如果一切順利,趙鋼鐵很快就能主動說出他在南京的同黨是誰。”毛人鳳的聲音也透出幾分振奮:“這是最重要的缺口,我們等的就是這一天。要是你能攻下來,我給你記功。”羅美慧謙虛:“這是學生分內的事情。”毛人鳳電話裏笑了起來:“好樣的!我為有你這樣的學生感到驕傲自豪!”過了一會,他又問道:“什麽時候能有結果?”“如無意外,今天就會有結果!”羅美慧想了想,充滿信心地回答道。

號房裏,趙教導員透過鐵柵憤怒而又絕望地盯著黃湛。黃湛此時一臉輕鬆,用玩味的目光饒有興趣地看著趙教導員,慢條斯理地說:“共產黨向來鐵嘴銅舌,澆熱油也問不出半句話。你在這兒呆了這麽久,也算對得起你的上級了。”看到趙教導員怒火中燒,臉漲得通紅,黃湛湊到鐵柵邊笑眯眯地說道:“我不知道你們的政策。以保密局的家規,一旦開了口,漏了消息,就沒法再回頭了。要是你有興趣,我可以介紹你留下來。你放心,共產黨給你的一切,這邊一樣可以給你。”“閉嘴!”趙教導員怒吼一聲。黃湛手指點了點趙教導員:“我這就去見你的好朋友。我剛才說的話,你考慮一下。”“你們別碰他!”趙教導員抓著鐵棱絕望地喊道。“別急,你很快就能見到他。”黃湛壞笑著說完,走到門口,輕輕一拉,原本就虛掩著的門開了。看著黃湛出門離開。趙教導員手抓鐵柵,頭重重砸到鐵棱上,絕望地閉上了雙眼。

黃湛出了號房,興高采烈地哼著小曲,穿過樓道,匆匆向前走去。然後又從樓道一側拐了個彎,繼續前行。他經過一個普通木門時,因為心中有事,所以沒有留心門牌號,就大踏步地走過去了。他前腳走過,後腳身後這個門就開了,隻見一個高大的背影從裏麵出來,他看著黃湛遠去的背影,沒有說話,隻是簡單的用手指敲敲門。黃先生聽到聲音,轉身回頭,馬上就換上一副尊敬的表情。“你過來。”背影說完就自己先進了門。黃湛想了想隨後跟了進去。

號房裏,趙教導員痛苦地靠在鐵柵上,癱軟地慢慢滑下,非常絕望。沒想到旁邊的門突然開了,“通”地響起一聲沉悶的聲音,黃湛的屍體被摔了進來。仰麵倒在地上。趙教導員急速站起,趴在鐵棱上拚命看過去。隻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隨之閃進,不由吃驚地喊道:“火魚?”火魚徑直走到黃湛的屍體前,將一枚持直了的戒指,從黃湛的喉嚨處拔出來,鮮血隨之湧出,然後默默地說道:“沒有時間了。就說他是你殺的,”說罷一揮手,把帶血的戒指扔給趙教導員。趙教導員接過戒指,無比懊惱地捶著自己的腦袋:“是我大意了。”“這一回―”火魚擦了擦手上的血,眼裏閃過一絲痛楚:“你不一定能出去了。”趙教導員坦然地點點頭:“我懂。”說罷微笑地看著火魚慢慢轉身離開。

號房裏的聲音驚動了看守,不一會,滿身鮮血的趙教導員就被聞訊趕來的特務捆了起來,綁靠在牆上。匆匆趕來的羅美慧神情失望,繼而是壓抑不住地憤怒,她手裏拿著持直的戒指質問道:“你怎麽會跟他接觸那麽近?”趙教導員笑了笑:“他想打聽事,我就讓他過來聽,他很聽話。”羅美慧死死盯著他,一聲冷笑:“這次,你活不了了!”趙教導員輕鬆地籲口氣,得到解脫似的說:“這一天比我想象的來得要晚多了。”羅美慧氣急敗壞地盯著他,雙眼幾乎要冒出火來。

身處月牙湖別墅的於明輝絲毫不知道保密局號房裏的事情,他情懶地坐在沙發上,若有所思,腦海裏一會是羅美慧的身影,一會是韓露含情脈脈的眼神,而遠在異國的邱曼麗,他卻無法想象出她的音容相貌。這時,張小龍滿麵喜色地從門外走了進來,說:“參座。您的信。”於明輝接過航空信封,點點頭,取下披在身上的外套遞給張小龍。看見張小龍接過衣服,轉身離開。他這才慢悠悠地起身往臥室走,邊走邊迫不及待地拆信。

展開信件,邱曼麗那娟秀的字體就映人眼簾“……明陽,沒想到長江的局勢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聽你的,暫時不去南京,讓你分心了。但你也要聽我一句,打個申請,回來吧。戰爭一旦開始,沒有任何人會保護你。這次的戰役,沒有一方失敗,是不會短時間結束的……”看著看著,於明輝臉上浮現出無法隱藏的笑意。

約一小時後,於明輝寫完回信,伸了一個懶腰,抬頭看看鍾表,到了和段振國見麵的時間了。他脫去軍裝,換了一身比較休閑的衣服,出門將回信遞給張小龍,交代他盡快郵寄,然後就驅車前往市中心的戲樓。

