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9|第九章 尿遁安平村
閻錫山從趙承綬口中了解到,日軍在太平洋戰爭爆發後,因海陸空全麵告捷,於是目空一切,驕橫十足,態度非常強硬。尤其是日軍第一軍參謀長楠山秀吉調往南洋作戰,遺缺由花穀正少將繼任。此人是日本貴族出身,比起前任楠山秀吉,更是盛氣淩人,眼睛翻上了天,很難說話。他多次向趙承綬表示:“閻錫山要想從日軍手中得到‘汾陽協定’中所規定的武器、物資和款項等幫助,必須先行發表通電,徹底脫離重慶政府,才能辦到。”
趙承綬向閻報告了一切情況,最後向他說道:“我這次在太原住了這麽長時間,日本人一點東西也不給咱,是因日本準備太平洋戰爭,國內物資緊張,岡村不能如數撥出閻所要求的武器、物資、款項。聯係曆次和日本人的談判情況可以斷定,日方的確是誘降,而決不是想和我們合作。”
閻聽了趙承綬的報告後,便將他那降日的打算,改為“暫時觀望”的態度,也不急著和日本人聯係了。
趙承綏從閻錫山窯洞裏出來,又去看望與閻同住在一個院裏的老輩子趙戴文。
趙戴文一見他就先開口問:“你從太原回來了?”
趙承綏說:“回來了。”
趙戴文又問:“事情辦得怎麽樣?”
趙承綏說:“沒辦成,日本人是誘降,根本不是合作。”
“好!”趙老先生驀地衝趙承綏豎起大拇指,提高聲調說道,“你沒辦成這件事,才不愧是趙心喜的兒子。要不待你百年之後,你爹也不會認你。”
聽了老輩子這番話,趙承綏這才明白連在山西“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趙戴文,也是反對閻與日本人合作的。
趙承綏看得很準,這時候的日本從侵華部隊中抽調大批兵力到太平洋諸島去作戰,急切要求有個更有力的漢奸替他們統治華北,防止真正抗日的八路軍乘機反擊,收複失地。因此,急於要閻錫山就範,為迫使閻錫山盡快就範,日本人采取了軟硬交加的手段。一麵於一九四二年四月間派梁上椿到克難坡,向閻錫山送“覺書”,促閻錫山早日表明對“汾陽協定”的態度;一麵派飛機轟炸克難坡,並以較多的飛機轟炸閻錫山在黃河渡口小船窩附近修建的鋼絲木板橋。二十幾架飛機,三次投彈百餘枚,隻炸毀兩股鋼絲繩。閻錫山心中驚恐萬分,表麵上則是硬著頭皮虛張聲勢,一麵向其部下宣揚,要準備進行“晉西大保衛戰”,堅決保衛抗戰根據地;一麵又要派趙承綬再次到太原去和日方商談。
閻對趙承綬說:“延武太嫩芽,我擔心他應付不了這個局麵,還得再辛苦你一趟,看看情形究竟如何。”
為了能快點到達太原,趙承綬帶上續誌仁,從鄉寧縣騎馬先到日軍占領的河津城,又坐軍用小飛機到太原,仍住新民街十二號池上公館。次日會見花穀正,花穀正氣勢洶洶地說:“你來了,好!你能代表閻錫山嗎?我看你代表不了他。閻錫山詭詐多端,把蔣介石、毛澤東全騙了,還想騙我們日本人嗎?我看你還是回去的好,叫閻錫山親自來吧,我們非和他親自談不可。”
無論趙承綬怎樣替閻錫山解釋暫時不能來太原的理由,花穀正也毫不理睬,要趙馬上回去轉告閻錫山,他必須盡快與閻見麵。
花穀正的態度如此強橫,讓趙承綬一時沒了主意,一麵急電閻錫山,一麵向蘇體仁探詢究竟。
蘇對他說:“日本人確實急迫想要和老總合作,還是要老總先表明態度。日本人決不肯先拿出東西來,他們實際也沒有那麽多東西,要求一下子撥付,恐怕有困難。”
趙承綬摸到一點底,加上花穀正那種頤指氣使的態度,也就不想在太原多待下去,趕緊回到克難坡向閻錫山交代。
