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1

十九歲的正華成了野三關的首批知青,他落戶的九子嶺公社如今屬芋兒關區公所管轄。

孩子下鄉的前一夜,麻山送了兒子一句話:“好好紮根農村,不要辜負毛主席對你們年輕人的希望。”

淩亦非卻傷心地說:“我一心想給麻家培養出兩個大學生,沒想培養出一個農民。”

麻山告誡她:“這話隻能在我麵前說,讓別人聽見了,準會定你個破壞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罪名,判你五年算輕的。”

淩亦非就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可惜我這麽多年的心血啊,白花了!”

對門魏紅寶也到了下鄉的年齡,可她是獨生女,按政策留在了城裏。

正華下鄉不到半年,就極快地抓住機會幹了一件足以改變他前程的大事!

九子嶺公社的革委會主任是個老太婆,名叫許鳳清,解放初期,她就是土改積極分子,後來曆任過村長、大隊支部書記,直至公社革委會主任兼縣革委委員。老太婆之所以能夠在政治上飛黃騰達,隻因她幾十年間無私地把六個兒子、三個女兒、兩個女婿和十幾個侄兒侄女送到部隊保家衛國,如今最有出息的一個兒子已經當上了師參謀長、一個女婿當上了軍事學院的教官。

正華得知這一事跡,便突地萌發起一個念頭,寫一篇反映許鳳清的長篇通訊。

正華說幹就幹,待每月一次的全公社知青學習會結束後,他就直接闖進了許主任的辦公室,先謙恭地自報了家門,然後說明了來意,還呈上他過在報刊上發表文章的樣報樣刊,以證明自己具有寫好這篇文章的能力。

許鳳清很謙虛,客氣了一番後終於禁不住正華的鼓動,便同意為正華提供詳細情況,並慷慨地提出從百忙的工作中抽出兩個半天的時間來接受正華的采訪。許老太婆滿頭銀絲、精神矍鑠,慈眉善目,這樣的形像極易文字發揮並讓人產生美好的聯想。再加之老太婆從政多年,見過世麵,一字不識卻能言會道,方言土語中不時有閃光的語言蹦出,此後,正華又按照許主任的安排,采訪了幾位知情者,而且還專門為他組織了一幫群眾來座談。大家眾口一詞,都誇許主任覺悟高,思想好,他們從各個側麵提供的材料,也確有不少感人之處。材料豐厚,文章也就好做了。正華呆在公社招待所裏漚心瀝血地辛苦了三天,萬餘字的長篇通訊《一片冰心在玉壺》終於脫稿了。正華按捺不住拿到許主任辦公室逐字逐句、抑揚頓挫地念給她聽,感動得老太婆呼吸頓時就有些不均勻,聲音顫顫地說:“你這個知青,硬是能幹,我沒想你能把文章做得這麽好!”於是馬上下令把公社的幹部全都召集攏來,認真聽聽,給正華提修改意見。幹部們聽得認真,聽得肅穆,有人還聽得“簌簌”直掉眼淚,一片聲都誇麻知青寫得好,許主任的思想更好,說這篇文章一發表,許主任的影響準會超過全國出名的擁軍模範戎冠秀。

文章報到區上、縣上、上級領導喜出望外,趕緊把它當個金包卵似地往地區、省上報,沒過半月,正華的文章僅作了少許改動,便在省報一版上整版發了出來。

這篇文章一發,麻正華頓時便成了全縣的大名人!

英華卻對哥哥的文章有看法——按照“三丁抽二,二丁抽一”的政策,英華留在了城裏,可她在城裏沒事做,閑得慌,幹脆到鄉下來給哥哥煮煮飯、洗洗衣——直言不諱地對正華說:“哥,你這麽寫,不妥當。”

正華明知故問:“有啥不妥當?”

英華說:“許鳳清的事情要放在解放前,肯定是先進典型,可出在解放後,就是另一回事了。我們眼下都知道,每年招兵,老百姓把腦袋都擠爆了,開後門當兵是極普遍的現像。她許鳳清能把自己的兒子、女兒、女婿、包括侄兒侄女全弄去當兵,這到底是心係國防,無私奉獻?還是威霸一方,以權謀私?”

正華說:“我何嚐不知道你說的情況,可是,辛辛苦苦學來的知識是要想辦法讓它排上用場的,我們生在什麽樣的家庭,你又不是不清楚?投生做人隻有這一回,妹,不容易呀,爸爸媽媽都活得太窩囊了,我們下一代,無論如何也不能像他們那樣過一輩子!”

英華以一種奇怪地眼光盯著正華,說:“哥,這麽寫,你難道不覺得違背了爸爸媽媽從小教育我們的做人的原則嗎?”

正華搖搖頭說:“你看看現在報紙、聽聽現在的廣播和領導的講話,裏麵有多少是真的?現在的社會明擺著,說實話做實事的背時倒運,說假話幹假事的一馬平川,像許鳳清這種人,要把她當做正麵典型寫,我可以像現在這樣把她捧上天,要抓她個以權謀私的反麵典型,我也能夠寫出一篇抨擊性的文章把她踏下地。所以說,文章並不重要,寫文章的人更不重要,重要的是掌握著我們的命運的領導們的看法和態度……”

英華衝動得叫了起來:“那你呢?哥,我指的是人格和良心!”

