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得到了甜兮兮的胡蘿卜

高大的身材配著挺括的西裝,大穿衣鏡裏的那個小夥子看上去很帥。眼窩處的青紫色還有些淡淡的痕跡,讓寬邊墨鏡一遮,也就看不出什麽了。下巴上縫過針拆了線的地方留下了一道粗粗的疤痕,談不上什麽破相,倒是給那張臉平添了幾分粗獷的豪氣。

一番對鏡顧盼之後,曉雄這才往大門那邊走。忽然覺得背後有些異樣,轉過身,就看到老伍正定定地望著他。

“你,要幹什麽?”曉雄挑挑眉,問道。

“跟你出去。”雖然是下人溫順的口吻,卻有一種毫不掩飾的堅定。

曉雄煩了,“用不著。”

“是鍾總交待的。”

“鍾——,”曉雄在鼻孔裏笑了笑,揮揮手說,“好吧,走。”

來到大街上,曉雄在前麵一搖一晃地走,老伍就盡職盡責地隨在後麵。曉雄不免在心裏自嘲起來,好哇好哇,有保鏢啦。可惜這保鏢歲數大了點兒,舉止笨了點兒。

女人用了這種手段來對付他,讓他不能不反感。可是再想想呢,也就想通了。人家花那麽多錢包下你,還不是把你當做自己的寶貝嘛。寶貝就得保護好,在保險箱裏鎖著,不容旁人染指。再說啦,現在你要到哪兒去?你去退租房搬東西,有個幫手跟著不是正好派上用場嘛。

這樣想了,曉雄就坦然地揮揮手,攔下一輛出租車。

曉雄住的那間民房是一次交齊半年房租的,現在退房等於房租多交了兩個月。房主說,“你說走就走,這兩個月我的房子還不知道能不能租出去。”

曉雄明白房主是說兩個月的房租不退了,他不屑地揮揮手說,“算了算了,就這樣了,不就是兩個月的房錢嘛,”

那揮手的動作,已經有了十二萬元年薪的大氣。

要帶走的衣物都放進了兩個提箱裏,被褥和盆盆碗碗的雜物呢,就扔在這兒了。曉雄回身望望,那些棄物此刻顯得那麽寒酸,那麽可憐。曉雄心裏油然生出一種憐憫之情,仿佛被棄在這兒的不是雜物,而是昔日那個可憐而寒酸的自己。

他毅然地邁出了門,然後對伍伯說,“喂,去把兩個箱子拿著。”

那口吻已經找到了頤指氣使的感覺。

伍伯提著兩個軟箱來到小街上,攔好了一輛出租車。曉雄這才下樓,舒舒服服地坐了進去。

等出租車到了“都市海灣”小區的那幢樓前,伍伯先下了車,然後過來給曉雄開門。曉雄坐在車裏說,“你先帶著箱子上去吧,我還得辦點兒事。”

伍伯不吱聲,隻盯了他一眼,複又坐進了汽車裏。

當然不能讓他提著兩個箱子跟在屁股後麵去見魏彩彩,曉雄隻好無奈地下了車。

回到樓上洗手洗臉的時候,曉雄不停地在設想如何甩掉老伍的辦法。東想西想的,似乎也沒什麽好主意。盥洗完了,從衛生間往自己住的那個房間走,覺得整套房子裏很安靜。於是就在複式樓的二樓扶手處站住,勾下腦袋往下瞧,隻見老伍住的房間關著門,想來大概是正躲在裏邊偷懶吧。

靈機一動,走!

曉雄當即行動起來,躡手躡腳地下了樓梯。已經來到客廳了,老伍的那扇門仍舊關著,沒有動靜。

順著過道一步一步地往大門那邊挪,挪兩步,回頭瞧一瞧。哈,身後沒有人。

開門的過程極慢,響動極輕,曉雄幾乎出了一身汗。

不能弄出聲音。索性不關門,就那麽虛掩著。

曉雄走出樓洞的時候,又回身望了望。沒有尾巴,成功了!

