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1

彭小敏屬於這個社會裏為數不多的那種太有條件隨心所欲的女孩子,說走馬上就要起程,弄得向主任和陳局長為彭主任準備土特產也來不及,向主任再三勸留不住,隻好派出自己的小車送小敏和正華回省城。

正華是第一次過這樣的幸福時光,從巴川到成都全是山區公路,小車也要開一天半,一路上吃好的喝好的住高檔的,全用不著他去操心,向主任的司機把一切安排得比他想像的還要好出許多。而且,仿佛事前有默契似的,到了沿途風景秀麗又無人煙的地方,司機就把車停在湖畔林間,說自己要下去欣賞一下大自然的景致,把他兩人丟在了車上。孤男寡女呆在車裏,他就隻能陪亢奮過度的小敏做那事兒了。

這一路上唯一讓正華感到不快的是,那司機對他的尊重明顯地不如對待彭小敏。比如點菜他必定是首先征求彭小敏的意見,比如每餐的第一碗飯他肯定是遞在彭小敏手上,好像他麻正華根本就不存在。這種憤懣他不敢對司機發泄,轉而猛烈地發泄在了彭小敏身上,**時,他故意用很大的力量用很誇張的動作,弄得她呲牙咧嘴哇哇大叫,沒想彭小敏反倒認為這是他在向她真情示愛,咻咻叫著誇獎他很有男人味,像個北歐海盜,弄得正華的心態愈發難以平衡。

到省城後,轎車直接開進了省革委大院。

省革委大院簡直比整個野三關縣城還大,彭小敏家住的是一個花團錦簇的單獨小院,綠茵茵的草坪中央立著一幢單獨的小樓,靠牆邊還有一個很大的荷花池,池畔有回廊水榭,大概是外國人或者出過洋的資本家留下的,小樓很洋氣,門廳處有幾根高大的白色羅馬柱,大門外有一排半月形的石階,汽車可以沿著專用車道一直開到客廳門口。

車剛停穩,便有身穿軍裝的勤務員上前來打開車門,還親熱地明知故問:“小敏回來了?”

在客廳裏,正華第一次接觸到了自己事實上的嶽父嶽母,而在此之前,他還僅是在報紙上看見過嶽父的照片。

小敏如同向父母展覽一件心愛的物品一樣驕傲地宣布道:“爸,媽,你們看吧,這就是我在電話裏給你們說過的麻正華。”

正華下車之前還在提醒自己千萬不能緊張,可沒想在這樣的場合下就沒法不讓人緊張。他拘謹地向兩位老人鞠了一躬,溫聲軟語地問候:“伯父好,伯母好。”

兩位老人的眼光全落在了正華的臉上、身上,看得非常仔細,連腳、手也沒放過。

老人的目光溫和慈祥,看得出他們對女兒的選擇非常滿意。可那一刻,正華卻覺得自己與那被牽到市場上馬上要賣掉的牲口沒啥兩樣。

彭主任簡單地問了一下野三關的工作,當然也順便問了一下正華家裏的情況。

正華像背誦個人政治簡曆一樣如實回答。他注意到當他說到父親曾經在部隊裏受過處分的時候,彭主任的眉毛輕輕蹙了一下,臉上也不像剛見著他時那麽高興。

一直關注著父親神態的小敏趕緊將父親的車:“哪有什麽啊,黨的政策是既要考慮成份,也不完全看成份,重在自己的政治表現嘛。連野三關的領導知道他父親有曆史問題還敢重用他,莫非你這省革委主任的政策水平還當不了野三關的領導?”

彭主任笑了:“簡直是班門弄斧,敢在我麵前賣弄起政策水平來了。小麻書記啊,你看看我這個寶貝女兒多任性啊,你今後還得幫我多教訓教訓她。”

小敏抱住父親的腦袋撒嬌:“爸,你真壞,你想挑撥女兒和正華的關係呀!”

彭主任的政策水平的確非女兒可比,剛上飯桌,他便很嚴肅地吩咐警衛員去小招待所為麻正華安排一個房間。

小敏嘻嘻一笑,對正華擠了擠眼。

正華視若不見,正襟危坐,嚴肅得猶如石雕。偏偏在如此重要的人生時刻,肚子裏一股氣“滋溜溜”直往下走,糟糕,要放屁!這屁倘要痛快淋漓地放出來,那一定會讓所有人都感到十分的尷尬。正華萬華緊張,夾緊雙腿,控製後門,悄悄地挪動著身子把氣體一點一點地排放出去。

晚飯後,一家子親親熱熱地坐在一起拉起了家常。正華此時也沒有像剛進門時那樣緊張,給彭主任談起了野三關的革命形勢社會麵貌以及風俗民情。他顯得沉穩,恭敬,而又充分地展示出他不凡的口才和對基層情況的熟悉。講得既流暢又生動。由於是在家裏擺龍門陣,他也沒有下級向上級匯報工作時通常所有的那種拘謹。他從彭主任的問話中發現他非常渴望聽到基層真實的情況和老百姓眼下過的真實的生活,於是就對事不對人、有選擇性地講了一點。他從彭主任的反應中知道他成功了。他非常清楚,征服小敏不費吹灰之力,關鍵的問題是必須花費心思征服小敏的父親。

在他說話的時候,彭小敏一直溫情脈脈地看著他,愛屋及烏,她不僅被正華的形像迷得神魂顛倒,甚至覺得他口中說出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是那麽生動感人,如同珠璣。

在親切的擺談中,正華差一點就犯下了終生大錯。他幾次想向彭主任問問關平,想告訴未來的老丈人關叔叔是父親的老戰友、好朋友,可在縣級機關裏呆了這麽久的經驗提醒他對涉及領導圈子裏的任何問題都必須小心謹慎,所以話幾次到了嘴邊又讓他給咽了下去。

幸虧沒問,就在彭小敏送他到招待所的路上,他試探性地問了一句:“有個姓關的還在省委當領導吧?”

