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0|第十章 “曲線救國”與“內應工作”

果不其然,“安平會議”以後,日本人和閻錫山撕破了臉,他們把閻錫山和岩鬆義雄握手的照片印成傳單,用飛機在西安等地散發。閻錫山駐西安的辦事處處長黃臚初把撿到的傳單寄給閻錫山。閻錫山在克難坡每天早上舉行的朝會上,公開向他的部下否認這件事。但後來有一個“中外記者考察團”到克難坡向閻錫山提出這個問題時,閻錫山無法抵賴,隻好承認和日本人見過麵,但矢口否認和日方有任何勾結,更不承認通敵叛國的賬,大言不慚地說,他之所以深入虎穴,隻不過是為了利用這一難得的渠道了解敵情。還信誓旦旦地說:“國與國之間的戰爭,並非隻有在戰場上打打殺殺一種。我們與日軍曲意往來,唇槍舌劍,不過是若幹種鬥爭形式中之一種,而絕非妥協投降。”

日軍為了“懲罰”閻錫山在“安平會議”中不辭而逃,趁閻部三十四軍在汾南地區搶征夏糧時,由臨汾的清水師團調集兵力,向該軍全麵進攻,三十四軍軍長王乾元受傷,四十五師師長王鳳山陣亡,閻軍紛紛潰逃至汾北山區。

與此同時,日軍又到處張貼布告,表示與閻錫山斷絕“友好關係”,並實行封鎖。

布告摘要如下:

我大日本皇軍闡明與晉綏軍斷絕友好關係而成為敵對關係,並指示而後山西省所向之路徑,我軍稽考現時事態,以使前述之趨旨徹底。

山西省民務須不拘舊日因緣,凡與晉綏軍之關係,一概解除、斷絕。

山西省民務須盡力協助我軍對晉綏軍正在實施中之經濟封鎖。

針對近來晉綏軍在我地區內以武力強行征糧之暴舉,我軍隨時起來膺懲之。同時將來仍有妨礙我軍建設新中國之情形,即有即刻擊滅之決意與準備。

匪首閻錫山雖口喊反共,提倡和平,但卻將自身之私有財產存於英美銀行,此對中國前途,將致招來日暮途窮之感……

在日本人眼中,不久前還和他們握手言歡的閻錫山,居然一下就變成“匪首”了!

到了一九四二年二月,岡村見閻始終不降,遂決定以武力相威逼,公開揚言皇軍要以“犁庭掃穴”之勢,向克難坡和閻所控製的晉西進攻。威脅到閻錫山的生存,他也就豁出去了,乃於四月初發動“晉西大保衛戰”,動員所有精銳部隊開赴前線,獎勵官兵每打死一個日本人,賞洋一百塊,並許諾給士兵娶妻,以鼓勵士氣,改變過去恐日降日的想法。

而日軍駐晉部隊卻根據過去的經驗,對晉綏軍非常輕視,公開說:“閻錫山的軍隊根本用不著打,隻要在槍頭上掛一頂日本軍帽,搖幾下就把他們嚇跑了。”

就在這時,駐汾陽日軍的一個大隊,和駐孝義的閻軍騎一師三團在宋家莊附近打起來了。被日本人公開罵為“匪首”的閻錫山心裏憋著一團火,為了叫部下給他爭口氣,拿起電話命令騎一師師長趙瑞親自上前線去指揮這次對日作戰,他態度強硬地說:“趙師長,這次不同以往,務必給我狠狠地打!要叫日本人知道我閻錫山並不是沒有力量!千萬不能打敗回來,否則,組織製裁,決不寬貸!”

趙瑞飛騎趕到宋家莊,指揮三團和日軍激戰一晝夜。

當趙瑞在馬背上挺立起鐵實的胸膛,高揚起鋒利的軍刀,用嘶啞充血的喉嚨向他的弟兄們發出“前進”的口令時,趙瑞陡然覺得自己許久沒有舒展過的軀體裏又重新激**著充滿力量與**的熱血——啊啊,就連老天爺也趕在那一刻來為他的三團弟兄呐喊助威了,雷聲隆隆,閃電撕裂長空,大雨嘩嘩當空潑下。那是多麽壯麗輝煌的時刻!隨著他的一聲令下,上千匹駿馬一齊在大地上狂奔,蹄聲猶如擂鼓一般激**人心。上千把雪亮的軍刀在暴雨中揮舞,攪得空中飛珠濺玉寒光閃閃。上千張黑油布做成的雨披在瓢潑大雨中居然也能夠像雄鷹的翅膀一樣高高地飛翔起來,那樣的場麵那樣的聲響足以使任何一個戰士拋開最後的一絲怯懦——不,即便是懦夫也會在那樣的一瞬間升華為一名最勇猛最無畏的戰士!

