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

逃到山中的洪老太利用人民政府突擊征糧的機會,打出“抗糧保民”的口號蠱惑人心,鄉間土匪,如同野火一般迅速繚竄開來。當年在重慶城出足了風頭的“遊擊之母”來到崆子岩,潛伏山中的各路武裝的頭目紛紛趕來投奔,洪老太高興得老淚縱橫。

一九五〇年五月三日,洪老太發出“飛帖”,命令大小頭領雲集崆子岩三聖宮,參加由她主持的軍事會議。洪老太一口氣封了三十幾個司令指揮,連許百驤一個駝背子,也被封為突擊大隊上校大隊長。緊跟著,洪老太又以“西南反共救國軍第二路綏靖總司令”的名義發布文告。大巴山中到處盛傳“雙槍老太婆雙手打槍,百發百中,騎匹大紅馬,賽過當年佘太君”。

就在洪老太在三聖宮打出帥旗的第二天,聶昆侖率領十五名征糧隊員,前往芋兒關催繳征購。昆侖向區委江書記報了到,正在區公所食堂圍桌吃晚飯,忽地聽見四下裏響起了槍聲,還夾雜著人喊狗叫。

武裝隊長提著槍急急慌慌衝進來大聲吼:“江書記,土匪打進來了,是雙槍老太婆的隊伍……”

江書記是個二十出頭的河南小夥子,前不久才從西南服務團派下來任職的,從來沒有上過戰場,虎地跳起來抽出駁殼槍強作鎮定地喊:“慌啥?來了好啊,俺正想看看這老妖精長得啥模樣哩?”

武裝隊長說:“江書記,他們人多得很,房頂上密密麻麻的都趴滿了!”

江書記見食堂裏的人全都顯得十分驚惶,大聲說:“大家不要緊張,俺馬上給野三關打電話,隻要我們守住區公所,援兵一到,土匪肯定會不戰自潰的。”

江書記衝進辦公室,一把抓起搖把子電話,可怎麽搖電話也不通。

昆侖說:“不用打了,電話線肯定被土匪割斷了。”

江書記這下可沉不住氣了,望著聶昆侖急咻咻地說:“聶隊長,這下咋辦?區中隊隻有5〇來個人,加上你帶來的十幾個人,肯定守不住。”

昆侖說:“莫著急,我們上碉樓先看看情況再說。”

登上碉樓,他們從槍眼裏居高臨下看去,隻見鎮子裏已有好幾處地方燃起了衝天大火,火把密集的地方是糧庫,依稀可見土匪們正在拚命往外麵扛糧包。區政府前麵的房屋頂上,晃動著無數幢幢黑影。槍聲響得像爆豆子,子彈打在碉樓牆上發出“噗噗”的聲響。土匪大呼小叫著向區公所大門衝來,被一陣手榴彈砸了回去。戰場一下子靜了下來,隨即,便響起了許百驤的喊話聲:“投降吧,我們是雙槍老太婆的隊伍,國軍優待俘虜!”

許百驤的話音一落,土匪也哇哇地跟著吼開了:“共產黨搜刮民脂民膏,害得老百姓莫法活了,雙槍老太婆是來救你們出苦海的!”“弟兄們過來啊,白米飯回鍋肉敞開肚皮脹!”

江書記憂心忡忡地說:“聶隊長,真要是雙槍老太婆來了,憑我們這點人馬,肯定守不住的。”

“守不住也要守,區公所的圍牆很高,還有個碉樓,就算他們打進來,我們還可以依靠兩進院子,這麽多房屋和他們堅持。江書記,當務之急是要派人從後麵摸出去,連夜趕到野三關搬救兵。”

江書記馬上叫來武裝隊長,派出兩名武裝隊員從區公所後院縋牆而出,溜下山岩前往野三關求援。

天亮前,土匪又發起了一輪衝鋒,幾名混進武裝隊的內奸突然向把守大門的武裝隊員開火,土匪狂呼亂叫著湧了進來。武裝隊員們猝不及防,紛紛倒在了土匪的亂槍之下的。昆侖和江書記率領三十幾個征糧隊員與區公所的幹部堅守碉樓寧死不降,打退了土匪十幾次進攻,直至天亮,仍將碉樓牢牢地控製在手中。