舞台上,昆曲演員長袖飄飄,邊舞邊唱。舞台上方正中間的包廂內,段振國和於明輝由上而下看戲,這裏應該是戲院最好的位置了。段振國目不轉睛地看著演出,很投人。趁著轉幕的空,於明輝跟段振國聊道:“以前總覺得昆曲的節奏太慢,唱腔拖遝,等看進去了,才知道有多好。”段振國看了一眼於明輝說:“昆曲就是昆曲,它和街頭那些拉二胡的,不是一回事。”“那是。”於明輝點頭附和。段振國饒有興致地指著演員的動作:“你看,一招、一式,多美。這不是人間,這也不是戲,這是不存在於你我周圍的另一個世界。”“真是越看越有味道。”於明輝也配合著嘖嘖讚歎。段振國笑了,看看他說:“你有這個興趣,很好。什麽事情都有個過程,你如果用心,可以堅持一下試試。看一年,人門了,再回來看這個戲,感覺會大不一樣。”於明輝人神地看著舞台,陶醉地說道:“以後我得常來,還得麻煩您,多給我指點指點。”“聽戲和打靶一樣,有時候要講究天賦。兩個月以後,要是你坐在這兒,感覺大不一樣,那就是成了。”聽到段振國這麽說,於明輝心裏一動,忙說:“說實話我現在心裏靜不下來,兵力部署遲遲不定稿,總是不踏實。您的設計差不多了吧?方便的時候給我看看,有很多想法你我可以溝通溝通,也許幫得上你的忙。”段振國敲了敲桌子:“日本人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被趕走的。有些事值得你用心等。看戲,不說這個。”於明輝隻得汕汕閉嘴。轉頭看向舞台。

此時的保密局看守所,卻是另一番情景。疤臉心神不寧地坐在號房裏麵。過了沒多久門開了,隻見喬三民陰著臉進來。疤臉馬上站起露出乞求狀:“喬隊長……我能走了嗎?”喬三民沒說話,向身後一擺頭,兩個特務進來,架起疤臉就往門外走。“這是要去哪兒?”疤臉慌了,掙紮著喊:“我要見王隊長,王隊長!”喬三民毫不理會,跟著出門。

次日清晨,羅美慧坐在自己辦公室的椅子上。王鬆山和喬三民站在辦公桌前小心翼翼地候著。羅美慧歎口氣問:“他家裏的情況怎麽樣?”“有兩個孩子,都是姑娘。大的八歲,小的剛剛滿月。”王鬆山說道。

羅美慧沉重地又問道:“撫恤金什麽時候到位?”這時喬三民上前一步回答:“已經按您的吩咐,都給了他老婆。一分不差。”羅美慧起身,踱步到窗前,望著窗外不無酸楚地說:“孤兒寡母。她們以後怎麽過?”王鬆山和喬三民對視一眼,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羅美慧盯著窗外。屋內陷入寂靜。誰都知道,疤臉當了替罪羊,是毛人鳳的意思。羅美慧沒阻止,她也阻止不了。暗殺名單被共產黨破獲,這麽大的事,毛人鳳不能負這個責,羅美慧也負不了責,權衡利弊,隻能犧牲掉疤臉。保密局上下心知肚明,這雖是這幾個人心裏最盼望的結果,卻也讓他們同感淒涼。羅美慧想了想,繼續說道:“在郊區給她們盤個小館子,半個月內辦下來。至於本錢,你們想想辦法。”王鬆山點點頭:“是,我明天就去辦。”羅美慧又歎口氣道:“同事一場,你們費費心。”喬三民趕緊敬了一個禮:“處座放心,我和王隊長一起去辦。”羅美慧點點頭,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我身上背的處分,是給上麵的。你們二位,各自給自己記一道兒吧。日後怎麽辦,我不用多說了。”王鬆山和喬三民一起挺胸回答:“是!”

傍晚,於明輝照例蹭到段振國家裏聽戲。麵前一個小方桌上,擺著一壺清茶,幾碟瓜子。唱片機裏,依舊放著昆曲的唱片。段振國搖頭晃腦說道:“我在各位同僚眼裏的印象,不用你說,自己很清楚。人生一世,總有不一樣的聲音。”於明輝喝口茶笑笑:“您公私分明,大家都是明白的。”段振國卻擺擺手:“寵辱不驚,靜看庭前花開花謝。別人說什麽,都與我無關。”聽到這話,於明輝由衷讚歎:“您這份心態,我是無論如何都學不來的。”“你要是真正融人了昆曲,你也不會寂寞的。”於明輝有些疑惑:“外麵這麽亂,房門一關,您真的能什麽都不想?”段振國等唱片機裏麵一句唱詞唱完,才開口:“想多了又能怎麽樣?我一個人,能做多少事?”說著搖搖頭:“精衛填海,那隻是傳說。徒勞!”於明輝不解地看著他:“您也不怕別人說您什麽?”段振國眼一瞪:“說我什麽?對黨國不忠?對上級不孝?聽多了,也就習慣了。”於明輝歎口氣:“不瞞您說,我初來南京時,躊躇滿誌,是想在曆史上留下一筆的,現在看,難呀!”“青史留名,不止一條路。”段振國忽然來了興致。於明輝試探:“您的意思是?”看到於明輝疑惑不已,段振國解釋道:“年初,我就做好了退休的打算。說句大逆不道的話,日後這個世界,姓共還是姓國,我都不在乎。我最可惜的是,一旦戰亂,昆曲就會斷代。戲院解散,演員奔逃。昆曲不同於地方小戲,一旦散了,就不好聚了。我如果不做這個事情,沒有別的人會做。”於明輝反應過來,驚愕地問:“您要辭職?”段振國起身,誠懇地握著於明輝的手說:“如果你有意,我們可以一起來做這件事。”於明輝急了:“可……可是您要知道,如果您辭職了,很多在官場裏便利的東西,您就用不上了。權力,在這件事情上才是最可貴的。”段振國鬆開緊握的手,走到窗前,堅決地說道:“公私不分,不是我的性格。”於明輝更急了:“您……打算什麽時候……?”段振國走到桌子後麵,從抽屜裏拿出一封信箋,放到桌上:“這是辭職信,我已經寫好了。事不宜遲。”於明輝徹底潛了。