趙瑞的隊伍像黑色的波浪一樣在原野上疾速起伏,前赴後繼,銳不可當,緊接著就是盡情地砍殺,刀鋒劈開腦袋,砍斷肩骨,刀尖刺進胸膛,上千條結實的喉嚨一齊發出的呐喊聲中,駿馬踩踏著日本人的屍體飛奔,拔地而起,在電閃雷鳴的天空中拉出一道道優美的弧線,然後矯健地躍過敵人的陣地……

日軍抵擋不住,增援也未及時趕來,且傷亡又大,終於潰不成軍,轉身向著汾陽城逃去。

關鍵時刻,趙瑞沒有辜負閻長官的厚望,讓日本人實實在在地領教到了閻軍的實力。

宋家莊之戰的第二天,白太衝從汾陽辦事處趕到孝義,對溫懷光說:“日本人這次死了不少,傷的更多。其中有一名日本軍曹的屍體,迄今沒有找到。日軍旅團長請溫軍長閣下,務必轉知所屬部隊,代為尋找,將屍體奉還。”

溫懷光說:“這事可以辦。”馬上抓起電話通知趙瑞,命他立即組織力量,到戰場上去尋找這個日本軍曹的屍體。

結果,騎兵們在一條水溝裏找到了一具屍體,於是用軍毯裹好,放在擔架上,讓擔架兵抬著,由臨時受命為“奉靈專使”的白太衝親自送往離他們最近的一個日軍據點田屯鎮。

田屯鎮上駐有日軍一個中隊,全體官兵整齊列隊,向著屍體鞠躬默哀。然後將軍毯解開,準備先行照相,再接著火化。不料該中隊長一看屍體,勃然大怒,對白太衝喝道:“你送來的是什麽屍體,這根本就不是日本人。日本軍人統統是光頭,這個死人頭上的長發大大的有。不要不要,趕快抬走!”

如此一來,白太衝這個“奉靈專使”的任務沒法完成了,隻得命令擔架兵把原屍抬回去。

過了些日子才查清楚,這具屍體是閻方派往汾陽的一個縣幹部。那個日本軍曹的屍體,卻失了蹤影。

後來得知那名日本軍曹並未陣亡,隻是因為當時受傷隱於田野樹叢中,未及隨隊撤退。過了兩天,他即自行回到汾陽。

至此,一場遺屍事件,才算作罷。

由於日軍輕敵,閻又做了種種準備,所以日軍在孝義縣宋家莊和汾城縣華靈廟的戰鬥中連吃敗仗。吃了虧的日軍調兵遣將,揚言要集中更大兵力,向閻錫山此時的老巢——吉縣克難坡進攻。閻錫山經常教導他的高幹們要“學會在三個雞蛋上跳舞,哪個也不能踩破”。這下眼看著要把日本人這個雞蛋踩破了,頓時慌了手腳,連忙給岩鬆義雄寫了一封信,派人送到太原,信中有這樣一句話,“希望不要把同情你們的人當作敵人”,岩鬆司令官接信後,認為閻錫山已經主動低頭告饒,如果繼續進攻,就有可能把他逼過黃河,以後再行誘降就不方便了,於是將兵撤走,並複函告閻暫停進攻。

閻錫山於是得意揚揚,在洪爐台朝會上,向他的文臣武將們大吹特吹他“一紙退萬兵”的輝煌經曆。

閻錫山當然也不願意就此中斷與日本人的聯係,他想知道“安平會議”後日本人對他的態度究竟發生了什麽變化,便又派趙承綬到太原會見岩鬆義雄。岩鬆對趙承綬說了一段很有意思的話:“讓我打個比方吧,閻錫山就像一個漂亮的姑娘,我很愛她,但她一時不從我,我也不忍把她一槍打死,我還得等待一時,期望未來她能夠回心轉意,與我成其好事。”

閻錫山探到了日本人的底線,清楚地認識到自己在日本人心中還是一張很有用的牌,於是高興地對趙承綬說:“這樣看來,日本人還算聰明,我們可以放心了。”

此後,隻要日本人不主動惹事,閻錫山也不挑起戰火,一旦日軍發起進攻,他馬上大呼小叫驚天動地地組織軍民,投入他的“晉西大保衛戰”,還真命令前線部隊就像趙瑞那樣,拉到戰場上與日本人真刀真槍地過上幾招。閻錫山時不時風風火火地這麽來幾下,山西的軍人百姓,沒人不相信他是率領他們堅決抗日的大英雄!

