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

暴雨時斷時續地下著,大小河流洪水猛漲,沼澤地變成了無邊無際的汪洋湖泊,逃難的隊伍趟著淹至胸部的洪水行進更加困難,再加之又累又餓,許多體弱的人實在受不了,幹脆倒在水中解脫了自己的痛苦。幾個老人和哥薩克們騎在馬背上,孩子則死死拽著馬尾巴在洪水中撲騰。

更要命的是痢疾也開始在逃難者中蔓延開來,不分男女,人走著走著一內急蹲在路上就拉,動作稍慢的隻好拉在了褲襠裏,整個隊伍臭氣熏天,隊伍走過的大道上也是屎尿狼藉。每天都有人倒斃在逃難的路途上,活著的親人默默地用刺刀挖個淺坑,讓死者入土為安,隨後,又跟著隊伍緩緩地向前蠕動。逃難者每天都生活在病人和死人堆裏,弄得活人都弄不清生死界限了,不少人變得迷迷糊糊、東西不辨。

十七歲的崗山不幸也被傳染上了,而且還病得不輕,連續拉了三天肚子,人也燒得暈頭轉向的。佳子像個大姐姐一樣無微不至地照料著他,行軍時攙著他背著他,宿營時到處去找吃的喝的來喂他。每次崗山拉在了褲襠裏,也是佳子給他洗兜襠布和軍褲,沒有換的,佳子便從自己的裙子上撕下一塊布來,給崗山做成一塊兜襠布。

“我要死了……啊啊,佳子……我不想死……我還想活下去呀!”每當崗山發出絕望的哀叫時,佳子便會給他打氣:“崗山,你不會死的,你是頭強壯的小牛犢,什麽疾病也打不垮你!”

今天天亮時,佳子在宿營地附近的湖邊抓到了一隻肥騰騰的水獺。她用刺刀在水獺身上紮了個洞,讓崗山把嘴湊到洞上喝那汩汩湧出的鮮血。

崗山喝了一口,又膩又腥又臭,一口吐掉。

沒想佳子對他發怒了:“你這個懦夫,你要還想活命,就給我喝下去!”

眾目睽睽之下,她居然將鮮血喝進自己嘴裏,然後再嘴對著嘴喂崗山,崗山這下即便是毒藥也隻能喝下去,一直到喝幹淨了水獺身上的鮮血。

水野大佐也十分關心崗山的病情,看見佳子為崗山所做的一切感動極了,說:“佳子,你真是一個令人尊敬的優秀女國民!”

佳子卻不屑地一甩腦袋說:“現在做優秀女國民還有什麽價值和意義?連天皇都投降了,日本都亡國了!我才二十四歲,隻想能夠繼續活下去,做一個普普通通的日本女人。”

那水獺肉,佳子一口也沒嚐,全烤熟後喂了崗山。

七八天後,又有許多患痢疾的人陸續死去,年輕的崗山卻在佳子的精心照料下活了過來。

克什科夫將軍再也無法忍受這樣的日子了,傍晚宿營時,他走到水野大佐旁邊,嚴肅地說:“隊長先生,你難道真的不明白,拖著這樣龐大的一支開拓民隊伍向著深山老林裏逃跑是不會有任何希望的。”

水野大佐不高興地說:將軍的意思難道是要我把他們扔下?”

將軍說:“你不扔下他們你又能怎麽樣,你能保證他們吃的用的?就算是洗劫了一個中國人的屯子,又夠這麽多人吃幾天?”

水野說:“我很清楚我們這樣下去隻能是慢慢走向毀滅,可是,即便死,我也必須和我的同胞死在一起。”

將軍搖搖頭說:“大佐先生高尚的人格令我十分敬佩,但是,處在戰爭的環境中如何讓自己的戰鬥人員生存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我這最後的幾十名哥薩克不能這樣毫無作為地白白死去,我要帶著他們出山,有馬有槍有刀,我們有能力從蘇聯人中國人手裏奪取我們需要的一切。如果隻有一死,我也必須和敵人同歸於盡。”

水野見克什科夫去意已定,也不便挽留他。第二天天亮後,克什科夫將軍最終與水野大佐擁抱分手了。

死人的事每一天都在接連不斷地發生,生命對於水野大佐率領的逃難者來說已經變得來毫無價值和意義。所有人的神經都已經被苦難和絕望麻木了,甚至連親人死在眼前也沒有了一滴眼淚。

平沼老漢是在隊伍第一次遭到土匪襲擊時負的傷,傷並不重,大腿上被手榴彈彈片鑽了一個洞,沒傷著骨頭,可是因為沒有藥,哪怕是紅藥水也沒有一滴,整天呆在潮濕燠熱的森林中,傷口很快便腐爛了,發黑的腐肉和成團的蛆一塊塊往下掉,連白生生的骨頭也露了出來。更要命的是從昨天起平沼老漢就開始發高燒了,額頭熱得燙手,人也時昏時醒。他的四個兒子全都被征召人伍了,老婆和三個媳婦幾天來一直用自己紮的擔架抬著他,他的小兒媳婦挺著大肚子以槍作棍,艱難地跟在後麵。平沼最渴望的就是結束自己的生命,可是他的幾次行動都被親人製止了,而且不分晝夜地輪流監護著他。

