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當然,我沒能如願。我看了一下手機,並沒有去回複一些人發給我的短信,而是瀏覽了一下推特,看了看人們對我的評價,好的也好,壞的也罷,都看了一遍。然後,我打開了收件箱,就像個傻瓜。

我讀了瑪雅和我哥寫的信,並回了信。我哥說為我感到驕傲,說一想到能在他的婚禮上見到我就感到激動。我父母也寫了一封,真心希望我照顧好自己。然後,我想起了寫給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那位女士的信。我查了一下,看她是否回了信。她果真回了,而且都是12天前了。可我完全沒有看到,因為她的回信已經被其他所有事給淹沒了,這段時間,我已經完全忘記了我們有過的交流。

這其實是極其幸運的一件事,因為這樣一來,在過去近兩周的時間裏,我得以享受幸福的自由,而不是被焦慮所碾碎。我幾乎都要幸福地去睡覺了,雖然可能是最後一次這麽幸福地去睡覺,再正常地度過一晚。嗯,當然,不能說正常,但也絕非像現在這樣。我把米蘭達的回信原封不動地粘貼到這裏了(我隻改了一些錯字,因為如果我不改的話,米蘭達會崩潰的)。

關於:你說它是暖暖的?

阿普麗爾:

你所描述的卡爾的特性,比如堅硬、有回聲、很閃亮、足夠重、極低的導熱性等,這聽起來不是怪,而是不可能!目前的已知材料,完全不具備這些特性,很難想象會有材料能夠具備這些特性。我設法接近了位於奧克蘭的卡爾,自己觀察了一下。他的熱性能完全說不通啊,導熱性顯示為0,一點沒有!所有接觸到他的能量直接彈回來了。通常來講,這不可能!我想,肯定是我的儀器不夠靈敏。我接觸他的時候,還有一幫遊客在自拍,所以如果我不想太過惹人注意,就沒辦法停留太長時間。我的主要研究領域是非標準半導體,所以這件事有點超出我的專長了,但我詢問了相關人士,我所問到的人中,沒人認為這是可能的。我們實驗室就是研究能量是如何流動的,我們研究了大量的材料。卡爾的材料像是氣凝膠,但密度又比鈾還大,這說不通啊。

不管怎麽說,我們隻剩下三種可能性。

我忘了我所熟知的一個命題中非常基礎的一些東西,而我問過的其他人也全都是這樣,包括那些比我更聰明、更有知識的人。

有人建造了一種新型材料,其特性與目前存在或應該能夠存在的所有材料都不同,然後把它放到了人行道上,讓所有人看到。

卡爾來自外星。我說的外星可不是“怪”的意思。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奧卡姆剃刀定律,即“簡單有效原理”。簡直是胡扯!假如世上有可以客觀衡量簡單性的工具(熵有關的除外),我還沒見過呢。哪個解釋才是最簡單的,每個人都會有不同的意見。所以,當我說“外來”這個假設是最簡單的解釋時,這是由我的偏見造成的。但我同時也意識到這是最不可能的解釋,因為迄今為止發生了那麽多的事情,還沒有一次是因為“外來”這個原因。

所以,看起來,在對事物的解釋上,“外來”的成功率為0,也就是說,完全不可能。可是我沒有更簡單的解釋了。我不是唯一了解這些情況的人,可是我還沒聽到任何靠譜的人提到“外來”。說句良心話,我其實也沒有說過,因為這聽起來很荒謬,而且不可能。

無論如何,我認為我們可以排除“藝術裝置”這種看法,因為即便它是可能的(雖然並不是),用這樣一種全新的材料製作64個三米多高的機器人,至少要花費數十億美元。

沒錯,我不認識你,但我覺得在這一點上我是有責任的,因為我可能在把這個壞消息告訴給你,你極有可能做了首次接觸。如果你不是書呆子,我的意思是說你是第一個發現外星技術……也有可能是外星生命的人。所以……我是不是該恭喜你呢?