可另一方麵,閻錫山又命令他的中介人蘇體仁、梁上椿等,以及設在太原、汾陽、臨汾、運城等地的辦事處,照常和日軍保持聯係,等待時機,再和日本人談判。

果然,沒過多久,日軍為了重新誘降閻錫山,再次主動向他示好。通知負責太原辦事處的梁延武報告閻錫山,日軍除停止對閻的軍事進攻外,還著手減輕對閻的經濟封鎖,允許他的部隊進入日本人占領的汾陽、平遙、介休、浮山、臨汾、曲沃、翼城、絳縣、稷山、萬泉、猗氏、新絳、河津、榮河等縣征(搶)糧。

據統計,在一九四二年夏秋時期,閻錫山即在上述地區一共搶到小麥和其他雜糧約四十萬石。此外,日軍還給閻錫山從汾陽運到孝義糧食五千石。同時,閻錫山將大批桃仁、生漆、桐油和水銀等物資輸送給日軍,以此向日方換取布匹、西藥、紙張、機械器材等物。日閻之間的勾結,並未因“安平會議”的破裂而終止。

一九四二年春,中國的抗日戰爭進入到極其艱難的地步。尤其是黃河以北的廣大地區,由於岡村寧次采取了“七分政治,三分軍事”的策略,形成了“放水捉魚”的局麵,國共兩抗日武裝,受到了沉重的打擊。

當此時,國民黨旗下的各路雜牌軍,紛紛打著“曲線救國”的幌子,公開向日軍投降。

山西方麵的閻錫山與日軍雙方雖然已經在戰場上兵戈相向,你死我活,但奇怪的是雙方仍然維持著閻錫山設在太原、汾陽、臨汾的辦事處的運轉,雙方人員來往一直到日本戰敗投降,也從未間斷。這是因為,岡村對閻錫山的誘降雖然最終沒有成功,但卻達到了使閻在軍事上消極避戰,日軍得以在山西專事對付八路軍的目的,所以他們並不吃虧。

雖然岡村在閻錫山這個老滑頭麵前未能得逞,但對晉綏軍以外的其他雜牌軍,岡村的誘降工作則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岡村寧次在回憶錄中寫道:“我到北京就職後,了解到管轄區內沒有蔣介石的嫡係部隊,但有不少以上將、中將為軍隊司令的國民黨地方軍。這些地方軍大都是各派係的舊軍閥,目前雖接受中央政府的軍餉,對蔣介石卻未必忠誠。隻要避免和他們作戰,即可減少犧牲,節省兵力。因此,我要求各軍司令宮、兵團長等對國民黨地方軍進行誘降工作。結果非常奏效。從一九四二年春開始,這些將領陸續投誠,到四三年秋,幾乎全部歸順我軍。其中最大的軍,就是前麵提到的龐炳勳的大軍。”

一直與日本人藕斷絲連的閻錫山看到北方大地上到處“降將如潮,降兵如毛”,以為這些將領,全是稟承蔣介石的旨意,才敢於公開投降日軍,一則配合剿共,實則實行“曲線救國”的方針。閻唯恐自己落在蔣之後,他也迫不及待地想再把自己的一部分軍隊交給日本人收編,這就好比自己這個當爹的沒能耐,自己生的孩子自己沒有能力撫養,交給日本人幫著帶一帶。他的真實目的是,讓這些部隊一麵配合日軍剿共,通過不斷地和八路軍作戰,來壯大自己的實力,一麵爭取從日軍手中接管更多的地盤。

現在的人看起來會覺得閻錫山的想法太荒唐,但當時的具體條件卻讓閻的想法輕易地變成了現實。閻精明過人,他知道黃河以北從全麵抗戰爆發之初便已經完全沒有蔣介石中央軍的一兵一卒,在華北堅持抗戰主要力量,主要是八路軍創建的晉察冀、冀魯豫、晉綏三大根據地。