這邊康家的客廳裏,康大光和韓露也正心神不定地分坐在兩個沙發上。韓露很焦急地說:“兩船貨壓在倉庫己經好幾天了,放的東西多了,以後再走,更容易招搖。”康大光搖搖頭:“大家都在一個鍋裏吃飯,我這個碗裏的肥肉最多,別人盯得也最緊。就算現在走,眼珠子也不少。”“那,咱們的貨還能走嗎?”看到韓露無助的模樣,康大光趕緊安慰道:“別緊張,我心裏有數。龍先生的東西,放在南京久了,耽誤了他的生意,我心裏都過意不去。”韓露這才慢慢吐出一口氣:“啊!您嚇我一跳!”康大光看韓露放鬆下來,笑著說:“張弛要有度。東西會弄走的,再等等。”韓露有些無奈:“嘯聲催了好幾次了。”“又不是豬肉,多放幾天,臭不了。”聽到康大光開起玩笑,韓露也笑了:“湘怡在南京可就您一個朋友。一切都拜托康大哥了。”康大光點點頭:“我比你都著急。等調整後的兵力部署一到位,馬上開船。”“兵力部署?”韓露裝傻:“要這個幹什麽?”“嗬嗬,說了你也不知道。”康大光起身給她倒茶,岔開了話題。

第二天,段振國坐在譚公達對麵的沙發上,表情平靜。手裏拿著匯報的兵力策劃。譚公達驚訝地抬起頭:“你要辭職?”段振國嘴裏吐出一個“是”字。譚公達有些惱火地道:“段振國,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段振國剛開口叫了聲“司令”,譚公達就恨恨地說道:“閉嘴!我不同意!”段振國頓了頓,波瀾不驚地繼續說道:“人各有誌。司令,我跟了你十幾年,沒抱怨過一句。今天的事情,我已經想好了,希望您不要為難我。兵力部署我也做完了,您過目,沒有問題的話就可以定稿。”譚公達皺著眉頭,困惑不已:“段振國,你這個位置有多少人盯著,你比我清楚。何部長的表侄光申請就打過四回,我肩膀上的壓力有多大,你用腿肚子都能想出來吧?我姓譚的這麽對你,你就這麽對我?”

“司令對我的恩情,永不敢忘。”段振國雖是低眉垂目,但話音並沒有絲毫地退縮之意。“不敢忘個屁!”譚公達憤怒地一拍桌子:“你早就忘到你那些戲服戲靴裏去了!粉墨登場,我不管你,拉弦唱戲,我也沒幹涉過你。現在是長江防禦最關鍵的時候,你竟然給我掉鏈子!你告訴我,這跟往我心頭上插刀子,有什麽區別?”段振國低頭不語。譚公達氣唯琳地一揮胳膊:“出去!想清楚了,再來找我!”段振國起身緩步走到譚公達麵前,把兵力部署放下:“司令……”譚公達猛地一拍桌子:“別說了,我不批準!”

當於明輝把段振國要辭職的消息告訴康大光時,康大光顯得很不安。於明輝在一旁冷冷地看著他。康大光煩躁地問道:“什麽時候提的?”於明輝回答說:“今天上午。不過譚公達沒有批準。”康大光滿臉怒氣:“姓段的吃錯了什麽藥,跑去跟譚公達添這麽大的堵?”於明輝歎口氣:“聽說,他辭職是要去搶救昆曲資料。”康大光猛搖頭:“瘋了,他這是徹底瘋了。”於明輝故做煩躁之態:“好不容易打開一點缺口,他要一走,咱們的事就麻煩了。”“不行就再給他找幾張那個什麽玩意。”於明輝會意道:“昆曲唱盤。”康大光點點頭:“對,要多少,讓副官去找。”於明輝搖搖頭:“恐怕不是唱盤能挽回的了。”康大光忍不住罵:“娘的,烏鴉排隊,糟心事都他媽趕一塊兒了。”

這天中午,於明輝請羅美慧吃飯。羅美慧神情顯得有些疲憊,於明輝體貼地說道:“身體是自己的。再忙,也得按時吃飯啊!”羅美慧感激地看了於明輝一眼,歎口氣:“上麵的壓力太大,傳到我這兒,雖說打了折扣,也夠忙活的。”

“沒日沒夜。”於明輝聽完撤撇嘴:“你們保密局的活兒,真不是一般人能幹的。”羅美慧笑了:“為了一口飽飯,多不容易啊!”

“堂堂的羅處長也說不容易,我們這些人算是沒法混了。”於明輝也笑著打趣。羅美慧被他逗樂了,嗅笑著:“沒一句正經的。”於明輝給羅美慧夾了一筷菜:“今天司令部有人傳,說你挨了處分,不要緊吧?”“真是好事不出門。沒事。”於明輝安慰道:“處分就處分,又沒有降職,別往心裏去。”羅美慧揉揉太陽穴:“要是這麽點事就睡不著覺,我早就愁死了。”於明輝繼續笑著給她夾菜:“就是,吃飽飯,睡一覺,醒了就忘了它。從頭開始嘛。”羅美慧低頭嚐了口魚讚歎道:“這個味道不錯。”於明輝不無得意地說道:“清蒸武昌魚,整個南京城,做得最好的,就是這家了。”

兩人吃得正歡,沒注意到餐廳外不遠處,張小龍正躲在隱蔽處偷偷摸摸地向餐廳裏張望。他見羅美慧和於明輝相談甚歡,不由得表情落寞,恨意切切。

羅美慧和於明輝繼續聊著。於明輝歎口氣:“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那裏是上麵的壓力,我這邊,嗬嗬,時間全耗在內讓上了。”“怎麽,他們不配合?”於明輝點點頭:“康大光和譚公達不對付,下麵的人也就陰一套陽一套,各掃門前雪,誰還願意管別人。”羅美慧眉頭一挑:“你說李長維?”“譚司令的左膀右臂,段李兩個處長,隨便哪個都夠我喝一壺的。”看見於明輝一臉惆悵,羅美慧笑了:“譚公達譚司令是出了名的愛才,段振國和李長維這樣的擰瓜,也隻有在江防司令部才能得以一見。”“你的意思是,我還得慶幸有這樣的機會?”見於明輝一臉苦相,羅美慧被逗得直樂:“是啊,我想接觸還沒有機氣呢!”