天亮後,洪老太親自趕來指揮手下進攻,喝令土匪們搬來柴草,卸下門板窗戶火攻碉樓。一忽兒工夫,那火便烈烈騰騰地燒起來了。昆侖帶來的征糧隊員絕大多數是來自江浙兩湖一帶的學生娃,年輕氣盛,血氣方剛,極有榮譽感,打起仗來爭先恐後不顧死活,可身陷烈火濃煙之中,卻讓他們驚慌起來。昆侖與江書記還未拿定主意,幾名隊員讓煙熏火燎得難以忍受,打開碉樓門衝了出去。一陣暴雨般地槍聲響過,幾名隊員倒了下地,緊跟著兩顆手榴彈從門口扔了進來,剛一爆炸,土匪們已經呐喊著衝了進來。

二十七名征糧隊員和區公所幹部落到了洪老太手中。

許百驤一看見聶昆侖,眼睛瞪得卵大,噓著氣兒說:“媽噫,你咋十處打鑼九處在喲?哥哥我這回沒法救你了。”

聶昆侖腦殼一甩大聲說:“救個啥?既然落到土匪手裏,我就沒有打算活著回去。”

區公所大門前布開了殺場,洪老太嘴裏叨著長煙杆高坐在太師椅上,三口大鍘刀一字排列在石階下麵。太陽升起一杆子高時,聶昆侖、江書記等被土匪從院內押了出來。

洪老太拿腔拿調地說:“誰是頭兒啊?當頭兒的給我站出來。”

聶昆侖一步跨了出去:“我是野三關縣團委書記兼征糧工作隊隊長,要殺要剮,你衝我一個人來!”

自知必死無疑的江書記也站了出去:“俺才是頭兒,俺是芋兒關的區委書記,你衝俺來吧!”

洪老太瞪大了眼睛:“嗬,這世界上像我一樣不怕死的還真是不少?”

昆侖大聲道:“洪老太你今天可以殺了我們,要不了多久,人民政府就會給我們報仇!”

洪老太伸出煙杆將煙鍋在鞋幫上敲了敲,說:“你這娃娃歹毒得很呐,我還沒動手哩,你就要找我報啥仇。看來真是活膩了。許大隊長,先把他給我鍘了!”

許百驤卻湊到洪老太跟前說道:“這個人鍘不得。”

“為啥鍘不得?”

“總司令不知,他出自名聞全川的首善人家,野三關聶公祠就是老百姓捐錢為他祖上修建的……哦,恐怕總司令還不知道,他哥哥聶昆山原是黃雲湘手下的作戰科長,在徐州會戰中隨王將軍殉國滕縣,也是一位和你一樣受到國民政府褒獎的抗日英雄。”

“嘿,聽你這麽一說,我還真不鍘他了。”洪老太幾步下了台階,衝著聶昆侖大聲道:“隻要是當年打小日本出過大力的,我洪老太決不為難。諸葛亮還能七擒孟獲哩,對不?小子,就衝你哥戰死在殺日本鬼子的戰場上,就衝你祖上出了個有名的大善人,我就留你一條活命!不過,隻此一回,下不為例。許大隊長,鬆綁!”

“我不走!”

“你吼啥?”許百驤大喝著將聶昆侖推到壩子邊上,一邊急急地給他鬆綁,一邊低聲說:“昨晚上你們打死了我們幾十號弟兄,洪老太還能饒過他們?”

“我是隊長……我不能丟下我的隊員獨自逃命!”