我異常榮幸能收到你的電子郵件。不過,我建議你更改電子郵箱地址,你應該做很多事情。你與卡爾的首次接觸已經發生了,沒法改變。我當然願意說有90%的概率我是錯的,而你的生活將在幾周內恢複正常。但你可能有10%的概率成為地球上第一位與另一個世界接觸的大使,真的是件大事。所以……可能需要做點準備工作吧。

如果你想聊一聊,可以在Skype上找我,我的用戶名是CAMiranda。

米蘭達

我立刻開始寫回信,但寫了半句之後,就打開了Skype看她有沒有在線。她在線。我加她為聯係人後幾秒鍾,她就把電話打過來了。我點了接聽,她的臉就出現在我的屏幕上了。

她坐在桌旁,看樣子是在辦公室裏。有點偏藍的熒光燈照在她纖細的、恣意生長的金紅色頭發上。她褐色的大眼睛興奮地盯著我。

“阿普麗爾·梅!這太棒了!”

“你還在工作嗎?”我的思維還在東海岸的時間上,但現在其實已經是西海岸的十點以後了。

“在實驗室,是的,但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工作。潮汐和光譜儀可不等人啊!你知道的。我住在學校,所以基本上談不上回家。”

她看上去很陽光,精力充沛。Skype從來沒有美顏功能,而她看上去挺好看的,比我喜歡的類型還要迷人。坦白講,我一生都在努力讓自己不要顯得那麽好看,可惜成效有限。現在,兩個好看的人在聊天,對我來說,這真是太迷人啦!

“呃,我得先道個歉,我才看到你的信。然後,呃……”我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就是啊。我發出信後,來來回回想了600遍,但這個問題一天沒得到解釋,答案反而就越發明顯了。”

“明顯了?”

“是的,我的看法是沒有人說出來的原因是每個人都在這麽想。”

“是這樣的,今晚我上了一個午夜脫口秀,很快西海岸就會播出了,主持人其實開玩笑說卡爾是來自太空的。但是,也不能因為這是簡單的答案,就意味著這就是答案啊。你確定你沒有……”

我的口氣軟了下來。我不想對她無禮。

“我同意。在這點上我懂你。就像我在郵件裏說的,用‘外星’來解釋一件事的成功率為0。我的看法是‘外來’,我對我的假設就是這麽叫的,即使它不一定代表著有智慧的其他星球的人,但也需要當回事,因為,我找不到其他的解釋了。”

“你說‘不一定代表著有智慧的其他星球的人’是什麽意思呢?”我問道,已經覺得自己在對話上慢幾拍了。

“嗯,我唯一知道的是這些卡爾真的遠遠超出了事物運作的方式。我不想用‘外星’這個詞,因為很多事情我並不知道,但人類技術是不可能實現的,這肯定不是自然而然發生的。就像是,卡爾不會是從種子變出來的一樣。所以,我可以給出的最模糊、最泛化的描述就是‘外來’。意思是說,基本上來講,這件事說不通。”

“所以你並沒有說卡爾來自外星。”

“是的,但我的意思是卡爾越來越不像是人類或是自然的產物。”

“所以你的確認為卡爾是來自外星的!”我又開始抓狂了。

“不,阿普麗爾,我……我不知道!這確實挺讓人興奮的,但是外星生物是對一個很寬泛的情況的很具體的解釋。宇宙不僅僅存在人類和外星人,也許他們還是人類做的,但是來自未來呢,也許是通過時空的一種投射,也許證實了我們的宇宙其實是仿真的,而現在有人改變了代碼。一般我不會僅僅因為我想不到符合目前資料的其他思路,就假裝某個解釋是正確的。”

盡管她看起來有點靦腆,同我說話又興奮得緊張,但看起來卻是很自信的樣子。

“好吧,米蘭達,說到目前的資料。還有更猛的,因為我們還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她的眼睛,無法想象地睜得更大了。

我讓她體驗了一把維基百科的那個謎。

我們檢驗了整個序列之後,她說道,“這太不可能了,還很荒謬!I-A-M-U!”

“我知道。我已經絞盡腦汁想了好多天了,所以我也不期望你……”

“是元素。”她打斷我。

“啥?”

“元素。I, Am, U ——這些都是元素,代表碘、镅和鈾。”

“好吧,關於這是啥意思,各種猜測加起來,可以列的清單都有八萬多米長了,現在又多了一種。”

聽了這話,她有點沮喪,我本沒想這麽快地打擊她的首個猜想,所以覺得有些不安。我的意思是,米蘭達是搞科研的,能想到的解釋肯定是科學方麵的。於是我說道:“我的意思是說,這個猜測還是很有趣,我們就從來沒有這麽想過。”

她臉上又綻放出笑容。

“所以說,這個維基百科的問題有沒有讓你的假設……更成立或是更不成立?還有就是,有沒有個時限,到那時我們就能確定到底是不是呢?”