於明輝做出正兒八經的樣子:“我祈禱你也和他們倆共事三年。”羅美慧直搖手:“我可擔不下來。兩個人吵了二十年,我再夾到中間,那可是絕對活不下去啦!”於明輝驚奇不已:“他們倆,有矛盾?”羅美慧很是意外:“你不知道?”於明輝一臉茫然:“不知道啊,平時很少和他們兩個人同時在一起,我還真是不知道這兩個人也會鬧別扭。”羅美慧不以為然地撇撇嘴:“豈止別扭,用段處長的話說,”說著模仿段振國的口氣:“那是天生的冤家。”於明輝笑得不行:“看不出來,你和段處長是同好啊!”“哪裏。我父親喜歡,生前總和段振國交流,我也是那時候認識他的。”於明輝打趣道:“你沒有子承父業,段處長肯定很惋惜啊!”“我一見他就頭疼。”羅美慧撤嘴說道。

下午,於明輝主動去拜訪段振國。他必須利用這最後的機會弄清段振國的兵力部署進展到哪一步了,是已經做好了還是仍需李長維接替。於明輝走到段振國的辦公室門口,門關著。他正準備敲門,門開了,出來一個參謀。於明輝看見裏麵很多人,好像在開會。他正要和段振國打招呼,段振國麵無表情走過來把門關上了。於明輝無奈隻好離開。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於明輝心有不甘,又返身在樓道徘徊,等段振國過來。

大約兩炫香的時間,段振國辦公室的門才打開,段振國從裏麵走出來,手裏拿著兩樣東西:兵力部署文件袋和一封信。段振國走著,轉了個彎,跟於明輝迎麵碰上。“段處長。”於明輝裝作偶然碰上,熱情地招呼。“於參謀長你好。”段振國點了點頭回應。“你這是……”於明輝看著段振國手上的東西問道。“我去找譚司令,”段振國揚揚手裏的文件袋:“兵力部署我已經做好了,打算和辭職信一起交給譚司令。”“定了嗎?不改了?”“定了。”

於明輝沒想到兵力部署修改方案竟然已經做好,更沒想到段振國會立刻上交。他知道這份文件如果送到譚公達辦公桌上,他就沒有機會了。可是該怎麽辦,他卻毫無頭緒。

情急之下於明輝突然說道:“我剛才看見譚司令好像出去了,要不你先到我這兒坐會兒。”說完就拉著段振國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於明輝把段振國讓進門,忙不迭地招呼道:“你坐!你坐!”段振國爽氣地坐下,隨手把文件袋和信放在於明輝辦公桌上。於明輝邊給段振國倒茶邊問道:“你真的決定要辭職了?”段振國笑笑:“對呀,不是早告訴你了嘛,搶救昆曲刻不容緩!”於明輝語氣中有一絲著急:“你什麽時候做好的兵力部署修改方案?怎麽也沒告訴我一聲,我這邊還等著做補給路線呢!”“我現在跟你說也不晚啊。”段振國不在意地揮揮手。

正在於明輝苦苦思索對策時,隻聽段振國又開腔了:“下班後你要是沒事,我帶你去看戲。”於明輝定了定神,從抽屜裏拿出一張昆曲唱片給段振國:“你看,我給你準備了一個好東西。”段振國驚奇地接過唱片,欣喜若狂,愛不釋手,不住地點頭:“這個可是張絕版呀!你哪兒弄來的?”於明輝笑著說道:“為了這張唱片我可是費盡周折,特意托朋友在杭州找來的!”

於明輝看著隻顧把玩唱片的段振國,心急如焚,一籌莫展。突然,他想起羅美慧說段李兩人有矛盾。沒有其他辦法了,他隻好嚐試著看能不能從這個裏麵尋找機會了。於是對段振國說道:“你坐坐,我去替你問問譚司令回來沒有。”段振國專注於唱片上,不在意地點點頭。於明輝快步走出。

作戰處長辦公室裏,李長維正坐在沙發上,拿一根火柴棍兒掏耳朵,閉著眼睛,掏得跳牙咧嘴的。於明輝從外麵快步走進,稍事寒暄便直奔主題:“段振國要辭職了,你知道嗎?”李長維淡淡說道:“不知道。辭就辭吧,懶得理他。”於明輝看他沒有反應,繼續說道:“他已經做完了兵力部署修改稿,這是擺明了不讓你立功!”李長維這下有了反應,驚訝無比:“他這麽快就做完了?有兩把刷子!”一邊的於明輝恨李長維不上當,繼續挑唆道:“不是快慢的問題,我聽人說他把你以前的東西都否了,說都是垃圾,狗屁不通……他憑什麽這麽說?我真替你生氣!”李長維“騰”地站起來:“那個小戲子敢說我的東西是垃圾?不行,我得跟他理論理論!”說著站起來就往外走。於明輝趕緊說道:“他在我辦公室呢……有話好好說……”還沒說完,李長維已經走遠了,於明輝趕緊跟上。

此時段振國正在於明輝辦公室邊悠閑地喝著茶邊翻來複去地欣賞唱片,手上還打著拍子,哼著昆曲的唱段。蓬頭垢麵的李長維大步流星進來,看見段振國,上去就指著他鼻子罵:“段振國!你小人!”段振國愣了愣,也不示弱:“你個莽夫!別指指點點的!”李長維氣急敗壞地喊道:“你說!你是何居心!拿著我的心血搶功勞還說我的是垃圾,沒有我給你打基礎你能做得這麽快嗎?無恥!”於明輝進來,趕緊假模假樣地上前拉兩人。

段振國被說得莫名其妙:“你說誰無恥?誰搶你的功勞啦?”李長維點點兵力部署文件袋:“拿著我的東西立功!你這是蒯竊!”段振國這才反應過來,朝地上吐了一口:“呸!我還需要竊你那些狗屁東西。是你自己甩手不幹的,我替你完成工作,你還來倒打一耙!李長維我告訴你,我忍了你很多年了。三年前你在譚司令麵前給我穿小鞋,我都沒跟你一般見識!”

