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那一夜,我終於明白電視訪談真是一種打發時間的可怕方式,也是掙兩萬美元的絕佳方式。我很快就發現其實沒必要在家裏化妝,因為上電視新聞的絕大部分時間都花在讓出現在電視新聞上的麵孔好看上了。因此,我一走進大樓,就有人將我的臉塗成一張全新的麵孔。有趣的是,我和安迪雙雙接受采訪,可他的“美顏”時間都花在了在皮沙發上吃免費的甜甜圈上。

要說我不看電視簡直是貶低我的立場。我不僅不主動看新聞,連社交媒體上的新聞簡報也不看。我以為(或者也許想要以為)我生活在一個肥皂泡般的世界中,有線新聞上發生的那些事都與我無關。

我需要速成,學到的第一件事就是:

電視新聞花了很多時間和金錢來打動人,因為其本身並不吸引人。我看到內部是怎麽回事後,它的光環一下子就消失了。電視新聞演播室就是普通的房間,隻不過裏麵有些人而已。有些人很酷很友好,有一些人則慌慌張張、大喊大叫的。演播室與我們走進的每一個滿是人的房間沒什麽區別,隻不過恰好有一半裝飾得花哨顯要,另一半則僅僅是混凝土和台架。簡直就像是一個倉庫撞進了三星級酒店的大堂,然後就一團糟地擺在那裏。

我突然想到一個關於電視新聞人的不錯隱喻:一半是乏味的正常,一半是獨特的滑稽模仿。這似乎是在取笑電視新聞人,並將其“電視新聞”化,他們的說話方式是如此的特別,如此的標準化,完全不像正常人講話,雖然在電視上聽起來挺自然的,但在現實生活中,誰要這麽說話,基本上就會“哇喔,等等,停!……你為什麽要這樣說話?”

在這裏我們要跳過這個故事的一段時間線,但需要指出的是,我現在已經上過很多次新聞了,我已經是有思想的人了。

首先,我上新聞這件事是基於瑪雅幫我分析的原因:這件事很奇特,又沒做過,而且還有人願意出一萬美元讓你跟他們聊20分鍾,那去做就是了。我不喜歡把人標價,但最終其實人人都有自己的價格,而我的價格呢,是一小時低於三萬美元。

即使在“卡爾降臨之前”,我也想過,如果有平台讓我展示,我會說些什麽。藝術不就是這樣嗎?我指的可不是應用程序的界麵,而是藝術。

一流藝術的核心就是一種平衡,一方麵要反映文化,另一方麵又要從文化中抽離出來,表達對文化的看法。最好的狀況是藝術家能夠表達一些尚未表達過且需要表達的文化內涵。這個目標挺高大上的,但卻不虛無。在藝術學校,我花了四年時間在兩者之間轉悠:一方麵相信自己可以做到(或者我甚至需要這樣做);另一方麵又覺得自己應該更現實一點,把藝術留給真正的藝術家。

但在某些想入非非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可以是真理的化身,我還想過如果有一天有機會發表街頭演講,自己會說些什麽:比如收入不平等已經失控;比如所有人其實都非常相似,所以如果我們不再厭惡彼此,就太好了!比如將非暴力犯罪人判處監禁是愚蠢的,吸毒成癮是一個健康問題,而不是犯罪問題。

哇,我終於有機會了,然後我多半會說:“不,呃……可能這隻是種說法,一種展示的方式,我們並不知道我們不知道什麽。呃,就像是新聞,發生了這麽多重要的事情,這樣看起來,就像是一切都不重要。還有,人們居然要看新聞,這是為什麽啊?”

這就是我接受有線新聞訪談中的原話,直接引用的。策略不錯!阿普麗爾。我真的知道我在說什麽。

第一步:圍繞一個觀點胡說,聽起來像個傻瓜。

第二步:侮辱整個機構和欣賞這個節目的觀眾,盡管這個機構正在播出你空洞的沉思結果。

第三步:????

第四步:賺錢了!