小敏嘴兒一撇,輕蔑地:“你是說關平吧,還在啊,要不是毛主席氣量大,他能爬上這麽高的位置?”小敏伸出四根手指頭,說“他當年參加的是‘老四’(四方麵軍),跟著張國燾公開反對過毛主席的。前不久這大院裏還貼滿了他的大字報,把他的根根底底全抖落出來了。”

正華心兒猛地一沉,慶幸自己剛才沒有引火燒身。

接下來的日子,彭小敏似乎要讓所有她認識的人都知道她有男朋友了,而且是一個真正長得如同白馬王子一樣的小夥子。她每天請客,不是在家裏,就是上飯館,大院裏的,大院外的,小學中學大學的同學老師全都一請便到,到了便絞盡腦汁恰如其分地說一些討好彭小敏的話。在這樣的場合中,小敏是永遠的中心,沾小敏的光,正華也領受了無數的恭維話。

小敏還領著正華去商店買衣服,去逛公園、博物館,看內部電影,去高級招待所的遊泳池裏一泡就是半天,有一天夜裏居然還把正華帶到遊泳池裏開光來了個裸泳。

在一眼能看透底的遊泳池裏,小敏摟著正華滿懷深情咬牙切齒地說:“不出半年,我就要把你身上的這股子縣疙瘩味兒全部消滅掉!讓你盡快地融入到我們這個紅色貴族的生活圈子裏來。”

正華反唇相譏:“那你何必勞心費神地改造我這個縣疙瘩,就在你們這個高不可攀的紅色貴族圈裏挑選一位現成的白馬王子不撇脫得多?”

小敏說:“我毫不誇張地告訴你,你別看我長得不咋的,這大院裏追求我的人還真不少。不過,我清楚他們都是衝著我爸爸手中的權力來的,可以說老的小的全都笑裏藏刀,圖謀不軌。我現在什麽也不缺,缺的就是一個有著一副出色容貌的男人和一份誠摯的感情,而我認為你正好具有這兩方麵的優勢,英俊而且具有小縣城人特有的樸實情感。”

正華像吞下一條螞蝗般的不舒服,說:“你剛才不是發誓要消滅掉我身上的縣疙瘩味兒嗎,怎麽又突然想起讚美我身上的這種優秀品質了?”

小敏說:“我要消滅的是你這個縣疙瘩身上的土氣、俗氣,而要保留和需要你今後繼續發揚的是你對我的純樸與忠誠。”

每天晚上,小敏都要送正華回招待所。她在性欲上的要求如饑似渴,每次進了臥室都必不可少地要和正華**。正華覺得在黑暗中自己的心情會好受一些,可小敏卻把雙層窗簾拉上,滿屋滾來滾去地打開了臥室裏的每一盞燈,把臥室照得如同白晝。她說正華的**像羅丹手下的大衛,她不願浪費了視覺上的享受。對小敏而言是視覺上的享受,對正華則成了一樁慘不忍睹的苦差事。燈光如此的明亮,以至他能一絲不苟地看清楚她身上又黑又長的每一根汗毛,更讓他驚悸的是她的下巴上還長著幾根粗硬的短胡子,每次親吻時都會紮痛他的下巴。而且她眼一閉就打呼嚕,響得來像河馬**時的嘯吼。每次**的時候,小敏都會大呼小叫猶如**的母狼在半夜裏嚎叫。而正華卻是在極度厭惡的情愫下強裝出血脈賁張不能自禁的樣子來與之配合呼應。當他麵對著小敏的背部時,他的臉上毫無表情,他甚至估計自己的臉色也是蒼白的,他過去從文學作品裏看到屈服於不幸命運的人似乎都是這樣的臉色。而當小敏麵對著他的時候,他便會馬上裝出亢奮得不能抑止自己的樣子,努力地用雙手愛撫著她那圓滾滾的**和肥大的臀部,幸虧她的皮膚還算白晰細膩,這多少減弱了一些他的難受程度。他絲毫沒有感覺到女性**的生動和美麗,因為他缺乏**,沒有**的眼睛是不可能發現生活中的任何美質的。何況她原本就全方位地長得來與美麗背道而馳。他用他的臉頰,頻頻地摩擦著她的小腹和她的大腿。在他的髭須和頭發的不停頓地摩擦下,她的雙手死死地抓住床沿,兩膝顫栗,肥厚的嘴巴一張一合,然後從裏麵不停地發出各種奇怪的聲音。正華有時候怕服務員聽見她那肆無忌憚的喊叫聲而不得不用毛巾堵著她的嘴。而且她在**的時候還使勁抓咬正華,弄得他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他常常驚歎,造物主怎麽會如此無情,居然把全世界女人的缺點都集中到了這位紅色公主的身上?

2

呆在省革委大院裏,正華很容易便打聽到了關叔叔家的住處。他還背著小敏去了一趟,省革委的部長們全住著一式的小樓,兩人一幢,各住一層,也沒有花園草坪荷花池。他在外麵轉悠了好一會兒,終於沒敢跨進去。

離開省城前,由未來的嶽母而不是嶽父和麻正華單獨進行了一次開誠布公的談話。

嶽母說:“正華,這次你和我們一起生活了十來天,小敏爸爸和我都認認真真地觀察了你,覺得小敏的眼光確實不錯,我們對你也很滿意。明天你就要回野三關去了。臨走前,我想問你一句話,我當然希望能聽到你的真心話:你真地會對小敏負責一輩子嗎?”