森林遮天蔽日,林下草叢齊腰。所有的逃難者都已經變成了肮髒不堪臭氣熏天的泥猴。

快到中午時,隊伍終於走到了森林邊緣,片草地出現在他們中央,還有一大片瓦藍瓦藍的湖水。

眼前——好大的一片草地啊,像一大塊綠絨絨的地毯。在草地的就在這時候,平沼老漢用盡力氣從擔架上摔了下來。他此刻又清醒了,清醒過來的平沼仰躺在地上,喘著粗氣懇求他的親人給他一槍。五個女人全都在他跟前跪下了,放聲大哭。

隊伍停了下來。

“你們嚎什麽……還想要我繼續受罪嗎?快……快呀,幫幫我……八格,把槍給我!”

老太婆咬咬牙,猛地站起身把一枝三八大蓋抓在手裏,“嘩”地把子彈推上膛。

所有人都癡癡地盯著她,沒有一個人打算製止她的行動。

老太婆終於把槍口對準了平沼那顆猶如幹癟的橄欖般的禿腦袋。

許多人閉上了眼睛,盼望著那一聲令人心悸的暴響。

可槍聲沒響,哭聲卻響起來了。老太婆到底下不了手,扔下三八大蓋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還是小兒媳婦勇敢,她腆著大肚子端起自己的步槍,對著平沼的胸膛扣動了板機。平沼老漢枯瘦的身子陡地一震,用雙手抓住槍上的刺刀,向小兒媳婦笑了,那笑容裏,充滿了動人的感激!

“唉,平沼再不會受罪了,真是讓人羨慕啊!”有人大聲地歎息。

這時,平沼的小兒媳婦將步槍倒過來,槍托杵在地上,刺刀尖對準了自己的肚子,“嗨”地吼了一聲,用力壓了上去。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刀尖從她的後背上戳了出來。鮮血噴湧而出,她緊緊抓住槍身,倒在地上,大睜著眼睛,露出白生生的牙齒不斷地呼喊:“幫幫我,快幫幫我!疼得真要命啊!”

水野大佐趕緊掏出手槍,剛想把滿滿一匣子彈全部射進她的前麵。

是英起佳子,這個年輕的女教師以熟練的動作將三發子彈接連不斷地射進了孕婦的後背。

槍聲引來了麻煩,走在隊伍前麵擔任尖兵的崗山和幾名隊員驚惶地跑了回來,大罵誰開的槍,槍聲把蒙古人的騎兵招來了!

所有人都趴在草叢裏一動不動。

馬蹄聲響了起來,越來越近,至少有一百匹馬一齊跑動時才會發出這種雷鳴般的聲響。每一下,都像鼓槌重擊在逃難者的心上。

縮在平倉警長老婆懷裏的兒子突然張了張嘴,好像要哭的樣子,老婆嚇壞了,把捂住了兒子的嘴。那孩子才兩三歲的模樣,透不過氣,愈發掙紮起來,媽媽猛地閉上眼,咬緊牙,加大了力量。

水野大佐看見有著一副板刷頭和一個紅通通酒糟鼻的平倉警長的臉頰在急劇顫抖,牙齒在“哢哢”作響,幾縷血絲,像蚯蚓一樣從他嘴縫裏爬了出來。

馬蹄聲終於遠去了,人們依舊趴在草叢裏不動,過了一會兒,崗山帶著他的小隊出了林子,隨後又過了很長時間,才聽到崗山在林子外麵大聲呼喊:“嗨嗨,沒事了,蒙古人走遠了,都出來吧!”

人們爭先恐後地擁到湖邊,趴在地上把頭伸進湖裏喝水。一個老太婆旁若無人地脫下已讓稀泥屎尿糊得沉甸甸的衣裙,一絲不掛地向著湖水中走去,已經幹枯的身子仿佛是幾根木棍撐著一張皮,兩個**猶如風幹的茄子。緊跟著仿效她的是英起佳子,佳子**的身體凹凸有致,**豐滿而堅挺,皮膚潔白細膩,在豔麗的陽光下泛射出奪目的光芒。許多女人男人也都學著她倆的樣,赤身露體地走向湖水中。沒有人說話,人人都旁若無人地在愜意地洗滌著自己的身子。當人們對生命也毫不足惜的時候,誰還會在乎自己微不足道的尊嚴呢?