訪談過後,安迪爸爸打電話來教給我一些關於處理媒體關係的竅門。哦,謝天謝地!他其實是想讓我去上個相關的課程,但我秒懂了。真正的訣竅在於你百分之百地知道你想要傳遞的那個觀點,同時,還要知道什麽時候該閉嘴,而我最大的問題總是在第二點上。我總是很有力地結尾,然後狗尾續貂地說,“呃”,就像是我還有很多話要說一樣,而實際上並沒有。看回放時,聽到那些“呃”,我真是恨死自己了,簡直想啪啪打自己那張蠢臉。

不管怎樣,我做了五六個這樣的聊天訪談,做到第六個時,已經輕車熟路了。連著四天,每天早上四點醒來,為錄製《早安美國》等節目的訪談做準備。瑪雅能下班的時候,她也會趕過來,安迪則總是在場(因為那是他爸協議中的一部分)。這個過程既讓人筋疲力盡,又令人陶醉,還很分心,使得我們無法對卡爾和維基百科裏的古怪給予足夠的關注,畢竟,不是說多想一想這些,就能想得出來的。

現在你可以到YouTube上去看到不少這批訪談節目。每個人對所有事情的看法是多麽的完全錯誤啊,所以誰在初次登台時,不會看起來傻兮兮的呢。人們與我爭論說,這無關藝術,而事實上,是政府經費用錯了地方。最流行的說法是(我簡直無法辯駁):卡爾是一部新片或一款新電子遊戲的公關噱頭,還有可能是為了發布一張失傳了的皇後樂隊專輯的營銷方式。都是當真的!忘記自己的錯誤總是很容易的。

原來專家學者們並不想談論發生了什麽,而是想用發生的事情來談論他們每天都在扯的同樣道理。後來,我才發現,幾乎每位專家學者都是無償地談論新聞,他們之所以這樣做,不是想改變世界或是想做點有趣的事情,他們做這些節目就是為了露個臉,把自己的聲名傳遍全世界。

不過,我說自己起先並不情願做這些的時候,我覺得我說的是真的。首先,我想與互聯網保持我原先設定的距離。但沒過多久,事情就不受我的控製了。其中有件事是這樣的:一天,我和瑪雅正坐在我的**(客廳那張),我倆都在看手機,看網飛上的一個烘焙節目,既可怕又驚奇。那時,我仍舊以為所有的關注和惡名都是短期的,所以在我的網頁上依然保留了自己的電子郵箱地址。我查了一下郵箱,就看到這封信:

你好殘忍!

我們今天在推特上的互動讓我感到幻滅。

從你的電視訪談和YouTube視頻來看,你像是一個真誠的人,甚至有可能是一個好人。可我現在發現我錯了。我早該明白的。我就想告訴你:你很垃圾!

瑪麗

我馬上回了信,因為我不僅沒有在那天在推特上對瑪麗惡語相向,我連推特賬號都沒有。要說這件事太奇怪了,我完全同意。在紐約市,待在自己的泡泡裏,是很容易的,這是一個自我的世界。Instagram是唯一與我的特長相契合的平台,包括藝術、設計和鏡頭感。我還喜歡分享我閱讀的書籍的照片,比如路易莎·梅·奧爾科特(Louisa May Alcott)(《小婦人》的作者。——譯者注)的照片,或者是知名藝術家或名人的傳記。一個女孩想表現得既玩世不恭,又人情練達,除了這些,她還能秀些什麽呢?

好在瑪雅幫我找到了那個推特聊天記錄,還真有個人冒充我對瑪麗說了些不三不四的話。

我問瑪雅:“怎樣才能把一條推文從推特上撤下來?”關於社交媒體,瑪雅比我懂得多一點點。

“你可以舉報吧?怎麽了?”

“有人冒充我,可我不知道怎麽舉報他們。”

她拿過我的電話,查看起來。

“哦,親,因為你還沒登錄呢,你得先登錄。”

“我都沒有推特賬號。”

“這樣啊。我想那就是有人假冒你,這也不奇怪吧。”

“啥?”