麻正華意識到這就算是畢業考試了,能否合格,在此一舉,於是小心翼翼地回答:“伯母,請你和彭主任放心,既然小敏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給我,我一定會對得起她的。”

嶽母對第一道答題很滿意,接著再問:“自己的女兒我們自己清楚,小敏自身的條件不是那麽優越,你究竟喜歡她什麽呢?”

正華字斟句酌地回道:“伯母,我不太同意你的看法,我不認為小敏的條件有什麽不好。我願意摸著心窩子對你老人家說,的確,和漂亮的姑娘比起來,小敏的外在形像是稍微差了一些,但是,在我和她並不太長的接觸中,我感覺到她這個人心靈特別美,純潔、坦誠,沒有一點城府,更重要的是她對我無微不致的關心。在選擇終生伴侶的問題上,我不會太注重一個人的外表,特別對於一個女孩子來說,再漂亮的外表,不也就是那麽短短的幾年嗎?而內在的美麗,才是長遠的,也是最重要的。”

嶽母肯定被正華這番誠懇的回答感動了,眼中既紅又潮,連聲讚道:“好,好,我們小敏有眼光,沒有看錯人!正華呀,你把心窩子掏給我,現在我也給你說一句掏心窩子的話吧,我和老彭就這麽一個女兒,小敏的個人大事,已經成了我們老倆口最大的心病。能得著你這句話,我們也就放心了。當然,隻要你對小敏好,我和老彭也會拿你當自己的親兒子一樣關心愛護的。我和老彭已經商量好了,第一步把你調到省團校,先委屈你掛它幾天學校的宣傳部長,現在離大學開學不是還有個把月嗎?時間足夠了,讓老彭給省教育廳的頭兒打個招呼,請他們給抓緊安排一下,下學期一開學就讓你到西南大學裏去讀書,你願意讀什麽專業自己考慮好。你要知道,老彭這個人是很講原則的,過去他從來不幹這樣的事情,這次為了小敏,也算是破一次例了。等小敏明年一畢業,你們就先把婚結了。你到省團校報到以後,就住到我家裏好了,這樣你和小敏也會有更多的時間在一起。你看,這樣安排你還有什麽意見,我們現在就算是一家人了,有什麽話,都說出來,不要藏著掖著。”

正華感動地說:“伯母……”

“唔,你現在可以叫我媽媽了。”

“啊啊,媽媽,謝謝你和……爸爸了!我非常滿意,沒有任何意見。不過,我有一個小小的建議,能夠住到你們家裏,各方麵的條件都是非常舒適的,但是,對我這樣一個剛剛從基層調到省裏一個新單位工作的人,我想對自己的生活應該要求嚴格一點,免得同誌們對我有議論,而且更重要的是,也可避免給爸爸帶來不利的影響,越是艱苦才越能鍛煉人嘛,還是等到小敏畢後我們結了婚,我再搬來住吧。”

正華這番話說得很得體,其實,他不願意到小敏家住,一是不想每天看到小敏那張臉,二是擔心和同住在大院裏的關叔叔照麵,他知道倘若與關叔叔不期而遇,那一定是件很尷尬的事情。

嶽母想了想,說:“你小小年紀,倒滿成熟的嘛,考慮問題也很全麵細心,你這建議好,那我就給老彭說說,讓省團校的領導給你安排一個住處。”

麻正華一路春風回到野三關,姚國棟首先單獨接見了他。問:“咋個回事,怎麽陳局長會先後兩次親自打電話來給你請假?”

正華說:“我不知道陳局長給我請假的事啊。省裏突然下來了幹部,專門對我進行全方位的考察,翻來覆去地折騰了一個星期,看樣子好像馬上要把我調到省裏去工作。”

姚國棟大叫:“我早看出你麻正華是個人才!哈哈,這證明我這個老東西還是有一點眼光的嘛。正華,幾時調函到了野三關,我主持常委班子給你設宴餞行!”

正華出了縣委大院,剛走攏四方井,便聽得驚天動地的一聲叫喊:“正華,你到哪裏去了喲?半個多月了,你咋連個音訊也沒有啊!”

是紅寶!正從自家街沿上躥下,飛踏踏向他撲來。

正華忽地像掉進了冰窖裏……

“爸,媽,我回來了。”正華一跨進院門,便親熱地招呼父母。

麻山板著老臉埋怨兒子:“有你這麽當兒子的麽?你去地委開了這麽長時間的會,怎麽也不往醫院給你媽打個電話?”

正華說:“地委向主任把我留下來談話了,可能組織上要調動一下我的工作。”

淩亦非一聽,趕緊問:“向主任親自留你下來談話……呃呃,他說了嗎?把你往哪兒調?”

正華搖搖頭:“沒說。”

淩亦非喜滋滋叫起來:“英華,家裏還有兩張肉票,你馬上去把肉割回來,晚上為你哥慶賀慶賀。”

紅寶和正華去了臥屋裏。門一關,紅寶就撲進了正華懷裏,不停地拿嘴兒咂著他的脖子、耳朵,眼裏有話地說:“你不知道,我好想你哦!每天晚上睡覺,我都把你的照片放在枕頭上,想狠了,就看看,親親。”

正華拍拍紅寶的屁股,說:“晚上再來,晚上我們到河邊老地方去。”