洪老太在俘虜們麵前走了一遭,做出副傷心的樣子說:“別怪老太婆心狠手辣,你們中共產黨的毒太深,沒法治了……喂喂,把他們給我鍘了吧。”

江書記第一個被按到了鍘刀跟前,他掙紮著大呼道:“共產黨萬歲!解放軍……”話音未落,腦袋已經骨碌碌滾到了一邊。

聶昆侖衝著洪老太大喊:“老白毛,你把我也鍘了!”

許百驤突然變臉,大喝道:“來人呐,把這家夥給老子架出場口。”土匪一擁而上,將聶昆侖腳不沾地地架了出去。

2

當天晚上聶昆侖回到野三關,姚國棟沒等聽完他的報告就炸了,桌子一拍,聲如巨雷地大吼起來:“什麽,全軍覆沒?全都死了土匪就單單放你一個人回來?聶昆侖,我老實告訴你,對你這種出自大地主家庭的公子哥兒,我從來就拿隻眼睛盯著你!你給我老實交待?你是不是把自己的同誌們出賣了?”

昆侖說:“我是請求土匪把我和同誌們一起處死的,可他們偏偏不殺我。”

“你還請求土匪?”姚國棟一聽這話更是怒火衝天,大罵道:“我早就看出你這地主崽子沒安好心,沒想到你竟然還敢勾結土匪,出賣同誌!我今天不殺你,天理難容!”

“姚書記,我沒有勾結土匪啊!”

“土匪隻放你一個人回來,就證明你聶昆侖是土匪的奸細!土匪能饒你,我姚國棟饒不了你——來人呐,給老子押出去斃啦!”兩名警衛手持駁殼槍衝了進來,架住昆侖的雙臂殺氣騰騰地往外拖。

祝克寧急忙從對麵的辦公室趕了出來,對警衛吩咐道:“先把他單獨關起來,等我和姚書記把情況了解清楚後再處決。”

經過祝克寧的勸說,姚國棟好不容易才同意先把昆侖關押起來審查,若拒不交待,等天亮後再行處決。

祝克寧當即來到囚室,對聶昆侖進行審問。昆侖陳述的洪老太和許百驤對他刀下留情的理由也不能讓祝克寧相信。

昆侖身陷囹圄死到臨頭,急壞了同在聶公祠裏為紅色政權效力的沈鶯。沈鶯情急之下直接闖到囚室門口,對阻攔她的警衛嚷嚷著要見祝縣長。

祝克寧聞聲出屋,見是沈鶯,抽抽眼鏡問:“幹啥子,沒看見我現在有重要事情嗎?”

沈鶯說:“祝縣長,我知道你正在審問我哥,我希望能讓我見一見昆侖,如果他真地通匪,我一定會動員他向組織上坦白交待。”

祝縣長問得口幹舌燥也沒能問出個所以然,心裏正著急哩,聽沈鶯講明來意後便說:“好,你進來試一試吧。”

沈鶯一進囚室,眼淚“嘩”地就滾了出來,著急地說:“哥,你究竟通沒通匪啊?”

昆侖滿臉湧滿了無奈與委屈,痛苦地說道:“小妹,你怎麽也這樣問我?我聶昆侖麵對黨旗宣過誓,能做對不起共產黨的事情?”

“哥,你這樣講沒有用的,重要的是為啥子芋兒關的幹部和你帶去的征糧隊員全被殺了,土匪隻放你一個人回來?你要講不清楚土匪為什麽放你的理由,天一亮,就要把拉出去槍斃的呀!”

昆侖悲憤欲絕地大吼起來:“我聶昆侖又不是土匪,我怎麽會知道土匪為啥要單單放我?”

祝克寧喝住昆侖:“嚷什麽嚷?你感到受了委屈是不是?既然受了委屈,你就向組織上講清楚嘛!”