腳步輕快地走出小區的大門,四下張望著,想攔下一輛出租車。

怪了,來來往往的出租車都坐著乘客,還就是沒有空閑的。忽然覺得身後似乎有點兒什麽,回過頭,看到老伍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

“嘿,你來了?”曉雄笑著,自我解嘲地說,“我得出去一下。想著你累了,就沒有叫你。”

“不累。”老伍麵無表情地說。

曉雄隻好帶著這條尾巴,硬著頭皮往前走。前麵就是公交車站牌,下麵站著幾個等車的人。

“很近,三站路,咱們就坐公交車吧。”曉雄說。

老伍點點頭。

幾分鍾之後,車來了。曉雄抬腳走上去,伍伯緊隨其後。投幣箱就在上車門的旁邊,曉雄掏出錢夾,做出個尋找零幣的樣子,臉卻向車後揚起來說,“那邊有空座,快去占著。”

老伍聽了,就下意識地奔過去搶座位。

曉雄站在那兒,翻著錢夾。

司機掛上檔,要關閉車門起步了。

就在那一瞬間,曉雄大叫,“糟糕,錢被人偷了,錢被人偷了!——”

他邊喊邊從車上跳下去,車門就在他的身後合上,車身緩緩地向前移動起來。老伍目瞪口呆地坐在車上,懵頭懵腦的,竟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曉雄揮手攔下一輛出租車,坐了進去。

黃昏時分,曉雄來到了齊寨那處出租樓下。抬頭看看,四樓魏彩彩租住的房間亮著燈,他沿著樓梯走上去,敲響了房門。

“啊,川!——”開門的魏彩彩驚喜地叫了一聲。

曉雄也有點兒吃驚,麵前的魏彩彩變了,頭發變成了棕黃色,嘴唇又厚又紅,眉眼兒也描得象個唱戲的。魏彩彩的身後還站著一個姑娘,這姑娘也是描了眉眼兒染了頭發,正透過魏彩彩的肩膀好奇地望著他。

曉雄進了屋,魏彩彩不無得意地介紹說,“這是石大川,我的男朋友;她是劉巧妹,我的女朋友。”

曉雄就握了握劉巧妹伸過來的手。

小桌上散亂地擺著眉筆,睫毛夾,唇膏,小鏡子什麽的,兩個姑娘一邊笑嘻嘻地收拾那些東西,一邊嘰嘰喳喳地說著悄悄話。曉雄聽到劉巧妹故意抬高了的聲音,“哇塞,你的男朋友好帥呀。”

得知曉雄沒有吃晚飯,魏彩彩就慌裏慌張地進了廚房。劉巧妹知趣地告辭說,“你們在吧,我走了。”

“別走啊,一起吃嘛。”魏彩彩做出個阻攔的樣子,但是並不真的攔。

“下次吧,下次再說。”劉巧妹卻真是要走的。走都走到門口了,還悄悄地回眸向曉雄送了個媚眼兒。

屋子裏隻剩下了魏彩彩和曉雄兩個人。

曉雄說,“你從哪兒認識這麽個女朋友?”

“你說劉巧妹?我們公司的同事呀,”魏彩彩解釋說,“她也是從縣裏來的,比我早來汀州三個月。”

唔,才三個月,就把頭毛給染黃了。曉雄心裏感歎著。他抬起頭,看到魏彩彩目光怔怔地盯著他。

“怎麽了,你看我幹什麽?”

“好長時間沒見了,你好象什麽地方變了樣。”魏彩彩疑惑地說。

“唔,是有些日子沒見了。”曉雄掩飾著,“這段時間公司裏忙——”

“再忙也不能忙得不來看看呀,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兒,你就那麽放心?”魏彩彩含嗔帶怨地說,“給你打電話吧,手機老關著……”

曉雄想要再解釋,魏彩彩忽然眉毛一挑,“哎呀”一聲,把手伸到了曉雄的下巴上。

“我說變樣了吧,我說變樣了吧,你這兒怎麽多了一塊疤?”