紅寶撅著嘴兒撒嬌:“不嘛,不嘛,我現在就要,我現在就要把你吃進肚子裏去,讓你變成我們的小乖乖。”口裏說著話兒,兩手就去扒拉正華的衣服。

正華想到彭小敏那身敗人胃口的肥泡肉,頓時覺得還是覺得還是自己的紅寶可愛,禁不住撩撥,一忽兒工夫身上便燥熱起來,很投入地和紅寶幹那事。燦豔的陽光從窗口投進來,灑在紅寶雪白勻稱的**上,看上去熠熠閃光,整個人兒就像一塊紅玉雕琢成的。看著紅寶結實柳秀的身子,想想以後每晚將長期陪伴著他的那一堆肥泡肉,正華心中襲上了一絲心酸……凡事就怕沒有比較,和紅寶幹那事,他才知道什麽是人生的極樂世界,他才意識到紅寶對他有多麽珍貴。

他清楚他這麽做會對不起紅寶,可是,事情已經發展到眼下這種地步,他已經沒有任何一點退路了。他隻好用“長痛不如短痛”這句古訓來替自己壯膽。完了事,他讓紅寶穿上衣服,他自己也穿好衣服,做出副很嚴肅的樣子說:“紅寶,你真好,我真舍不得你。”

紅寶笑嘻嘻地說:“我也舍不得你,一天看不見你,我這魂兒就沒在我身上了。”

正華見紅寶誤會了自己的意思,隻好硬起心腸直奔主題了:“紅寶,我是說,我可能要離開你。”

“你才回家又要出差呀,要去好久?”

正華覺得自己平時能言會道的嘴巴突然間變得不會說話了,結結巴巴說:“不是開會……是……是我……另外有人了。”

紅寶瞪大了眼睛,驚詫地問:“有人?啥子人?你是說……不要我了?正華,你是在和我開玩笑吧?”

正華說:“我哪有心思開玩笑?紅寶,這事我連爸媽都沒說,隻對你一個人說。這次我到地委開會,碰上了省革委彭主任的女兒彭小敏,她看上我了,她說隻要我和她結婚,她爸就把我調到省裏去工作。她還把我帶到省城去見了她爸。紅寶,你明白麽?隻要我答應和她結婚,以後,我的前程就遠大了。”

紅寶腦袋像糨糊,人沒明白臉兒卻煞白了,流著眼淚說:“你……你才我身上爬起來就想當程世美?”

正華覺得心尖上像錐子紮著般疼痛,仍鼓足勇氣說:“紅寶,你不要急,也不要哭。我現在已經掉下火坑,爬不出來了……”

“啥掉下火坑?啥爬不起來?你這意思是你和那省革委主任的女兒已經上過床睡過覺了?”

“我沒想和她睡,是她逼著我和她睡的。你沒見那女人比豬八戒還醜,看一眼也要折我三年陽壽,和她幹那事,我心裏想著的仍是你。”

紅寶“哇”地就哭出了聲。

正華怕樓下的爸媽聽見,著急了,說:“紅寶,我現在人在官場,身不由己了,可是,我已經想好了主意來對付他們……”

紅寶說:“你都答應和她結婚了,你都和她睡過覺了,你還能想出啥好主意?”

正華說:“咋沒主意?紅寶,我這麽做,不單是為了我,也是為了你,更是為了我們將來的娃娃。你想想,我要不這麽做,還不一輩子就呆在這野三關?整天夾起尾巴做人,辛辛苦苦幹上一輩子,頂齊天也不過當上個縣長縣委書記。你看看姚國棟,一個縣委書記從解放到到現在,屋頭清湯寡水的像個難民營,最後還不是苦死累死幺台。我要呆在野三關,莫說毀了我,連我們的娃娃也沒啥大出息,隻能永遠做個縣疙瘩。我要是當了省革委主任的女婿,很快能調到省裏工作,腳下就鋪開了一條金光大道。我的想法是,你給我三到五年的時間,等我把基礎打得差不多了,她老漢的年齡差不多也就到點了,等到他老漢一下台,我馬上和那醜女人離婚,再把你接到省城去享一輩子的福。”

紅寶哭喊道:“我不要你當啥子官,我也不想你調到省城去,正華正華,我隻要你這個人!”

正華讓紅寶這話弄得很不好受,愣了片刻咬牙切齒地說:“我不當官,我這人就啥錢也不值了!你最多等我五年,連官帶我這個人就全都是你的了。”

這時,樓下就傳來了淩亦非的聲音:“正華,你們在幹啥呀?紅寶咋哭了?”

紅寶猛地蹦起來,拉開門,一頭衝下樓去,也不和人打招呼,灑一路哭聲出奔回屋。

淩亦非呆了,麻山愣了,倆人趕緊上樓,衝躺在**的正華問:“咋搞的呀?一回家就吵嘴?”

正華虎地坐起來,以一種很沉痛的語氣說:“爸,媽,從今天起,我和紅寶分手了。”

兩位老人大驚。

麻山沉下臉說:“你都二十好幾的人了,婚姻大事,是小娃娃辦家家酒麽?”

淩亦非問:“咋回事啊?剛才你倆不是還如膠似漆的嗎?哪股經神突然發了?”

正華說:“爸,媽,我知道這事我要說了,你們準會罵我,可我已經沒辦法改變了——我要做省革委彭主任的女婿了。”

麻山和淩亦非麵麵相覷。

麻山恨恨道:“才到官場上混了幾天,咋個就學會打胡亂說了?”

淩亦非慌忙上前,伸手去探正華的額頭,擔心地問:“正華,你是不是病了?”

正華手一撩:“媽,我沒病,我腦殼清醒得很!我告訴你們,我這幾天到省裏去了,已經和彭主任見了麵,還天天在他家裏吃飯。彭主任的女兒叫彭小敏,明年大學就畢業了,我已經同意和她結婚,馬上就調到省團校做宣傳部長了……”

麻山掄起蒲扇般的手掌,猛地向正華臉上扇去:“狗日娃娃,前些年你出賣了你老漢,現在又出賣了紅寶,老子怎麽養了你這麽個沒一點人味兒的孽種!”