正華顯然被妹妹的情緒感染了,悶了好一陣,才懨懨地說:“有什麽辦法,社會就這樣,弱肉強食,適者生存。不過為人的操守,我還是有的,唉,到此為止吧,有些事,嘴巴上說說容易,做起來,可就難於上青天了。”

正華的大塊文章剛上報,麻山在中斷多年後重新接到了關平的信。關平興奮地告訴他,他被解放出來工作了,在省革委裏仍然負責他熟悉的組織工作。

麻山正為關平高興,正華又給家裏報回來喜訊。正華當選為知青代表,馬上要去省城出席全省知識青年先代會。

正華在省城開會期間,專門去看望了關平。文阿姨打開門愣了一下,問:“你找誰?”

正華說:“你是文曉航阿姨吧?我叫麻正華,是從野三關來省裏出席知青先代會的。我特意來看看關叔叔。”

文阿姨這才醒悟過來,驚喜地說:“我知道了,我這裏有你全家福。正華長成個英俊的大小夥子了!”

關平請正華吃了一頓飯,還說:“我和你爸爸是生死之交,以後有啥事,可以來找我,給叔叔寫封信也成。”

正華回到野山關,僅在家裏喝了一杯水,就趕著回鄉下去了。這對正華來說是人生的節骨眼上,他已經在去省城開會前向公社黨委交了入黨申請書,他也十分清楚自己先天不足,在這種關鍵的時刻,言語行為,都來不得半點的閃失。

果然,在正華入黨的問題上他父親的曆史問題成了攔路虎。正華一點沒向父母求助,他知道在這樣的時刻人微言輕的父母也幫不了他。

正華於是給遠在省城的關平寫了一封信。這封私人信件的效果好得來讓正華也喜出望外,不但順利地入了黨,省知青辦還專門要去了他的先進材料,而且還把麻正華被作為全省知識青年的先進典型,把他的照片和先進事跡在省報上登了出來。

如此一來,麻正華名聲大噪。很快,剛剛複出的縣革委主任姚國棟百忙中專門抽時間親自接見了為野三關增光添彩的麻正華,熱情地勉勵了正華一番,而且極快地將他提拔到了縣團委書記的位置上。

讓麻正華感到喜出望外的是,姚國棟居然還主動提到了他父親。

“正華同誌,你老漢不就是麻山麽?文革初期我和他同台挨過好多回造反派的批鬥,從那時候起我和他就是朋友了,他還教過我怎樣對付造反派的毒打。你看,你老漢教我這樣,”他站起身用雙肘夾住腰部兩側,“就這樣夾著,屏住氣,無論挨多少拳頭腳尖,也不容易傷著‘內統子’了。沒他這高人指點,我姚國棟恐怕活不到今天哩。”

正華猶如坐上火箭一般直往上躥,這讓麻山淩亦非既高興又疑惑,他們知道兒子腦瓜子靈,有才氣,有能力,可畢竟,他們的曆史上都有著紅疤黑跡呀,眼下階級鬥爭抓得風天火地的,兒子咋就能不受一點影響?正華從鄉下回來後,住在家裏,他們也問過正華到底是什麽原因使他在仕途上一帆風順,正華回答得很客觀,一是靠自己的努力,二是幸運地得到了貴人相助,這貴人,就是關平、姚國棟。

正華當上縣團委書記後,就很在意自己的形像了,他把自己打扮得舒舒氣氣,中規中矩,領扣袖扣天氣再熱也是從不解開的,頭發梳理得也很光生。當然,這是在單位上,回到家裏,就放得很開,尤其是和紅寶呆在一起的時候。

正華一回屋,紅寶腳跟腳就來了,來了就鑽進正華的臥屋裏,開初是掩著門,後來是閂著門,有時,還在屋子裏弄得地覆天翻地亂響。有天淩亦非發現垃圾桶裏居然有個剛扔進去的**,淩亦非當做重大發現趕緊告訴丈夫。麻山聽了卻隻有苦笑搖頭,說:“這種事,我咋個有臉開口?”夫婦倆商量一番後,考慮到兒子畢竟是一位領導幹部了,做事得注意一下影響,決定由淩亦非鄭重地找正華談一談。

可沒想正華卻說:“媽,我都是二十好幾的人了,反正紅寶和我早遲都是一家人,有啥子關係?”

淩亦非說:“你們結了婚再……住到一起不好麽,紅寶都滿了二十一了,能辦結婚證的?”

正華說:“紅寶現在還沒找上工作,結了婚,一不小心懷上了娃娃,哪個單位招工能要個大肚皮,她這輩子不就隻能窩在家裏煮飯了。”

淩亦非想想確是這麽個道理,也就不再認真,轉而給英華打招呼,千萬莫把正華和紅寶的事拿到外麵去說。

英華一臉不屑地說:“我早就知道了,我對你和爸爸也知情不報,還會傻得拿去對外人講?”