“出了點兒車禍,在醫院裏住了住。”曉雄輕描淡寫地說,“怕你擔心,所以手機也關了。”

“你可不敢出事呀,”魏彩彩不由自主地將曉雄摟緊,在他的耳邊喃喃著,“大城市裏車多,車禍也多……”

那語氣和動作都透著真情,將曉雄打動了。他一邊用手指在魏彩彩的頭發中插梳著,一邊慢慢地講述了一個汽車搶紅燈,將他的自行車掛倒的故事。

“還好,隻是碰破了皮肉,沒有傷筋動骨,”他自嘲地撫撫下巴。

魏彩彩的身子卻顫栗起來,“你要是出事,不在了,我也不活了……”

魏彩彩仰著頭,張著嘴,眼神迷離著。

未等曉雄反應過來,魏彩彩已經狠狠地吻住了他。一股廉價的唇膏味兒橫蠻地襲來,那是剌鼻的化學品和低俗的香精的混合物,讓他幾乎透不過氣。

等到魏彩彩把嘴挪開的時候,曉雄下意識地用手背揩了揩自己的嘴。手背變紅了,象是流了血。再看看魏彩彩的嘴,依然厚膩膩的。

曉雄蹙了蹙眉,脫口說道,“記住,口紅不能抹得太厚,太濃。”

“喲,是不是呀?”魏彩彩不悅地撇撇嘴,“女人怎麽抹口紅,你也懂——”

說完這句,就把摟著曉雄的手放脫了,要到廚房去弄飯。

曉雄說,“別做我的飯,我這就得走。”

魏彩彩的眼裏忽然湧出了淚,“你怎麽能這樣,來了就走!”

曉雄躊躕了一下,猶豫著是不是留下來和她一起吃頓飯。可是,想想回去之後需要麵對的鍾文欣的那張臉,他隻得解釋說,“對不起,公司裏忙。有飯局,要應酬。”

魏彩彩咬了咬嘴唇說,“那好吧,你走。”

曉雄剛想轉身,魏彩彩說,“留個公司的電話吧,省得我打不通你手機的時候,心裏幹著急。”

曉雄急於脫身,他未及多想,便順手寫下了8787887一串數字。那是他剛剛住進去的複式公寓樓房的電話,他以後每天都會守在那兒了。如果魏彩彩把電話打過去,他應該接得到。

出門之前,照例是要抱一抱的。魏彩彩把曉雄摟住,將腦袋勾到了他的後脖子那裏。

他另外有女人了,他另外有女人!……魏彩彩恨恨地想,仿佛要引頸自戮似的,她把頭埋下去左右一晃,就把口紅全都抹在了曉雄襯衣的後衣領上。

天早已黑透了,鍾文欣卻沒有讓伍伯開燈。窗外的燈光洇進來,客廳裏的那些擺設就顯出了黯淡的輪廓。

鍾文欣的心情也黯淡到了極點。

“他就是這麽從電車上跳下來了?”

“是,他,剛下來,車就,就開了。我,隻好呆,在電車上。”伍伯越急越結巴。

……

這番話,鍾文欣反反複複地不知道向伍伯問了多少遍。她無法控製自己不發問,因為她的腦袋裏在反反複複地想著這件事。

鍾文欣太想原諒曉雄了,太願意相信曉雄真的是被人盜走了錢,隻好倉促地跳下車追趕什麽盜賊去了。可是,如果事情真的是那樣的話,此刻他早就應該回來了;他早就應該坐在這個客廳裏,和鍾文欣親親熱熱地聊天。

“他,他就是,這,這樣走——”伍伯還要說。

鍾文欣抬眼兒看了看伍伯,心裏升起了一種從來也不曾有過的厭惡感。她繃著臉說,“行啦行啦,你可以走了。”

伍伯張張嘴,還想再說什麽,鍾文欣卻連聲道,“走開,走開。”

她揮著手,象是在驅趕討厭的蚊蟲。

明明是鍾文欣安排傭人監視曉雄的,可是她心裏又厭惡透了這種告密的傭人。當年,她和韓冰的私情就是被女傭金嫂出賣的。鍾文欣每次出門,女傭金嫂就會形影不離地跟著。鍾文欣也曾絞盡腦汁地想出各種各樣的方法,來甩掉這個討厭的尾巴。上了公交車之後,又突然跳下來,這種小把戲鍾文欣也曾經試過。

