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6|第六章 “對伯”工作
全麵抗戰爆發後,閻錫山被國民政府任命為第二戰區司令長官,指揮晉綏所有部隊,下轄第六、第七兩個集團軍,蔣係湯恩伯的第十三集團軍也歸他領導,朱德為總司令的第十八集團軍名義上也一直在他的麾下。但是自從太原淪陷以後,閻錫山抗戰態度始終不堅決,在他的戰區內,日軍、蔣嫡係部隊和八路軍並存,所謂“存在第一”的哲學,成了閻的思想基礎。一九三七年十一月八日太原失陷後,他先逃到臨汾,次年二月日軍進攻臨汾,將他趕到黃河邊晉陝交界的吉縣。從此他在那裏安營紮寨,選擇一個偏僻山溝開鑿了大量窯洞,取名“克難坡”,把山西省的黨政軍各大機關悉數安置在了那裏。
誘降閻錫山的伎倆,日本人早在一九三九年就開始嚐試了。
這年夏天,占據閻錫山家鄉五台河邊村的日軍大隊長菅川賀植少佐,通過河邊村維持會,尋找閻的族人或親戚給閻送信。結果找到閻的表侄劉春新。劉不願去,又不敢拒絕,便推諉說自己從小沒有出過遠門,沒法找到閻錫山。菅川少佐大怒,打了劉幾個耳光。劉害怕,隻好同意替日本人送信,不過從河邊村到晉西南路實在太遠,得找個同伴才行。菅川同意,於是劉春新又找到了本家劉進祥同行。菅川少佐給二人開了通行證,發了路費,交付給閻的信函。
其實,這兩個青年人深感在日本人的統治下日子實在難過,幹脆趁這個機會找到閻錫山,謀個差事罷了。他倆風塵仆仆到了晉西南,從小船窩渡過黃河,總算來到了第二戰區長官部所在地克難坡,找到了閻錫山。誰知閻錫山看完信函,拍桌大怒,喝令:“把這兩個漢奸拉下去斃了!”侍衛長張逢吉聞聲進屋,一人一個,像拎小雞兒似的將二人提溜出去,弄得二人連哭帶叫,褲襠下濕了一大片,閻錫山也不理睬。
不過,侍衛長並沒有將二人押上刑場,而是送進了憲兵司令部牢房。吃了五天牢飯後,兩人又被張逢吉領了出來,劉春新進了內衛隊,劉進祥進了電訊學校,八個月後當上了機要室的譯電員。
二劉走後不久,菅川少佐又脅迫閻錫山的表兄曲容靜(閻的心腹曲憲南的父親)給閻寫勸降信,曲推說自己年老有病,文化低,寫不了這樣的信。菅川便讓維持會長曲宜善代筆,寫完讓曲容靜落上名。這封信,由菅川送往太原第一軍司令部,裝在航空郵筒裏,用飛機投到克難坡,晉綏軍撿到信後交給閻,閻看後,同樣不予理睬。
時間進入到一九四〇年,隨著日軍在戰場上和中國軍隊轉入相持階段,對閻錫山誘降的工作,也隨之升級了。
當時,華北方麵軍判斷:“對第二戰區司令長官閻錫山進行的懷柔招撫工作,在分裂瓦解重慶將領的工作中是有可能的,而且對其他方麵的影響很大。”日本陸軍省、興亞院及中國派遣軍總部對該項工作也“頗為重視”,並聯合“領導了該項工作”,具體責成華北方麵軍駐山西第一軍執行此項任務。日方認為該項工作的主要目標在於:“通過閻錫山的加入南京政府(1),以促使抱機會主義態度的反蔣將領挺身而出,從而打開重慶政權崩潰的缺口,以此向中外宣傳,以期有利於促進中國事變的處理。”
一九四〇年二月,東京大本營參謀本部派遣田中隆吉少將前往太原,接任第一軍參謀長之職,那時的第一軍司令官是筱吉塚中將。田中到任後,偽省長蘇體仁設宴為其接風。田中事前了解到蘇係閻錫山舊屬,飯後談話時,對蘇說:“我這次奉調前來山西,除指揮日軍剿滅山西境內的抗日軍隊,擴大治安區外,更重要的使命是設法和閻錫山建立溝通渠道,爭取閻向日本投降。如閻願意真誠與日本政府合作,南汪北閻,共同支撐中國大局,中國的前途,必將是無限光明的。今後的對閻工作,希望省長閣下多想辦法幫忙。”
蘇體仁一聽這話,大膽言道:“貴國政府能如此清楚地認識到,華北大局的善後,在日軍的指導下非閻莫屬,本人作為閻的舊屬,倍感欣慰。對閻工作,事關日中提攜,蘇某定當盡全力協助閣下辦理。”
很快,田中隆吉在第一軍司令部成立了針對閻錫山的專門工作組。因閻錫山號伯川,故這項工作,在日軍高層被稱為“對伯”工作。