兒女還沒成親,兩家的老人卻早已親熱得如同親家了。女兒能嫁麻家小院裏,正華又那麽有能耐,魏光林兩口子不單人前人後高興,還透著得意。

一九七一年一月裏,在正華的幫助下,紅寶終於進了縣絲綢廠,當上了一名巢絲工。

紅寶在絲廠幹了才兩個月,就纏著正華給他換個工作,說她受不了那份苦,這大熱的天氣,呆著啥事也不幹還直冒汗哩,她還得在熱水鍋前一站幾個鍾頭,兩隻手還得在熱水裏不停地攪動著抽絲,大風扇抵著屁股背心吹,身上也大汗淋漓,連**也能擰出水來。還說她吃苦受罪沒啥,隻擔心這樣的環境呆久了今後對胎兒的發育有嚴重影響。

正華說我眼下不過是個小小的縣團委書記,人微言輕,你進廠才兩個月,就逼著我捅關係給你調換工作,我咋好意思去求人開口?你先熬著點吧,等我的位置上去了,一切都會水到渠成。

紅寶隻好熬著,可沒想熬了還不到一個月,正華就出事了!

2

過去總以為一見鍾情便喜結良緣的事情隻有戲裏書上有,生活中是不太可能發生的,沒想這次去地區開會,卻偏偏讓麻正華給撞上了。當然,不是麻正華色膽包天膽敢對初次見麵的異性放電,而是一位頗有背景的陌生姑娘一口把麻正華叼牢就再不鬆嘴。

在地委小招待所一套漂亮的房間裏,這位陌生姑娘第一次和麻正華來事兒後趴在他的胸膛上心滿意足地說:這是緣分,老天爺給我們定好的。麻正華心裏卻不這麽認為,麻正華覺得他和這女人之間的關係有點像黃世仁和喜兒,隻不過彼此顛倒了一下,黃世仁變成個女人,麻正華這個大男人則成了受苦受難的喜兒。

三月中旬,正華到巴川地委去開會,晚上會議主辦單位在地委機關大禮堂為他們放映了一部朝鮮電影《鮮花盛開的村莊》。中國人看過來看過去銀幕上就是根據樣板戲拍成的幾部電影,放外國片,地委機關大院的家屬們幾乎全來了,把個偌大的禮堂擠得爆滿。電影開映後正華覺得很失望,主題是歌頌朝鮮農民如何在偉大領袖金日城的英明領導下過上了無比幸福的生活,而據道聽途說了解到的種種信息,正華知道朝鮮人民的生活並不比中國老百姓的生活好到哪兒去,甚至更糟糕。

麻正華覺得坐在他旁邊的一個胖女孩子笑神經發達得出奇,當笑的時候她笑得來花枝亂顫肆無忌憚,並不可笑的情節,她也旁若無人,“格格格格”大笑,而且那笑聲極輕脆極悅耳,高低起伏頗帶旋律感,惹得不少挨近的人都在看她,麻正華也忍不住側過臉去瞪了她兩眼。光線很暗,看不清楚麵容,隻依稀感覺到到這胖女孩有一張雪白的臉和一頭長長的秀發,渾身洋溢出濃濃的一股香味兒。胖女孩似乎意識到麻正華的目光裏含有責怪的意思,便不好意思地衝麻正華點點頭表示歉意。後來胖女孩果真收斂了笑聲,甚而滿場轟堂大笑時,她也是用手絹捂著嘴兒笑。但是讓麻正華感到不自在的是,他發現這胖女孩在不斷地打量他,弄得他連看電影的心思都沒有了,想,莫非我這樣瞪她兩眼就把她給得罪了麽?

電影終於放完了,麻正華出了禮堂大門,裹在人流裏向著不遠處的地委大招待所走去。剛走到兩旁整齊排立著法國梧桐,濃陰匝地的小徑上,沒想一串輕脆地聲音迎麵飛了過來:“喂,這位同誌,請等一下。”

麻正華舉頭一看,正是那個胖女孩。她站在麻正華麵前,猶如立著一個圓滾滾的水桶。

“看樣子你是來地委機關開會的吧?”

胖女孩說話既帶本地口音,說的又是普通話,讓麻正華分不清她到底是本地人還是北方人。但麻正華覺得如此美妙輕靈的聲音偏偏從這樣醜陋的一個女孩口中說出那真是一種殘忍。

“啊……是的。”麻正華局促地回道。心裏卻掠上一絲驚悸:我真的得罪她了,她這麽快就要對我進行報複了!

“看樣子你是從區縣裏來的吧?在什麽部門工作啊?”