她眼睛一直瞪著,想了一會兒,然後說道:“這個維基百科的事兒是挺怪的,但材料那事兒更怪。但也許維基百科的事兒隻是因為我對互聯網的運作不太懂。我不懂的地方,我得去問問知道的人。可是根據我對物理學的理解,那材料不僅僅屬於未知技術,而且還不可能。你的第二個問題很棒!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我們才能確定,也許永遠不會。有時候,有些謎會纏綿好多個世紀。所以,我也不知道。但我想破了頭,都想不出第二種解釋。”

我們一直坐在屏幕前,互相瞪著眼好長時間,直到她覺得太尷尬了,於是說道:“所以……呃……”

“所以,你是說以這個假設來看,至少我們私下裏說,你覺得卡爾是……外來的?”

“很難說,對嗎?”

“是的。”

這個答案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在教堂裏詛咒人一樣的怪。我沒有覺得特別的震驚。我的感覺更像是我居然聽了一通這樣的話,我一定是個傻瓜。

米蘭達繼續說道:“有時候我們必須這樣做。有時候我們必須接受一個不夠完美的理論,然後……”她突然安靜了下來,眼神迷離,掃視著房間。我保持著安靜,因為假如我說點什麽,似乎會打斷某種親密神聖的氛圍。

“阿普麗爾,要是卡爾是來要些東西的呢?比如,他們想讓我們給他們一些東西。這些元素的資源都不太多,也許他們需要點什麽!”

我顯然完全不得要領。對米蘭達來說,事情似乎來得太過突然,她的腦子轉得飛快,而我甚至還在想確認卡爾在做的可能是件真事兒,還在想確認卡爾是活的,卡爾是……外來的。我竭盡全力跟上她的節奏。

“但是,嗯,我們沒辦法給卡爾鈾啊。”

“為什麽?”

“嗯,因為是鈾啊,布朗博士(Doc Brown)(《回到未來》係列電影的主角之一,在電影中他發明了第一台時光機。——譯者注)想弄點,結果被恐怖分子給槍殺了。”

“那是鈈,不過不管怎樣,都有數量問題。碘比較容易,實驗室就有。我搞不到鈾,但是你可以在亞馬遜上買粗鈾礦石,提純前並不危險。镅,我就不太知道了。镅是超鈾的,有輻射,還很稀有。我得研究一下才知道。數量和純度在稀有材料中都是最難獲取的。”

她嘰裏呱啦語速飛快地說了一通,提到“研究一下”的時候,我都能聽到她一邊說一邊在打字。

“噢!镅首先有了進展,”她暫停了一小會兒後說道,“大部分煙霧探測器裏就有,所以理論上你可以在沃爾瑪買到。”

“米蘭達,有沒有可能卡爾並不想要鈾呢?已經開始有人問我卡爾是否危險的問題了。假如卡爾是來找放射性材料的,可能對他們的形象不太好。”

“我的意思是說,我不知道,這隻是個想法。”

我雖然有點想放慢談話速度,可她大腦裏的聰明才智被我扔進了個扳手攪壞了時,我又覺得不安。

“我的意思是說……”我想說點什麽來鼓勵她,因為很難不喜歡她,她就像個孩子,一個有天賦的孩子,“這或許可行。隻不過,在我們開始囤積鈾之前,我覺得我們應該更有把握些。”

再一次,當我還在說話時,她同時也在打字了。

“噢!天哪!”她說道,似乎被什麽給嚇到了。她這樣說,我也給嚇到了,讓我第一次覺得也許卡爾真的是來這裏傷害我們的,會不會她發現了這樣的事實:將镅、碘和鈾混合起來,可以做成炸彈毀滅地球。

“一切還好嗎?”