草地上壘起了三個小墳堆,他們都是像平倉警長的兒子一樣在片刻之前被父母親手捂死的。

有幸沒死的孩子們又餓得“嗷嗷”哭叫起來。

平倉警長沒有流一滴眼淚,站在兒子的墳前揚著腦袋對警務所的人大聲喊道:“喂,你們全都過來,我們開個短會吧。”

會議決定,十二歲以下的小孩子“先走一步”;為避免槍聲引來危險,一律用刺刀。

全體同意。竹內參事官提出一個建議,不用埋了,最好讓孩子們全都幹幹淨淨地留在這片清澈的湖水裏。

竹內的老婆兩天前拉肚子拉死了,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就一直由他背著抱著扛著。

大家正要動手,平倉警長的妻子突然喊道:“等一下,我袋裏還有點白砂糖,讓孩子們吃了再走吧。”

她站起來,拿起丈夫的軍用水壺,從湖裏舀起一壺清水,把最後的一點白砂糖全部倒了進去。

十五個孩子爭先恐後地喝著甜甜的糖水,高興得又蹦又跳。

恒川小隊長、堀井股長、三木警尉首先把刺刀刺進了自己兒子的後背。

在女人的號哭聲中,孩子們在四處噴濺的鮮血中接連不斷地倒下。最後剩下一個十來歲的男孩子,他向不忍心動手的父親竹內參事官大喊:“爸爸,也給我一刀吧!讓我和他們一起去!”

竹內一咬牙,刺刀紮進了兒子的胸膛。

十五個小孩被扒光了衣服,他們的屍體像白蠟一樣擺成一排。平倉警長的妻子跪在屍體旁邊,將還在哺乳期的孩子抱了起來,扳開兒子的小嘴,把**強塞進嘴裏,讓已經死去的兒子最後感受一下母親的親情,然後放下孩子,用手把他的小嘴合上。

父母們一起向孩子們禱告:“不要埋怨我們呐,實在沒辦法,隻有這麽辦啊!”

隨後,父親們把孩子抱起來,呈一排走向湖水,當水淹至腰間時,他們停了下來,把孩子們輕輕放進了湖水中,看著他們一動不動地沉了下去。

2

在“八路軍龍江支隊”指揮部裏,鞏麒受到了弟弟和周吉平、於學淵最熱烈的歡迎。

鞏麒很快便了解到,“八路軍龍江支隊”隻不過是由地下工作者和暴動戰俘組成的一支武裝,他們早已與上級黨組織失去了聯係。不過仍然讓他高興的是,在初來乍到的龍江,他們這批剛剛跟隨蘇聯紅軍回到祖國的共產黨人,畢竟一下子就有了這麽多真正意義上的同誌。

鞏麒興奮地把弟弟和同誌們關心的許多情況一一告訴了他們。他說八月九日上午,周保中旅子在符拉迪沃斯托克國際旅訓練基地主持召開了全旅官兵隨蘇聯紅軍回國參戰的誓師大會,要求國際旅的每一個戰士都要同蘇聯紅軍並肩作戰,解放東北、光複家鄉,完成抗日戰爭的曆史使命!蘇軍遠東軍區的政治委員希金中將也講了話,宣布隨蘇軍返回東北的中國軍人都有蘇聯紅軍和中國抗日聯軍的雙重身份,中國軍人要采取一切行動協助蘇軍各方麵軍分別占領東北各戰略要點,並準備接受駐各城市蘇軍衛戍副司令的任命。戰鬥結束後則幫助蘇聯紅軍維持占領區的秩序,肅清敵偽殘餘和一切反革命分子,提高蘇聯紅軍在群眾中的威信;利用軍管的形式接管日滿財產,在蘇聯紅軍撤出東北後,再以中國抗日聯軍的身份公開接收政權。

但是,主人們介紹的情況,卻令鞏麒樂觀不起來。

鞏麟告訴哥哥,日本投降後,龍江的局勢非常複雜,國民黨組織從地下走到地上,現“光複軍”總司令徐漢驤係國民黨反滿抗日武裝的頭子,現在從地下走到地上,公開打出了“國民黨龍江市黨部”的牌子,不聽蘇聯人的招呼,大發委任狀,拚命壯大自己的政治力量武裝隊伍,日滿時期的許多官吏也紛紛投靠國民黨,大肆活動,積極為國民黨全麵接收龍江做準備工作。

周吉平說日滿時期的龍江市警察局長兼警察大隊大隊長郭正坤,其隊伍已被蘇軍繳械,但徐漢驤又讓他出麵搜羅舊部,現已拉起一支有一千三百多名舊偽警組成的武裝力量,打著“光複軍治安大隊”的牌子,經常以維護社會治安為借口給我們找麻煩。

鞏麟還抱怨說,蘇聯人對國民黨網開一麵,反而對自己的小兄弟中國共產黨領導之下的龍江八路軍時冷時熱,雖然也給了他們辦公用房和部隊駐地,也給了他們槍支彈藥,卻不允許參予接收日滿財產,甚至還反對八路軍以共產黨的名義公開活動。現在隊伍的情緒很大,都說大家眼巴巴地盼望著老大哥來幫助自家兄弟,沒想老大哥來了,手倒拐卻往外拐。