麻正華這下放心了,這肯定不像是報複者的口氣。但他馬上又感到了奇怪,彼此根本就不認識哩,一個女孩子怎麽能用這種居高臨下的語氣問我?自己身上又沒貼標簽,她怎麽能一眼看出我是從區縣來的……裏便不由地犯嘀咕,而且透過密密的枝葉灑下來的零零碎碎燈光,麻正華還看到這個女孩不僅長得太胖,兩眼之間的距離明顯地比一般人寬出許多,這就顯得十分的不正常,給人一種智障的嫌疑,也就十分的醜陋。但是,他從胖女孩的身上和問話的直率隱約感到她身上有一種非同一般的特殊氣質,所以,他還是老實地告訴了她,說自己在野三關縣團委工作,姓麻,名正華。

胖女孩嫣然一笑,說:“對不起,我這人自小笑神經特別發達,要是我的笑聲影響了你看電影,我在這裏鄭重地向你道歉。”

這種鶯聲燕語般的道歉立即減輕了麻正華對她的厭惡感,客氣地說:“哪裏哪裏,原本也沒興趣看這樣的電影。”

胖女孩再次笑了,很認真地看了麻正華一眼,然後才挪動著水桶一般粗壯的身子走了。

當晚,麻正華上床後還老惦著這件事,麻正華猜不透這胖女孩為啥要直截了當地問他的情況,而且最令麻正華印像深刻的是“看樣子你是從區鄉來的吧”和那最後的一眼……對一個女孩子來說,用那樣的目光和神態看一個初次見麵的男人,也未免太放肆太露骨了一些。

麻正華今年已經二十四歲了,知道自己作為一個男人,有著許多強於其他同齡男人的優勢,尤其是在野三關這種偏荒遠角的小地方,不少年輕女孩把麻正華當成了她們心目中的白馬王子,有勇敢者甚至在明知他已經有了魏紅寶的情況依然寫信追求他,但麻正華卻從未動過心,他覺得一輩子能娶上紅寶這麽漂亮的女人,應當知足了。

會期四天,就在會議結束前的頭一晚,就在麻正華差不多快把胖女孩徹底忘掉時候,縣財政局的陳玉蓉局長居然紆尊降貴地來大招待所找麻正華來了。陳局長是來邀請麻正華上她家去吃晚飯的。麻正華受寵若驚,單是陳局長這尊財神菩薩就讓各縣的縣長書記們想巴結也尋不著機會哩,更何況,更何況,陳局長的丈夫就是現任的地革委主任向守天。

麻正華心裏直敲小鼓,自己有幾斤幾兩重?請我這個線(縣)疙瘩赴地區財政局長和地革委一把手的家宴,莫非……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麽?

陳局長看麻正華傻呼呼的樣子,這才說她女兒向芸是西南大學的學生,前不久看了麻正華在省報頭版上介紹麻正華的文章和他寫的那篇歌頌擁軍模範的大文章,很想認識一下他這個大作家。

麻正華趕緊說:“塗鴉之作,貽笑大方了,我哪裏算得上大作家?我倒應該拜她這位高等學府的大學為師哩。”嘴上雖然客氣,心中卻平添了幾分得意。

陳局長的家是獨院小樓,房子寬敞,還帶小花園。上了餐桌,麻正華才看見除了陳局長的丈夫向守天主任和女兒向芸,令他驚奇的是,那胖女孩也在其間。

胖女孩今晚打扮得十分得體,渾身上下充滿了青春氣息。她一如既往地大方,主動和麻正華打招呼:“正華你好,我們已經是朋友了,對嗎?”說著話,還把手伸到了麻正華麵前。

她居然把麻正華的姓氏也省略了,這親切萬分的招呼讓麻正華心兒亂蹦。他趕緊站起來向著胖女孩鞠了一躬,輕輕握了一下對方鬆軟得像發糕一樣的手,連連點頭說:“對,對,我們那晚見過一麵的。”

陳局長就高興地笑了:“是朋友就好,是朋友就好。朋友之間好說話嘛。是不是啊?小敏,正華書記。”

向主任遞給麻正華一杯酒,不失威嚴地笑笑說:“正華書記,來,我們幹一杯。”

麻正華原本滴酒不沾,但平時不太容易在人前露笑臉的地革委一把手敬的酒,就算是毒藥他也會端起來毫不猶豫地往肚裏灌。

待放下杯子,向主任說道:“正華書記啊,雖然我和你工作上接觸不多,我對你還是很關注的哦。省報上介紹你的文章我看了……嗯嗯,特別是你寫許鳳清那篇大塊文章,影響很大,給我們巴川地區爭了光。前不久我和許鳳清到北京去參加一個雙擁會議,許多人都被許鳳清的事跡感動了,一個鄉下老太婆,能把二十多個親人送進部隊當兵,確實應該大張旗鼓地宣傳宣傳,我回來後就給宣傳部門打了招呼,讓他們把你寫這篇文章編入本地區的鄉土政治教材,全縣每一個在校中小學生都要認真學習……好好幹吧,小夥子,今後會有遠大前途的。”

麻正華喜出望外,覺得這話遠比酒醉人,卻裝著謙虛的樣兒說:“謝謝向主任的鼓勵,我還做得很不夠,我的每一點微小的進步都是你們領導關心支持的結果。”