田中的心情十分急迫,答應盡全力協助的蘇體仁剛派人給閻錫山送信。田中又通過另外的渠道,派白太衝偕同日軍特機關的“囑托”(日軍中的文職官員)小林高安,到孝義縣兌九峪,通過偽“興亞黃軍”司令蔡雄飛介紹,與駐隰縣大麥郊的閻軍警衛軍軍長傅存懷聯係,說明來意。傅即拍電請示閻錫山,得到複電,準其前往。
白太衝是孝義縣白壁關村人,其父在漢口經營錢莊生意,家中巨富。白常去漢口、南京、上海等地遊玩,見多識廣,談吐不俗,仗義疏財,在孝義也算個名聲在外的青年才俊。七七事變爆發後,國軍一敗塗地,爭相南逃,黃河以北,很快便難見國軍一兵一卒。
兵荒馬亂之際,白太衝挺身而出,用家裏的銀兩從潰兵手裏買了些槍支彈藥,率領一幫當地熱血青年,進入汾孝山區,無師自通地和日本人打起了遊擊戰,一次在汾陽至孝義間的公路上設伏,擊毀汽車兩輛,打死日本兵六名,生俘一名,白派人將這難得的“戰利品”,送往二戰區長官部報功。二戰區長官部也給他送來委任狀,封了他個“汾孝地區遊擊支隊司令”的官帽兒,白太衝很快便成為汾孝一帶聲名遠播的抗日英雄。不過好景不長,一九三九年冬的一次戰鬥中,遊擊隊遭日軍夜襲,白太衝不幸落入敵手,被送到汾陽城裏的日軍憲兵隊。當時汾陽憲兵隊也有誘降閻錫山的任務。也知白在當地極有影響,審訊時問他是否願意給日軍辦事,是否認識閻錫山,是否與駐紮在隰縣孝義兩縣交界處的閻錫山騎兵軍的軍官熟悉。白答:我願意為皇軍辦事。我雖沒有見過閻錫山的麵,但閻知道我,因為我的委任狀上就是閻錫山簽的名。我和閻錫山的騎兵軍軍長溫懷光打過多次交道,熟得很,他手下不少軍官還和我稱兄道弟。
如此一來,他一點苦頭沒吃,便當上了汾陽憲兵隊的便衣。
閻錫山接見白太衝後,對白的能力大加讚賞。白在克難坡半月,閻數次傳見,並賜宴一次,並委白以少將參議兼平遙縣長、敵區工作團團長三職,可見閻對白的器重。
此後,白太衝便與閻保持著直接的聯係。他有著汾陽日軍憲兵隊便衣,和第二戰區長官部少將參議兼平遙縣長、敵區工作團團長的雙重身份,日閻雙方的大門都給他開著。他給日軍送二戰區、八路軍的情報,也給閻錫山送日軍方麵的情報,他送的情報雖不完全真實,但也不完全是打胡亂說,因而他在日閻兩方麵都吃得開,在後來的日閻勾結中,他頻繁往來於汾陽、太原、孝義、克難坡之間,起到了重要的橋梁作用。
此時的閻錫山正處於內外交困的境地,對於白太衝帶著小林高安前來聯絡,自然欣喜。遂複信田中隆吉和蘇體仁,表示“願與日軍合作,共同剿共,安定山西治安”。
由於閻錫山被困在吉縣、鄉寧那樣物資極度貧乏的大山之中,還必須維持十來萬晉綏軍的開銷,而自己的後方及其北麵又處在八路軍的包圍之中。更要命的是他傾其老本創建起來的“新軍”,又被他從北平監獄中禮請回晉,共謀保晉大業的以薄一波為首的共產黨人控製,大有整個“新軍”脫胎換骨成為八路軍之勢,自己屎一把尿一把,辛辛苦苦養大的娃娃,有可能突然變成別人的兒子,閻錫山一想到這事心裏就像刀子紮。而國民黨方麵呢?也借抗戰的名義,竭力削弱晉綏軍,克扣軍費,減少補充人員和武器裝備。更為嚴重的是不斷地用拉攏手段,在他的高級將領中秘密發展對象,挖他的牆腳。
讓閻錫山含血噴天的,無疑是他最為倚重的大將傅作義,也背他而去,改換門庭,投到了蔣介石門下。
一九三七年秋,閻錫山一敗於忻口,再敗於娘子關,日軍進逼太原城。關鍵時刻,傅作義挺身而出,願守太原。閻錫山大受感動,決定把七十三師和一〇一師的建製劃給傅作義的第三十五軍。可是,傅作義未能守住太原,這就惹怒了閻錫山。為此,閻錫山電請南京政府將傅作義撤職查辦。他甚至還電告蔣介石,說傅作義駐防晉西北期間,和八路軍打得火熱,還說傅作義的第三十五軍已經變成了“七路半”,離八路軍就差半步之遙了。