昆侖說:“不是洪老太放的我,是許百驤向洪老太求的情。”

祝克寧說:“許百驤是在地委與軍分區也掛了號的鐵杆反革命,和共產黨不共戴天。雖然我知道他是你表哥,可我不相信他這樣一個六親不認的家夥,會衝著親戚情份給你這個共產黨的征糧隊長求情。”

昆侖說:“我親耳聽見許百驤對洪老太說,我哥跟隨黃雲湘師長戰死在滕縣城,是受到國民政府褒獎的民族英雄,洪老太當時就跳了起來,對我說,就衝我哥戰死在抗日戰場,就留我一條活命。”

祝克寧生氣地說:“你這是什麽理由?姚書記在給你們年輕幹部作革命傳統報告時不就再三講過,蔣介石消極抗戰積極反共,從來就沒真心實意抗過戰,在他眼裏國民黨還有啥民族英雄?日本侵略者是共產黨獨力領導全中國人民打敗的。你居然能把黃雲湘,把你哥哥說成是民族英雄,你這不是要否定姚書記的說法了?糊塗之致,拿著自己的腦殼硬往槍口上撞,我看你是活夠了!”

昆侖聽出他的弦外之音,趕緊說:“祝縣長,許百驤還說了,我聶家是聞名全川的首善人家,祖祖輩輩都為窮苦老百姓做好事善事……哦,還說我爸爸是洪老太封的軍需處長,如果把我殺了,必然會逼得我爸爸死心塌地地為共產黨賣命。”

祝克寧這下總算點了點頭:“這個理由就能成立嘛。他們不殺你,說明還把你爸爸當作自己人,還想利用他……”祝克寧剛說到這裏,隻聽外麵“咚咚咚”接連幾聲巨響,窗外霎時爆閃出幾團火光。

祝克寧大步衝到門邊問:“出什麽事啦?”

滿院子一片門響,縣委機關的幹部們紛紛提著長槍短槍跑出屋,驚驚惶惶地問出了什麽事。姚國棟也提著驅殼槍從自己屋子裏跑出來,看見城裏已經有好幾處地方著了火,向幹部們大聲吼道:“不要慌!肯定是土匪來進攻縣城了,大家都給我操家夥上城牆!”

幹部們跟著姚國棟一呼隆向著門外湧去。

祝克寧對兩名警衛吩咐道:“把他看好了,跑了人我拿你們是問。”

聶昆侖大叫道:“祝縣長,你讓我上陣殺敵吧!就是死,我也寧願死在敵人的槍口下啊!”

祝克寧猛地回過頭來望著他。

沈鶯也央求道:“祝縣長,情況緊急,戰場上就算不需要我哥哥,可需要這兩個戰士這兩支槍啊!”

祝克寧手一揮:“走吧,上了城牆跟著我!你要想跑,我一槍先斃了你!”

3

前來攻打野三關的,正是洪老太。剛剛過了把英雄癮的洪老太受芋兒關勝利鼓舞,竟然糾集起三千多土匪馬不停蹄地前來攻打野三關。此時縣城裏駐軍大部已下鄉征糧剿匪去了。姚國棟派出兩個小組趁亂混出城去,火速趕往巴川地委和李石壩軍營求援,又把城裏所有的武裝人員都派到了城牆上,協助解放軍據四周堅固城牆拚死抵抗。

昆侖、沈鶯跟著祝克寧來到北門城牆上,看見山坡上火把密密麻麻,土匪扛著無數架長長的梯子,像潮水一樣從城外的武城山上往城牆下湧來。昆侖還清楚地聽見了許百驤尖厲的叫喊聲:“弟兄們給我衝啊!”

等到土匪接近了城牆,姚國棟一聲令下,牆頭上無數顆手榴彈如同密雨一般砸了下去,炸得土匪們鬼哭狼嚎,扔下梯子沒命地往回跑。沈鶯帶著宣傳隊員們也趕到了城牆上,有的忙著扛彈藥,有的往城牆下運送傷員。聶昆侖從犧牲的戰友手中抓起一支槍,伏在牆堞後麵向著土匪頻頻開火。

天亮後,援兵遲遲未到,城中彈藥已快用盡,城西方向槍炮聲震天動地,那是洪老太在指揮另一彪人馬攻打西城門。

聶昆侖突然站起來,跑到姚國棟和祝克寧麵前急促地說道:“姚書記,祝縣長,攻打北門的是許百驤的突擊大隊,我請求你們讓我出城去和許百驤談一談,我去說動他向人民政府投降。”

姚國棟大吃一驚:“策反許百驤,他現在正帶著人向我們進攻哩!”