“段振國,說到這兒,我得跟你說明白。那次你挨的處分,是你自己跑去唱戲,耽誤了上麵要的方案。知道這事的人不止十個,譚司令也不是聾子,憑什麽就認定非是我說的?”段振國指著李長維的鼻子:“這事就算不是你說的。咱們說別的。這個月初全體開會,開到中間,我回去拿材料,回來我的帽子就被人扔到地下,還踩了半腳泥,這事,你怎麽說?”李長維臉漲得通紅:“那天大家可全都在,要不要我現在把人召集起來,你挨個問問?你的破帽子掉了,怎麽是我扔的?我有毛病啊?”段振國也急了,跳起來:“一進門往衣帽鉤上掛帽子,我是第一個,前頭沒人啊,後麵就跟著你,開會的時候你就坐在衣帽鉤旁邊,旁邊一個人沒有,不是你扔的,是它自己飛下來的?”於明輝把李長維和段振國撂著坐下:“有話好好說嘛,別這樣,坐下說,坐下。”李長維根本不管於明輝,激動地說:“你這都是屁話!我有那個心思,直接把你帽子從窗戶扔出去好不好?非得踩到地下讓你懷疑?”門口兩個參謀過來往裏看。段振國和李長維不管不顧地吵著。段振國臉色變成豬肝色:“這種事情你沒幹過嗎?去年新年,是誰把我的會議記錄扔桌子底下的?”李長維被噎住了,頓了頓:“我為什麽扔?你怎麽不說前一天你在國防部胡說八道,指名道姓說我在會議上發表的意見比狗屎還臭?”於明輝一臉無奈地勸:“兩位慢慢說呀,別吵……”李長維壓根不理會:“說呀,那些狗屁話是誰說的?”段振國冷笑一聲:“你的東西本來就是一堆垃圾!你這個人也是一堆垃圾!”李長維急了,上去推了段振國一把,於明輝沒攔住,差點把段振國推倒。段振國始料未及,狠狠吐出兩個字:“莽夫!”於明輝趕緊來到兩人身邊,苦口婆心地樣子:“兩位,消消氣,兩位……”李長維一臉不屑:“都這時候了還咬文嚼字?你個小戲子!”段振國臉色蒼白,氣得渾身發抖,上去揪住李長維:“混蛋!你再說一句試試!”說著兩個人扭在一起。隻聽見李長維迭聲地大叫:“戲子!戲子!戲子!”段振國狠狠衝上來:“李長維,我剁了你!”場麵頓時一片混亂。於明輝一邊拉架,一邊喊:“來人!來人!”兩個參謀跑進來,拉開兩人。段振國和李長維衣服紛亂,狼狽之極。於明輝氣喘籲籲,扶了扶自己的眼鏡:“這是幹什麽呀?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啊?”段振國死死地拽著李長維:“李長維,這事我跟你沒完,譚司令今天要不給你處分,這事要是沒人管,那就是我跟你兩個人的事了!”李長維喊著:“你不去我還得拽你去哪I走!現在就去找譚公達I”二人拉拽著往外走。於明輝趕忙走過去:“別啊,兩位……”李長維看了一眼於明輝道:“放手!這事跟你沒關係!”於明輝隻好無奈地放開。段李二人就這樣推推操操地出了門,在樓道裏不停叫喊著對罵。兩個參謀看於明輝。於明輝連忙催促:“快跟著呀,別讓他們再打起來!”兩個參謀趕緊跟了出去。兩個人一出門,於明輝馬上關上門,快速轉身,來到桌邊,蹲下身,在桌子下麵拿出微型照相機,打開兵力部署圖,一通狂拍。

李長維揪著段振國的衣領,兩人推推操操地從於明輝辦公室出來,撕扯著準備去譚公達那兒評理。原本就在於明輝辦公室門口看熱鬧的兩個參謀忙上前拉架,一人拉一個。

段振國推李長維:“鬆手!你鬆手!不用你拉,你以為我不敢在譚司令麵前揭你的底?”一旁的徐參謀趕緊勸道:“兩位處長,有話好說,有話好說……”李長維把徐參謀擋開,繼續拉住段振國,挑釁地說道:“走啊走啊,你今天要不說你就是王八……”另一個參謀死死拉住段振國。段振國和李長維終於被兩個參謀分開了。段振國指著李長維的鼻子:“你罵誰?嘴巴放幹淨點……等等!我忘了件東西。你等著我,別跑!咱倆一塊兒找譚司令評理……”李長維翻了一個白眼:“誰跑誰孫子……”段振國氣衝衝地往回走,快步走到於明輝辦公室門口,推門就進。於明輝剛拍完了最後一張照片,立刻把照相機往兜裏一揣,就在他坐到椅子上的同時,段振國紅著一張臉,氣呼呼地進了辦公室的門。一句話不說,拿了兵力部署文件袋轉身就走。於明輝輕輕拍了下自己放照相機的兜,坐在辦公桌後麵,微笑起來。