城野宏在《日俘殘留山西始末——一個日本戰俘的自供狀》中寫道:“八路軍的正規兵力已經達四十七萬,民兵兩百萬。已經能進行比較大規模的運動戰。與此同時,日軍的據點也已經到了僅靠分隊以下的分遣隊所不能維持的地步……日本軍隊從方山、五寨、沁水、沁源、神池等縣撤回,縮小占領區域,同時撤回隻有少量部隊的分遣隊。以中隊(連)規模的部隊為單位,不得不集中在縣城的情況,逐漸多了起來。到最後,甚至出現了這樣的情況,在旅團司令部所在的平遙縣城附近,雖然看到八路軍在光天化日之下,堂堂皇皇地行進,但終因沒有出擊的力量,而隻好從城內炮擊,以敷衍塞責。”

閻錫山對日本的處境和心理可以說了如指掌——既然八路軍已經成為閻錫山與日本人最具威脅的共同敵人,那麽,日本人有什麽理由拒絕他這個“山西王”主動伸出的友好之手呢?

如此一大批文臣武將出發之前,閻錫山都會把他們召到克難坡耳提麵命一番。大抵是派你們過去,主要是借助日本人的力量,盡量多地消滅八路軍,千萬不能圖一時之富貴,反戈一擊,真心事敵,往自己麵門上來一槍。

閻錫山覺得汪精衛最先提出的“曲線救國”名聲已經隨著汪的叛國叛敵而變得臭不可聞,所以他把自己在山西搞的這一套,改了個名兒,叫做“內應工作”——意思表述得很明確,我閻錫山派到日本人的陣營中去的軍隊,是去專門打八路軍的,不是去向日本人投降的。而且這些投降部隊還有一個重要的任務,那就是以待時機,作自己的內應。

事情的發展果真不出閻錫山所料,日本人即便明知道閻送給他們的是毒藥,為了解渴,他們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喝下去。

一九四二年六月,閻錫山令騎四師師長陳濟德率領該師前往日軍指定的地區——平遙淨化村及其附近駐紮。淨化村周圍密布日軍據點,官兵們奉命深入到虎穴狼巢之中突擊征(搶)糧,都有些緊張。

這時,溫懷光被閻錫山召至克難坡未歸,軍長職務臨時由趙瑞代理。騎四師開到淨化後,趙瑞得到陳濟德報告,稱:“日軍往汾陽、平遙、介休等地不斷增兵,有包圍陳師跡象。”

趙瑞擔心騎四師一旦有失,致負指揮失當之咎,便徑行通知騎四師星夜撤回孝義待命。不料閻錫山聞報後大為震怒,急命溫懷光星夜馳回孝義。

溫一見趙瑞的麵,便大聲斥責:“你膽大包天,不經請示,竟然敢擅將騎四師撤回!會長對你自作主張很生氣,認為這是嚴重違犯鐵軍組織紀律的行為,幸我代為求情,才獲會長諒解。以後千萬再不要未經會長許可,便擅自移動兵力。”

說罷,馬上命令趙瑞派軍直騎一團團長何焜率該團再往淨化。同時,溫又親自命令騎二、騎四兩師各派出營以上兵力,分駐淨化附近之中街、王智等村,進行突擊征糧。隨後,溫懷光又派趙瑞率軍直騎二、騎三團前往淨化,統一指揮征糧行動。

七月十日,也就是趙瑞到達淨化的第二天,即發現駐臨汾之井上師團與駐汾陽之若鬆旅團不斷向淨化周圍的據點增兵,便分別急電報告溫懷光、趙承綬和閻錫山,陳述:“淨化地區隨時有被日軍包圍殲滅的危險,不宜駐兵,請裁奪!”

隨即接到溫懷光的指示:“奉會長諭,征糧第一,生命第二,沒有命令,不得擅自移動。”

七月十二日,溫懷光奉閻錫山命令,又以“督征汾陽夏糧”的名義,派新任騎四師師長楊誠,副師長何炳和騎一師副師長兼汾陽縣縣長段炳昌等趕到淨化。

不料次日拂曉時分,日軍首先將淨化至孝義之間的公路截斷,並很快將中街、王智等村占領,同時向淨化展開攻擊,又命漢奸向閻軍喊話,要他們馬上繳械投降。

趙瑞趕緊向溫懷光報告情況,請示對策。

軍長的回答是:“趙師長,騎一師、騎四師都是我心肝上的肉,我掏心窩子給你說一句話,你大可放心,日本人不會傷害你和我的騎一師騎四師的。這樣的時刻,更不要忘記會長‘存在就是真理,需要就是合法’的教誨。”隨即提高聲調說道:“如遇日軍挑釁,不得還擊,違令者軍法製裁!”

