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處子的感覺

魏彩彩把小小的通訊錄打開,找到石大川留下的那個號碼,給石大川打電話。8787887,八方電子技術公司。魏彩彩擔心那是假的,魏彩彩害怕那是假的,撳下那些數字的時候她的手都在顫抖。

振鈴聲剛剛響起,那邊就有人接聽了。魏彩彩急切地說,“喂,是八方電子公司嗎?”

“是,八方電子公司。”

聽上去是個陌生的聲音。

“請找一下石大川。”魏彩彩說。

“對不起,沒有這個人。”

聽到這句話,魏彩彩的腦袋“轟”地一聲大起來。她打電話就是想證實一下的,這一下可就證實了!

失望至極的魏彩彩正想放電話,聽筒裏卻傳來一串熟悉的笑聲。

“彩彩,是我呀。”

是石大川。

魏彩彩長長地舒了口氣,“川,剛才是你接的電話嗎?我怎麽聽著聲音不對呀。”

“當然是我接的電話。我一聽聲音就是你,逗你玩玩兒。”那邊輕鬆地回答。

魏彩彩問,“怎麽鈴聲剛剛一響,你馬上就接電話了,好象你就在旁邊等著。”

石大川答道,“電話就在我的寫字台上,一伸手就拿到了。”

“噢,我說呢。”魏彩彩欣然地笑了。

“你有什麽事兒?”

“沒什麽事兒,就是想給你打個電話。你在幹什麽?”

“還能幹什麽,嗶哩叭啦地敲電腦,給我們公司的產品銷售做個策劃。”

說這話的時候,石大川正躺在小區那幢公寓樓房的客廳裏看DVD影碟。大沙發很寬很鬆軟,躺在上麵讓人把骨頭都軟掉了。電話機就放在沙發旁邊的小茶幾上,用不著起身就能拿到。石大川被鍾文欣養在這兒無事可幹,每天除了玩玩電腦,就隻好無聊地看看碟子打發時間了。

聽到電話響,伍伯從他的房間裏走出來。他勾勾腦袋,向客廳裏看看,見石大川正在接電話,於是就拿起噴水壺做出要給客廳裏的花澆水的樣子,快步走了進來。

石大川用眼角瞟了瞟他,連忙對著送話器說,“我在忙,沒什麽事兒我就掛了啊。”

放電話的小茶幾旁邊擺了一盆大吊籃,伍伯湊過去的時候,石大川“啪”地一聲,將送話器重重地拍在了話機上。

石大川就是要拍給他看,拍給他聽的。伍伯木著臉,隻做沒看見沒聽見,依舊把手裏的噴壺提了起來。花盆已經澆過水,再澆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伍伯也就做得很無趣。

望著伍伯提壺離去的背影,石大川就象打牌得了勝局,心裏十分自得。本來打算再躺下接著看碟子,忽然間卻有了便意。想著魏彩彩的電話已經打了已經接了,他也就放心地進了衛生間。

大約是晚上睡覺涼了肚子,石大川有點兒泄。剛剛排出一些內容,立刻放水來衝。嘩嘩啦啦的水聲裏,似乎混雜著電話鈴聲。石大川有心停下來,出去察看察看,然而排泄的慣性卻難以抑止,讓他刹不住車。

的確是電話鈴響,那電話仍舊是魏彩彩打來的。

魏彩彩方才給石大川打通了電話,肚裏的一塊石頭落了地。寬慰之餘,她總覺得有些意猶未盡。想了又想,就想到應該買一隻母雞煨湯,讓石大川明天晚上到她那兒來喝。

有了這個新創意,魏彩彩便仍舊撥了那個號碼,仍舊興衝衝地對著話筒說,“喂,我找石大川。”

“你,找誰?我們這兒沒,有這個人。”

結結巴巴的嗓音聽上去是陌生的,有一點兒砂紙打磨鐵器的感覺。魏彩彩以為石大川又在開玩笑。“大川,是我呀,我想讓你明天晚上來吃雞。”

這邊的電話是伍伯接的,伍伯說,“你打,錯了吧?弄,弄清號碼再,打。”

魏彩彩這才感覺對方的確不是石大川,“沒錯呀,8787887,我一分鍾之前剛打過。”

一分鍾之前?伍伯似乎猜到了什麽。

“878,7887,是,什麽地方?”伍伯問。

“八方電子技術公司呀。”

“石大,川是什麽人?”