鞏麒對蘇聯紅軍的做法也很有看法,不過,囿於自身所處的特殊位置,他又不能做火上添油的事情,隻能說蘇聯紅軍這麽是受到國際條約的製約,他們也有自己的難處,要盡量從積極的角度去理解,消除隊伍中產生的抱怨情緒。

當他知道他的中國同誌們眼下最感困難的是糧食時,遂自告奮勇地拍著胸口說:“鞏“這事讓我來辦!我這個團長兼衛戍副司令沒法讓蘇聯人公開表態支持你們,不過幫自己弟兄們弄點吃的喝的,倒是小事一樁。”

鞏麒回到大酒店,馬上把六名中國營長和蘇聯教導員火速通知到他的大客廳裏,命令他們馬上去想辦法找汽車,越多越好,找到了就直接到火車站黎楓平打下來的那個日軍糧庫去裝糧食,然後運到酒店庭院裏待命。

巴霍諾夫等軍官們離去後,對鞏麒說道:“你剛才不在,尤爾金科大校打來電話,說軍隊進城後違紀現像十分嚴重,讓我團馬上抽調精幹力量組成一個城區糾察隊,專門懲治違紀官兵,維護蘇聯紅軍的形像。”

鞏麒說:“讓黎楓平幹就行了,他手下那幫弟兄還不算精幹?”

“哦,大校還通知我們進城後要注意兩個重要的原則,第一,蘇聯紅軍一如既往地支持中國共產黨;第二,由於八月八日蘇聯政府和中華民國政府已經簽訂了《中蘇友好條約》,就必須遵照國際公約行事,為了不致造成蘇聯政府在國際上的被動,對中國同誌的支持,隻能是在不公開的前提下進行。”

鞏麒原本就對《中蘇友好條約》中“蘇聯政府同意予中國以道義上與軍需品及其他物資之援助,此項援助當完全供給中國中央政府即國民政府。”之類的條款有氣,此刻聽了心裏更不是滋味,態度生硬地說:“這就是說,蘇聯紅軍既公開地支持國民黨,又藏頭掖尾地支持共產黨。對嗎?”

“團長同誌,這隻不過是蘇聯最高統帥部為了避免美英帝國主義找借口在國際上孤立蘇聯而被迫采取的策略而已。我們布爾什維克對中國同誌的支持是一貫的,絕對不會有任何改變。”

鞏麒餘怒未息:“這樣的策略,我看隻能使親者痛,仇者快!”

巴霍諾夫苦笑著聳聳肩,表示自己對這樣的大事無能為力。

處在鞏麒和巴霍諾夫的地位,當然不可能知道東北乃至國內國際眼下複雜的局勢。

就在這一年的四月底,毛澤東主席在中共七大的講話中強調:“東北是很重要的。從我們黨,從中國革命最近和將來的前途來看,如果我們把現在的一切根據地都丟了,隻要我們有了東北,那麽取得中國革命的最後勝利就有了鞏固的基礎。”

而在此之前的同年二月,蘇聯、美國、英國在蘇聯克裏米亞半島的雅爾塔舉行了三國首腦會議。為爭取蘇聯及早對日作戰,在雅爾塔會議期間,美國總統羅斯福、英國首相邱吉爾和蘇聯人民委員會主席斯大林,背著四大同盟國之一的中國,進行了一場秘密交易,在沒有中國代表參加的情況下,把恢複俄國一九〇五年在中國所享有的特權,作為蘇聯對日宣戰的交換條件。

八月十四日,中華民國政府外交部長王世傑在莫斯科被迫與蘇聯政府外交部長莫洛托夫簽訂了喪權辱國的《中蘇友好同盟條約》,這個條約的簽訂,蘇聯事前根本沒有和中國共產黨通氣,所以共產黨對該條約的內容一點也不了解。該條約是斯大林從蘇聯本身的利益出發,對美國和蔣介石的力量估計過高對中國共產黨的力量估計過低的情況下決定簽訂的。斯大林想通過條約來緩和矛盾,避免直接與美、英直接對抗。豈知這樣做,非但沒有能夠緩解矛盾,反而使鬥爭形勢更加複雜化了。因為這個條約規定隻有國民黨的軍隊才有權接管東北,這就否定了中國共產黨領導東北人民堅持十四年抗戰所取得的接收東北的合法地位,給八路軍進入東北,建立東北根據地帶來了新的困難。但不可否認的是蘇聯出兵東北,也使中國的抗日戰爭形勢迅速發生了有利於中國共產黨的變化。

為了最後消滅日本侵略者,八月九日,毛澤東發表了《對日寇的最後一戰》,號召八路軍、新四軍和其他抗日軍隊,向日寇及其一切漢奸走狗展開全麵的反攻,十一、十二兩日,朱德總司令連續發布七道命令,其中第二號命令指示冀熱遼之八路軍分兵三路向東北星夜疾進,配合蘇軍作戰,迅速接管東北。