閻錫山聽完以後不以為然地說:“他們不要你當代表,你就回來好了。”接著又說:“日本人什麽也不給咱,想叫咱脫離重慶,這可不行。你想,咱到太原去,什麽也沒有,他們再把力量撤到太平洋去,叫共產黨直接打咱,咱力量不夠,就有被消滅的危險。咱可不能這麽幹。”
對日方要求和他見麵一事,閻錫山沒做任何表示。
日方見閻錫山對親自會談無甚表示,就繼續通過蘇體仁、梁上椿脅迫閻錫山,聲言要用重兵進攻晉西。又經梁延武、劉迪吉往返磋商,最後閻錫山同意親自出馬和日方會談。但又考慮到自己不能去太原或汾陽,叫日本人到晉西來,又怕風聲太大,不敢公開這樣做。最後選定在山西省吉縣南麵幾十裏的一個小山村舉行會談,具體負責與閻方協商的花穀正同意了這個方案。
這個小山村在晉綏軍的地盤上,距日軍防線有三十華裏。村子原來有個名,可閻錫山十分迷信,認為這次與日方會麵,很危險,便把這個村改名為“安平”,又在“吉縣”境內,是個“吉慶平安”之兆。
安平村莊的居民,十幾天以前就被閻錫山派軍隊揚言要在這裏“打大仗”,脅迫全部遷離了。
安平會議的地點、時間確定後,因會場在閻軍控製的地區,會場的布置,會議的接待諸項事務當然得由閻方負責。
閻錫山於是命令其長官部副官處庶務科副科長胡二慶提前到安平村,準備會場和招待日方人員所需房屋。胡二慶從克難坡帶了一批泥工、木工和裱糊工人趕到安平村,搭建了供閻日雙方代表休息的房舍,以及會議室、夥房、廁所等,隨後安裝門窗,粉刷牆壁,趕製桌椅板凳等木器家具。還請了好幾位名廚,準備夥食。
日軍方麵則由駐河津的軍隊對河津至安平的公路進行突擊修理,並在兩軍交界處搭建了一排木製活動營房,供日軍將領在途中休息。隨後又將河津至安平的電話線架通。
閻錫山為了參加安平會議,四月二十八日下午即由克難坡來到了吉縣,因克難坡距安平村有一百多裏,在不通公路的情況下,必須在吉縣住一夜,連續兩天行路,擔心閻身體受不了,所以先到吉縣休息兩天,以便和王靖國、趙承綬等仔細商量一下與日軍見麵會談時如何應對的問題。
閻錫山的“太原辦事處”主任梁延武於三月間陪同梁上椿從太原去克難坡,因事留在克難坡,這時也隨閻錫山同赴吉縣。
閻錫山到吉縣的第三天上午,特意召集了一次高級軍事會議,公開揚言要進行“晉西大保衛戰”,還下達了“誰後退就軍法從事”的命令——其實,這些都是爭奪延安和重慶方麵使的障眼法,搞這樣的小手段,閻方早已和日方取得默契。
閻錫山還電令他的太原辦事處全體人員攜帶高級茶點、水果、香煙等食品,一律隨同蘇體仁、梁上椿到安平村擔任招待日方之責。
五月三日,蘇體仁、梁上椿、楊宗藩(翻譯)偕同日本特務頭子林龜喜大佐、日軍第一軍司令部高級副官三野友吉中佐和閻方太原辦事處人員曲憲南、劉迪吉、田作霖等,帶著大批會議所需的物資,乘火車由同蒲路南下,在侯馬車站下車再轉乘汽車到達河津,四日晨由河津乘汽車去安平村,中午時分到達,與先期從吉縣趕來的趙承綬等會合。
四日上午,閻錫山一行由其警衛總隊保護,由吉縣出發,前往安平村,途中到了一個叫東石泉村的地方,已是中午。閻錫山決定在此住下,次日再去安平村。
這一天吃罷中午飯後,安平村的趙承綬用電話向東石泉村的閻錫山報告情況,閻錫山請蘇體仁、梁上椿馬上趕過去見他。林龜喜和三野聞知蘇、梁要去東石泉村,堅決要求和他倆同去。原來,這兩名日軍軍官此行還肩負著一個特殊的任務,即沿途察看晉綏軍的布置和戒備情況。
蘇體仁、梁上椿、林龜喜和三野友吉去東石泉村後,趙承綬則引導石橋中佐察看會場布置情況和日軍帶來的一個中隊的宿營地。