人是關不住的,人畢竟不是鳥。

或許,把曉雄“包”起來本身就大錯特錯了,就象當年洪開源“包”她一樣。

那就打發他走。

一想到要讓曉雄離開,鍾文欣就撕心裂肺般地難受。當年洪開源對她的那種欲罷不能的心情,此刻她倒是有了真切的體會。

或許,曉雄是討厭傭人跟蹤他,他跳下車就此離去,再也不回。再也不回,再,也,不,回——

這念頭猶如一柄木棰,悶悶地敲擊著鍾文欣。

就在此時,大門響了,那是曉雄回來了。曉雄在樓下看到這套房子裏黑著燈,以為沒有人。“卡卡啦啦”地一陣響動,他用鑰匙打開了房門。

手伸到牆壁上按下開關,客廳裏的燈霎時亮起來。宛如大幕啟開,射燈投照,曉雄看到了大沙發上端坐著的鍾文欣。

事出意外,曉雄神情愕然地呆在那兒,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

鍾文欣仿佛看到身邊的珍物失而複得,她不由自主地從沙發上跳起來,然後衝動地撲上去,緊緊地摟住了曉雄。

“你回來了,你回來了!……”鍾文欣把臉貼在曉雄的耳邊,喃喃著。

一股溫馨的氣息透過全身,讓曉雄有點兒不知所措。預料中的大棒沒有落下來,卻得到了甜兮兮的胡羅卜。

“嗯,我回來了。”曉雄點著頭,他的手也動作起來,迎合著女人的溫柔。

鍾文欣閉上了眼睛,她深深地嗅聞著男人的體息。那體息象春草一樣青嫩,如飛瀑一樣勃發,讓她陶醉,讓她沉溺。

她那敏感的嗅覺忽然警醒起來,就象守護犬豎起耳朵打起了響鼻。

那是一絲另類的異香。

鍾文欣睜開了眼睛,於是她看到曉雄的襯衣後領上赫然地印著一抹紅。這是唇膏,女人的唇膏!

一股怒氣從心底衝騰而起,她猛地將曉雄一把推開。曉雄猝不及防,向後趔趄著,撞翻了花架上的一盆龜背竹。

“說,你到底去哪兒了!”女人氣咻咻地叫嚷。

曉雄懵了,有沒有搞錯?剛剛還在卿卿我我,轉眼間就勃然變色,真是莫名其妙。

曉雄未及多想,信口編道,“我,去逛了逛書店。”

“逛書店還怕老伍跟著麽?你為什麽把他甩在車上了?”鍾文欣咄咄逼人。

“我,哪是甩他呀。我的錢被人掏了,我急著跳下車去追人——”曉雄一臉無辜的樣子。

“你追的人呢?你追到哪兒去了!……”

鍾文欣控製不住自己,她拚命地嚷嚷。恍然間,她覺得是洪開源坐在這沙發上,正橫眉豎眼地逼她做交待。

“你寫下來,寫!幾點幾分去了哪兒,幾點幾分,幹什麽了!……”

連這副歇斯底裏的腔調也和洪開源一模一樣。

曉雄穩了穩神,一口咬定說,“哪兒也沒去,就在書店裏看書。”

“啪!——”鍾文欣一掌拍在茶幾上,那些杯杯碟碟就驚跳著往地上滾。“別狡辨了,你把襯衣脫下來。”

曉雄愣了愣,他站在那兒沒動。

“脫!——”

曉雄的嘴唇哆嗦起來,他感到了屈辱。掉頭而去的衝動從心底油然而升,但是他想了想之後,還是選擇了順從。

一層一層地剝,剝去風衣,剝去西裝,再剝去白襯衣,就露出了**的胸膛和脊背。

鍾文欣用三個指頭把那白襯衣拈了起來,“告訴我,這是什麽?”