聽了如此明白的話,趙瑞這才猛然意識到這後麵藏著不可告人的隱情。

原來,閻錫山心懷詭詐,唯恐事後承擔指使部隊成建製投敵的罪責,隻是誘使其部下落入他和日本人預設下的圈套,反而裝著抗戰的樣子,不使其部隊擅自移動。當自己的部下被迫為了自衛而對敵反抗並告急求援時,他卻又裝聾作啞,不予答複。

這時,日軍見閻軍並沒有按預定的步驟投降,以為閻錫山言而無信,在耍什麽花招,頓時怒不可遏,遂向淨化村發起猛烈的進攻。突然一通炸彈劈頭蓋腦地砸下來,連人帶馬倒下一大片,寨子裏到處血飛肉綻,哭喊連天。閻軍陣地,一片混亂。

官兵們衝著趙瑞嗷嗷叫:

“師長,我們手裏拿的也不是燒火棍,不能白挨打呀!”

“師長,再不打,鬼子就要殺到寨門啦!”

淨化村四周有外壕環繞,並設有堅固的寨門。

趙瑞此刻既恨又氣,又不敢下令還擊,驀地掏出手槍,“砰砰砰”對空連發三槍,鼓眼大喝道:“軍長有令,如遇日軍挑釁,不得還擊,違令者軍法製裁!”

楊誠和段炳昌知道趙瑞本不是貪生怕死之人,眼下日本人蹬鼻子上臉也不準部下還擊,反倒搬出軍長口令來壓製求戰弟兄,已經讓他倆看出點端倪。

於是,騎一師副師長段炳昌自告奮勇說道:“師長,你別忘了我頭上還戴著一頂汾陽縣長的烏紗帽,我出去和日本人當麵交涉,請他們按照‘汾陽停戰協定’辦事,馬上撤兵,有什麽問題,應通過太原或汾陽辦事處,以談判的方式解決。”

楊誠也嚷道:“師長,我也去,我前幾天在介休保和村征糧,和日軍發生衝突,還是我出麵去和他們交涉,才平息下來的。我有信心說服日本人撤兵。”

趙瑞多次參加和日本人的秘密談判,“汾陽停戰協定”簽字時他也在現場,他也以為楊誠和段炳昌能解淨化之圍。尤其是段炳昌兼著汾陽縣長,經常到汾陽縣城和日軍接洽縣政事務,和日軍宮內參謀非常熟悉,相信憑段的麵子,可以從中疏通。

哪知楊誠和段炳昌出了寨門,一和日軍接觸,當即被日軍解除武裝扣留,並脅迫他們在前引路,騙開寨門,引狼入室。日軍當即將淨化村內閻軍官兵,包括趙瑞全部解除武裝,然後用早已準備好的汽車,將五千餘名官兵運往太原小河營盤受訓。所遺大批戰馬,則用火車運抵太原。

閻錫山得知日軍已以“戰鬥方式,使閻軍投降”,按照白太衝與宮內中佐簽訂的密約,接下來,便是將投降部隊“改編為共同的防共部隊”了。

但,事情到了這步田地,閻錫山又擔心日軍違約,將他巧設圈套輸送過去的五千能征善戰的兵馬,驅往西山、陽泉、大同等巨型煤礦當作苦力使用。於是迫不及待地密電蘇體仁,向岩鬆義雄建議,將在淨化俘去的官兵改編為山西剿共軍。

果然,岩鬆義雄這次與閻配合得絲絲入扣。七月二十六日,太原日軍第一軍參謀長花穀正與偽省長蘇體仁在太原小河營盤宣布山西剿共軍成立,以趙瑞為第一師師長,段炳昌為副師長;楊誠為第二師師長,何焜為副師長。

剿共軍每師轄兩個團,未設軍部。日軍為了嚴密地控製這支部隊,第一軍司令部賡即派來一名中佐參謀,帶一排日本兵,組成剿共指導部。實際上這個中佐參謀就是趙瑞、楊誠兩個傀儡少將師長的太上皇,一切軍餉、糧秣、被服、武器、彈藥等,都必須經過這位中佐參謀簽字才能獲得補給。

而這一廂,閻錫山又委任趙瑞和楊誠為第二戰區長官部高級參議,每月給他們保留著一份不菲的幹薪,並通過太原辦事處的梁延武轉去“上諭”,指示他們:牢牢掌握部隊,借機壯大實力,除執行與日軍“共同防共”的承諾外,還要準備作“內應工作”。