“噓……”她示意我不要說話,她噓我的腔調就好像我是個想要支冰棒的五歲孩子,而她正在和一個非常重要的客戶通電話。她那邊不時傳來點擊鼠標、打字、點擊鼠標、打字的聲音。我就呆坐在那兒,因為很明顯,米蘭達正在解決的問題遠遠超出了我的能力範圍。我沒再說話,整整一分鍾後,她一字不差地接著我們剛才的話頭說了起來。

“啊哈!”她喊道,嚇了我一跳。“對不起!哦!阿普麗爾,我的天哪,對不起!我居然噓你了!天哪!”她的臉紅了,然後她似乎想起了正在發生的其他事情。“阿普麗爾,一切都好著呢。隻不過卡爾說‘I AM U’的時候,絕對是指的元素,因為維基百科這一頁除了最初的那個錯別字之外,其他的都恢複正常了。然後……”她說到這兒的時候,開始用筆在她的手上急匆匆地寫字,同時說道,“引用部分有九個數字,有九個數字不見了。”

她舉起手,手上潦草地寫著:“127243238”。

“你怎麽這麽快就搞清楚了啊?”

“我有個代理IP以便看BBC的節目。我可以用我的IP和一個英國IP同時打開這個頁麵。一旦我注意到有數字不見了,就容易發現比較後的不同了。”

“這樣啊,那這串數字是什麽呢?要是電話號碼的話,數字也不夠啊。”

“嗯……應該不是。它們是這些元素的最常見的同位素。碘-127,镅-243,鈾-238。你知道什麽是同位素嗎?”

“不知道,但也許我沒必要知道?”

“是的,也許這一刻不需要。可以說,卡爾是在要元素,雖然有更常見的元素,但他要的是最常見的同位素,所以,如果我們將擔任他的信使,那我們的任務就容易多了。”

“你現在是在說真的嗎?”

“你指哪方麵?”

“你隻用了五分鍾就解決了一個謎團,而這個謎團足足折磨我的腦細胞兩個禮拜了,我簡直不能相信我從來沒有看過那些引用數字!”

“沒人會注意到引用部分的,所以,別往心裏去。有時候,你隻是需要一雙好奇的眼睛。”

“是啊,一雙聽說過镅的眼睛。”我甚至都不知道镅這個元素。又隔了一兩天我才看到了這個詞的拚寫,才了解到它是以美洲大陸命名的元素,因為發音相近。

“阿普麗爾,眼睛是聽不到的!啊,你今晚上電視了,對嗎?挺興奮的吧?”

“我的個天哪!才不是呢!”

她笑了起來。“嗯,我猜也不是。”

“嗨,米蘭達。”

“怎麽?”

“你想和我去沃爾瑪嗎?”

**

那時已經是午夜了。我們的節目正在電視上播出,但現在那似乎是世界上我最沒興趣關注的事情了。相比維基百科裏的這個謎團,我曾癡迷的陌生人對我的評價,已經完全不算什麽了。我約了米蘭達見麵,約她從舊金山開車過來見我,在我和安迪結束與經紀公司的高端經紀人會麵後,在好萊塢卡爾處碰頭。米蘭達對要見到安迪也很興奮。

我鑽進了酒店房間裏又大又軟又絲滑涼爽的被單裏,關掉了所有的燈,閉上眼睛,看著自己眼瞼裏的景象,大概一個小時過去了,我最終放棄了睡覺。

米蘭達是對的:我以前也這麽想過。在發生了無法解釋的事情時,你會把那個家夥的GIF圖片貼出來,然後在旁邊寫上“外星人”,就是這麽幹的。我在想:《現在別阻止我》這樣的音樂;查不到卡爾出現時的任何視頻鏡頭;沒有一個卡爾被移動過,雖然也沒人似乎真的費力嚐試過;幾乎兩周過去了,並沒有人出來邀功或者宣揚這樣一項巨大的物流活動。

我想很多人都想到了“天外來客”,當然已經有不少人在網上這麽說了。但是沒有人願意做在有線新聞上宣傳“卡爾來自外星”理論的怪人。你一說“外星人”這個詞,你的頭發首先會豎起來,眼睛也會鼓出來。

是的,這個念頭一直在那兒,隻不過又會有一個正常的念頭冒出來,在想“我的腦子在犯傻啊”。

可是米蘭達看起來可不傻。她看起來真的又酷又聰明,知道很多關於材料共振和導熱性那之類的事,聽起來既重要又合理。她也很清楚也許卡爾不是來自外星的。至少在私底下,按他是來自外星來操作,也許不是個壞主意。