司令部。譚公達一臉惱怒地站在辦公桌後麵,氣得猛拍桌子,大罵段、李二人。段振國坐在沙發上,表情平靜。李長維站在地上,仍然氣呼呼的。譚公達狠狠地拍著桌子,破口大罵:“丟人丟到舅舅家了,光榮啊。現在江防上下,都知道你們兩位的風度了,多風光啊!以後出門見客,不用介紹,都知道這是那兩個打架的街頭流氓,多好的稱謂!多好的身份!”段振國坐在一邊,和李長維的反應完全相反,表情沉穩,情緒絲毫不亂。李長維不服氣地翻了段振國一眼:“事不是我挑起來的,是他姓段的侮辱人……”

譚公達吼叫著打斷他:“請你用你的那點腦子想一想,我說一句你頂一句,兩句話不對就動手打人,你跟潑皮有什麽區別?啊?”李長維被譚公達的氣勢壓住,也不說話了。譚公達在地上大步走來走去,氣得直喊:“這就是我帶的好兵!這就是江防的棟梁!狗屁!”看到譚公達大發雷霆,段、李兩人默不作聲。

譚公達拿出一根煙,放到嘴上,叼著。因為過於生氣,手直抖,連火柴都劃不著,劃了一根,掉了,又拿出一根火柴,繼續劃。段振國不忍,小聲地開口說道:“司令,別生氣了。”“表麵一套背後一套,惡心不惡心?”李長維看不慣段振國這一套,自顧自嘟嚷著,還沒說完,一根煙摔到了他的臉上。譚公達吼道:“給我閉嘴!”段振國看看李長維,不無得意地微微一笑。譚公達氣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段振國恢複冷靜,慢慢起身,整整軍服,從衣服兜裏掏出辭職信,放到譚公達桌上,平靜地說道:“您交待我的事情,我都做完了。”說著把手裏的兵力部署文件袋放在辦公桌上:“司令,我意已決,您多保重!”

譚公達氣得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嘶啞著聲音說:“走吧,都走吧,你去通知司令部上下,都解散,回家種地吧!”段振國不說話,無動於衷地聽譚公達發泄。譚公達無奈地看了他一眼,氣得又吼了起來:“去啊!去通知啊!”

快下班的時候王鬆山走進羅美慧的辦公室,向羅美慧舉手敬禮。羅美慧指指辦公桌前的椅子:“坐吧。”王鬆山在羅美慧對麵坐下,邊喝水邊說道:“康大光又走了一艘船的東西。”羅美慧聽後有些不高興:“你們就不會幹預?”“康大光派了要塞守備大隊24小時巡邏,就像是那些船主的衛隊,根本不讓我們進船塢,隻能在碼頭上瞎轉悠,眼睜睜看著船進船出……”王鬆山一臉無奈地說。羅美慧看王鬆山的樣子不像說謊,氣憤地罵道:“敗類。譚公達呢?沒跟他匯報?”王鬆山歎口氣:“李長維和段振國打起來啦,他那邊亂成一鍋粥,還沒等我開腔就被他轟出來了。”羅美慧嘴角帶著嘲諷:“這就是黨國的精英!”王鬆山心事重重地說道:“康大光這邊的口子一開,以後咱們就攔不住了。”羅美慧點點頭:“這個問題必須解決,我懷疑共黨的情報都是從船運途徑遞送的,有必要的話,我會和局座一起去找湯總司令,他了解情況後,應該不會不考慮長江及南京的安危,一味地袒護康大光。”看到王鬆山點頭稱是,羅美慧繼續問道:“趙鋼鐵的事,怎麽安排的?”“已經埋了。高隊長行的刑,我和喬隊長都確認過屍體。黃湛的屍檢結果也出來了,確實是趙鋼鐵下的手。”羅美慧下意識地敲敲桌子:“宣傳要跟上,讓共黨看看跟我們做對的下場!”王鬆山點點頭:“屍體的照片已經見報了,現在滿南京都看得見趙鋼鐵的照片!”

深夜,於明輝隻身一人悄悄來到教堂懺悔室,他小心翼翼地把一卷拍了兵力部署修改圖的微型膠卷放進秘密櫃子裏麵,再小心地把開關複原,然後深深地舒了口氣。於明輝知道,韓露很快就會來這裏取走這份來之不易的兵力部署圖,也許明天,江北的領導就可以根據它來製訂渡江計劃。

送完了兵力部署圖的於明輝,難得輕鬆地走在街上,小商小販、報童、熙來攘往的人們在他眼裏此刻是那麽的親切。當他路過水果攤時,停下來買了些水果,付完錢後,一個賣報紙的小男孩抱著一大卷報紙從他身邊經過,不小心碰到他,報紙散落一地。於明輝看小孩沒有摔倒,趕忙蹲下來幫小孩撿報紙,滿地的報紙頭版頭條都是趙教導員屍體的照片。他顫抖著手抓起其中一份,眼淚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出。

於明輝帶著沉痛的心情回到別墅,在臥室的床頭桌案擺上一個木牌。木牌上刻著“趙鋼鐵”三個字。他又在木牌前燃上香爐,然後於明輝撲通跪下,看著木牌,淚流滿麵。香爐裏,青煙嫋嫋上升。他跪在地上,連磕了三個響頭。

要塞參謀長室,幾天不見的段振國來找於明輝。他神采奕奕地坐在沙發上,一改平日的呆板,口若懸河。狀態很興奮。於明輝坐在另一邊,明顯心不在焉,應付著。段振國激動不已地說道:“搶救昆曲必須有周密而長期的計劃,所有的細節我都想到了,隻要諸多同好團結起來,是可以做很多事情的。剛才我跟你介紹的那些工作,我們馬上就可以展開。”於明輝沒有聽到心裏去,答非所問道:“譚司令批準你的辭職了?”段振國笑了起來:“我跟了他多年,我什麽脾氣秉性他最清楚。從來我認定的事情,他哪一次輩得過我?”於明輝又不禁想到了趙教導員,淡淡說道:“是呀,每一次都是他讓步。”