一九四二年五月五日,天還沒有亮,閻錫山率領王靖國、秘書長吳紹之、楊貞吉、梁延武、蘇體仁、梁上椿、林龜喜、三野等離開東石泉村,很快便到了安平村。
閻錫山在為他布置好的房子裏休息。
不久,日軍第一軍司令官岩鬆義雄中將、參謀長花穀正少將、華北派遣軍參謀長安達十三中將、駐臨汾的清水師團長,和已升為大佐的茂川等高級參謀人員到來。
日本人對此次與閻錫山的會見的重視程度不言而喻,如果這次會見順利地獲得成功,也就意味著,國民政府的一員最有實力的將帥以及他所屬的山西,將會成為日軍的一翼。這樣一來,在中國內部就形成了一個反蔣的有力據點。對日軍來說,在戰略上可以取得非常有利的地位。不僅如此,在蔣介石集團內部,出現了有力的反蔣勢力。那麽,對日持久的抗日戰爭,不論在物質方麵或精神方麵,都會陷入絕境。
當日方代表到達安平村口時,閻錫山帶去的軍樂隊吹響了接官號,表示歡迎。閻錫山與岩鬆義雄握手寒暄後,便來到事先準備好的休息室休息。旋由蘇體仁、梁上椿陪同閻錫山到日方休息室會見,蘇一一作了介紹,閻錫山和日軍將領分別握手,岩鬆義雄立即送給閻錫山一份“白皮書”,花穀正則故作親切,與閻錫山來了個熱烈的擁抱禮,並且自我介紹說昭和五年時自己在大連見過閻閣下,弄得閻錫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怎麽也想不起一九三〇年被蔣介石和張學良聯手趕下台,躲在大連避禍時,於何時何地見過這個盛氣淩人的家夥。
接下來,雙方進入會場,舉行正式會談。會場設在一外麵圍有半人高土牆的窯洞內。當中一張長桌,桌上擺滿了太原辦事處帶來的筒裝炮台香煙和糖果。日方坐在一邊,一字排列,岩鬆坐在中間;閻錫山進入會場,麵對岩鬆入座,趙承綬,王靖國、吳紹之和蘇體仁、梁上椿分別在閻左右側,特務頭子楊貞吉沒有參加會議,按照雙方約定,會場安全由閻方負責,他帶著幾名手下四處溜達,檢查安全保衛工作。
這時,日方照相機、電影機、錄音機一齊開動,閻錫山除了苦笑,無可奈何。後來他生氣地對蘇體仁和梁上椿說:“日本人連這樣一點小事都出爾反爾,還能跟他們談合作那樣的大事嗎!”
安平會議與汾陽會議有一點不同之處,汾陽會議談判桌上插著雙方的小國旗,而安平會議的談判桌上沒有出現國旗。其原因是因為汾陽會議的會場是由日方布置的,而安平會議則是由閻方負責布置會場。在這樣的場合,閻錫山並不願意成為中國方麵的形象代表。
會議開始,閻錫山首先發言。
“目前中日兩國共同禍害,是中共勢力的日益壯大,若不及早剿除,不但中國將永無寧日,日本也不能不受其害。閻某素有推日本為盟主,建立亞洲同盟的主張,共同對付美英,共同剿共,以達共存共榮之目標,則中國幸甚,日本幸甚。”
閻錫山開篇便大講其所謂“相需”的謬論,大意是亞洲同盟是中日兩國的共同利益,亞洲人願意推日本做盟主,但日本人必須領導亞洲人做願意做的事情,才能當好這個盟主。中日合作是互相需要,要應本著共同防共、外交一致、內政自理的原則辦事。尤其是內政自理,最為要緊,否則中國人民就會對合作有顧慮。請日方表明對中國究竟將采取什麽方針,等等。
隨即又說:“我們的中日合作,隻能承認日本是盟主,中國的一切,必須自己作主,共存不能是日本獨存,共榮也不能是日本獨榮。照你們的辦法,我閻某無法向中國人交代,從而我也不能代表中國人,更不能號召中國人。如果你們隻想要一個名存實亡的政府,現在南京有了汪精衛,北平有了王揖唐,何必要區區閻某呢?”