我其實有可能對這樣的猜測心存疑慮,但我記得觸碰卡爾時的感覺,那感覺確實挺怪的,像是我以前從來沒有接觸過的物體,像是我家遭閃電擊中我身體有一半觸電的那種感覺,像是我把電視機插頭拔了,可電線還是超帶電的感覺。沒那麽痛,就是全新的感覺。

我能想到的另一個可能就是卡爾是某個高度機密的軍方在操作,但這麽做的目的又是什麽呢?哪個政府會幹這樣的事兒——同時放這麽多的機器人在這麽多的地方,還在維基百科留個奇奇怪怪的線索引到三個化學元素上?這樣做有什麽好處啊?難道就是想說:“嗨!我們能做到耶!夠嚇人吧?!可別惹我們喲!”這也說得過去……但如果是這樣的話,總有人出來邀功,對吧?我已經覺得我的眼珠子要鼓出來了。

在這麽棒的**我居然睡不著,我總算想明白讓我抓狂的真正原因了。並不是因為也許在浩瀚的宇宙中我們並不孤單,也不是因為我的生活正在不斷地發生變化,更不是因為我需要一個新的電子郵箱地址,而是因為我需要做個決定。那種一旦做了就不能回頭的選擇,它會讓你的人生完全不同,即使那條道路是清晰的,依然讓人深感不安。

選項1(理智的選擇):我可以盡量從這一切中抽身出來,停止拍電視,絕對不要到南加州的沃爾瑪去見一個奇奇怪怪的研究科學的女生,好一起去買煙霧探測器。再也不要在網上做任何事了,還清貸款。用視頻授權帶來的收入買個有大門的大房子。毫無疑問,如果情況真的是那樣的話,這樣的收入會在我的餘生源源不斷而來,我就可以和聰明的人夜夜笙歌,直到終老。

選項2(不理智的選擇):繼續拍電視,讓我的推特和Instagram活躍起來,發表意見。基本上來講,運用這份突如其來的運氣所帶來的平台發出聲音,也許會帶來不同。怎樣的不同呢?我不知道,但我確切知道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了……永遠不會了。

鑒於睡不著的其他可能原因還有很多條,所以很難意識到這才是讓我抓狂的真正原因。一旦我想清楚了這一點,我就明白唯一可做的事情就是做一個決定,然後這樣或許可以讓我在枕頭山中睡一下。

我的大腦滿是恐懼,迷霧一團,又興奮無比(這樣複雜的情緒給我的印象也是夠深啊),在如此複雜的情緒中,我做出了決定。通常情況下,這是更容易做出的選擇,也是更難以麵對的選擇。

做好選擇之後,我馬上想找個人說服我不要這樣選,所以我打了電話給瑪雅。

她沒接。

回想起這些看似不起眼的時刻卻完全改變了你的生活,而且或許改變了整個人類曆史,這實在是不可思議。現在就是這樣的時刻:那一晚,瑪雅沒接電話,也沒有直接轉到語音信箱,所以說,她的電話是開著的,她隻是沒有接聽。

我發短信給她說“我想聊點事”,然後,我最後看了一眼那張華麗的大床,拿起了我的手提電腦,走出房間來到走廊,敲響了安迪的房門。然後我又敲了一次。當我敲第三次的時候,門開了,安迪站在門口,整個人看起來像是我剛奪走了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東西,我確實是。

“我有條新聞。”我說道。

“這讓我充分想起你上一次用新聞叫醒我的時刻。”

“結果並不壞呀。”

“你現在也許就在讓我覺得結果並不好。求你了,不管發生了什麽,難道,難道就不能等6小時23分鍾嗎?”

“不能。”我推開他,把燈全打開,然後走進了他的房間。盡管安迪在這個房間才待了不過幾個小時,這裏已經是一片狼藉。“哇,你包裏有炸彈嗎?”

“我找不到牙刷。”他抱怨道。

“好啦,我要告訴你幾件事情。”

我們坐在他的**,我拿出手機,把與米蘭達的往來郵件讀給他聽。

我讀完後,他仍然非常安靜,最後才說了句:“卡爾是外星人?”