此時,冀熱遼十六軍分區的司令員曾克林,率領一支近萬人的部隊組成八路軍挺進東北先遣縱隊,正師行途中,浩浩****向關外撲來。

蔣介石痛失先手,急派熊式輝與蔣經國飛往長春從蘇聯人手裏接收東北,隨即又調兵遣將,借用美國軍艦,將杜律明的數十萬精兵強將運往東北,決不允許東北落入已搶在中央軍之前出關的共產黨之手。

此時的蘇聯人則是左右為難,從意識型態和感情上,他們也的確更願意把東北交到中國共產黨人手裏,但是,剛剛同國民政府簽訂的《中蘇友好同盟條約》裏就白紙黑字地寫著:“蘇聯政府以東三省為中國之一部分,對中國在東三省之充份主權重申尊重,並對其領土與行政之完整重申承認。”條約中的“中國”,當然不是尚在指延安窯洞裏的共產黨人,而是由國民黨執政的中華民國政府。蔣介石後麵還有美英諸強,所以蘇聯人也不敢公然踐踏國際準則。雖然為難,但眼下的東北畢竟掌握在蘇聯人手裏,強權麵對公理,畢竟有足夠的回旋空間。蘇聯人此時的策略就是,對國民黨一個字“拖”,對共產黨則是允許存在,暗中支持。

所以,鞏麒、鞏麟、周吉平、於學淵等中國共產黨人對蘇聯戰友時陰時晴時熱時冷的變臉術大傷腦筋,卻始終弄不明白他們為何如此。

3

為了幫助“八路軍龍江支隊“,鞏麒把住在“聖·彼德堡大酒店”的黎楓平的一營和住在附近日本小學校裏的二、三營全部派出去了。可是,隻有二營和三營順利完成了任務,他們總共征收了七輛大卡車,還有兩輛日本醫院的救護車,全部裝滿了麵粉和玉米粉。作為全團絕對主力的黎楓平的一營既沒弄到一輛車也沒弄到一粒糧,卻立了一個大功。他們稀裏糊塗地闖到了白俄聚居的彼德大街上,阿諾高列走到這裏驚奇得瞪大了眼睛,對黎楓平說:“我簡直像是回到了沙皇時代,看看,留著大胡子的馬車夫身穿緊腰長禮服,駕著馬車隆隆駛過;街上一群群小孩穿著舊俄時代的學生製服;紳士們戴著圓形小禮帽;裹在黑色長袍裏的神父們對著教堂的圓頂做祈禱。這些他媽的家夥全都是我們蘇維埃最凶惡的敵人,我們還到哪兒去找車,見車就抓!”

一家門臉兒很氣派的商店門前正好停著一輛大卡車和一輛運貨車,黎楓平和阿諾高列立即帶著戰士們趕上前去。沒想這時候二樓上突然響起槍聲,一名戰士倒了下地。

敢向蘇聯紅軍開火,這還了得!不是他媽的活膩了嗎!

具有豐富戰鬥經驗的戰士們立即按照戰鬥隊形展開,有的迂回包圍,有的攀房爬屋,衝鋒槍機關槍“噠噠噠噠”向著那屋裏的人影兒不歇氣地狂掃。

這時,一輛俄式馬車正從市中心花園廣場方向轟隆隆駛過來,剛拐過街口,車上的烏爾紹夫聽見猝然響起的槍聲,撩起窗簾往外看了看,神色大變,趕緊喝叫車夫掉轉馬頭,狂奔而去。

躲在商鋪樓上的襲擊者僅有手槍,哪兒招架得住,黎楓平率領戰士們片刻工夫就衝進去將襲擊者一網打盡。

原來,烏爾紹夫通知了二十來個敵視蘇維埃政權的白俄正準備在這裏召開秘密會議,商量紅軍進城以後如何進行地下武裝抵抗。放哨的人突然看見全副武裝的紅軍跑步前來,以為是事情敗露,紅軍聞訊趕來抓人,驚駭之際就開了槍。

黎楓平和阿諾高列把十四個活著的白俄押往酒店。一聽匯報,鞏麒和巴霍諾夫立即親自將白俄押往衛戍司令部。

這是龍江城中第一起膽敢公開向蘇聯紅軍開槍的反革命案件,勃斯沃爾夫將軍極為重視,親自組織力量突擊審訊俘虜。獲取的口供令將軍熱血沸騰興奮不已,臭名彰著罪惡累累的阿爾莫·克什科夫竟然從海拉爾逃到了龍江,而且還在幾天以前率領殘存的上千名“克什科夫部隊”的哥薩克騎兵開上牯牛嶺要塞,妄圖阻擋紅軍的鋼鐵洪流。

將軍立即抓起電話,向占領龍江的所有部隊下達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命令,要他們不惜一切手段,盡快把克什科夫送到自己跟前。