魏彩彩有點兒生氣了,她理直氣壯地回答,“是我男朋友!”

“對,不起,878,7887是私,人住宅電話,這兒沒有叫石,大川的人。”

魏彩彩愣了一下,似乎也猜到了什麽。

“唔,是這樣。你能告訴我,這個電話在什麽位置麽?”

伍伯聽出了那話裏隱含的意思,他動了動心思,然後回答說,“在汀,州市都,市海灣小區28號,樓5號。”

掛斷電話,石大川正好從衛生間裏走出來。

石大川重新回到客廳裏,他看看伍伯,再看看電話機,狐疑地問,“我剛才好象聽到電話響。”

“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說這裏是什,麽八方公司。要找一個叫石,大川的人,明天晚上去她,那裏吃,吃雞。”

說這番話的時候,伍伯眼神銳利地盯著他。

雖然石大川竭力掩飾,但他還是覺得臉上有些發燒。他沒有與伍伯對視,他把目光移到那盆吊籃上,用手撫著懸垂下來的葉片,仿佛是不經意地問道,“你是怎麽回答她的?”

伍伯說,“我告,訴她,這裏是都,市海灣小區的私,私人住宅。既不是公,司,也沒有石,大川這個人。”

石大川聽了,心裏先是鬆了鬆,繼而又懸了懸。鬆是因為伍伯的回答總算沒有把他露出來,緊是因為那回答畢竟讓他穿了幫,他擔心魏彩彩會不會循著那電話的線索一直尋到這兒。

石大川再度躺回沙發上接著看影碟,眼裏就搞不懂看了些什麽,耳朵裏也弄不清聽了些什麽。

石大川的擔心並非多餘,當他看完了一張碟子,又換上另一張新碟子的時候,門鈴忽然響了。

伍伯打開裏麵的木門,隔著鐵柵式安全門和來人對話。

“喂,你找,誰?”

“我找石大川。”

是魏彩彩那個熟悉的嗓門,石大川觸電般地跳起來。他東張西望著,象嗅到貓味兒的老鼠一樣想找個地方躲一躲。

伍伯沒有開門,但是卻問了一句,“你是他的什,麽人?”

“我是他的未婚妻。”魏彩彩回答得理直氣壯。

我的天,誰答應娶你了!石大川在心裏叫了一聲。

“對不,起,沒,沒有這個人。”

……

伍伯和魏彩彩兩人對話的時候,石大川已經悄悄鑽進了衛生間。人在抽水馬桶上坐,耳朵卻豎著。聽到大門“咣”的一聲鎖上,然後響起伍伯一個人的腳步聲,石大川才舒口氣,知道魏彩彩終於走了。

石大川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從衛生間裏走出來,看見伍伯手裏提上了菜籃子。

“我得去買,菜。”伍伯說。

“去吧去吧。”石大川擺擺手。

伍伯匆匆地走了。

當然,伍伯出門並非要買菜,他象尾巴似的跟上魏彩彩,一直跟到了魏彩彩住的出租屋。

這一下伍伯高興了,他覺得他拿到了一個很有份量的東西。這東西是個本錢,拿著它就可以回一趟鍾文欣那邊的家。

伍伯回去的時候,鍾蕾已經下班,正在花園裏推著割草機修剪草坪。鍾蕾很喜歡別墅小樓周圍的花園和草坪,五彩繽紛的花朵會讓人的心情也變得芬芳起來,鬆軟的草坪則能讓人的神經也隨之愜意地放鬆了。鍾蕾經常躺在草坪上看書,或者戴著耳機聽CD。對於她來說,草坪就是擺在陽光和新鮮空氣中的一張大床,它一向是平整而舒適的。可是眼下,這張床變得凹凸不平了,那是缺乏修剪的緣故。