淩亦非也叫道:“正華,做人不能這樣啊!你這不是害了紅寶一輩子麽?”

正華昂起頭,紅眼灼灼地瞪著兩位老人,大聲吼道:“爸爸,媽媽,你們啥也不用說了,你們想對我講的道理我全都懂。我知道我這麽做叫做卑鄙,叫做可恥,對不起紅寶!可彭小敏她死纏住我不放,我也需要他老漢幫我的忙,你們給我掂掂輕重,我是給省革委主任做女婿好呢,還是給一個當過國民黨爛兵的人當女婿好……”

麻山氣得大叫:“老子今天要有槍,一槍就崩了你!”

二十多天後,一輛吉普車送來了省團校的副校長,有向守天主任的電話關照,姚國棟親自督陣,把調動手續辦得飛快。當天下午,麻正華就出發去省城報到了。

晚上,麻山提著酒瓶去了魏光林家,滿臉愧色地說:“狗雜種翅膀長硬了,我和他媽咋罵他也沒用……唉,家門不幸,出了個程世美,隻有哥子我來給你賠罪道歉了。”

魏光林臉上強掛著笑大度地說:“沒啥沒啥,婚姻是緣份,緣份未到,強扭下來的瓜也是不甜的。我和你當不成親家,依然是朋友嘛。”

紅寶則在裏屋尖著嗓子叫了起來:“我就要把他這瓜強扭下來,正華叫我等他三年五年,我就等!等不到,我這輩子就不嫁人!”

這事兒不消幾天就傳遍了野三關。老百姓加油添醋,把這事兒演衍成了當代的秦香蓮與程世美,弄得麻山和淩亦非好長一段時間連晚飯後散步的習慣也不得不取消了。

3

麻正華第一次去成都,已經品嚐過彭小敏家的富貴生活,二次去成都,則讓他充分地體會到了權力的巨大魔力。到了省團校,上上下下居然有那麽多人心甘情願地為他效勞,好像他不是宣傳部長而是校長。而且,未來的嶽父僅用一個電話,就把他讀書的事安排妥當了,和小敏同一所大學,他入的是政教係。頭一晚他住在了小敏家裏,等彭主任夫婦進臥室後,小敏就鑽到他被窩裏來了,他怕被彭主任夫婦發現弄得大家都難為情,猶如小偷般幹完了事要小敏回自己屋裏去睡。小敏格格脆笑,說他骨子裏到底是個縣疙瘩,思想還這麽封建保守,她老爸拿出這麽大的魄力來幫他的忙,圖個啥?不就為了能讓自己的女兒和他共結連理麽!共結連理啥意思?不就是男女摟著纏著睡在一起嗎!

第二天一早正華想趕在彭主任夫婦之前起來,小敏卻哼哼幾聲,摟住他呼呼大睡。直到天已大亮,小敏的母親叫了幾遍,他們才下樓來吃早飯。他心中有鬼,顯得頗有些尷尬,可兩位老人卻對他親熱得如同一家人,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女兒夜裏和他睡在同一個被窩裏。

正華進入大學的第一周,做了一件非常勇敢後來也證明是非常明智的事情。

一個晚上,他偷偷去看望了關平叔叔。關平得知他已經成了彭定國的準女婿,大吃一驚。等到客廳裏就剩他們兩人時,他問正華:“正華,你告訴關叔叔,你真會喜歡彭小敏?”

正華說:“不,我想任何一個正常的男人,都不會喜歡她。你不知道從巴川地委領導到省革委的彭主任,我頭上承受的壓力有多大?我明明知道這樁婚姻是個見不得人的交易,但是,既然是交易,我也從中看到了屬於我的機會,所以我還是同意等彭小敏畢業後和她結婚。我現在完全不能肯定結果會是怎麽樣,但我已經豁出去背水一戰,要不,我就永遠隻能呆在大巴山裏的那座邊荒小城,一輩子碌碌無為了。關叔叔,我有自己的想法,我要靠自身的努力與付出來創造自己的人生道路。韓信受得**之辱,終成大器,和古人相比,我沒有什麽不劃算的。”

關平為正華的野心之大城府之深大為吃驚,趕緊說道:“正華,你想幹啥子喲?千萬不要踩虛了腳,那會摔得你粉身碎骨的。”

正華說:“放心吧,關叔叔,我會審時度勢,見機而行的。”

關平原本還想在更重要的問題上提醒一下正華,但正華的態度讓他不太放心,他最終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形勢的變化快得來出乎正華的預料,就在他剛剛進入西南大學政教係學習不久,中國發生了一件大事。全國人民曾經衷心愛戴並天天祝他永遠健康的林副統帥和兒子勾結行刺英明舵手毛主席未遂後帶著一家老小坐“三叉戟”跑了,而且飛機一頭栽到了蒙古大草灘上燒成了骷髏。老百姓當然沒有權力即時了解這樣的高層秘密,等到他們被逐層組織起來傳達有關文件時,已經是在林副統帥死後一兩個月之後了——那種巨大的震撼與衝擊,無以言表!