白襯衣內領上的紅唇膏宛如血跡一樣剌眼,曉雄無言以對。他意識到那是魏彩彩幹的事,那是魏彩彩的怨和恨。

“你說,這是哪個女人的口紅?”

曉雄垂下了腦袋。

“你滾,你給我滾出去!”

鍾文欣把白襯衣拋過去,罩住了曉雄的頭。曉雄仿佛挨了重重的一擊,腦袋裏變得一片空白。

他喉嚨幹澀地說,“好吧,我走。”

剛剛搬來的手提箱還放在臥室的地上沒有來得及打開,這就要滾蛋了,曉雄在心裏苦笑著。他拉著樓梯的扶手,拖著腳步上了樓。

整理過的臥室顯得優雅而閑適,相形之下,擺在木地板上的那兩個風塵仆仆的提箱就象是冒冒失失闖進來的不速之客了。曉雄落魄地彎下腰掂起提箱,沮喪得就象一條被人轟出去的狗。

唉,慘呐,慘。已經退了租屋,今夜何處落宿?更糟糕的是如此一來,隻怕魏彩彩的飯碗也要砸掉了……

要不然,再去求求這個女人?

就在這時,鍾文欣腳步咚咚地跑了進來。

沒等曉雄明白是怎麽回事,他手裏的提箱就砰砰地落在了地板上。隨後,曉雄自己也倒了下來,鍾文欣象雌獅一般氣喘籲籲地撲在他身上。她急切地嗅著,吻著,咬著,仿佛要將曉雄一口吞下。

“原諒我,請原諒……”

雌獅子流著口水,那是眼淚和鼻涕。

“嗯,嗯。”

是迎合還是躲避?曉雄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些汁汁水水。

“答應我,你不走,你不離開我!……”

女人一邊狂亂地嚷著,一邊將他剝光。

“嗯,嗯,我不走,我不離開。”

女人一副忘情的樣子,曉雄卻有些無奈。沒法子,是在木地板上,曉雄覺得脊背有點兒硌,有點兒涼。

“你發誓,永遠——”

“永遠,永遠,永遠。”曉雄嘴裏念叨著,心裏卻在慶幸一切又失而複得。

臥室是寬敞的,女人就那麽引領著他在地板上滾翻。席夢思床架上的汙漬,梳妝台支腳的缺損,布沙發下麵的塵團……全都在他的視界裏旋滾不已。他覺得那情形就象坐在一架無法操控的墜機上,正飛旋著投向毀滅。

“啊,啊,掐住我,掐住我!——”

在那最後的一刻,女人窒息般地嚷叫著,竭力地將她的脖子伸展開來。

曉雄伸手掐住了它。

這個乖戾的家夥!曉雄的手指使上了勁兒,他聽到自己的牙齒在格格作響。

在女人眼珠就要翻白的一刻,他鬆了手。

“啊,真好,真好……”女人喃喃著,顯得滿足極了。

晚霞滿天的時候,鍾蕾在陽台上用她的小天文望遠鏡觀察著湖邊的那棵大樹。樹冠上的鳥巢裏隻有兩隻老鳥了,那是鳥媽媽和鳥爸爸。時令已經入夏,原本隻會在窩裏依偎著老鳥的三隻小鳥已經長大,它們各自遠走高飛,覓偶築巢去了,鳥媽媽和鳥爸爸的這個老巢就顯得有些冷清。

鳥媽媽縮進巢裏去了,頂著花翎冠的鳥爸爸卻還在巢外佇立著。它紋絲不動,專注而執著地眺望著遠方。晚霞將它鍍成了金色,使它看上去就象一個雕像。

它在看什麽?

它是在想它的兒女嗎?