段振國不解地看了一眼於明輝,又把話題拉回來:“明天下午三點,昆曲遺產聯合會的成立儀式在中山禮堂舉行,你一定要參加。”“我這個身份,合適嗎?”於明輝敷衍著。段振國拍手一笑:“合適。再合適不過了。我現在脫了軍裝,說話的效果和以前不一樣了。你是參謀長,明天的儀式上有你在,分量會不一樣的。”於明輝想了想,猶豫道:“我覺得還是不太合適。”段振國驚訝地看著他,簡直不敢相信。於明輝歎口氣解釋道:“這幾天江防的事情一塌糊塗,上麵一天一道命令,你也知道,完不成,司令部說不準哪天就請咱們回去喝茶了。”段振國不死心地繼續勸道:“可你如果去的話……”話還沒有說完,張小龍走了進來:“參座,康司令讓您去他的辦公室一趟。”於明輝起身,對段振國笑笑:“不好意思,失陪一下。”他走後,段振國一個人表情落寞地發著呆。

於明輝來到康大光的辦公室,隻見康大光站在桌子前麵,手裏拿著一張表,一臉笑容地看著他:“這麽大的事,你倒是守得挺緊的。口風嚴實,也得分情況嘛。”“什麽事啊?”於明輝疑惑地問。

康大光笑著拉於明輝坐下,打趣道:“你要是三妻四妾,我得批評你。就一個戀人,來看看是好事啊,沒什麽不合適的。”於明輝更疑惑了:“您說……?”康大光拍了拍他的肩:“好啦,跟我就別瞞著了。美國考察團的隨團記者邱曼麗,是你的女朋友吧?”“美國考察團?”於明輝一頭霧水:“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康大光有些不高興了,把手裏的花名冊遞給他,酸酸地說道:“這是連我都防著了。”於明輝接過來,粗略一看,就著急地解釋:“司令,我對燈發誓,我真的是不知道這事。您不叫我,我都沒聽說她要來。”“你會不知道?”康大光疑惑地看著他。於明輝舉手發誓:“我要是撒謊,天打雷劈。”康大光看於明輝的樣子不像騙人,也困惑起來:“美國考察團這是賣得什麽藥?還搞突然襲擊?”於明輝皺著眉頭看花名冊:“是她。之前她說不來了啊!”

康大光恍然,嚴肅地盯著於明輝:“明陽。你老實跟我說,你在南京是不是有小的了?”於明輝又暈了:“什麽小的?”康大光鄙視地翻了於明輝一眼:“你小學生啊。小老婆。”於明輝一臉冤枉:“司令,我連大的都沒有,哪來的小的啊。”康大光古怪地笑笑:“我就說那個意思。有也很正常。不要緊。但你得說實話,”於明輝真是有嘴說不清:“真的沒有,我成天在您身邊,要有,您早就知道了。”康大光皺著眉頭:“你寧可去窯子,也沒找個相好?”於明輝臉刷地紅了:“這事……連您都知道了?”康大光大笑起來:“這種事情,比情報都傳得快。”於明輝看著名冊,有些鬱悶,嘟峨著:“這事鬧的。”康大光仗義地拍了拍於明輝的肩膀:“我不會說的,管好你自己就行了。”“謝謝司令。”於明輝反應過來,感激不已。康大光摸著下巴,琢磨著:“你的那個記者朋友,十有八九是捉奸來啦!”於明輝眯了眯眼:“我哪有什麽奸可捉啊。”康大光仔細盯著於明輝:“那她為什麽不通知你?這還用想啊?”於明輝滿臉憂愁地長歎了口氣。

與此同時,這份花名冊也放在了羅美慧的桌上,羅美慧皺著眉頭,隻見花名冊大大的寫著:美國考察團保護名單。喬三民站在一邊,安靜地候著。羅美慧看完,問道:“這是張小龍送來的?”“是。十分鍾之前。”“他人呢?”喬三民搖搖頭:“放下東西就走了。沒人看見他。”羅美慧歎口氣,自言自語:“邱曼麗。終於還是來了。什麽時候到?”“明天一早。”羅美慧忽然生氣地說:“一個小小的美國考察團,國防部也要指派我們負責保障安全,還嫌我們的事情不多嗎?”喬三民不明白她為什麽生氣,不敢搭話。羅美慧把花名冊扔到一邊,罵道:“狐假虎威。”

次日清晨,福特轎車在前往機場的公路上疾馳。於明輝和康大光並肩坐在後排座位上。

於明輝神情恍惚,手摸著胸前的吊墜,眼睛移向車窗外,看著一閃而過的樹木,嘴角微微**。康大光看見他魂不守舍的樣子,打趣道:“怎麽,等不及了?”於明輝尷尬地笑笑:“哪有的事。”康大光感歎道:“多好,小別勝新婚。我也從你這個年紀過來的,知道個中滋味。給你放三天假,好好團聚團聚。”於明輝連忙推辭:“司令,我那邊一攤子事,一天都離不了人。”康大光仗義地大聲說道:“我說給你放假就放假,別的先放一放。”康大光這麽一說,於明輝隻能勉強接受,喃喃說了句:“謝謝司令。”他此時心煩意亂,表麵還得做出漫不經心的樣子,悄悄摸弄著吊墜。車窗外,已隱約可見機場青灰色的睞望塔。一架銀色飛機在機場上空轟鳴著盤旋。