隨著廣東丁勝、南京江騰蛟、浙江陳勵耘等數省諸侯鋃鐺入獄,曾向林副統帥上呈過效忠信的四川省革委的彭定國主任,也被中央派來的人秘密抓捕了。彭小敏和她的母親被掃地出門,淪為賤民。北京新調來的省革委主任,住進了原來彭家的小洋樓。

正華初時也順理成章地受到了牽連,但是,關鍵的時刻,過去長期遭受彭定國打擊排擠,現在負責全省清查林彪餘黨工作的關平發話了。他說麻正華同誌是在省裏和地區兩級主要黨政領導幹部的高壓之下與彭小敏定下的婚約,他不是助紂為虐者,而是像舊社會的白毛女一樣,是一個飽受林彪死黨淩辱的受害者。

受害者麻正華義憤填膺地向有關部門派來的調查人員進行了幾番血淚控訴後,便輕鬆地過關了。

正華形像出眾,口筆兩厲,又是省革委主任的女婿,同學大都係知識青年中推薦而來,尚無一文收入,而他小小年紀便已擔任了省團校的宣傳部長,屬於鳳毛麟角的帶薪學習者。諸多優越條件使他在班上原本極有人緣,出了這事後,男同學或幸災樂禍,或對他不屑一顧,唯獨女同學卻覺得非他之過,而純屬畸形社會的強權所致,普遍對他懷有一種同情之心。

彭小敏到省團校找過一次正華。正華彬彬有禮地請她坐,請她喝開水,然後有意地將半掩著的寢室門大打開,離小敏遠遠地坐著,頗有耐心地聽她說話。

小敏再也沒有了當初那種隨心所欲的直率與放肆,醜陋的女人一旦喪失了權力的蔭庇,真是應證了“落毛的鳳凰不如雞”這樣一句老話——如此活生生的教材,也愈發加深了正華對權力在當今現實社會生活中無所不能的作用全麵而深刻的認識。

正華撓撓耳朵,很艱難地摳出一句話來:“小敏,人的一輩子,總會遇到許多坎坷的,所以要學會承受,即使是無奈的承受。現在的很多事情對我們這樣的人來說是難以想像的,然而世界就是如此的世界,你不能因為世界的不完美而拒絕整個世界。當然,不管怎麽說,我眼下的處境比起你還是要好一些,過去你曾經幫助過我,今後如果需要我幫忙,我會竭盡全力的。”正華這番話兼顧了兩方麵的意思,一是對處於困境中的小敏表示了安慰和鼓勵,更重要的則是,他這番經過精心斟酌的話,智商並不低的彭小敏完全應當聽得明白無誤:麻正華同誌已經永遠地離她遠去。

小敏怯怯地問道:“雖然我已經感覺出了你的意思,可是,我還是希望能從你這裏得到一個更明確的說法。”

正華說:“怎麽,我的話說得還不明白麽?好吧,我就索性把話說穿。小敏,我和你做不成夫妻,以後如果可能的話,就做個朋友吧?”

小敏聽了這話,就掏出手絹不停地抹眼淚,哭哭哀哀地說:“正華,我對你可是一腔真情啊!我把我這顆心連同身體全給了你,你這樣對待我,不覺得太絕情了麽?”

正華冷冷地笑了起來,眼瞳裏閃爍著晶瑩的淚光,尖刻地說道:“一腔真情!你怎麽想得出來用這個詞兒?你就不怕把它給玷汙了!我們是什麽關係?是黃世仁和白毛女的現代翻版!告訴你,共產黨八路軍來了,天亮了,我這個飽受摧殘的白毛男翻身了!”他看著驚愕不已的小敏,驀地意識到她似乎也是個受害者,於是壓抑住心中的怒氣,平靜而不失威嚴地說道:“彭小敏同誌,請你永遠地離開我吧,自從你父親追隨林彪,反對毛主席的滔天罪行被揭露出來的那一天起,我和你就再也不可能有任何關係了!”

彭小敏的臉兒白了又紅,紅了又白,等麻正華說完後,她驀地站了起來,尖厲地嚷道:“麻正華,我現在才算看穿你的狼子野心了!我告訴你,我彭小敏這輩子就是沿街要飯,也決不會求到你門下的!”說完,小敏轉過身,腳步很重地走了。

晚上,正華來到省院大院,在關平家的小院外麵轉了很久,才終於跨了進去。

關平以長者的風範和正華談了一晚上話,他並沒有對正華說正是他在有關會議上力排眾議,才讓正華化險為夷的,但是,文阿姨零零碎碎的插話還是讓正華隱隱約約地感受到了關叔叔在他人生最關鍵的時刻所發揮的作用。

正華感激涕零地說:“關叔叔,侄兒我……真不知道該怎麽樣謝你!”

關平揮揮手說:“謝什麽?你是麻山的兒子啊,老紅軍的後代啊,我不幫你還幫誰?不過,正華呀,叔叔我可要告誡你幾句,你和彭小敏的事,你第一次來我家時,我就看出你是在利用她和她老漢子耍心眼,委屈自己,以圖發展,你這麽做,也實是太過份了一些……哎,正華,畢竟這件事已經過去,就不用再提它了,重要的是以後。現在的官場,已經不同於延安時代,也不同於解放初期了,可以說這個社會上最優秀最傑出最有能力的精英人才在我們黨內,最肮髒最無恥最奸滑的家夥也混了進來,我在軍隊地方上管了這麽多年的幹部,深深地知道眼下的情況很複雜,並不是賢者智者能者就能受到重用,飛黃騰達的,往往是那些奸滑狡詐胸懷野心的家夥。理論上我們共產黨的各級幹部,都應當是人民的勤務員,所有幹部的最高宗旨就是為人民服務,可實際情況則是,誰上誰下,誰高誰低,並不是由人民說了才算,而是由上級領導來決定,尤其是頂頭上司的好惡起著最關鍵的作用,所以,許多人一進入官場,首先就是學會抱大腿,哪條腿粗就抱哪條,可這抱大腿,也是門難學的功夫啊,有的大腿,它瘦而不枯,精壯有力;有的腿看似粗壯如桶,皮色紅潤,卻是紅腫之腿,外麵豔如桃花,內裏已經腐爛,要是不小心抱上一條這樣的腿,一個人的政治前途,就算是徹底地完了。”