鍾蕾的心忽然顫動起來,爸爸也在想我吧?爸爸一定也會想我的……

陷入遐想中的鍾蕾很快就覺得腦袋發緊,象有一個無形的銅箍在一點一點地收擾。這種症狀甫一出現,鍾蕾即刻離開了那架天文望遠鏡,而且盡力將自己從方才的念頭裏拉出來。

自從上次在高爾夫球場昏倒之後,鍾蕾就記住了醫生的忠告。“強迫性神經症”,頭疼之後,就是心慌,就是手發抖,就是出虛汗,就有了要昏厥的感覺——,她必須及時地截斷這個鏈條。

離開天文望遠鏡,離開那些念頭之後,鍾蕾感覺好多了。她打開電腦上了因特網,來到“今生有約”聊天室。

“王子,你早就來了嗎?”

“是的,我已經等你好久了。”

“抱歉,我剛才在和我的朋友聊天。”

“唔,讓我按住我的胸口,怎麽回事,我有點兒嫉妒了。”

“你用不著嫉妒,王子。這個朋友是女的,是我最好的女朋友。”

“是,那位‘詩意’嗎?‘一個女孩,名叫詩意,心中有無數秘密。因為世上,難逢知已,她必須尋尋覓覓。’”

“對,就是她。”

“讓我猜猜,兩個女孩子在一起會聊些什麽。是聊路易威登手袋,還是在聊歐萊雅口紅?”

鍾蕾心裏驀然一動,方才被按壓下去的那個念頭又浮了起來。

“我和‘詩意’在聊她的父親,你知道,‘詩意’一直在尋找他。”

“當然當然,我還記得‘詩意’想在生日蛋糕後麵看到她父親的麵孔。我還記得我出過主意,讓她去那家蛋糕店查問訂蛋糕的人。”

鍾蕾的眼前出現了當時的情景,要向對方頃訴的感覺格外強烈。

“她很聽話,她按你的指點找到了那家蛋糕店。可惜,她在那兒沒有什麽收獲。”

“告訴她,讓她別灰心,別喪氣。在沙灘上走過的鳥還會留下痕跡呢,何況是在世上生活的人。”

一個似乎是忽發奇想的念頭偶然般地投照在心裏,讓鍾蕾衝動不已。其實呢,那念頭不過是醞釀已久的必然罷了。

“我和‘詩意’是汀州人,能告訴我,你生活在哪個城市嗎?”

冒然地打出那行字之後,鍾蕾緊張地盯著電腦屏幕。

出現了停頓。那一刻鍾蕾的腦袋裏一片空白。

‘這個星球是圓的,轉來轉去,其實大家都在一起。你以為需要打全球通的時候,其實隻需要打本地通。”

“你也在汀州?”

“對,我也在汀州。”

哇,這就是緣份,緣份!鍾蕾頓時覺得黑馬王子愈發親近。

“王子,‘詩意’就在這兒,她就坐在我的旁邊,她想和你說話,可以嗎?”

“當然。”

“你好,王子。”

“你好,詩意。”

“我想求你一件事,你一定要答應我啊。”

“說吧,我想隻要我能做到。”

“我的父親韓冰,他就在焦陽三中當老師。我想請你陪我去看他。”

“慢點兒,慢點兒,請你告訴我,你為什麽選中我來陪你。”

“因為,因為我想找一個在社會生活中和我沒有任何聯係,但在感情上早已親近的人。”

“我在感情上和你親近嗎?”

“我覺得,我在感情上和你很親近。我和帶露花蕊是不分彼此的好朋友,既然你是她的知心朋友,那麽,你也就是我的知心朋友了。”

“就這些嗎?”

鍾蕾想了想,又打上了一句話。

“還有,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你和帶露花蕊之外,我沒有把我尋找父親的事情告訴過任何人——,甚至,我的媽媽!”

“你的信任讓我好感動。”

“這麽說,你答應了。”

“你,讓我再想想。”

“我知道,你會答應的。”

“為什麽?”

“因為你是黑馬王子,你有馬,你是騎士。”

“啊,可愛的姑娘,我很樂意做你的騎士呢。你說吧,怎麽見麵,什麽時候動身?”

“後天是周六,上午九點整。我希望在汀州植物園的大門口見到你,我會拿一束紅玫瑰獻給我的騎士。”

“你的騎士能武能文,他的手裏會拿一本《計算機世界》雜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