從此,閻錫山不斷地派遣部下官兵,以各種方式投降日軍,加入到偽軍行列裏。而日軍在汾陽、平遙、介休、臨汾等地,也設有“晉綏軍歸來官兵招待處”,由三野大誌參謀主持誘降工作。

作為這一投降行動中的重要角色趙瑞,生前在《閻日勾結真相》一文中寫道:“這時在山西的日軍,由於在共產黨領導下的八路軍、決死隊,以及全體抗日的人民群眾不斷地予以嚴重打擊,消耗損失日益慘重,同時又將其比較精銳的部隊調往南洋,而換防來的部隊,多係新兵,戰鬥力日漸下降。為了鞏固其占領區域,也急於利用閻錫山的力量。縱使閻錫山和他的全部軍隊,一時不能誘降到手,也想將他的一部分兵力誘致到其占領區內,變成偽軍,以增強其統治山西的力量。日閻雙方在這方麵,雖然各有打算,但在防共方麵,卻有共同一致的陰謀,於是日閻之間,一拍即合。首先是由閻錫山授意溫懷光,並派遣白太衝前往汾陽與日軍參謀宮內中佐,商訂了一項密約:由閻軍輸送至少一個師,確實控製於日軍指定的地點,由日軍用戰鬥方式,使閻軍投降,然後改編為共同的防共部隊。這個密約簽訂後,閻錫山即退居幕後,暗中操縱執行。”

閻、日雙方暗訂密約之事,保密層級很高,連身為師長的趙瑞也被蒙在鼓裏。當時騎兵軍真正了解內幕的,隻有軍長溫懷光一人。

城野宏在《日俘殘留山西始末——一個日本戰俘的自供狀》中寫道:“昭和十八年(一九四三年),我又請趙瑞到我指揮的保安隊司令部擔任副司令。趙瑞如此‘歸順’到日軍方麵,實質上是受閻錫山的指使,是閻秘密指使趙越過協定線,故意被日軍包圍而‘投降’的。其原因是重慶政府不管怎樣也是抗日戰爭的主導者,其大部分官兵是不願與日軍合作,而同名義上是同誌的八路軍作戰的。因此,通過所謂的戰鬥,以刀卷箭折的方式,實行投降,作為日軍的協從部隊,實際上是稟承閻的旨意,對八路軍作戰的。”

所有這些措施都是出自老奸巨猾的閻錫山的未雨綢繆,深謀遠慮,他早已經考慮到了今後日軍戰敗,突然回國,眼下的日占區轉瞬之間變成真空地帶,必將陷入行動迅速的八路軍的控製之下。因此,在日軍投降之前,先派自己的心腹將領和部分軍隊,搶先將日軍控製的地盤掌控在自己手中。

城野宏回憶道:“這就是說,趙瑞及其部下是為對共作戰而改換招牌,同時也是為戰後準備先遣接收員。作為我,是後來才知道這種情況的,但因為對我方來說也很合適,所以也沒有聲張。”

對於類似於趙瑞、楊誠這種以各種方式、名目,投到太陽旗下的中國將領,岡村寧次與他們有過麵對麵的交流,他在回憶錄中寫道:“這些將領可以說對蔣介石不夠忠誠,對國家民族倒有相當誠意。他們到北京或在當地初次見到我時就說:‘我們不是叛國投敵的人,共產黨才是中國的叛逆,我們是想和日軍一起消滅他們的。我們至今仍在接受重慶的軍餉,如果貴軍要與中央軍作戰,我們不能協助。這點望能諒解。’一九四四年三月二十二日,我在北京宴請了全部降將:龐炳勳,孫殿英、孫良誠、張嵐峰、杜錫鈞、李守信、吳化文、胡毓坤、榮子恒等,並進行了懇談,當他們得知不久將發動進攻時,仍表示礙難參加對中央軍作戰,而隻願協助維持後方治安。”

閻錫山自從在“安平會議”上遭受了日軍羞辱,嚐到了日本人在談判桌上的蠻橫霸道後,便再也不願和日軍代表麵對麵打交道了,而隻是通過他設在各個日占區的辦事處,和日軍繼續保持聯係,互通關於八路軍的情報,交換各種物資。采用各種手段,將一部分兵力移植到日占區去充當偽軍,由日本人幫他培植剿共實力,借以實現他對日軍許下的“共同防共”的承諾。