機場候機廳,於明輝手捧鮮花,和康大光一起來到通道一側。譚公達和羅美慧已經先他們一步到了。兩邊的軍樂隊在吹奏著熱烈歡快的迎賓曲。於明輝此時內心非常焦急,手裏捧著鮮花,神情中卻透出一絲緊張。他的神情被羅美慧看在眼裏,以為於明輝是因為即將見到未婚妻而緊張,心裏很不是滋味,於是走過來酸溜溜地說道:“於參謀長。看你的樣子……很期待吧?”於明輝尷尬地撓撓頭:“哦,見笑了,畢竟……畢竟分開有些時日了……”

譚公達笑眯眯地說道:“於參謀長,你的未婚妻是隨團記者,你在她麵前可要多多美言,讓美國政府了解我們抗擊共匪的決心和必勝的信心啊!”“當然,當然。”於明輝正點頭說著,就見一副官跑到譚公達麵前舉手敬禮:“報告,客人飛機已降落!”於明輝、羅美慧、譚公達等神情專注地看著出口處。美國考察團終於出現在人們眼前。於明輝在人群裏尋找。羅美慧也在尋找。

團長巴裏邊走邊向迎接的人群揮手致意,嘴裏不停地用英語說著謝謝。譚公達、康大光、羅美慧迎上前去,握住巴裏的手。於明輝無暇顧及,緊張地觀察著:走在最前麵的是一個個子不高樣子威嚴的中年美國人,他的後麵有一個年輕的女性,是中國人!

是她嗎?於明輝心裏嘀咕著:該怎麽打招呼?是熱情地擁抱還是充滿感情地凝視?還有,邱曼麗每封信中都會提到的巴克這次也一起來了嗎?他又是什麽樣子?是哥哥在美國的好朋友嗎?於明輝靜靜地站在原地,年輕女性微笑著直朝他走過來,一步一步越來越近。於明輝也朝她微笑著,上前幾步,手中的鮮花已經準備好送到她麵前。

突然,一個皮膚很白,長相乖巧,抱著一隻小狗的女子從旁邊超過之前的年輕女子出現在於明輝麵前,口中喊著“親愛的”。於明輝心裏咯瞪一下,剛才自己險些犯下大錯。他強作鎮定,和邱曼麗熱情地擁抱。邱曼麗抱著於明輝,在他臉上親了一口,一臉激動地說道:“沒想到我來吧?嚇死你!”於明輝動作僵硬地抱住邱曼麗:“怎麽也不打個招呼就來了。”邱曼麗滿眼笑意,突然鬆開,仔細看著,心疼地說道:“怎麽瘦成這樣?”“老樣子,沒怎麽瘦。”這時,在一旁跟巴裏寒暄的羅美慧看向這邊,眼神既失望又有些複雜。

邱曼麗拉了拉於明輝的手,轉身回頭叫了一聲:“巴克。”於明輝的視線在人群中四處找。突然一隻小狗跑過來。邱曼麗抱起來,遞到於明輝懷裏:“去,跟你的主人好好親熱親熱!”於明輝這才恍然大悟,笑眯眯地摸過去:“哈,巴克!”巴克顯然認生,於明輝剛接過去,衝著他的手就是一口。“啊!”於明輝一聲驚叫,捂住傷口,手指間有血流出。所有的目光都看了過來。邱曼麗大驚,趕緊過去查看。

邱曼麗拍了於明輝一下,打趣道:“你怎麽比以前還不好意思了。”“嗯……有嗎?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大概是分開時間長了吧,有點不習慣。”邱曼麗有點生氣,轉過身:“分開這麽幾天你就不習慣了。那這麽說,你已經習慣了身邊沒有我的生活了?”於明輝趕緊拉住她的手笑眯眯地哄著:“不是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誰知邱曼麗突然轉身,命令道:“親我!”說罷閉上眼。於明輝很尷尬,不知道該親還是不該親。邱曼麗呢喃著催他:“快點兒!”於明輝臉“騰”地紅了,嘴巴有些不利索:“不太好吧……這……這大白天的。”邱曼麗失望地睜開眼:“你變了。”“啊?變了嗎?”於明輝汕汕地湊過去:“生氣啦?”邱曼麗麵無表情:“於參謀長,哪敢啊!”於明輝害怕被識破,趕緊拉拉她的胳膊。邱曼麗不耐煩地甩開。於明輝一臉無奈:“你還是這樣,小暴脾氣。”邱曼麗緊繃著臉不笑:“不喜歡你就換一個。”“我哪舍得。”於明輝笑著摟過她,邱曼麗終於忍不住也笑了,擂他一拳:“我再不來,你比誰都舍得。”於明輝趁機趕緊打岔:“我帶你去看看我現在住的別墅吧!”“好啊。”邱曼麗一口答應下來。

來到月牙湖畔,於明輝率先推門進來。邱曼麗跟在後麵,挎著一個小坤包,頭一次來到於明輝住的地方,她左顧右盼,好奇地四處看。張小龍迎上來,看到邱曼麗,禮貌地叫道:“嫂子。”於明輝介紹道:“這是小龍……”邱曼麗快人快語,笑嘻嘻地搶過話:“明陽老跟我說你。信裏說,見了麵也說。你照顧他那麽久,辛苦你啦!”張小龍謙遜道:“都是我該做的。”

一旁的於明輝笑著打趣:“你們還客氣上了。”張小龍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參座,段振國剛剛來過。”於明輝皺皺眉頭:“他來幹什麽?”“還是昆曲聯合會那些事。缺錢。”於明輝聽了直撓頭。

另一邊,邱曼麗在打量著屋內的擺設。而此時的於明輝,每根神經仍在緊繃著,機場見麵的第一道難關雖然過了,可接踵而來的必是更難的問題:邱曼麗和哥哥的關係進展到哪一步、兩個人之間有什麽私密性的話題、互相的稱呼、吃飯和別的生活習慣有什麽特殊之處?所有這一切,他都一無所知。他能做的,隻能是硬著頭皮往下走,因為他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