勃斯沃爾夫將軍非常清楚,對蘇聯人來說,抓住臭名昭著的克什科夫將軍,遠比占領一座小小的龍江城的政治意義更為重要。自從前沙皇俄國的海軍上將高爾察克一九一九年在伊爾庫茨克被紅軍擊斃後,謝苗諾夫便繼任為新的白俄領袖,這麽多年來,克什科夫就是謝苗諾夫手下最重要的一支軍事力量的統帥,靠著日本人的全力支持,克什科夫在海拉爾建立了自己的大本營,率領哥薩克騎兵頻繁地過境燒殺掠搶,讓蘇聯老百姓在邊境上無法生存,最高統帥部針對虎視眈眈的日本關東軍修建的許多重要軍事設施也屢遭破壞。如今,住在大連夏家河子的謝苗諾夫已經被蘇軍突擊隊從天而降生擒回國,他要能在龍江抓住克什科夫,那就是為蘇維埃祖國立下的一樁曠世奇功!

將軍向占領軍下達了抓捕克什科夫的命令後,隨即又下了一道命令,將十四名白俄押到庭院上槍斃。

印著克什科夫照片的懸賞通緝令極快地貼在了龍江市大街小巷的牆上——“老毛子”真他媽舍得啊,不用東北通卷,也不用蘇聯盧布,賞的是五萬塊叮當響的大洋!一支支清剿隊伍立即組織起來開往鄉下山區。不單是蘇聯人、蒙古人,徐漢驤領導的“光複軍”與鞏麟領導的“八路軍龍江支隊”,也都奉蘇軍衛戍司令部之命,派隊伍下鄉剿匪,搜捕克什科夫。

為了確保能抓住克什科夫,勃斯沃爾夫將軍還采取了一個“以夷以夷”的手段,強征一批住在龍江城裏的俄羅斯人隨清剿軍下去——他們的任務十分明確,就是協助清剿軍指認抓捕克什科夫。

這樣一場大搜捕立即形成了一場對白俄的大清洗。

鞏麒和巴霍諾夫接到抓捕克什科夫的命令後,他倆同時想到的第一個清洗對像,就是他們“下榻”的聖·彼德堡大酒店的白俄老板。

老板烏爾紹夫一家住在酒店後麵一所單獨的花園小樓裏。黎楓平率人將小樓圍得像鐵桶一般。就在士兵們將烏爾紹夫帶出屋子裏,從裏屋跌跌撞撞地追出一位姑娘,向鞏麒和巴霍諾夫苦苦哀告:“求求你們,不要抓我爸爸呀!他早就殘廢了,現在是一個商人,早就沒有參加任何政治活動了。”

軍人們全都驚呆了——這是一個美麗得令所有男人目瞪口呆的姑娘!

鞏麒不為所動:“我們是奉命行事。”

“可是,你們住在我爸爸開的酒店裏呀,讓他為你們服務不好嗎?要是沒有爸爸,夥計們會散,酒店也會垮的呀!”

鞏麒嘴巴一張正要下令將人帶走,巴霍諾夫低聲說:“團長同誌,我們可以把他監視起來,這麽個瘸了條腿的老家夥,他還能跑得了?沒有了老板,夥計們真要散了,讓誰每天給我們做好吃好喝的?”

政治委員這麽一說,黎楓平也就拿出長官的派頭訓斥道:“老家夥,你給我聽好了,老老實實地為我們紅軍服務,膽敢和反動白俄勾結搗鬼,我槍斃了你!”擺擺手說:“好吧,那就聽政委的,暫時饒你一命。”

第二天上午,瘸了一條腿的烏爾紹夫拄著拐杖親自在大門前吆喝著,招呼幾個工人把老招牌摘下來,換上了一塊寫著“莫斯科大酒店”的嶄新的燈箱式招牌。

轉瞬之間,龍江市變成了一片紅色的海洋,沿街所有的高大建築上,到處都掛上了大幅的蘇聯紅旗、中華民國的青天白日旗,以及斯大林、蔣介石的巨幅畫像。猶如滾滾洪流一樣擁擠在大街上歡迎蘇聯紅軍入城的老百姓,也大都搖動著一麵蘇聯或是中華民國的小國旗。八路軍打出的錘子鐮刀旗也有,少得可憐。

音樂聲震天動地,回**在龍江市的每一個角落。廣播裏反複播放著蘇聯國歌和雄壯的《國際歌》。入城儀式是像征性的,不到一個小時就過去了。

鞏麒的國際旅第一團奉命擔任衛戍司令部的警衛和城區的糾察任務。所有住在莫斯科大酒店裏的蘇聯人和中國人都舍不得離開。鞏麒和巴霍諾夫研究後決定團部和黎楓平的一營仍然住在酒店裏,其餘的兩個營則從學校遷到衛戍司令部,住進大樓後麵日本人留下的兵營裏。