“人們會搜索你,關注你,與你掐架,或者就是看看你在做什麽。一旦在網上找不到你,就有一小撮人會整個假賬號。既然也沒有真的存在,你就不能舉報假冒行為。”

“那為什麽其他人不舉報他們呢?”

“因為沒人……關心?我可以舉報他們,可我不知道有沒有用。我想隻有被假冒的人舉報,他們才會當回事吧。”

“什麽?!”我有點驚到了,“也就是說,除非我注冊,我還舉報不了了?”

“沒錯。”

“也就是說,為了不讓其他人冒充我,我還得上推特?”

“你說的很對!”

“這不公平。”我就事論事地回答道。

“我禁不住想知道你什麽時候才會發現一切就是這麽著的。”她笑著說道。

於是,我注冊了推特,把賬號與YouTube的關聯起來,然後推送了一些信息。當天晚些時候,我就有了500個粉絲,500個真實存在的人在等著看我發出的每一個字……一次隻發幾十個字。另一方麵,在這一周我的Instagram賬號的關注數瘋漲。我有了較過去十倍的關注者。我既感到興奮,又覺得壓力山大,這種複雜的心理活動讓我覺得怪怪的。我有點抓狂,於是認真瀏覽了一遍自己的網頁,刪了一些我覺得不太滿意的東西。過分裝飾的東西都得去掉。對每個帖子我都考慮得更多,我覺得如果不是真正高質量的帖子,就不能貼出來。突然間,我的帖子就變得更精彩了(當然也費了不少勁)。

七天了,我已經不再給公司打電話請假了,我幹脆就沒去。別這樣,這份工作還是可以的,如果現在因為不露麵而沒了工作,以後就很難找到另一份工作了,可我偏偏就這麽做了。好在那時我已經掙了幾萬美元了。可收入來源很快就開始枯竭。我們的收入不是來自出場費,而是來自對我們拍攝視頻的使用,可人家已經付過錢了,雖然人家很樂意讓我們不停地上節目,但不會再付錢了。假如他們不再付錢了,那我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了。

維基百科裏的那個古怪,那個最終以“佛萊迪·摩克瑞序列”而聞名的謎團,依舊全然是個謎。我在維基百科上瀏覽了這個序列幾十次。每一次,在重置前,編輯過的結果仍然會產生同樣的那三個錯字。在維基百科的該頁麵上出現了一條批注,評論說有一個頑固的錯字怎麽都改不了,這至少說明還是有人注意到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搜索創作卡爾的藝術家/營銷公司/神秘政府機構的行動愈演愈烈。但對事實的了解遠遠不止這些的我,搜索的方向與其他人的方向自然不同。

用穀歌搜索“IAMU”肯定沒什麽用。這不太可能與國際海事大學聯合會(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of Maritime Universities)有關,更不可能是艾奧爾市政公用事業協會(Iowa Association of Municipal Utilities)。它更像是一種暗示,隻不過這個暗示太過模糊,以至於我們都猜不出來。

“我們在互聯網上問問怎麽樣?”我說這話的時候,我和瑪雅又是坐在客廳裏我的**。太陽已經下山了,瑪雅和我都沉浸在各自的手提電腦中,中間都沒時間停下來去開燈。不上班的生活真是太爽了!借著她屏幕的光亮,我基本上能看見她。

“啊?”瑪雅一邊應道,一邊在電腦上猛敲著完成工作郵件。對卡爾這件事,瑪雅的看法,更像是某一天,當她穿著可愛的禮服在豪華的雞尾酒會上,與一幫高管閑聊的趣味談資,而非是一種顛覆生活的力量。她對商業和工藝總是很熱衷,這一點極其寶貴,也可能是為啥她的工作是我們仨中最棒的原因。

“I-A-M-U,我可以發個推文,把這個古怪的維基百科線索公布出去,讓其他人也來猜一猜。俗話說,一萬個人的腦瓜總比三個人的腦瓜強!”