過去麻正華在大會上聽過向主任的報告,平時在民間也聽到過有關他專橫霸道的不少傳言,感覺到他是一個典型的平庸之輩,但此時此刻,麻正華卻對這位平庸之輩充滿了敬畏。麻正華十分明白這是權力的緣故,權力能夠彌補了一個人在才氣能力方麵的平庸,使權力者變得令人敬畏和至高無上。

陳局長把酒杯斟滿,也要敬麻正華一杯。

麻正華這下就再不敢接招了,麻正華知道自己的底子,很後悔自己為啥不提前把酒量鍛煉出來。他麵帶尷尬地說:“陳局長……實在,嘿嘿,麻正華這人沒用,平時是滴酒不粘的,剛才向主任那杯酒,我就已經是舍命相陪了,再來你這一杯,我肯定會馬上癱在地上出洋相的。我實在是……不能喝了。”

小敏豪爽地伸出手去:“陳姨,正華不能喝,我幫他喝了。”

陳局長把酒收了回去,說:“那我就喝了罷,年輕人,不喝酒是優點。”

麻正華不是傻子,聽著向主任和陳局長客氣而隨意的談話,他已經猜到了今天這頓晚飯所包含的意思。在向主任和陳局長隨意的談話中,麻正華便知道了胖女孩叫彭小敏,父親在成都工作,和向主任的女兒向芸是西南大學中文係的同班同學,這次是應向芸之邀巴川玩的。當麻正華意識到陳局長請他赴家宴不過是以女兒的名義做幌子,今晚這餐桌上的真正主角是彭小敏和他麻正華時,他緊張得全身的汗毛唰地一下豎了起來。

晚飯後,陳局長堅持要送他回大招待所。

麻正華那一刻心裏亂得不行,走在路上也有了種騰雲駕霧的感覺。他在餐桌上注意到陳局長和向主任對彭小敏的態度熱情客氣得有些過分,甚而達到了殷勤的地步,這樣的表現是不太正常的,自然讓他對彭小敏產生了強烈的好奇感。雖然心裏梗著這樣大一個問號,但是,有一點麻正華卻是心知肚明的,這位地革委一把手家裏的小客人絕地是對自己有意思了。明人不用指點,響鼓無須重捶,所有的語言與表情神態都能印證他的猜測準確無誤。這兩年來,姑娘悄悄塞給麻正華的紙條要保存起來足足可以裝一大箱子,即便他選擇了公開他和魏紅寶的關係來抵擋姑娘們的進攻以後,有的姑娘也依然不屈不撓地向他發起進攻,圖謀取而代之。有著如此豐富的情場閱曆的麻正華,對今晚這頓飯背後藏著的東西,豈有看不透之理?

正華想,如果自己的判斷大至不差,陳局長一定會不遺餘力地為彭小敏扛大刀。眼下的當務之急,是如何婉言相拒,又不致於讓陳局長和向主任不高興。

3

果然,半道上,陳局長就問他了:“正華書記,今年多大年齡了?”

“二十四了。”

“啊,年輕,年輕有為啊,呃,正華,你還沒結婚吧?”

麻正華遲疑了一下,回道:“我想先好好工作幾年,等各方麵鍛煉得稍微成熟一些,再考慮個人問題。”

“不會沒有女朋友吧?現在的年輕人,不像我們當年,都普遍早熟嘍。”

“朋友嘛,以前倒是耍了一個……”

陳局長一聽這話,表情帶聲音裏都充滿了驚喜:“正華書記呀,我剛才在酒桌上已經看出來,你是個非常聰明的年輕人……其他的嘛,我都不多說了。耍沒耍女朋友不要緊,隻要沒結婚就有條件。我對你打開天窗說亮話,也隻希望你回答我一句老實話,要是小敏這樣的女孩子喜歡上了你,你打算怎麽辦?”

麻正華雖然心裏已經有了充分的準備,仍沒想到陳局長會給他來個月亮壩上耍關刀——明砍,這麽直截了當。

正華支吾道:“這……不可能吧,我不過是一個山區小縣的基層幹部,她是個名牌大學的畢業生,工作單位也很好,哪裏會看上我?”

陳局長說:“天大的喜事現在就落到了你頭上,我明確地告訴你,小敏已經看上你了。”

“這,也太突然了吧。”

陳局長和藹地笑了,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嘛,這是很正常的事。當然,我也估摸你會覺得小敏的形像稍微差了一點,身材也稍微胖了一點,歲數也比你大了兩歲。”

麻正華心裏罵道:“豈隻是稍微胖一點稍微醜一點的問題,簡直就是他媽的慘不忍睹,專門和中國人對女人的傳統審美觀點對著長!”