“我知道,我明白這聽起來挺荒唐的,呃,也可能不是外星人。我的意思是說,外星人!這不會是真的。”

“嗯,外星人顯然是有的。問題是他們是否有這樣的技術和願望來拜訪。”

“外星人顯然是有的?!”我問道,有點淩亂了。

“是的,我的意思是說,阿普麗爾,你知道宇宙裏有多少個星球嗎?理論上講,就像地球上曾經飄落過的雪花那麽多!或者是類似的什麽東西,我不知道,反正數量挺龐大的,重點是智能生命隻發生一次的概率基本為零。”

“哦,那就是說這沒什麽大不了的囉?”我鬥膽問了一句。

“你是在開玩笑嗎?如果這是真的,那就是有史以來所有了不起的事件中最了不起的一件啦!”他簡直是在朝著我大叫道。

“哇喔,好吧,是的,好吧,是的,是的。”我差點又要說“好吧”了,但我意識到我的表現有點開始像是腦子壞掉了。所以,我改口說道:“我知道這顯得不太可能,但我還有消息。”

“你是對的,現在看起來其他任何新聞都無關緊要了。”

“我和米蘭達用Skype通了話,我把‘佛萊迪·摩克瑞序列’的事告訴她了,然後她搞懂了。”

“什麽?!該死的!阿普麗爾,你!”

“你為什麽對我發火啊?!”

“我不知道!我不認為我發火了!我認為我在做一個不可思議又不愉快的夢。或者說,如果我不是在做夢,我就是太不知所措,太累了。這件事可以讓人不知所措,對嗎?”

“當然。所以,你還是想知道的,對嗎?”

“我的意思是,好吧。”可是他聽起來一點都不確定。

我把米蘭達的想法悉數告訴了安迪,她在維基百科裏引用部分的發現,還有居然可以在亞馬遜上買到鈾。

然後我說:“這就是說,如果你以前認為我們搞了個獨家新聞,我們現在則有一個非常不同的機會,而我的建議是抓住這個機會。”

“啥意思?”

“我的意思是說,假如我真的是和外星生命體有了‘首次接觸’,這件事比做一個爆紅的YouTube視頻的影響可大了去了。”我用米蘭達的詞描述道。

“然後呢?”

“然後人們就會一直討論這個事情啊。也許我們還能在這個故事中占更大的比重呢。”

“我們?”

“是啊,我們。”

“阿普麗爾,如果,如果,假如……,是顆大的,巨大的,有木星那麽大的。假如,假如這是真的,涉及的人肯定比我們倆更多。這條爆炸性的新聞一旦傳出去,每個國家的領袖都會上新聞,就沒人會聽你說什麽了。”

“沒錯。”我頓了頓,“除非我們現在就拚了命地走在故事的前麵。還有,除非我們現在就在其他人之前搞明白‘佛萊迪?摩克瑞序列’,並采取行動。”

“哦,你覺得還有其他人也知道這件事嗎?”

“已經有人在維基百科那篇文章的對話頁上說起這件事了。如果我們先著手這件事,我們就不僅僅是紐約卡爾的發現者,我們還是與外星文明‘首次接觸’的發起者,外星文明與人類溝通的首個係統的發明者。”

“阿普麗爾,你確定這不是個壞主意嗎?”

“不!事實上,我相當確定這就是個壞主意。但我也研究了其他可能性,就剩下這個解釋,最懸的解釋,聽起來一點也不好玩。”

“我簡直無法相信我是試圖勸你不要做這件事的人……”

“我自己也是啊!所以,別勸了!”

“你知道也許卡爾不是外星人的吧?”

“是的,但我們可以假裝他是,做些如果他是外星人,我們該怎麽做的決定。我們不是要去討論這個話題或把它說出去。如果事實證明卡爾不是外星人,我們就是投資了錯誤的現實。但假如他是呢,那我們就會領先大家三步了!”

“這會是一件好事嗎?難道不應該是像總統一樣領先三步,而不是若幹……我們到底是什麽啊?”