正華尷尬地說:“良藥苦口利於病,我知道關叔叔是在教育我。”

關平說:“我這可不是為了教育你,而是針對幹部隊伍中一種已經越來越普遍的現像而言的。為了權力、地位,有的人可以說已經到了不擇手段的地步。這樣的人一多了,就迫使我想,這到底是幹部的個人素質太差,還是我們培養選拔幹部的機製出了問題?你今後還得在官場上過日子,我希望你能夠記住關叔叔送你的一句話:權力是強橫有力的,但是,政治是有道德底線的,共產黨人的政治,尤其如此。我們也曾做過違背道德底線的事,但是,你要堅信,我們終將會認真地來糾正這些嚴重的錯誤。並爭取以後少犯或不再犯這樣的錯誤。”

關平或許真沒想到,他今晚的談話,字字句句都像刀子一樣戳到了正華的心窩子上。

正華認真地聆聽著關叔叔的感慨。他既難堪,又感動,因為他非常清楚,倘不是因為他和關平有著特殊的關係,以他的地位身份,是絕對不可能聽到省革委分官組織的最高領導的這番肺腑之言的。

他希望和關平的談話能更深入一些,便誠懇地說道;“關叔叔,自從林彪事件爆炸以後,時下的人們已經喪失了信仰,而且都以一種鄙薄的語氣來談論權力,似乎不如此便不足以顯示自己的清高。大學生們這樣做如果說還情有可願的話,讓我更到不安的是,連省團校的學生老師也以此為時髦,省團校培養出來的人是幹什麽的?這難道還有疑問嗎?他們是黨的後備隊伍,是黨的領導者的接班人,連接班人也隻能把對權力的渴望與追求深深地埋藏在心裏,一個個裝模作樣故顯清高,淡泊官場,這不是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嗎?這樣的人今後一旦掌握了權力,我們還能奢望他全心全意地人民群眾服務嗎?作為我這樣一個年輕的共產黨員、已經擔任一定領導職務的年輕幹部,我始終認為,渴望權力追求權力是應當受到鼓勵的,而且組織部門還應當製定出一套公開的機製來加以激勵,規範所有的年輕幹部在正道上爭先恐後,而決不能像過去的我一樣去鑽歪門斜道。手中沒有權力,那就隻能像雷鋒班長一樣任勞任怨、水滴石穿地為人民群眾做平凡的好事。而手中掌握了權力的人為人民群眾做好事,那就不是擔擔水,劈劈柴,送個老太太上醫院了。他可以登高一呼,萬眾響應,他能夠用一道命令,一紙文件掀起雷霆萬鈞,排山倒海的力量來懲惡揚善,造福一方。”

4

深夜裏,正華一個人騎著自行車輕快地奔駛在寬闊筆直的大道上。他覺得他不並比許多官員好,但絕對也不比許多官員壞。而更為重要的是,他現在已經一個鯉魚打挺跳過了龍門,是一位掛著省團校宣傳部長頭銜的帶薪大學生了,隻要自己對上小心謹慎,以後一旦獲得機會,就為黨為人民多做點實實在在的事情!心情愉悅,身體有一種級難得的空靈剔透感。他甚至搖頭晃腦地哼起了《鮮花盛開的村莊》裏的插曲。

他覺得今晚不虛此行,受益匪淺。在這樣的時候,他突然想到他應當趁熱打鐵再完成一件大事。

正華接下來做的一件大事就是給紅寶寫信,叫紅寶立即帶著單位開的結婚證明,趕到省城來與他成親。

一個星期後,正華到長途汽車站去接紅寶。當著那麽多人呀,紅寶就一頭紮在正華懷裏嚎啕大哭起來。正華咬著紅寶的耳朵悄悄說:“你哭啥呀,浪子回頭金不換,我這不是又回來了嗎?”

晚上,當他們上了床剛剛摟成一團,紅寶卻突然把他推開,趴在他身上小心翼翼地東摸摸西看看,好像在檢查他缺了什麽零件沒有。

正華說:“你這是幹什麽呀?我現在不是又完好無整地重新回到了你身邊了嗎。”

紅寶說:“臉皮比城牆還厚,還好意思說完好無缺?紅寶命苦,撿到的不過是一碗別人吃過的剩飯。”

正華說:“我這碗新鮮飯是誰先吃第一口的?就算是碗剩飯,那也是彭小敏撿你紅寶吃剩下的。”

紅寶就用嘴在他臉上、額頭上親來舔去,哼哼唧唧地說:“不說了……我們都不許再說了……我們的好日子……就從今天……重新開始……”

正華一邊撫摸著紅寶,一邊安慰她:“經曆過寒冬的人,更知道春天的溫暖,紅寶,你沒見過彭小敏,你想像不出她有多醜。你更不會知道,我和彭小敏做這種事,我心裏有多苦?我是寧願讓人打一頓,戳一刀,也不願和她上一次床啊!”

紅寶眼睛就紅了,說:“我曉得的,我不怪你,你這麽做,也是為了奔個遠大前程,讓我和我們的娃娃沾沾光。為了這個家,你吃了苦,今後我就巴心巴腸地服侍你,給你當牛做馬,給你生兒育女,為你們麻家傳宗接代。我要把你照顧得巴巴適適的,讓你享一輩子的福!”