陳局長的聲音猶似如歌的行板:“但是,作為你這樣一個年輕有為的基層幹部,應該把眼光放遠大一點去考慮個人問題。我甚至還可以把話給你說直白一點,如果你和小敏的事能成,你想在我們這樣一個等級分明,而且將來還會越來越分明的社會裏,你今後的一生,完全可能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阿姨這可是信任你,才能對你說這種掏心窩子的話呀,換個人,我還不會這麽說哩。……哦,有句話,小敏再三叮囑我不要告訴你。可我想了想,這件事,你早遲會知道的,所以我就自作主張對你說了吧。你知不知道小敏的父親是誰?”

麻正華的心倏地懸在了半空中:“你們沒說,我怎麽可能知道呀?”

“你想想,省革委哪個主要領導姓彭?”

“她不會是……彭主任的女兒吧?”麻正華突地頓住了,雙眼癡癡地瞪著陳局長。

“真聰明,一下就讓你猜著了。”陳局長微笑著向麻正華點點頭。

這一刻,正華的腦袋仿佛變成了一鍋熱氣騰騰咕嘟作響的糨糊。可要命的是,紅寶的臉蛋也不停地在他腦海裏閃現,這讓他方寸大亂,連背脊、手心裏也泌滿了汗水。

“這下你明白了吧,你撞上的可不單單是桃花運,能和小敏結婚,算是你祖上燒了高香,這輩子,你的腳下就算是鋪開了一條金光大道了。”

天呐,怎麽可能出現這樣的事情?就連傻瓜也知道能被省革委一把手女兒一眼看中意味著什麽,特別是像麻正華這種父母曆史上有點紅疤黑跡的子弟,隻要上了這條大船,父母的問題也就絕對不再算問題了。麻正華腦子裏倒海翻江,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念頭霎那間全都冒了出來。

陳局長繼續說:“我猜你心裏會想,這姑娘根本就配不上我。或者是,我和她根本就沒有感情,怎麽一下就可以談婚論嫁?是的,正華書記,假如你真有這些顧慮,我認為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不過,作為一位關心你的老同誌,我得真心實意地勸你一句。對於你這樣一個在政治上有著強烈上進心但又身處基層的青年人來說,老婆漂亮不漂亮,應當不是最重要的問題,感情這個東西嘛,完全是可以培養的。說別的人你恐怕不相信,就拿我和老向來說吧,我十九歲參加誌願軍文工團,老向那時是誌願軍的軍級首長,四十都出頭了,他當初看上了我,派人來做我的工作,開初我尋死覓活地說啥也不答應,後來抗不過方方麵麵的壓力嫁給了他,這以後的日子嘛,大家都知道,不也過得很好,慢慢地,我對他也就有了真正的夫妻感情……”

正華知道她說的話半真半假,因為全地區的幹部都知道,陳局長嫁給向守天是做填房,向守天原來是有老婆的,而且那老婆也是個老革命,老革命沒想到讓她日思夜想擔驚受怕的丈夫在朝鮮打了勝仗凱旋歸來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和他來個久別賽新婚,親親熱熱恩愛一番,而是提出和她離婚,氣得她無所畏懼地大鬧了一場,一直鬧到了中國婦聯,中央軍委,最終給男人鬧出個黨內警告,降兩級處分,終歸沒能讓男人回心轉意。要不,以向守天的資格和貢獻,哪兒才隻當個“老少邊窮”地區的小小的地師級領導。

陳局長說的這一切麻正華非常清楚,但麻正華仍然做出一副少不更事的模樣認真聆聽她的教誨。麻正華以前一直以為自己還算個正直單純甚而還顯得稚嫩的年輕人,這時才突然發現心靈深處居然隱藏著那樣多卑鄙無恥的念頭,尤其是當他知道彭小敏是省革委主任千金的那一刻,這些隱藏在心底的卑鄙無恥的念頭全都呼呼地往上躥……麵臨人生如此重大的關頭,他就是想讓自己高尚一點也沒法讓自己高尚起來。

終於,麻正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拿定主意一字一板地說:“陳局長,我謝謝你和向主任的關心。如果彭小敏真的對我有好感,我也不能辜負你和向主任的好意,我同意和她接觸接觸!如果彼此還談得來,也可以繼續往深處發展。”

陳局長喜出望外:“正華書記,有你這句話,我這顆心總算是落到實處了。哎呀,你不曉得,彭主任兩口子為了小敏的個人問題,都急出病來了,小敏能找到你,他們老倆口這下總算睡得著覺了。正華,既然你這樣信任我,我就好事做到底,送佛到西天吧。你的情況,我已經了解過了,反正你一個人在城裏,明天會議結束,你不忙回單位上班,好好陪小敏玩玩。縣裏嘛,你用不著考慮,我直接給國棟同誌打個電話,幫你請幾天假就行了。我的話,老姚還是要聽的。”

“那當然,那當然。”

麻正華回到寢室,看到幾位室友正圍桌拱豬。他洗罷臉腳上了床,腦袋裏雲天霧地,既興奮,激動,又多少夾雜一些憤怒和遺憾,當然,也還得想想回去後這事兒怎麽對紅寶扯回消?怎麽樣應對來自社會和家庭方方麵麵的譴責?他分清楚,這下,當代陳世美的帽子是戴定了!一晚上在**翻來覆去,沒睡落覺。