我已經開始打造我的推特賬號,關注一些有關卡爾和政治的帖子。我也培養出了一個貪婪的新興趣,就是推特漲粉,這簡直成了趣味遊戲。看著粉絲數字噌噌地漲,我的大腦很愉悅。

“我不喜歡這個點子。”瑪雅依舊專注在電腦上,頭都沒有抬一下。

“為什麽?因為你希望我克服強迫症嗎?”

最近我萌生了不少蠢點子,也一直在纏著她征求她的意見,而她每次的回答短得就一個字,給我的感覺是這場喧鬧,她已經差不多受夠了。

“不是,阿普麗爾。”她轉向我,“因為這件事很古怪。這件事已經夠古怪、夠難對付的了,如果你這麽做,就會更古怪、更難對付了。再說,要是答案引出來的是一件大事,那可怎麽辦?你想放棄做大事嗎?”

我清楚地感覺到,她加上最後一部分是覺得這一點能說服我,而不是她認為這一點是個好的論據。

“可是,其他人也會發現這個的,然後他們就成了首先說起這件事的人!我覺得全世界的人應該知道這件事,而我想成為告訴他們的那個人。”

“你是想成為第一個公布這個謎的人呢,還是解決這個謎的人呢?”瑪雅繼續迎合我新近培養的自大感,好讓我按她的想法去做。

我覺察到了。

“啊,好的,我懂啦,我完全被精神分析了!不過我兩者都想要,假如我現在就把這件事發條推特,我有百分之百的機會成為其中一個。”

我開始學某樣東西的時候,就會沉迷其中,對推特就是這樣,對YouTube也快這樣了,甚至對新聞媒體也有點這樣了。我內在有一個我就想發篇關於“佛萊迪?摩克瑞序列”的推文,這樣我就有更多的機會去使用和了解這個平台了,就是,嗯……看看會發生什麽。這個發推文的原因挺可怕的,但也挺正常的。

“好吧,可能我們三個腦瓜不夠,但我也不認為現在需要一萬個腦瓜。我們相信的還有誰?”

“呃……”想不起還有誰的我,心裏有些發慌。我們有個鐵三角,兩個我信任的人,加上我。在這個鐵三角中,再加入任何一個人,就感覺沒對,加一萬個卻沒有這種感覺。加誰呢?我爸媽?我哥?大學同學?中學同學?沒有人像是老練的解謎高手,沒有人跳入我的腦海。

“好吧,”我最後說道,“有幾個人我在網上聯係過多次,她們看起來挺酷、挺有趣、挺給力的。她們好像在籌備一個關於我的視頻的小社團,她們……”,我停了下來,有點說不下去。

“她們……咋啦?”瑪雅充滿疑問。

“她們稱自己為‘卡理的天使’(模仿好萊塢影片《霹靂嬌娃》,又名《查理的天使》,英文名 Charlie's Angels ,這裏是 Carlie's Angels。——譯者注)。”

瑪雅開始發出咯咯的笑聲,然後是放聲大笑,我也放聲大笑起來。一直以來的那種感覺,那種覺得她其實寧願談點其他任何事的感覺,終於煙消雲散了。

“我知道,”我接著說,“出於某種原因,這些人基本都是女的,而那些男的似乎也不在意這個稱呼。”

“可是,卡理?”

“我猜就是雙關吧?”

她笑了起來:“無法辯駁。你覺得其中會有你認識的人嗎?”

“不會,但我看到不少同樣的名字在不斷地湧現。還有一個‘卡理的天使’的推特賬號,她們都關注了,我與這個賬號也有過互動。奇怪的是,還沒有其中任何一個人無意中發現了維基百科裏的那個古怪。我想,我可以給她們的賬號發私信。”

瑪雅有點上心了。“那她們是你的粉絲,還是卡爾的啊?”

“兩者都是吧……一想到我有粉絲了,就覺得怪怪的。我給她們發推文,她們真的挺興奮的!”