祝克寧問:“有把握嗎?”

聶昆侖說:“沒有把握。我可以前去試試。就算許百驤把我殺了,也比死在你們手中舒坦得多。你們讓我去吧!我知道你們信不過我,可是,全國已經解放,土匪無論如何猖狂,也隻是荒原上的一把野火,很快就會被撲滅的,就算我聶昆侖真是內奸,又能對革命事業造成多大的危害呢?可是,如果我能夠說動許百驤反戈,那就足以證明我對黨的忠誠——對我來說,這是遠比我生命更為重要的事呀!”

姚國棟板著臉,沉默不語。

聶昆侖繼續求道:“姚書記,你就當我聶昆侖早已在芋兒關被土匪鍘死了還不行嗎?”

祝克寧動搖了:“姚書記,我看,隻能死馬當做活馬醫了。這樣吧,為了加強策反力度,我和昆侖一起去。再說,真有個意外,我也會果斷處置的。”

姚國棟神情一震:“老祝,你這是提起腦殼耍呀。”

祝克寧說:“城破之時,玉石俱焚,也就隻能試一試了。”

姚國棟猛地抓住祝克寧的手,有力地搖了兩下,頗動感情地說:“老祝,那就……拜托啦!”

聶昆侖說:“祝縣長,姚書記,就這樣去還不行,我得馬上去找許百驤的老婆。他老婆黃德君是他的心肝寶貝,說話管用得很,我讓她給許百驤寫一封勸降信。”

祝克寧說:“這主意好,那就快去快回。”

北門城牆上緩緩放下兩隻籮筐,一隻筐裏是聶昆侖,另一隻筐裏是穿軍裝戴眼鏡的一位解放軍軍官。

許百驤大聲招呼手下:“不要開槍,那是我兄弟!”

兩人被帶到武城山半坡上的烈士陵園。許百驤得意說道:“昆侖,解放軍派你來當投降代表的吧?”

聶昆侖說:“百驤哥你猜測錯了,我是來勸你投降的。”

許百驤驚奇地說:“勸我投降?昆侖,你咋滿口瘋話!”

聶昆侖說:“我清醒得很,因為你救過我,所以,在你最關鍵的時刻,我才前來救你一命。百驤哥,你看看吧,為了表明人民政府對你負責任的態度,連我們人民政府的祝縣長都親自來找你談話了。”

祝克寧說:“許百驤,眼下是你人生中一個最重要的機會,我知道你不是個糊塗人,希望你能把握住。”

許百驤手一揮:“有啥話,到墳包後麵跟我說。”

昆侖掏出一封信:“百驤哥,這是德君嫂子寫給你的,你看看吧。”

許百驤急不可耐地一把抓過。看罷信,神情戚然,默然無語。

祝克寧不失時機說道:“許百驤,蔣介石八百萬軍隊拿著美國人造的洋槍洋炮都被我們打得落花流水,你們這樣的散兵遊勇還能成啥大事?我知道你心裏有顧慮,怕我們會向你討還血債。我現在代表共產黨和人民政府向你宣布,隻要你在這關鍵的時刻幡然悔悟,反戈一擊,我們可以對你以前犯下的所有罪惡既往不咎。”

許百驤猛地從口袋裏掏出兩張葉子煙裹起來,那手,抖顫得厲害。

看見祝縣長的話起了作用,聶昆侖也趁熱打鐵勸道:“百驤哥,就算你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德君嫂子和我的侄兒侄女、還有你從野三關帶出來的幾百個弟兄想想吧,他們的父母妻兒全都眼巴巴地盼著他們能夠活著回去呀!掉轉槍口,你們全都得救了,馬上就可以回家和親人團聚呀!”