真的,隻有和紅寶**,他才能夠全身心的投入,他心靈上所有的束縛都被解脫了,踴躍得猶如一個熱血激**的角鬥士。紅寶像一片溫柔的海水,他可以一頭紮進去盡情的嬉戲遊玩,這種心靈震顫的歡樂和彭小敏在一起是從來沒有過的。和彭小敏在一起,他希望自己能身處黑暗之中,而和紅寶在一起,他則堅持著把燈打開。紅寶的動作雖然遠不及彭小敏那樣張狂野浪,但是,他卻感受到了一種真正兩情相悅後產生的心心相應。半夜裏,他從一種甜蜜的幻覺中突然醒來,朦朧的月光透過窗簾投進屋裏,他驚訝地看見,紅寶居然坐在他的旁邊,雙手抱膝,那麽深情那麽深沉地凝視著他。他心中一燙,抓住了紅寶的手臂。

“睡著了我就看不見你了。”

“小憨包,我讓你好好地看一輩子。”

“我剛才做了個夢,夢到你又跑了。我就想一直看著你不眨眼,哪個女人再來追你,我就把她殺了!”

麻正華哭了,雙手把紅寶摟進懷裏,激動地叫:“紅寶你看吧,看吧,正華是你的男人,你永遠的男人!這輩子,正華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正華想把婚禮辦得熱熱鬧鬧的——他當然是渴望用這樣一場熱鬧的婚禮來為他那一段不光彩的經曆劃上一個句號——大學裏的同學,老師,省團校的同事,他全請了,包括那些或公開或私下裏對他曾經有過不恭之辭和輕侮過他的人。“為了盡快地實現我們的目標,我們不僅要團結那些意見和我們一致的人,也要團結那些和我們意見不一致、甚至意見相反的人。”飯堂牆上偉大領袖的一段最高指示對他的行動起著指導性的作用。

可讓他傷心的是,不少人對他的盛情邀請顯得十分冷淡。正華拍拍腦袋,覺得自己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爸爸不是還托紅寶給關叔叔帶了大巴山的竹笙和玉蘭片麽,怎麽忙得來輕重都顛倒了?於是他趕緊帶著紅寶去了一趟省革委大院,送上帶著濃濃情意的山貨,向關叔叔介紹了紅寶,並邀請關叔叔一家屆時光臨他的婚禮。關平很幹脆,一口便答應下來了。臨走時,關叔叔還告訴正華一件事,說最近總政治部和民政部為關心老紅軍的生活,決定給每位老紅軍免費發放一台電視機。文件到了省革委後,省裏馬上派人到上海南京組織貨源,現在電視機已經弄回來了,就這兩天馬上就要分發下去。

正華趕緊問:“我爸爸有份麽?”

關平說:“怎麽會沒份?當初雖然給了他處分,可並沒有開除他的黨籍,取消他老紅軍的身份嘛。”

正華高興得簡直想大喊大叫一通!他清楚,對他們這個家庭來說,這樣的待遇和關心,其意義遠遠超過了一台電視機。

回到學校和單位上,麻正華馬上把省革委關副主任一家要來參加他的婚禮的風放了出來,這一招果然立竿見影,所有的人都受寵若驚地接受了他的邀請,連他當初根本沒想到要請的一些人,也通過朋友熟人來表示,強烈要求參加他的婚禮。

婚禮上,麻正華笑容滿麵地從這樣的來賓手中接過禮物,嘴裏不停地為自己的大意深表歉意,肚子裏卻罵:“他媽的怎麽就犯賤到了這個份上!你們這樣的東西,也配叫人嗎!”

紅寶向絲廠請了半個月婚假,和正華舉行完婚禮沒過幾天,就必須趕回野三關了。正華把她送上了長途汽車,叮囑紅寶說:“紅寶,你知道的,我在家裏是老大,可我沒能為父母分憂解難,還惹他們生氣。我已經橫下一條心了,不在省城混出個人模狗樣,我就不回去見江東父老。我爸我媽把我們幾兄妹撫養成人不容易,你回去後,要替我好好地盡盡孝。”

紅寶在路上顛簸了兩天,回到野三關,正是夕陽西下時分。還未走攏四方井,便覺著奇怪,滿街的大人娃娃提著竹椅板凳,大呼小叫邀邀約約地往四方井擁去。紅寶的心倏地懸起了,她以為又是開正華父母的批鬥會。

及至到了四方井,遠遠看見街上整整齊齊坐滿了人,大臉小臉全都對著城門洞子方向。連麻家小院的牆頭上,黃桷樹根盤上也坐滿了人。紅寶好不容易擠進家門,問她老漢出啥事了?魏光林激動得臉都扯歪了,放下碗驚爪爪叫起來:“你沒見那城門洞子前麵桌子上擺的啥呀?電視機。紅寶,毛主席黨中央給你公公發電視機了,嘖嘖,私人也玩上電視機呐,麻家的新媳婦呃,除了你公公這樣的老紅軍,這四方井,誰還有這資格?”

紅寶趕緊跑到門外,巴著門枋踮起腳尖往城門洞子方向看,果然,城門洞子前擺著一張桌子,桌子上放著一個茶幾,茶幾上擺著個和臉盆差不多大小的電視機,黑白的,正放著影兒,音樂怪怪的,獅子老虎在上麵跑,兩隻猴子在抱著親嘴,她公公在電視機旁邊開心地笑,還不停地揚著手和聶瘦石打招呼,邀請他坐到前麵來看電視。

紅寶胸中頓時湧滿了驕傲,她覺得她有一萬條理由原諒正華的失足行為。

紅寶既然已經成了麻家的媳婦,淩亦非就讓她搬過家裏來一起住了。畢竟,他們的房子要比紅寶家好一些,也要寬一些。反正兩家門對門,兩家的老人紅寶都能照顧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