上午八點不到,以青木中將為首的日本關東軍一三二師團十七名將軍,一百三十餘名校佐,在蘇聯紅軍的押送下,來到了他們過去曾盤據其間發號施令的這棟大樓跟前。按照占領軍的命令,在大樓前麵寬敞的庭院上,麵對臨時搭置在大樓前的台階平台上的受降台,排列成整齊的方陣,等候著紅軍將軍前來受降。

奉命擔任受降儀式現場警衛工作的是黎楓平的一營。此時,他與清一色頭戴鋼盔,胸挎“波波莎”衝鋒槍的戰士們站在寬闊的庭院四周,怒目瞪著這幫曾在中國的土地上不可一世的日軍將領們。看著敗軍之將們穿著厚厚的飾有金線的黃呢軍裝,戴著雪白的手套,在夏日驕陽的灸烤下,汗流滿麵,禁不住感慨萬端,神情上顯露出無限的驕傲。

高音喇叭裏不斷地播放著蘇聯歌曲,既有《國際歌》,也有在紅軍官兵中廣為流傳的《喀秋莎》《小路》《共青團員之歌》等優美的歌曲。快到十點時,在一大幫同樣軍服筆挺、帶著雪白手套的蘇聯軍官還有鞏麒副司令的簇擁下,首任衛戍司令官從大樓裏出來,踏著紅地毯緩步登上受降台。與此同時,聯國旗在雄壯的國歌聲中徐徐升起。

主持受降儀式的紅軍軍官發出口令,青木中將獨自上前,雙手捧著一三二師團的編製、武器、人員名單和序列表,低垂著腦袋,一步一步走上台階,雙手往前一伸,呈獻給了這座城市新的主人勃斯沃爾夫少將。

勃斯沃爾夫將軍在受降台上發表講話:“青木將軍和他的幕僚們在關鍵的時刻選擇了明智的做法,無條件向蘇聯紅軍投降。”隨後又充滿**力地說,“作為參加這場戰爭的大多數的官兵,也是這場戰爭的受害者。除罪大惡極的戰爭策劃者和兩手沾滿人民鮮血的劊子手外,你們都將獲得釋放。你們同妻子、兒女、父母、兄弟團聚的日子很快就會到來。我隻希望你們能深刻地反思這場戰爭,永遠不再拿起武器,成為人類和平的使者……”

就在這時候,外麵突然響起一聲巨烈的爆炸,隨即便是一連串尖厲的槍聲!

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勃斯沃爾夫將軍中斷了講演,疑惑地看了看齊聚在平台上的蘇聯軍官。

日本軍官們麵麵相覷。

最緊張的無疑是鞏麒和巴霍諾夫,一旦受降現場發生意外,他們自當難辭其咎。

“還傻站著幹什麽?弟兄們跟我上車!”黎楓平大叫一聲,與阿諾高列帶著戰士們奔向停在庭院邊上的幾輛大卡車和一輛敞篷吉普車。引擎轟響,滿載士兵的幾輛大卡車風駛電掣般接連駛了出去。

這是一場突然爆發的騷亂。

騷亂發生在“八路軍龍江支隊”門前的大街上。就在蘇聯紅軍的入城式剛一結束,徐漢驤即以國民黨龍江市黨部的名義在火車站廣場召開“社會各界慶祝中央政府勝利光複龍江大會”,會後舉行全城大遊行。當遊行隊伍經過“八路軍龍江支隊”門前時,一些國民黨人開始向八路軍進行挑釁、謾罵,要八路軍滾出龍江市。八路軍戰士也不甘示弱,湧出門去對罵。事態馬上升級,亂石磚頭雨點般向八路軍飛來,不少人被砸得頭破血流,大家隻好退進院內,並在牆頭窗口架起機槍,以圖自衛。就在這時,一名國民黨人突然向院子裏扔進一顆手榴彈。爆炸聲剛一響起,許多國民黨人也拔槍向院裏射擊。與此同時,八路軍的機關槍衝鋒槍也毫不客氣地響了。

衝突一爆發,郭正坤立即率治安大隊也跑步趕到,要強行進入八路軍指揮部緝拿凶手,收繳武器。鞏麟等人當然不允,雙方推來搡去,一場更大的流血事件一觸即發。待黎楓平率領的車隊趕到,龍江支隊門前也是死傷者無數,街上院裏都死叫喊聲。

不用問,黎楓平一看眼前的陣勢就明白是怎麽回事。他對阿諾高列說道:“看看,街上全是國民黨方麵的人,我敢肯定是國民黨的人跑到八路軍門前來搗亂。”待吉普車一停下,他陡地站起身,對著重新密密簇簇圍了上來的遊行者大聲喝道:“你們誰是當官的?給我站出來說話!”