“是啊,推特就是這樣。”

“我說這些的時候,是不是完全像個傻子?”我問她。

“也沒,隻不過你從0分迅速躥到60分,有點奇怪罷了。”她聽起來一點也不熱心。

“是因為我弄清楚其他事情有多慢嗎?”我們在一起住了那麽久才勾搭上,這算是較為直白的影射了。

我爬了過去,越過她的手提電腦,親了她一下。

“你有點手腕呢,你知道嗎?”

“嗯哼,那你呢?從來沒有過哇?”

“先不急著做這個決定,我們以後再說吧。”她說。

第二天一早,我就得搭飛機去洛杉磯參加安迪爸爸為我們安排的午夜脫口秀。盡管我們上節目不再有收入了,可安迪爸爸認為上節目可以帶來其他機會,而且他也希望我們在洛杉磯見一些人。瑪雅沒辦法翹班,所以我們得幹點道別的事。

那一晚我沒怎麽睡,並不是因為我能整一晚或其他什麽的,而是因為我們搭乘的飛機早上六點左右起飛,也就是說我得4:30就起床。這真是太糟糕了,因為我在飛機上根本睡不著。至少,我曾經這麽以為。

後來,我和安迪上了飛機,開始找位置。我倆沒坐一塊兒,我的座位號幾乎到了最後。我走到艙尾,看到有人坐在我的位置上,周圍也沒有空位。噢!現在是淩晨5:45,所有人都醒著,一直沒睡著,每個人都難受得要死。我們查對了一下票,可我們登機牌上的座位號居然是一樣的!我叫來空乘人員,他看起來比我這一輩子都更清醒些,他露出無比燦爛的笑容告訴我,我可以去坐商務艙!

然後他們就把我帶到了飛機前艙,我“咚”的一聲坐到了一個快禿頂的中年男人旁邊,坐商務艙的可能都是這號人吧?還沒起飛,我就得到了一杯橘汁香檳酒,但座位前方的顯示屏壞了,隻顯示了一堆數字和顏色。我拍了一張屏幕的照片,發了一條含有照片的推文:

@可能不是阿普麗爾:在去洛杉磯的路上,升到商務艙!可我麵前的屏幕是壞的,我要退這部分錢!

實際上,我已經是社交媒體網紅了,因此,隻要我感受到了任何不便,我就得讓全世界都知道!

起飛後不久,我就發現其實在飛機上睡覺並不困難,困難的是在難受的椅子上睡。而我的座椅簡直可以稱為一張床。寶貝兒,坐商務艙曾是個夢啊!

我們降落的時候,離節目開拍隻有幾小時了,所以我們得趕緊衝出機場,而這並不容易,因為有一組學生走到了我和安迪麵前,每一個人都想與我們單獨拍張合影。

安迪爸爸總算把我們拽出了孩子堆,朝行李提取處走去。有個西裝革履的人站在扶梯的底部,手裏舉著個牌子。看到牌子上寫著“馬歇爾·斯堪姆特”(安迪爸爸的名字),我有一點點失落。不過,我馬上掏出手機拍了一張他的照片發給瑪雅,同時意識到因為降落後這一通亂,我都還沒發信息給她。

去演播室的路上,全是安迪的戲,他表現得異常興奮。對整件事,他比我更投入。

好吧,也不完全是。

安迪喜歡的是這件事帶來的場麵,他信奉娛樂文化的方式與我迥然不同。他對娛樂文化的欣賞已經超越了對內容的喜愛,發展為對構成內容製作的所有元素的崇拜。而大多數時候,我依然把它當作必須完成的、累人的差事。我對出鏡不太感興趣,我感興趣的是它能為我帶來什麽。我們對這件事在看法上的分歧,已經開始造成一些摩擦。

那晚的午夜脫口秀,在休息室就發生了這一幕。

“阿普麗爾,你知道嗎?你沒必要討厭所有的東西。”

“你看到過我看性感女人照片時的表情嗎?”

“你知道我在說什麽。也就是說,這是我們一生中唯一一次有這麽酷的時刻,而你呢,卻看上去像是想去拉屎!”