許百驤狠狠地抽了兩口煙,悶聲悶氣地問:“祝縣長,我這人腦殼不糊塗,我早就看清楚國民黨大勢已去,徹底沒救了。你們共產黨進野三關之前,昆侖就曾勸我學劉文輝羅廣文棄暗投明,可我不敢相信他的話。我是個小角色,哪能和劉文輝羅廣文那樣的大人物比?我曉得我過去殺的共產黨不少,怕解放軍來了會找我算帳,所以就跟著洪老太進山了。今天祝縣長親自前來給我指點一條生路,我要再執迷不悟一條道走到黑,不就太拿自家性命不當回事兒了麽?不過,我研究過你們共產黨的政策,知道起義和投降對待上是有區別的,我現在就想向祝縣長討個明白話,我如果帶領我手下的幾百號弟兄棄暗投明,究竟算是投降呢,還是算起義?”

祝克寧莊重地說:“棄暗投明隻能算投降,反戈一擊才能算起義。”

“那,我要再舍出命去賭上一把,橫撇撇殺洪老太一腰槍,把她捉來當作獻給共產黨的見麵禮呢?”

祝克寧喜出望外:“許百驤你要真能抓住洪老太,就立大功了!我們共產黨的政策是立功受獎,立大功受大獎,等你立了大功,本縣長給你戴紅花,頒大獎!”

許百驤一拳砸在墳包上:“日他媽喲,老子這回就算把命押上去賭它一把,幹!”

三人商量好行動方案後,祝克寧當即回到城裏通報情況,聶昆侖則留在許百驤身邊,協助他指揮。

祝克寧回城沒多久,身穿美式茄克,皮帶上吊著支大號柯爾提手槍的管青海匆匆趕來,大聲責問許百驤為何停止了進攻。

許百驤火氣衝天地對管青海喝道:“你吼個卵!老子的弟兄攻了一通夜,現在要歇口氣。”

管青海說:“總司令說了,大家再豁出命去拚一下,野三關就一定能拿下來。”

許百驤熟練地把駁殼槍在手上轉了轉,說:“管大處長,野三關我許駝背這輩子是拿不下來了,現在嘛,隻能先把你拿下。”手一揮,幾名弟兄一擁上前,將管青海放翻在地,捆了起來。

許百驤按兵不動急壞了洪老太。中午時分,她帶著幾名衛士親自趕到武城山來督戰。剛一走進大墳前的牌坊,洪老太便大聲咋呼:“許百驤,咋成蔫雞兒啦?老半天你這北門外槍也不響一聲炮也不放一下?”

許百驤和聶昆侖雙雙從大墳後麵出來。

洪老太大怒:“許大隊長,你好大的狗膽!竟敢抗命不尊,畏縮不前,誤了我的大事,我砍你的腦殼!”

聶昆侖輕蔑地說:“老太婆,你已經死到臨頭了,還在睜起眼睛說夢話!”

洪老太大驚:“這家夥咋敢這樣和我說話?噫,這不是……”

許百驤說:“洪老太,他是共產黨派來的代表,我許百驤已經起義了,要亂來,你就沒命了。”許百驤的弟兄們一擁而上,解除了洪老太和幾名衛士的武裝。

洪老太氣極敗壞:“我瞎了眼呐,想不到我洪老太一世英名,今天竟毀在了你這個陰毒小人的手上!”

許百驤設計生擒了洪老太,立即率領隊伍兵向著西門方向殺去。弟兄們一邊衝殺,一邊大喊:“洪老太已經被解放軍活捉啦!趕快投降吧!”

姚國棟、祝克寧在城頭看得清楚,許百驤剛一行動,立即下令打開西城門,守城部隊殺出城去,田壩山坡霎時變成屠場。土匪猝不及防,遭這內外一夾攻,頓成落花流水,如殘雲飛散。

兩天後,洪老太、管青海與七十二名骨幹分子被公開處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