鍾蕾問過母親,男傭伍伯哪裏去了,母親總是將話岔開,從不正麵回答。鍾蕾學著伍伯的樣子,自己動手修剪草坪。那割草機不聽話,剪出的草茬有的高有的低,那情形就象理發館裏的小徒弟不會用推剪,把人的頭發推出了一道一道的溝。

鍾蕾的鼻子尖上漸漸沁出了汗,她偏偏頭從衣袋裏掏紙巾,忽然看到花園的冬青樹牆下似乎蹲著一個人,正目不轉睛地望著她。

“伍伯——”鍾蕾驚喜地叫了一聲。

“哎,蕾,蕾。”伍伯應著,慢慢地站起來。高大魁梧的身影猶如一棵樹。

他蹲在那裏很久了,腿腳有些發麻,邁步的時候居然打了個趔趄。

“你在那裏幹什麽?”鍾蕾好奇地問。

“我在看,你修,草坪啊。”伍伯的目光一直籠在鍾蕾的身上,並沒有看草坪。

“我不會用它,你瞧,剪得多糟糕。”鍾蕾難為情地指著割草機。

“唔,應該這,這樣。拿,穩了放,平……”

伍伯手把手地教著鍾蕾。有伍伯的一雙大手扶持著,割出的草茬果然平整了許多。

鍾蕾說,“這段時間怎麽見不著你,你到哪兒去了?”

伍伯說,“另,外有,有人家雇了我。我在那,那家幫工。”

鍾蕾說,“我媽糊塗,怎麽就放你走了。剪草坪侍弄花這些事,梅姨弄不好。”

伍伯說,“你喜,歡我,我在這兒?”

鍾蕾朗聲笑,“當然,你不在,我還想你呢。”

伍伯嘴唇哆嗦起來,顫著聲笑了。“那好,我在那,那邊呆得不舒,服了,還,還回來。”

伍伯的笑聲裏有一種異乎尋常的引力,使得鍾蕾不由自主地將目光轉向伍伯。她看到伍伯的眸子濕潤而溫馨,於是她心裏象被什麽撥了似的,不由得怦然一動。

“老伍——”那是母親拖長了的嗓音。

“哎。”

伍伯聞聲,身子一抖,腦袋也垂了下來。那模樣就象做賊被人當場捉住了手。

鍾蕾循聲看去,隻見母親正站在陽台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花園。伍伯魁梧的身軀在那俯視之下似乎變矮變小了,委委縮縮地鑽進了樓門。

鍾文欣在陽台上等著伍伯。

“不是說過,你就在那邊守著曉雄嘛,怎麽丟下他跑到這兒來啦?”鍾文欣板著臉,語氣也很嚴厲。

伍伯解釋道,“有情,況。”

鍾文欣說,“有情況,就打電話嘛。”

伍伯說,“我是跟,完了一個姑,娘之後,直,直接到這兒來,的。”

“姑娘?”鍾文欣挑了挑眉,“什麽姑娘,怎麽回事?”

伍伯就把那姑娘怎麽打來電話,怎麽找上門的情形詳詳細細地講了一遍。

鍾文欣聽了不由得焦慮起來,“未婚妻”這三個字銳利地剌著她,讓她心緒難寧。怎麽,曉雄在汀州還有一個未婚妻?這可是曉雄從未提起過的情況。為曉雄花那麽多錢,費那麽多心思,是要完完全全“包”下他的,豈能容忍這種事。

想到這兒,鍾文欣又追問伍伯,“你就那麽一直跟著她?”

“嗯。”

“跟到她的住處了?”

“是。”

“在什麽地方?”

