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開學那天霧蒙蒙的
開學那天霧蒙蒙的,但我心情不錯,我從兩個地方分別弄到了一筆報名費。
那天在賓館裏,望著黑鍵的臉,我的人生悄悄發生了某些變化,我不能再向黑鍵索取了,我把他壓得喘不過氣來,我決定找人給他分擔一些壓力。
婕是我要找的第一個目標。我對她說,我可能要輟學了,黑鍵沒錢讓我報名。她一聽就火冒三丈:一個大男人,連一個讀小學的孩子都供不起嗎?
他已經供我讀五年書了,而你一年都沒有供過。我冷冷地說。
什麽?這話是他教你說的嗎?你回去跟他說,就算是結了婚的兩口子,養家糊口也是男人的事,他沒那本事,為什麽要做男人呢?
我不想聽她說這些,就打斷她說,今天是報名的最後一天了。
還以為他早就功成名就,大富大貴了呢,看來也不過如此嘛。
她要我說出黑鍵的電話號碼,我說,我忘了,他老是換號,他的新號碼我還沒記住。
這下她沒轍了,氣呼呼地望著我。我也不客氣地望著她,我有權利這樣望著她,我可知道我同學的母親是怎樣做的,她為我做過什麽?雖然我們這對母子情況特殊,但這是我的錯嗎?
她在房間裏走來走去,打了很多電話,有些電話讓她很生氣,剛一掛斷,她就咬牙切齒地罵人家,罵得很難聽。電話一直打到中午。她跟我說,她要出去一趟,去拿錢回來給我上學。將近傍晚,她終於回來了,沒好氣地遞給我一個信封,裏麵裝著我報名的錢。
我也沒有錢,這些錢還是我找人借來的。她大聲說。
我要是你們,當年怎麽也不會生孩子,就算萬不得已生下來,也要趁他不懂事時掐死他,總比日後窮死要好。我拿過錢,連謝謝都沒說,丟下幾句話就走。
回來!你這個沒良心的,你給我回來!
我不理她的喊叫,拿著信封,撒腿就跑。
從婕那裏出來,我馬上就去找大姑,就是那個繼承了遺產的奶奶的侄女,理由還是一個,今天是報名的最後一天了,而黑鍵聯係不上。
大姑跟我還是有些感情的,據奶奶說,我小時候,她帶過我,還曾經考慮過收養我,被黑鍵一口拒絕了。大姑看見我,非常熱情,當我說出借報名費的事時,她突然冷了下來。
是黑鍵叫你來的嗎?
我跟他已經半年多沒見麵了,我不知道他在哪裏。我撒了謊。
可憐的孩子呀,看你瘦得跟猴子似的,你平時都吃些什麽呢?她繞開報名費的事,給我拿了些吃的來。
我邊吃邊四處張望,這裏我很熟悉,奶奶去世前,我一直住在這裏,隻不過,那時我們的家具不是這樣擺放的。
你在找什麽呢?大姑問我。
我在找奶奶的相片,以前掛在這裏的,旁邊還有我和黑鍵的照片。我指著牆上某個地方說。
我看見大姑垂下了眼皮。我又說,我經常夢見奶奶,奶奶在夢裏對我說,爸爸靠不住了,去找你大姑。
大姑睜大了眼睛。你奶奶真是這樣說的?
就在昨天,奶奶還對我說,快去你大姑家,她買了隻甲魚,她會舀碗湯給你喝的。
我看見大姑睜大的眼睛裏,猛地湧上一層薄薄的淚水。其實,昨天我就悄悄來過,碰巧看見大姑從菜場回來,手裏提著一隻甲魚。
大姑很順利地給了我報名的錢,但她有個條件,她叫我周末不要到她這裏來,周末她家裏有很多人,兒子,女兒,孫子,當初大姑擠掉黑鍵的繼承權的時候,黑鍵跟他們大鬧過許多場,雙方徹底翻臉了。
我拿著兩份錢,拐進一棟宿舍樓,來到一間地下室,這是黑鍵一個朋友的,黑鍵臨時借住在這裏。工作又丟了,最新一任女朋友也翻臉了,以前還可以態度含混地見見靜,現在也不可能了,那天他一氣之下半夜帶著我去住了賓館,哪裏還好意思再去麵對人家呢?無路可走的黑鍵躲進地下室蒙頭大睡,理由是他需要靜靜地思考下一步該怎麽走。但地下室太潮了,他才睡了兩天,人就不舒服起來,又是咳嗽,義是拉肚子,卻堅持不去醫院,繼續躺在**猛睡,他說睡眠可以治百病。我把其中一份交給他,讓他還是要去醫院看病,另一份,我將帶著去上學。對於這兩筆錢的來曆,他知道後隻說了六個字:幹得好,應該的。
我去報名前,他把我叫到床邊,拉著我的手,猛一使勁,我倒在他身上。
兒子,你要相信我,我們的好日子就要來了,不來則巳,來則洶湧澎湃,綿綿不絕,我忘了跟你說,我前不久認識了一個人物,是個影視大鱷,我正在考慮如何跟他合作的問題,你看,好運氣已經在向我們招手了。
下午,我報好名,回來看看黑鍵好些沒有。門鎖著,屋裏沒人。轉了一圈,我發現門邊貼著一張很不起眼的字條,那是黑鍵留給我的。
兒子,我走了,無論如何,你要挺住,我們都要挺住。父字
也許他不想讓別人看見這張字條,所以故意沒寫我們兩個人的名字。
我覺得自己真是個傻瓜,幹嗎要把那些錢交給他呢?一共有一千二百多塊,足夠他買張車票離開這裏了。不過,話又說回來,不給他又怎麽樣呢?難道讓他一直困在這間潮濕的地下室嗎?話再說回來,就算我不給他錢,他也有辦法離開這裏,他這人很奇怪,雖然一直處於困頓之中,但總是能夠絕處逢生。
黑鍵一走,我的情緒猛地低落下來。我慢慢地往學校的方向走,心裏想著何時才有下一次見麵的問題,突然,我看見了婕,她跟李叔叔走在一起,他們好像在生氣,李叔叔在前麵,婕稍稍落後一點,李叔叔走幾步,就停下來說幾句,然後又走幾步,婕的頭昂得高高的,對他的話愛答不理。大概她終於說了句什麽,徹底惹惱了他,他氣勢洶洶地衝她揮起了拳頭。借著行道樹的掩護,我悄悄跟了上去。
錢是小問題,原則問題才是大問題,他今天知道找你拿學費,明天就會找你拿別的費,天知道後麵還有什麽鬼名堂,我把話說死,那是個無底洞,你聰明的話,趁早給我躲遠一點。
屁原則問題,上次回你老家,那些侄男侄女,你一出手就是五百八百,我說過一個字沒有。婕的臉漲得通紅。
那是我的親人,我當然要對他們好一點。
親人?白鍵還是我的兒子呢。
你還指望他認你這個媽?別自作多情了,你們兩個,現在是陌生人,將來也是陌生人,甚至比陌生人還不如,因為他恨你,所有人都會叫他恨你,從小他們就這樣教他。
不管怎麽說,他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就算他恨我他也是我的兒子,就算他不拿我當媽我也是他媽。
既然這樣,當初為什麽要拋棄他呢?
關你屁事!婕突然邁開大步,怒氣衝衝往前走,她很快就超過他,走到前麵去了。
我蹲下去,隨手撿起一顆小石子,向李叔叔擲去,但石子太小了,輕飄飄地落在地上,離目標還有好大一截子距離。
很奇怪,雖然婕為了我跟他吵架,但我並不同情她,也不感到內疚,真的,我什麽感覺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