自來精明過人的閻錫山,萬萬沒想到自己會傻得來拱手送給蔣介石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一九三八年冬天,蔣介石在陝西武功召開軍事會議,傅作義應召出席。會議期間,蔣介石對傅作義表現出異乎尋常的熱情,在“禦前獨對”時不僅大加撫慰,而且封官許願,提出第一要提拔重用他,第二要給他擴大軍隊編製,準備把他的第三十五軍從第二戰區劃歸到第八戰區序列,移駐綏西的河套一帶。
傅作義對閻錫山的所作所為,早就覺察不滿,覺得長此以往,總有一天會栽在閻錫山手裏,早就動了改換門庭的念頭,此刻一聽蔣介石的話,自然是感激不盡,對蔣說了許多感恩戴德的話。
如此重要的事情,蔣介石竟然根本不給閻錫山打招呼,當即下令任命傅作義為第八戰區副司令長官兼綏遠省主席,還特批第三十五軍除一〇一師外,另外擴編新編第三十一師、新編第三十三師。
閻錫山得知這一消息,怒氣攻心,當著高幹們的麵大罵傅作義背信棄義。罵傅之餘,他更加痛恨的則是蔣介石,覺得蔣太狠毒了,玩了一個小花招,就輕輕鬆鬆把他的一員大將,兩師兵馬,全部武器裝備奪走了。更令他痛心疾首的是,經此變故,他失去了一個省的地盤,從辛亥革命起,他就是晉綏兩省的最高統治者,又是晉綏軍的最高統帥。可從此以後,他就隻能在山西一省發號施令了。他一手創建發展起來的晉綏軍,從此恐怕也得改名為閻軍了。
蔣介石的這一刀剛剛過去,元氣剛得恢複,不料第二年,閻錫山又幹了一樁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蠢事。他於一九三九年利用蔣介石在全國發動第一次反共**的機會,在山西製造“十二月事變”,企圖將對自己陽奉陰違,骨子裏卻隻唯八路軍總部和延安馬首是瞻的山西新軍(決死隊等)、犧盟會以及所有進步組織、抗日民主政權消滅,然後再配合國民黨中央軍把八路軍趕出他的勢力範圍,繼續維持他在山西的一統江山。
閻錫山原想借口取消政委製,對新軍中的共產黨動手,但事與願違,偷雞不著反蝕米,薄一波等人先下手為強,把山西青年抗敵決死隊的四個縱隊中的閻係軍官禮送出隊,將隊伍一呼隆帶走,全部編入了八路軍序列。蔣介石也趁火打劫,在晉東南,晉城、高平、沁水、陽城、陵川、浮山等縣,陸續被蔣的中央軍所蠶食、控製,閻錫山的地盤一下子損失了四分之三。更為重要的是把整個晉西北丟了,這使他在全國失去了山西是“統戰模範區”的美稱,把為他增添無限抗日光彩的犧盟會、決死隊、戰動總會一手推到了對立麵。他的嫡係部隊六十一軍、十九軍、獨八旅,尤其是騎一軍等部損兵折將,一蹶不振。第六集團軍總司令陳長捷、孟憲吉等戰敗後也先後棄官拋印,改換門庭投靠了蔣介石,堂堂第二戰區司令長官所統轄的軍隊僅有不到三萬人,能供其糧草錢財的縣份也隻有寥寥七八個縣,而且大都是人煙稀少、地瘠民貧的山區小縣。
接連遭到蔣介石和共產黨重創的閻錫山,為了保存和擴大自己的勢力,不得不把目光投向了正與他的部下在戰場上交手的日本人。而此時的日本已經與中國打了兩年多,中華民族的抗日戰爭取得了重創日軍的不小勝利,使日軍付出了官兵傷亡和經濟上的重大代價。日本政府清楚對中國想速戰速決已不可能,為了盡快結束這場戰爭,日本急切希望蔣介石的中央政府對日妥協,甚至投降。與此同時,日本特務機關和已經叛國投敵的漢奸,想方設法拉攏他們認為可以同流合汙的中國軍政大員、地方實力派、失意政客,誘其叛國。因為閻青年時期在日本待過五六年,對日本人頗有好感,所以幾任華北日軍首腦均認為他是親日的,一直希望拉住他對付蔣係勢力,特別是用他來對付在華北日漸壯大的中共勢力。他們認為此時的閻錫山,已經讓蔣介石和共產黨一右一左,不謀而合,打了個雙鋒貫耳,鮮血淋漓,氣息奄奄,逼得來走投無路,正是誘使他上鉤的最好機會。
(1) 筆者注:指汪精衛南京偽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