“租,的民房,汀東大,街附近的齊,寨。”

伍伯從衣袋拿出一塊香煙盒紙,上麵曲曲拐拐地畫著街區圖。他指指點點,詳細地講述了那座民居樓的位置,那套房子的樓層和號碼。

鍾文欣把那“地圖”小心翼翼地收起來,然後對伍伯說,“好,這次你做得不錯。你趕快回去吧,你不在,他還不知道又會鬧出什麽妖蛾子。”

伍伯唔唔地應承著,趕緊走了。

伍伯提著菜籃子到市場裏胡亂買了幾樣青菜,就急急地趕回去做晚飯。此時,已是萬家燈火,伍伯心想,曉雄這家夥肚子餓了,免不了會抱怨的。沒想到大門一開,曉雄就笑眯眯地迎了出來,“買菜回來了?”

“唉,真倒,黴。路上自,行車跑氣了。好不容,易才找到個補,胎的——”伍伯為遲回找著借口,“晚飯隻好晚,了。”

“沒關係,沒關係。看你不回來,我就到街上買了幾個涼菜,下了掛麵條。”曉雄似乎一點兒也不介意。

伍伯看看餐桌,果然已經擺上了幾個盤子和碟子。鹵牛肉,白切雞,醬豬蹄,調海菜,拌涼皮,還有一瓶白酒“小糊塗仙”。

伍伯脫口道,“喲,這是待,客呀。”

曉雄說,“晚上沒事兒,咱倆喝兩杯。”

伍伯搞不懂曉雄擺下這個陣勢是要幹什麽,他遲遲疑疑地落了座。

“來,這第一杯,為緣份。”曉雄端起酒杯說,“咱倆原本素不相識,眼下能在同一個鍋裏攪勺子,能在同一個屋頂下睡大覺,這就是緣份呐。”

“是緣,份,是緣,份。”伍伯連連點頭,幹了第一杯。

“這第二杯嘛,是為友情。”曉雄斟滿酒又說道,“你瞧瞧,這滿大街的人很多吧,可誰認識誰,誰搭理誰呀。象咱倆這樣朝夕相處,象咱倆這樣親親近近,還不是朋友麽?”

伍伯連聲道,“我哪,敢交上你,這樣的朋,友哇。我不,過是早,早晚,晚聽你吩,吩咐,服,侍你罷,罷了。”

說完,還是把酒幹了。

“這第三杯,是認個親。俗話說,親如一家嘛。你瞧,咱倆現在可不就是一家人。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親伯伯,我就是你的親侄子。”

“哎,哎哎,不,成不,成。你,你是主,我,我是仆哇。”

“伯伯,錯了錯了,你想想,其實咱倆是一個命,咱們倆都是仆哇。”

曉雄說完,一仰頭,把酒灌進了肚子裏。

伍伯似有所動,也跟著喝幹了那杯酒。

兩人一起吃吃喝喝的,在感覺上似乎真的親密了許多。

酒酣耳熱,曉雄拿出了一個精致的小盒子。

“來,伯伯,這個小禮物送給你,算是小侄的一點兒心意。”

伍伯打開來看,原來是一塊瑞士手表。新嶄嶄的表殼和表身在燈光下熠熠閃亮,看上去十分喜人。

這塊手表是曉雄曾經服務過的一個女人送給他的,對於曉雄來說,這已經是他拿得出手的值錢東西了。

“以後,還請伯伯多多關照小侄。”曉雄認真地說。

“哎哎,放,心放,心。”

老伍連連點頭,臉上掛著討好的笑容。他愛不釋手地把玩著那塊手表,一對小眼睛裏閃著貪婪的光。

曉雄放心了。

或許是因為清靜的緣故,汀州植物園大門前的廣場顯得格外空闊。高大筆直的雪鬆排列在兩旁,猶如迎賓的儀仗。鍾蕾收了“威姿”車的油門,慢慢地向前滑行,目光不住地四下張望。

儀表盤上的時鍾顯示出了9字,到了和“黑馬王子”約定的時間。可是,視野裏沒有出現拿著《計算機世界》的小夥子,鍾蕾的心底隱隱地有些失望。虛擬的網絡世界有著太多的虛假,“黑馬王子”會不會是個老頭子,或者,根本就是個女人?