“別提我的屎。”

“有這麽多人想上電視,想得要死……想做你正在做的一切,想得要死。客觀來說,你獲得的也是貴賓的待遇,在國內飛來飛去,我們可以說是出名了,而你是鐵了心地討厭這一切!”

“安迪……”我頓了頓,讓自己保持平靜,“我是不看電視的。我從來不看電視。我們馬上要聊的這個人,我也完全不認識。更重要的是,從‘卡爾降臨之前’到現在,我每天就沒有睡夠五個小時以上。我不喜歡坐飛機,這些奢華也讓我不舒服,我的生活完全顛倒了。我他媽的都忘了自己的例假時間了,剛才還向一個陌生人要了根衛生棉條。”

“這裏的衛生間裏居然沒有備衛生棉條?”

“我壓根就沒想到要去找,因為我沒見過這樣的世麵!”

就這樣,我倆又大笑了起來。

“對不起,安迪,我就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我覺得他們讓我假裝成某種人,可我不是。為什麽所有人都在問我的看法?我就是個無名之輩。可我有時候又喜歡這種重要的感覺。我喜歡人們認為我的意見很重要。隻不過……我不知道是不是很重要。”

安迪想了好一陣兒,然後說道:“阿普麗爾,我認為你表現得很棒!”

我凝視著他的眼睛,一些懟他的蠢話幾乎就要脫口而出了,不過我還是忍住了,隻說了句“謝啦,安迪”。

就是在那一晚,對我來說,一切都變了樣。在這番對話之後,我領悟到:我永遠不可能像安迪那樣熱愛娛樂業,不過他是對的,這個機會十分難得,而我的缺乏興趣給了我一種勢能。老實說,對於上有線新聞和上晚間網絡節目的區別,我一竅不通。對我來說,電視節目就是節目而已。我根本不知道我要做的會是件大事。鑒於之前一周積累的經驗,加上我對電視效應的免疫力,再加上電視效應帶來的吸引力,出於所有這些原因,我在電視上突然表現得相當精彩。

以下是當晚的實況。(有趣的是,我居然能夠逐字逐句地複述出其中一些對話,要知道,當時可是有大約12台攝像機對著我喲。)

“大家好!現在有請阿普麗爾·梅和安迪?斯堪姆特,紐約卡爾的發現者!”

伴隨著掌聲,我們走上了舞台。我們之前接受的訪談大多數是新聞類的,這一回可有點不同。

“上一周過得怎麽樣?”

我傾向於做主角,所以我先開口了:“挺怪的,帕特。非常、非常的怪!”

“我不叫帕特。”“帕特”笑著說。

“老實說,我開始把所有的新聞人都叫作帕特,因為我記不清楚你們。”

安迪插話進來:“阿普麗爾對電視台比較陌生。她把一生都獻給了閱讀19世紀60年代的小說。”

觀眾席發出了笑聲。

“不對,哥們!我一生花了不少時間沉迷於性感美照。”我故意扯回我和安迪之前的談話。觀眾席上的笑聲更大了。

主持人把話題扯了回來,插話道:“現在,紐約卡爾的故事變得越發離奇了。據估計,如果是一場市場推廣活動,要做成這件事會耗費一億美元以上。”

安迪回答道:“是啊,弄個電磁脈衝裝置,中斷安保攝像頭運行,這種操作不僅貴,還違法啊。”

“有報道稱位於中國城市的幾個卡爾,已經不對公眾開放了。你認為有什麽會讓人們擔心的嗎?”

“當你麵對無法理解的事情時,我想最自然、也最無趣的方式,就是害怕。”我說道。然後,我覺得有點無聊,又有些自命不凡,於是便換了一個話題。“有沒有人也認為卡爾挺帥的?”

其實在訪談前,一般會彩排一下。主持人會告訴你要問什麽問題,有時候,甚至預先寫一些梗,好讓你到時看起來不會像個呆子。主持人都擅長即興表演,可嘉賓往往不行,所以會希望嘉賓按著稿子來。

如果你盯著片子看,你會發現我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安迪的眼珠子都瞪圓了。他驚慌失措了!