第二天一早,開會的同誌正在食堂吃飯,飯後便要各奔東西。這時,向芸到食堂來找到麻正華,交給他一把鑰匙,說她媽媽已經在縣委小招待所給他安排好了房間,他吃過早飯後就可以搬過去了。

正華吃過早飯,等到參加會議的人一走,他突然覺得自己既孤單,又可憐。偌大個地委機關大院裏,他除了陳局長一家,其他的人差不多都不認識,想找個人談談心裏話也沒可能。

他隻好提著小包去了地委小招待所。

過去正華聽說過地委小招待所,知道那是用來接待高級首長的地方,自從當上縣團委書記後,他到地委開過許多次會了,但都是住大招待所,掩映在鏤空圍牆綠樹雜花中的小招待所,僅是滿懷敬意遠遠地瞻仰過幾眼。

等他到了小招待所,服務員告訴他,有位女同誌已經在房間裏等他好一會兒了。正華環視了一下他生平第一次身臨其境的豪華富麗場所,作了一下深呼吸,然後帶著一種英勇赴義的情愫走進了房間。

門開著,小敏正靠在沙發上看報紙,一見麻正華便倏然站起,禮貌地向麻正華點點頭,客氣地說:“您好!我正在看你寫的大文章哩,這是陳姨專門幫我找來的。我還真沒想到你的文筆這麽優美,細節處理得也相當不錯,當然更重要的是,你寫得很有感情。”

麻正華讓這恭維話弄得心裏很舒坦,嘴裏卻謙虛地說:“過獎了,過獎了,你是中文係的大學生,我還得請你多多指點,多多批評。”

麻正華是比較會觀察人的,他很快便發現,彭小敏在恭維他一番後,居然顯出了幾分難得的羞澀,雖然此時的她與看電影時的她截然不同,言談舉止都透著一種做作的優雅之態。而且,他剛剛坐下,彭小敏已經給他倒上開水,泡上了茶。“請喝茶吧,這是杭州西湖龍井,很高級,還是陳姨特地讓我為你準備的哩。”

麻正華道了一聲“謝謝”,不敢看她——“很高級”三個字讓他感到很刺激,似乎在暗示他與眼前這個女孩地位之間的不平等。不過,“專為你準備的”這句話,又讓他失態的心理找回了些許平衡。

彭小敏挺起胸脯,伸手往耳邊拂了一下濃黑的長發,說道:“正華,能夠給我談談你的經曆嗎,你不會介意我現在對你的一切一切都倍感興趣吧?”

以前麻正華一直自我感覺十分良好,總以為自己是人中俊傑,天之驕子,就是因為受到父親的曆史問題遭受不公正對待時,他也能尋找出許多足以讓自己驕傲的心理。而此時此刻在彭小敏麵前,他卻突然意識到那點潛藏在心底的自尊是那樣的脆弱,那樣的可憐!

他索然道:“啊啊……當然不會,隻不過,像我這種自小在一個山區小縣城裏長大的人農村長大的角色,人生經曆太平淡了。”

彭小敏欠欠身,說:“平淡的人生也是人生,隻要真實就行。你放心講,我鄭重地向你承諾,你的過去屬於你自己,我隻對你的今後負責任。”

這樣的語氣簡直是幼兒園的阿姨在對孩子訓話。麻正華頓時感覺到了一種莫名的壓力,思忖了一下,淡淡說道:“我和我家裏的生活,就如同千千萬萬普通老百姓的生活一樣,比富的窮得多,比窮的又要稍好一些。”

彭小敏看出麻正華對這樣的話題不感冒,知趣地把話引到了他倆的關係上。

“正華,昨天晚上,陳姨把一切都已經告訴我了,包括你的家庭、經曆,以及你對我的態度。你能有這樣明確的態度我非常高興,也很感動。你可能會認為事情發展得這樣迅速是不是太突然了一點?”

麻正華字斟句酌地說:“不單是突然,更多的是奇怪。因為,很簡單,我們之間的差距是天上地下,而且是全方位的,我不明白以你這樣的金玉之尊,為什麽會對我這個庸庸碌碌的基層幹部感興趣?”

彭小敏搖搖頭,說道:“你太自卑了。難道你至今還沒有發現你是一個非常出色的青年人?首先,你長得非常英俊,是的,我不能否認是你的外表強烈地吸引了我。而且,你還很有才華,我手裏的這篇文章就能夠使我堅信不疑。當然,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我還渴望著能夠盡快地深入到你的內心世界,更加全麵地了解你。因為,我要明確地告訴你,正華,從此以後,你對我的生活非常重要。”

“能叫我小敏嗎?就像我叫你正華一樣,這樣會讓我感覺到我們彼此之間會更親近一些。”

麻正華按她的要求叫道:“小敏。”