那隱憂隻是一閃而過罷了,雖然僅隻是一閃,卻足以讓鍾蕾生出了自責。怎麽可能?怎麽會?怎麽能這樣猜疑?

用不著謀麵,鍾蕾就已經認識了他,那是心靈與心靈的相識。鍾蕾的心不會識錯,她能感覺到對方的那顆心是真誠、睿智、勇敢而忘我的。有了這樣的心,“黑馬王子”就不再是一個虛擬的網名,仿佛那整個人都有了一種伸手可捫的實感。

鍾蕾泊好車,拿起早已備好的玫瑰花走了出來。

手拿《計算機世界》雜誌的石大川其實就倚靠在一棵雪鬆的後麵。早在十分鍾之前,他就已經來到了這裏。當鍾蕾那輛寶石藍色的“威姿”車駛來的時候,石大川一眼就認出了它。

“嫩嫩”!這裏不是高爾夫球場,“嫩嫩”來這裏做什麽?

寶石一樣的“嫩嫩”從車裏走出來,她慢慢地向前走著,石大川看清楚了,她手裏拿著一束紅色的玫瑰花。

哦,天呐,是她?是她拿著約會的紅玫瑰!世間還有比這更美妙的事情麽?石大川恍恍惚惚,不由自主地從那棵葳蕤的雪鬆後麵走了出來。

他是從眩目的陽光裏走出來的,旭日在他的頭頂打出一個燦爛的光暈,霞光在他肩上勾勒出熠熠閃亮的金邊。他的逆光影像讓鍾蕾幾乎睜不開眼睛,鍾蕾看不清他的麵孔,鍾蕾隻看到那高大筆挺的身軀,隻看到一件長風衣在擺動,猶如騎士那飄飄的披風。

騎士的手中沒有長劍,有的隻是一本雜誌。

近了,近了,近在眼前。鍾蕾看清了雜誌的封麵,《計算機世界》。

鍾蕾也看清了來人的麵孔。

他們倆同時在對方的麵前呆呆地站住。時空在那一刻凝成了琥珀,將兩個原本不相幹的生命粘固為一體。

“是你!是你麽?——”

鍾蕾在微微顫抖,仿佛又回到這個青年男子的懷裏,被他抱著跑過高爾夫球場的青草地。

“是的,是我。”

“‘黑馬王子’……”

鍾蕾歎息般地輕輕吐出了那幾個字,聽上去猶如深情的呼喚。

這是天意,天意。當鍾蕾第一次在網上的聊天室看到“黑馬王子”這四個字的時候,一種神秘的觸動就在她的心底驀然掠過:或許,或許這人就是自己的黑馬王子呢。

是命運讓他來到這裏的,是命運把“黑馬王子”賜給了她。

愛情的歸屬就在這一刹那間決定了。

鍾蕾天經地意般地撲進了對方的懷裏。

石大川的懷裏曾經擁過許多女人,卻不曾有過此刻這種感覺。石大川發現他被巨大的幸福擁抱著,他覺得這是一個奇跡。這是少女純真的依附,這是少女毫無保留的信賴,這是純美,這是聖潔。他仿佛驀然間被過濾了,整個人都變得通體澄明。

“你就是‘帶露花蕊’的朋友,——‘詩意’嗎?”他含笑發問。

“不,我就是‘帶露花蕊’,我就是‘詩意’。”

“‘一個女孩,名叫詩意,心中有無數秘密——’。”他輕輕地唱了一句,“其實我早就知道,你講的是你自己的故事。”

靈犀相通的感覺擊中了鍾蕾,仿佛是一瞬間做出的決定,鍾蕾要將自己向他完全敞開。

“我的名字叫鍾蕾。”

“我叫石大川。”