可帕特連眼皮都沒眨一下。他說:“燈光打對了的話,不是沒有可能哦!”

觀眾又是一通笑。

“我的意思是,即便卡爾是用於市場推廣的,那也是非同凡響的雕塑作品。我們很容易忘記花了多少時間去設計電影中的大型戰鬥機器人這類作品。看起來千篇一律,可是創作它們需要幾千個工時。它們看上去很棒,所以我們喜愛它們;它們看上去很棒,是因為有多少人的努力付出啊!”

帕特點頭表示同意,然後換了個話題:“你們兩位現在的生活變化大嗎?”

終於又回到稿子上的問題了,安迪如釋重負,回答道:“嗯,對我來說,現在走上街頭,會有人認出我,這感覺怪怪的,我和阿普麗爾當初拍這個視頻的時候,還以為隻是鬧著玩呢,根本沒想到現在會上午夜脫口秀節目。”觀眾席又是一陣笑聲。

“對我來說,關鍵是有錢了!YouTube視頻已經賺了五千美元左右了。大家繼續點那個鏈接哈!”我直接對著鏡頭說道。

安迪又抓狂了。

“賺了有那麽多?”帕特問道。

“是啊,”我回答道,“還有一些網站未經我們的許可就播放了我們的視頻,所以安迪的律師爸爸,基本上會向這些網站要一筆不小的許可費。這周我已經還了42%的助學貸款了。”我朝攝像頭眨了下眼。

接著我們當然就聊了每個人腦海中的疑問。帕特開玩笑說,卡爾也許是外星人送來的,而我呢,因為知道其他人都不知道的維基百科裏的那個序列問題,所以開始自信滿滿地說,我知道這個故事還更有料。當然,我並沒有告訴任何人這個“料”是什麽。我顯得挺傲嬌的,但人們要麽喜歡這種類型,要麽就喜歡表現得討厭這種類型,在關注度的遊戲中,兩者同樣有用。我就是這麽幹的,盡管我並沒有意識到。

這就是這個世界比較蠢的地方:看起來比較酷的技巧,反而是不關心自己是否顯得酷。所以,你在扮酷的同時根本不關心酷不酷。我不太在意電視節目的嚴肅性,而電視節目帶來的自由度、安全感和自信心也是一個衝擊。我花了一段時間才意識到我感受到的其實是權力。

有些人覺得我早熟,挺自以為有權的,但這沒有關係,因為那些人還是會看節目,而收視率正是預約我們的這幫人最看重的東西。還有一些人認為我讓人耳目一新,又挺機智的。說實話,我喜歡這個評價。我挺上鏡的,我的推特粉絲越來越多,人們一直在談論我,傾聽我的看法,我喜歡這種感覺。

大部分權力其實更像是一種比平均水平更舒適的生活。人們通常並未意識到自己有多強大,這個看法根深蒂固。比如:美國的一位普通中產階級人士就是占全世界3%的富有人口中的一員。也就是說,他們有可能是世界上最有權力的群體中的一員。但對他們來說,他們覺得自己十分普通啊。

隻有當某個人覺得自己擁有的權力與周圍人的權力不同的時候,甚至更為重要的是,與其先前擁有的權力不同的時候,才會徹底地感到被權力賦能。而且我也不會假裝,這個奇怪的新平台以及隨之而來的這種奇怪的、全新的自信心,不僅僅是讓我有點陶醉,而且已經上癮了。人們說權力讓人墮落……可他們沒說有那麽快啊!

一輛凱迪拉克旗艦SUV凱雷德送我們回酒店。我靠在軟塌塌的、散發出一陣新車味道的皮質後座上,全神貫注地查看推特和臉書,看看有沒有關於卡爾的新聞。安迪則既沒有被我剛才的表現逗樂,也沒有惱怒。

“你為什麽就不能按他們說的去做呢?”