但,日軍並不以此為滿足,針對閻錫山的誘降活動,仍然毫不放鬆地積極進行著。岩鬆義雄邀請閻錫山恢複“安平會議”,重啟雙方談判,無奈閻錫山已成驚弓之鳥,心存畏懼,說甚也不願上鉤。岡村寧次於一九〇七年在陸軍士官學校任清國學生隊第四、第五、第六期區隊長時,陳儀、閻錫山、孫傳芳等後來在中國叱吒風雲的人物,都是他的學生。此後岡村長期在中國派遣軍中任軍職,也曾多次到太原,閻對他畢恭畢敬,精心照料,均以師禮事之。岡村認為岩鬆義雄和花穀正在“對伯工作”上處置失當,功虧一簣,導致閻錫山這隻已快“煮熟的鴨子”飛了,對二人大為不滿,遂於一九四二年八月下令將岩鬆義雄的第一軍司令官職務解除,調往北平,任偽華北政務委員會顧問,特派吉本中將前來繼任。隨即又免去花穀正第一軍參謀長之職,改以堀毛少將接任。並將華北方麵軍政治班班長城野宏派到太原,加強山西方麵的政治工作。同時,偽省長蘇體仁也被調到北平,接替改任北平圖書館館長的周作人,擔任偽華北政務委員會教育總署督辦,偽山西省長一職,則改由閻錫山的舊部——前任教育廳長馮司直接任,城野宏則擔任山西省政府顧問輔佐官,大刀闊斧地重新調整人事,以圖再度對閻錫山展開誘降活動。

吉本和堀毛、城野宏到達太原後,急欲尋求突破,通過閻氏“太原辦事處”主任梁延武,向閻提出了“日閻政治、軍事、經濟合作方案”,其要點如下:

政治方麵

由閻錫山先派出廳長級官員一人,縣長級官員五人及其他助理官員若幹人前來太原,參加日方政權,進行政治合作。最初作為試辦,而後根據情況發展,再陸續增派人員,加強此種合作,逐漸建立日閻合作的山西政權。

經濟方麵

日閻雙方共同管理太原附近各工廠礦山,將閻錫山原來投資各廠礦的資本所有權交還,作為閻方股本;日方在占領太原後新增加的資本,作為日方股本,實行經濟合作,雙方共同組織董事會管理之。

軍事方麵

日方同意閻錫山派部隊向汾河以東地區發展,與日方實行軍事合作,共同剿共。關於軍事方麵的具體詳細計劃,交由雙方軍事代表另行商定。

日軍以上方案提出,正合閻錫山的心願,於是,他又和日軍眉來眼去,勾搭起來。

到了一九四三年夏,閻錫山取得日軍同意,派心腹靳祥垣到太原充任日偽山西省政府衛生廳廳長,並擔任閻氏太原辦事處的政治代表,替他和日軍協商關於人員派遣與安排的問題。這時,日軍騰出五個縣的縣長職位,準由閻錫山派人充任。閻當即派李暢生為五台縣縣長,郝步庭為交城縣縣長,李石麟為沁源縣縣長,張從龍為安澤縣縣長,焦祺瑞為浮山縣縣長。這些人還帶有各自的公安局局長、警備大隊大隊長以及其他許多隨從人員。他們一經到任,便立即與日軍緊密配合,積極防共剿共。

與此同時,閻錫山又派“安平會議”後,在汾南地區被日軍擊傷的前三十四軍軍長王乾元到太原辦事處充當軍事代表,專與日軍協商在汾東之曲沃、翼城、浮山、安澤等八路軍根據地進行剿共,建立政權,收複失地。

到了這年冬天,經過偽省長馮司直與日軍聯係,閻錫山又派現任三十四軍軍長張翼前往太原,加強和日軍的軍事合作。張翼到太原後,日軍軟硬兼施,逼他準備以國民黨第三十四軍軍長的名義,到電台上廣播日閻合作剿共。閻錫山聞訊著急萬分,生怕張翼將他和日軍勾結對付共產黨的內幕披露出來,忙不迭下令撤了張翼的軍長之職。日軍大為不滿,吉本中將一怒之下,便下令將張翼拘押起來。閻錫山趕緊派自己的前任參謀長朱綬光趕往太原疏通懇求,吉本才將張翼放回。