蘇聯軍官居然是個長著一張英俊的中國臉說一口流利中國話的中國人,所有的人都仰著臉好奇地盯著他。

西服革履的徐漢驤站了出來,聲高氣壯地說道:“我是國民黨龍江市黨部書記長兼‘光複軍’總司令徐漢驤。今天上午,我黨組織軍民上街遊行,慶祝我中華民國政府光複龍江。可是共產黨居心叵惻,竟向我和平軍民開槍尋釁,致我數十人死傷。本人代表國民政府,強烈要求占領軍嚴懲共產黨肇事者!”

鞏麟一見是黎楓平帶著大隊人馬趕來,心裏頓時鬆了一口氣,馬上帶著院裏的八路軍官兵也擁了出來。

“我是‘八路軍龍江支隊’的總指揮,”鞏麟裝著根本不認識黎楓平的樣子說道,“紅軍軍官同誌,他們這是顛倒黑白,強辭奪理!你看看,他們仗著人多勢眾,有意跑到我們指揮部門口來尋釁鬧事,朝我們院裏扔手榴彈,炸死炸傷我多名八路軍戰士……”

徐漢驤吼道:“鞏麟,我勸你不要錯誤地估計了形勢,回去好好看一下《中蘇友好同盟條約》吧,隻有我們中國國民黨才是名正言順的接收者,你這所謂的八路軍有什麽資格跑到龍江城裏來湊熱鬧?”

鞏麟喝斥道:“徐漢驤,你這是嚴重破壞國共合作的言論!你不要忘記了,現在還是國共合作時期,你必須對你說的話負完全責任!”

黎楓平沉下臉:“你們雙方都死了人,都傷了人,現在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我聽誰的?我可不管你們什麽國民黨共產黨,誰打死了人都得給我負責任!顧連長,把這兩個組織鬧事的頭頭都給我抓起來,弄回去再慢慢審問!”

顧彪帶著戰士們一擁而上,把徐漢驤、鞏麟架上大卡車,在一團叫罵聲中奪路而去。

車隊回到衛戍司令部,受降儀式早已結束。

鞏麒叫黎楓平把徐漢驤和鞏麟先帶回一營駐地,他和巴霍諾夫向政治部主任匯報處置情況。

沒想到,尤爾金科大校卻批評他們太缺乏政治頭腦,要他們立即放人。還說他們這樣粗暴地對待國民黨地市黨部書記長是絕對不能允許的,如果傳到國際上去,將會給蘇聯政府造成極大的被動。當然,對八路軍的指揮員這樣子,就更不應該,中國共產黨是我們的兄弟黨,八路軍是我們蘇聯紅軍的好戰友,雖然礙於兩國政府之間的友好條約我們不能公開地支持他們,在不剌激國民黨人的情況下,給他們一些必要的幫助,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鞏麟趕緊爬上車,往車廂裏一看,哈,不僅有幾十袋白麵,半車廂開了邊的新鮮豬牛肉,還有幾大箱紅葡萄酒、幾大箱香煙。

鞏麒豪爽地說:“連車帶貨全送給你們龍江八路軍了,高興吧!”

鞏麟喜出望外,跳下車緊握著哥哥的雙手嚷道:“有這樣的好事,我倒真希望黎楓平每天能上門來抓我一次!”

鞏麒樂嗬嗬地說:“你可別謝我,還是好好謝那些有錢的白俄吧,他們家裏的山珍海味,全都是給我們準備的。”

蘇聯紅軍對白俄的清洗造成了龍江人的第一次大恐慌。一切抓捕和搶劫都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以革命的名義堂而皇之地實施。龍江市的三十萬人口中,日本人有五萬,這還不包括日本軍隊,朝鮮族有五萬,白俄有三萬,餘下的都是中國人。三萬個白俄家庭中有多少人被列入了整肅名單,這無疑成了一個永遠的秘密。

抓捕的同時也就是大規模洗劫的開始。裝甲第一師三個月前才從柏林趕到遠東,他們太清楚德國人是怎樣對付占領區的蘇聯人的,所以他們在柏林的占領區裏以同樣甚至更為嚴厲的手段報複了德國人。這種報複的快感至今還在許許多多的官兵的血液中骨髓裏發酵,並由此激發出更大的報複欲望——尤其是是麵對眾多像綿羊一樣任由宰殺的敵對分子麵前。

屠殺畢竟不比抓捕與搶劫,大都是在夜間進行,一群群的被反縛雙臂的白俄被全副武裝的紅軍士兵押往城郊,隨即槍聲像節日放鞭炮似的響起,所有的死者均被卡車拉到鴨綠江邊,隨波逐流進入黃海之中喂魚。在長達一個月的時間裏,龍江人已經習慣於聽著這樣的槍聲進入夢鄉。白俄像水銀瀉地一樣日複一日地逐漸消失,但是,龍江人並不會感到城市人口因此而減少,因為另一支他們從未見過的驍勇之師正向龍江星夜兼程,用不了多長久,身穿肥厚黃布軍裝軍帽沿上綴著一枚青天白日帽徽的許許多多的青年男女就會浩浩****地開進城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