耳邊,仿佛一隻胖胖的夜鶯開始了歌唱。

“你心裏可能會說,我們才認識多久啊,怎麽可以進行如此深入的談話呀?可我不這樣認為,我完全相信一見鍾情也會結出人生最美滿的果實……哦,當然,我這個人還是有自知之明的,我知道自己形像不太好,身材也稍微豐盈了一點。但是,我願意給我愛與愛我的人帶來真正的幸福和快樂。就在你剛才進門之前,我已經給我家裏打了電話,說了我們的事,爸爸媽媽高興極了。”

麻正華單獨和紅寶呆在一起的時候隻在乎對方不同於自己的地方,而和彭小敏呆在一起他的興趣和注意力卻完全放在了她老爸的身上。在打扮時尚而又故意滿口文縐縐的彭小敏麵前,麻正華提醒自己千萬不能在她的感情中揉進任何汙穢的東西,即使彼此都心照不宣,也絕對不能**裸地暴露出來。

麻正華說:“有緣千裏來相會,我想,這恐怕就是人們常常說的緣份吧?”

彭小敏說:“作為我個人而言,我更加看重的是人與人之間真正的感情。”

麻正華覺得這話十分好笑:“唔,那當然。”

“至於其它的事嘛,並不需要我們違背做人的原則刻意去做些什麽,它就能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麻正華聽懂了她話裏的意思,他覺得現在已經完全有必要認認真真地關注一下這位明確表示願意對他的今後負責任的女人了。他端起茶杯,裝著喝水,把眼光落在了彭小敏身上。全省第一千金長得來真的令他悲痛欲絕萬念俱灰,一身白晃晃的肥膘,活像一大堆無骨肉,整個身子就像大小四個肉球拚成的,看一眼就膩了。她說話的時候隨著球狀腦袋不停的搖晃,兩砣圓滾滾的**也上下顫動,正麵看去就恰像三個小圓球在身段子那個大圓球上滾動,隨時都有掉在地上的可能。麻正華的腦海裏霎時浮現出紅寶動人心魄的**,那麽勻稱,那麽結實,那麽美輪美奐……就這一瞬間,他心中充滿了為了追求遠大理想而殺身成仁的悲壯之情。

麻正華鎮定地說:“小敏,你能對我開誠布公,我也應該對你推心置腹。我一定會履行我在陳局長麵前對你做出的承諾。”

小敏欣喜若狂,離得很遠的兩隻眼睛霎時放出燦爛光芒,激動地說:“那麽,明天我們就回成都,讓我爸我媽見見你?”

“我說過,已經把我交給你負責了。”

顯然,麻正華的態度激起了小敏的勇氣和欲望,她用熱烈粘稠的目光看了麻正華一眼,轉身去閂上了房門,然後像一隻美麗的企鵝一樣來到麻正華跟前,抱住麻正華的腦袋,急迫地說道:“正華,我要把我的心裏話全告訴你,女人都是需要男人的,需要男人理解,需要男人保護,需要自己真心相愛的男人進入自己的心靈和身體。我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認為自己並不需要男人。其實那不過是一種鬥氣,歸根結底還是離不開男人。這是女人的本性。現在,該說的我都已經說完了,我現在需要你像戀人一樣抱抱我!親親我!”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好像燒紅的炭丸。

小敏在麻正華的額頭上美美地咂了一口,開心地說道:“高級幹部的千金小姐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要嫁夫生子,這有什麽呀?解放都二十多年了,你思想怎麽還這樣封建?”

麻正華挨了批評,於是隻好把厭惡藏在心底,裝出副戀人的模樣親熱地抱住她,心裏想到的卻是紅寶,在小敏的臉上勇敢地親了一口。小敏讓麻正華這一吻刺激得亢奮不已,表現得極其主動,很快便弄得兩人一絲不掛了。他倆忘情地勞動著、忙碌著,很快便協力製造出一種愉悅身心的氛圍。麻正華發現小敏的瞳仁裏很快便閃現出潤浸的光澤,他當然知道這是欲火中燒的女人發出的渴望雨露滋潤的信號。本來他是輕車熟路,卻裝著少不更事的無知和笨拙模樣,需得小敏熱情的導引才能順利地到達該到達的地方,進入到該進入的地方。他抱住小敏的腿,猶如抱住了大象的腿。他閉上眼睛,兢兢業業任勞任怨地做出很銷魂很快活的樣子給小敏看,麻正華這副模樣讓小敏亢奮到了極點,摟著他的腰仿佛死去活來似地大聲呻吟,拚命起伏,還扭動著粗壯肥碩的腰身連聲尖叫:“啊啊啊,我要死了……啊啊啊……正華……我真地會死在你懷裏!”

小敏當然不會死,麻正華完了事卻累得癱下了。

心滿意足的小敏趴在麻正華的胸脯上,用兩手捧住他的臉,鼻尖對鼻尖,夜鶯般婉轉歌唱:“正華,謝謝你!我在世上活了二十二個年頭,是你讓我第一次享受到了做女人的絕頂幸福和淋漓盡致的大歡樂!”

麻正華哭笑不得,心裏罵道:“還第一次哩,你他媽的根本就沒帶彩!哪像我的紅寶,頭一次和我上床就來了那麽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