與此同時,閻錫山又讓楊貞吉從敵區工作團中,嚴格挑選出王賡堯、陳興舜、汪毓俊等一百餘人,先作耐心細致的思想工作,向他們講明共產黨之害,遠甚日本人的道理,要求他們為完成會長謀劃的大業,臥薪嚐膽,忍辱負重。然後再將他們派往太原,與日本人進行政治合作。凡少數思想不通,拒絕腆顏事敵者,不是被日軍抓了起來,就是冒死偷跑出來,改換門庭,投向了八路軍。

在此之前,閻錫山還命令憲兵司令樊明淵派遣憲兵骨幹數十人,進入日占區,與日軍聯合進行針對八路軍的特務活動。

當日軍在閻錫山部隊的配合下,向汾東發起大規模進攻時,閻的第六十一軍和其他雜牌部隊也同時出動,與日偽軍相互協同,同心協力地夾擊汾東的八路軍。

岡村寧次能夠容忍忠於閻錫山的這麽多部隊和幹部進入日占區,由日軍提供武器彈藥、軍餉給養,是因為岡村不久前在汾東地區,遭到了八路軍的一次沉重打擊!

汾東地區包括安澤、洪洞、浮山、翼城、襄陵、臨汾、曲沃等縣,自一九四一年中條山戰役國民黨軍戰敗,潰退至黃河以南地區後,便為日軍所占,後來由八路軍和決死隊從日偽統治下解放出來一部分,建立了抗日民主根據地,南可威脅中條山之日軍,西可腰斬南同蒲線,北則氏斷臨屯公路,從而成為晉南日軍的眼中釘。日軍對這塊八路軍的根據地異常仇恨,不斷進行殘酷的大掃**,企圖拔除這顆眼中釘。僅在一九四三年,日軍便對太嶽(包括汾東)地區接連進行了六次大掃**。

由於前五次掃**興師動眾,卻戰果甚差,所以最後一次掃**,岡村來了個“禦駕親征”,親自上陣指揮,不僅要一舉毀滅太嶽根據地,還想將此次作戰樹為“樣板”,借以指導其他各地日軍對抗日軍民作戰。

岡村在這次掃**中,采取了所謂的精密作戰——鐵棍式的三層陣地新戰法,將其兩萬多兵力集中在縱深地帶,南北反複推進,輪番掃**,所到之處,殺光燒光搶光,企圖把抗日根據地內的人力物力全部摧毀。岡村對他殫精竭慮想出來的戰法自鳴得意,發起攻擊之前從各地調集了各級軍官、參謀一百八十多人,前來太嶽現地觀戰。十月二十三日拂曉時分,這批軍官分乘裝甲車和大卡車十多輛,走到臨屯公路的洪洞縣韓略村附近時,突然遭到八路軍一二九師第三八六旅的猛烈伏擊,前來觀摩岡村作戰的軍官全部被殲。緊接著太嶽區軍民繼續與敵展開搏鬥,截至十一月九日,終將敵人全部擊潰。心高氣傲的岡村被氣得吐血,竟將慘敗責任,推到師團長們身上。他趕到臨汾、長治,對其所屬部下將佐大加申斥,並將駐臨汾之第六十九師團中將師團長井上撤職。

岡村丟了顏麵,便想利用閻錫山的力量來幫助他控製這一帶地區,因此他命令吉本中將重啟和閻錫山的談判,並指示吉本,要他和閻錫山方麵具體商談從汾東地區到上黨地區的合作剿共問題。

一九四三年十二月底,閻錫山應日軍的邀請,又令其太原辦事處處長梁延武和政治代表靳祥垣,軍事代表王乾元,與日軍在太原簽訂了新的秘密協定,其內容如下:

一、日方同意除五台、交城、沁源、安澤、浮山等五縣前已讓渡給閻方外,再將翼城、曲沃、長子、襄垣、黎城、長治、沁水、陽城、晉城等十縣(以上縣分絕大部分係八路軍控製的抗日根據地)分期陸續讓渡給閻方接管。

二、日方政權機構和地方武裝中,閻方可以繼續派人充任要職。

三、閻方可以動員治安區(即日占區)內的舊日部屬和有關人員,到第二戰區受訓。受訓結束,陸續前往太原,經過閻方政治代表靳祥垣介紹批轉於日方,分別任用。

四、日閻雙方分擔剿共任務,鐵道沿線和及其他交通要道和重要據點,由日方負責;共產黨控製區域由閻方負責。必要時,經過聯係,雙方可進行會剿。

五、日閻雙方將上述地區之共產黨清除幹淨後,其防務由閻方接管之。

岡村寧次明顯加大了對閻錫山的依賴程度,閻的計謀奏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