“因為那會很無趣。沒錯,你說得很對,有不少人巴不得像我現在這樣,所以我還不如做得有趣點。”

“你這樣……”他努力地在腦海中搜索一個恰當的措辭,最後說道:“你這樣顯得對這一切不夠尊重。”

“安迪,我就是想這樣。我不想尊重。我告訴過你,我從來沒有看過這類節目。我幾乎隻在網飛上看90年代的喜劇片。假如波利·肖爾(Pauly Shore)(好萊塢喜劇演員,2003年自編自導了電影《波利死後》。——譯者注)打電話來請我上他的節目,我肯定會興奮得要瘋掉。我不過是對這些事情的重視程度與你不同罷了。”

“可難道你看不到其他人都因此很重視,很尊重這件事嗎?”

“沒有,安迪。老實說,我一輩子都在努力不要那麽想。我認為這就是很多人最後搞得去尊重很糟糕的事情的真實原因。我並不是認為我們剛才錄的節目很糟糕,我相信人們喜歡這個節目,這個節目也讓人們很開心。我就是不夠了解這個節目,所以沒法在意啊。”

我開始感覺不太好了,可我還是不想放棄我感受到的自由度和權力感。

“我都不知道我是不是多餘的……我為什麽要來這裏啊?”他低聲咕噥了一句。

我一把抓住他的臉,他有點臉紅了。“安迪,別犯傻。你來這裏是因為你是其中的一分子。你到這裏來也是參加錄像的。”

“嗯哼?”

“就像你昨天說的(安迪昨天說過),我們的YouTube頻道已經有五萬訂閱用戶了。我們應該錄製更多的視頻。我們應該控製這個故事。”

“你當真的?”

“我覺得是。”

“可是……”他沒必要把我懟他的不想拍視頻的所有原因再還給我吧。

“不要用我的論據來反駁我……你贏了。”

“現在十萬了,”他說道,“過去兩天又翻倍了。”

我向前湊到司機背後,對司機說:“能送我們去一下賣相機的地方嗎?”

那一晚,我們製作並上傳了第二段“阿普麗爾與安迪”的視頻,內容是關於卡爾出現後我們的生活狀態。我確保了所有人都認識到安迪是這個頻道的另一個主人(因為在第一段視頻中,我曾假裝他是個路人,所以每次做節目的時候都有點亂)。我開玩笑說我討厭電視,但至少有免費食物可以吃。我泛泛地提到了卡爾,當然,我完全沒有提及“佛萊迪?摩克瑞序列”。我想,卡爾事件不可能一直霸著新聞,所以,如果我們想要把這件事持久化,我們必須開始差異化自己。

我想著是不是可以轉化為一檔藝術設計節目,我可以做演說的工作,安迪可以做攝像和編輯的工作。我們甚至可以讓瑪雅加入進來,寫寫劇本,做做插圖什麽的。往回看那時的想法可真奇怪,那時我們對自己的設想,那時我們同樣的覺得“哦,我們真沒用,我們這麽的美”,“我好想念那種生活啊,即便要我消滅瀕危動物,我也要回到那種生活中去” 。太怪了!

我們在拍視頻的時候,我們錄的節目在東海岸播出了,我一下子收到了5000條短信。我一條都懶得回,連瑪雅的都沒回,因為我覺得我們很快就會通話的。大眾的關注,加上缺覺,再加上和安迪拍視頻的興奮,讓我覺得頭昏腦漲的。我已經領會到了如閃電擊中般快感的威力,我們正在捕捉那樣的快感,至少捕捉到了一部分。

不過,可能最讓人精神振奮的是第二天早上我們沒事兒做!安迪爸爸想讓我們認識一家經紀公司,聊一聊經紀人都做些什麽,不過這個安排也是在下午三點左右。這意味著,我們終於可以睡個好覺了!真正的,一點不假的,獨自一個人睡在一張大**,美美的,隨便說夢話!

我甚至都懶得熬夜和安迪一起看西海岸的播出了。我拖著疲憊的腳步走進酒店的房間,脫下該死的鞋,該死的胸罩,該死的褲子,把自己淹沒在酒店房間**優質的高支高密棉製品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