“我不知道,”我老實說,“我們來過一下流程看看。”

於是,我們就按照在學校學的那套做了:我們創建了一個品牌,品牌建設是設計師要重點考慮的事情。用香水、汽車輪胎,或是屁股風味的泡泡糖來做例子,問一些關於它的問題,那些你不應該問的問題。這個汽車輪胎會穿什麽樣的禮服去參加畢業舞會呢?這個香水最喜歡什麽電影呢?這樣做的成果是你對一個產品的了解,就像是把它擬人化地去了解。

反過來說,當人成為品牌的時候,就很容易了,對吧?他們已經是人了……所以,在一開始就結束了。除非你正在做的品牌建設是一個簡化的過程。你開始理解那個該死的輪胎的本質。所以,個人品牌建設也會極大地從簡單中獲益。人多複雜啊,而品牌卻很簡單。

市場營銷最要緊的是思考而不是執行。我們必須想出卡爾的品牌概念是什麽,我的品牌概念是什麽,這些身份有什麽關聯,我們必須現實地思考我應發揮的作用。我不會是總統的身份,我不會是國家安全人員或科學家的身份。但是,我們對“我”的定義一定依賴於我們對卡爾的想象。我們決定:卡爾代表權力,代表未來,代表“另一個世界”;我代表人類,代表脆弱,代表“卡爾降臨之前”的世界。我將會平衡卡爾,在到處出現“這是件天大的事”和“天哪”的驚呼聲中,在這樣的驚天時刻,我可以成為一個平衡器。由這樣一個小人物,這樣一個不裝腔作勢的平民,這樣一位把這一全新的現實處理得很好的人出麵,你們也就不用太擔心了。這是我可以融入的一個重要角色,這個角色對我們很有用,能賦予我們力量。

我們基本上還是沿用的廣告宣傳活動的套路,但這次可不是設計個徽標,或是選選字體和色彩方案。實際上,我們幾乎沒做這類事。幾個小時工作下來,我們擬定了一個方案和三個不同的劇本。前兩個的重點就是隆重推出阿普麗爾·梅,介紹阿普麗爾·梅是誰,告訴大家她是個聰明、善良、犀利的女人,對世界的美好和奇妙保持開放的心態。等有時間的時候,我們可以把資料上傳上去,但最重要的是,這些資料定義了我們希望“我”成為誰。

在這些視頻中,我們會放一些關於卡爾的小片段,去暗示他可能來自何方,還會指出中國政府和俄羅斯政府已在其國內封鎖了卡爾的附近區域,但沒有選擇移動雕塑,也許是因為搬不動。總的來說,視頻更多是關於我的。

然後,我們編了另一個視頻劇本,一旦有人理解了“佛萊迪?摩克瑞序列”,就發布視頻。這個視頻會展示我們解出這個序列的過程,包括去商場買煙霧探測器,以及如何把我們努力的成果呈現給卡爾。然後……當然,劇本到此為止了,因為我們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以後人們可能會譴責我是個太有心機、太過算計的營銷人,把這個局勢當作發財出名的機會。我會否認,爭辯說這件事發生在我身上,簡直匪夷所思,但這是個謊言。這個謊言也是我們精心設計的營銷策略的組成部分。如果從外麵來看這一切還挺自然的話,那麽,我猜想這說明我們幹得漂亮!但我們確實深謀遠慮。我喜歡在機場被人攔住要求合影,我喜歡賺錢,我喜歡成為焦點,而我擔心這一切會結束。老實說,不僅僅是擔心,在內心深處,我想我是恐懼這一切會結束。那一晚,在某個時刻,我瞥見了我最最可能的未來。在未來的某一天,關於我的最有趣、最重要的事,將是我多年前做過的一件事。到那一天,我會繼續做無聊的用戶體驗設計,在聚會上,在求職麵談時,遇到的人會說:“哦!你就是阿普麗爾·梅啊!”那感覺就像是我曾經是個人物,但現在再也不是了一樣。

那就是我在逃離的現實。因為我們特別小心翼翼,所以我不會說我沒有考慮將逃向何方,我認為這樣做會帶來回報。但有件事是我沒有料到的,那就是在創建“阿普麗爾·梅”這個品牌時,我簡直是在創造一個全新的我。在你成為你假裝成為的人之前,你隻能這樣假裝啦。

我們把我們所有的社交媒體網站、劇本、分鏡頭、文案編輯修飾一通,然後從自動售貨機裏買了點冷冰冰的餡餅來吃,做完這一切之後,已經是早上十點了。

我手機的短信提示音響了,是瑪雅發來的:“怎麽了,親愛的?”

可我實在是太累了,不想回短信。我走回自己的房間,倒頭睡了三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