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冷宮出來的那一日,我沒有聽清老太監嘴裏在念什麽,後來也隻是隱約記起一些零星。問照顧我的小宮女——小韶,她也是咿咿呀呀說不分明,說剛進宮不久就被指派來照顧我,連皇宮是什麽樣子都沒瞧清楚呢。到還算她有一件事還搞得明白,就是如今我身在何處。原來我是住進了芷葻公主的解憂宮。

我從這個偌大的後宮消失的時候,這個芷葻公主——先帝最小的女兒才是兩三歲的幼兒,就是那個當年先帝南巡帶回來的徐美人生下的。我無法猜測徐美人後來命運如何,瞟了一眼屋外,這解憂宮好不繁華闊綽,想來小公主享有了尋常公主所沒有的尊榮。

我在先皇駕崩之後,新皇剛剛登基之時被赦出冷宮;住的竟然是毗鄰公主寢宮的側殿;我剛剛清醒一些,太後就急急趕來。究竟是什麽不尋常的原因,費盡思量,我也沒能猜出個所以然來。隻是這樣的一線生機,無論前頭是懸崖萬丈還是虎狼當道,我都會牢牢抓住不放。隻是情形這樣的匪夷所思,倒是決不能行走有半分差池了。

於是太後離去的第二日,我就遣了小韶代我去通報求見太後,有太後宮裏的公公來回我說太後午睡後有空見我,宣我未時前去。

我思來想去,即便是被責個不合規格典製,我也不能穿上一早就賜下來的衣服,是賜給宸國夫人的,這也是讓我惶惶不可終日的名字。這個封號從何而來,又所謂何意呢?

最後是讓小韶翻出了她進宮時穿著的衣服,一件再普通不過的青色的布裙,盤了個中規中矩的發髻,不加任何修飾,又刻意散下了兩三縷頭發。我想這才合一個從冷宮裏出來的女人;我想王美人,不,是當今的太後應該是更喜歡看到這樣的我。

什麽都不再重要,隻要不走錯一步,不再讓我回到那冰冷的地方,便是我能求到的最好。

我再次跪到太後麵前的時候,她問我可大好了,我回說托太後隆恩好多了;她又問我先皇的旨意我應該都明白了吧,我說那日昏聵慌亂,竟有些糊塗了。

太後就像已把那張聖旨背誦了無數遍一樣,一字一字落地有聲又把旨對著我宣了一遍。那聖旨上說皇帝念我曾伴駕有功,雖父有過被貶,但畢竟是老臣之女,先皇對我是信得過的。先皇在世時已定下了芷葻公主和突厥可汗和親之事,待再過個三年芷葻公主及笄之後就前往朔漠成婚。那聖旨上還說我不僅善於彼族的舞蹈,而且通曉其習俗與話語,命我在這三年裏教習公主番邦的語言及當地的風俗民情。三年後,作為最高女官陪伴公主前去和親。

我頭垂得很低,這前因後果到也都明白了個八九分,心中又不禁啞然失笑,我何曾通曉過異族的語言,有何曾知道過他們的風俗;我會跳幾種西北各族傳來的舞蹈是不錯,那也是九年前的事了,如今我連這筆直的宮道都走不平穩。這一切,是從何說起呢?

我沒來得及細想,殿外傳來好大的響動,有太監報道:“皇上駕到!”

片刻的功夫,我眼前就閃過了曾經太過眼熟的明黃色袍服的下擺。

“兒臣來向母後問安來了。”

“你啊!那麽多事要忙,不用總來看我,等空了再說嘛!”

“再忙,陪母後的時間是一定不會少的。”

“你這孩子。”

他們母子親昵地對話就一直響在耳邊,響了許久,我幾乎有些搖搖欲墜,頭暈目眩的時候,那個年輕男子的聲音才突然停了停,問道:“下麵所跪何人?”

“這就是新封的宸國夫人。皇兒難道忘了,你年少的時候跟母後說過,你說這後宮裏,你覺得除了娘,就是那個會跳舞的妃子最好看,這就是那個會跳舞的妃子。”

看看今日匍匐於地,粗布荊釵的我;瞧瞧高高在上,鳳冠錦袍的她。我想她說此話的時候,心中一定好不得意,無比暢快吧。

她的暢快就明證了我今日是穿對了行頭,我的前途也就少了分凶險。

“宸國夫人,你先下去吧,留我和皇兒說幾句話。”

我答到:“是,奴婢告退。”

我退到門邊的時候,太後的聲音又傳了過來;“你好生保重著。先皇不在了,不過話也都說明白了,你心裏記著先皇的好吧!”

回解憂宮的路上,我反複的想:“不,這一點兒都不明白,他的意思我永遠也明白不了。這九年算什麽?發我去塞外又算什麽?否極泰來,賞我一條生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