麵對著一個純潔的真實,遮掩就是褻瀆。石大川也不由自主地拿真實做出回應。

他有多個名字:曉雄,“黑馬王子”,石大川;他用多重表演來應付多種角色,因而有著多重人格。唯有眼前這個角色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個自我,這就讓他不能格外珍重了。

“不好意思了,為了我的事,占用你的時間,耽擱你的工作。”

“能對你有用,是我的運氣。何況我的工作時間由我自己支配,我自己在做老板。”

“唔,你開公司了。”

“準確地說,是自己給自己當雇員。我做著一個網站,“黑馬在線”。我想把它做好做大,象YAHOO,象SINA,將來能夠上市。”

做著網站是真的,“黑馬在線“也是有的,或許心底裏也有著上市公司的幻想,然而那畢竟隻是幻想罷了。既不足為人道,亦不曾對人言。此刻,在心愛的姑娘麵前發布出來,就象一個偉大的宣言,讓他自己也為之振奮,為之雄心勃勃了。

鍾蕾目光灼灼地望著他。當然當然,她的“黑馬王子”不應該是個凡夫俗子,他是個IT界的精英,這個事實一點兒也不讓人奇怪。

“我剛剛到期貨公司,還是個新手。”鍾蕾抿著嘴兒靦腆地笑了笑。

哦,太好了,我正在研究一個軟件,就是炒股票,炒期貨用的,我們將來,我們將來……

這個雄心石大川沒有說出來。他讓它在心底發酵,他讓它在心底膨脹,由於它的存在,石大川覺得意氣風發。

石大川發現他跟這個姑娘在一起,就能生出許多美麗的幻想來。

鍾蕾拉住他的手,一起去上車。

涼涼的小手卻是汗津津的,那種緊張,那種顫抖,別具一種美的深韻。那是初戀的美,那是處女的美,鍾蕾將那緊張和顫抖傳遞給他,使他也隨之顫抖起來。於是,他竟也有了處子的感覺。

哦,真是恍若重生,真是彌足珍貴啊!

從汀州到焦陽走普通公路過去需要半天多的時間,如今有了高速路隻要一個多小時就能到達。鍾蕾的“威姿”車雖然小,車速卻不低,踩踩油門就上了一百二十邁。石大川掛上安全帶,不由自主地拉緊扶手,眼睛向鍾蕾望了望。隻見那秀美的姑娘此時英姿著,飆車的風度真是颯爽得很。

“是不是慢一點兒?”石大川說。

鍾蕾抿嘴兒笑了笑,車速也似乎更高了。

這個柔弱女孩,個性很強呢,石大川心想。

兩人驅車趕到焦陽的時候,正值中午時分,焦陽三中的教職工宿舍區人來人往,顯得有些熱鬧。沒費什麽事兒,他們就打聽到了韓冰的住處。兩人一起上樓梯的時候,鍾蕾忽然走不動了。

“你怎麽了?”

“對不起,我有點兒——”鍾蕾用手撫著胸口,她喘著氣,兩腿發軟。

方才開車時的從容和自信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剩下的隻是怯懦。

從童年時代一直猜到現在的謎就要揭底了,從童年時代一直做到現在的夢就要實現了,鍾蕾卻沒有勇氣麵對了。

她失敗得太多,她再也無力承受挫折。她需要有人扶持,她需要有人陪她向前。

石大川伸出手,緊緊拉住了她。“來,咱們一起走。”

鍾蕾信賴地靠在他的身上,幾乎是由他攙扶著上了樓。

他們按響了門鈴。

裏麵傳出一個男人渾厚的聲音,“誰呀——”

“這是韓冰老師的家嗎?”鍾蕾打著顫,聲音聽上去是斷斷續續的。

石大川提高了嗓音說,“我們找韓冰老師。”

裏麵傳出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是穿著拖鞋吧?出乎意料之外地輕,出乎意料之外地快。

門開了,是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兒。

“你們找我爸爸嗎?進來,快進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