閻錫山原本日語極好,但他知道在這樣的場合,自己隻能講中國話。所以每講一段,由蘇體仁的女婿楊宗藩翻譯一段,這樣一來,占的時間就很長。再者,這樣的話,也肯定不是日本人想聽的。
日本將領們吹胡子瞪眼,顯得極不耐煩。
“對不起!”花穀正實在按捺不住,猛地一拍桌子,大聲嚷道,“我們是來開會,不是來聽閻閣下長篇大論演講的。”
岩鬆義雄不等閻錫山把話全說完,就接過去發言,大肆宣揚一番日本在太平洋方麵的勝利,促閻錫山立即“覺悟”,早日通電履行“汾陽協定”條款,希望閻錫山認清當前形勢,相信大東亞聖戰有必勝的把握,要閻錫山立刻脫離重慶政府,參加大東亞共榮圈,勿再猶豫。並表示如果閻錫山馬上表示態度,可立刻交付現款三百萬元,步槍一千支,作為送閻的禮物。至於“汾陽協定”裏所答應的一切,可以陸續交付等等。
岩鬆中將的發言,由日本人大島翻譯。岩鬆的態度雖不像花穀正那樣氣勢洶洶,但也同樣盛氣淩人,完全是一副戰勝者的口吻。
趙承綬偷眼看看閻錫山的神情,他還是猶如老僧入定一般,無甚表情。
閻錫山早就料到日方會逼他在會上表態,等岩鬆話音一落,和顏悅色地笑了笑,輕言細語地說:“諸位先生,凡事都要有個準備,現在一切還沒準備妥當,通電還需要相當時日。最要緊的是力量,如果貴方能夠把‘汾陽協定’中答應的東西先行交付,裝備起力量來,能對付得了共產黨八路軍的攻擊,就可以馬上推進到孝義去。”
岩鬆義雄一聽閻錫山這樣說,不停地發出冷笑,臉上滿是鄙視的神情。而花穀正竟然把頭歪在一邊,故意發出打呼嚕的聲響,假裝睡著,以此來表示對閻錫山的意見毫不理會。後來他越來越不耐煩,驀地睜開眼睛,站起身來,以訓斥的口氣大聲說:“珍珠港一戰,美國被日本一下子打得落花流水,重慶的蔣介石更不在話下。閻閣下與我們日本人合作,對你自己有利,也正是時候,觀望沒有什麽好處。說,馬上跟我們一同回太原去!”
花穀正說話時,氣勢洶洶,口說手比,旁若無人,好像要上前拉扯閻錫山一樣,弄得閻十分難堪。
趙承綬再偷眼看看閻錫山的神情,發現他這下既生氣,又有點慌神,眉頭都皺起來了。
會場上的氣氛顯得十分緊張,會議已經很難繼續下去。
一直察顏觀色的蘇體仁趕緊建議“暫時休會”,雙方於是各自暫回休息室休息。
這時,楊貞吉得到手下密探報告,發現在日本人來的路上,有許多騾馬向安平村前進。楊認為是日本人正在向安平村增兵,或者是開來了炮兵,立刻把這一情況向閻錫山報告。
閻錫山一聽,搓手搖頭,十分驚惶,正在著急,他的警衛總隊長雷仰湯報告說:“會長趕快走吧,這房子後邊有一條小道可以出去,外麵都是我們的人,隻要一出安平村就安全了。”
閻錫山於是裝著小解,暗示趙承綬也跟了上去,進了臨時搭建的廁所。閻錫山一邊撒尿,一邊叫著趙承綬的字說:“印甫,我先走一步,留下場麵,你來收拾。”
說罷,雷和閻的侍從立刻扶著閻錫山由小道一溜煙逃之夭夭。
繼續開會的時間到了,日方進入會場,卻等不來閻錫山。
趙承綬假意去催,回來說:“對不起,閻長官已經走了。”
日方十分氣憤,岩鬆中將聲色俱厲地對趙承綬喝道:“你們的閻長官太無理了,我們一定會給他懲罰的!”
日方立刻要動身,趙承綬和蘇體仁、梁上椿賠著笑臉,把他們送到村口。
岩鬆這時又突然改變了態度,一臉和氣地對趙承綬說:“趙將軍,今天會談不成,以後有機會再談。我們對閻長官絕無惡意,請你轉告閻長官放心好了。”
接著,趙承綬吩咐手下收拾會場。這時,他才看到日本人趕來的騾馬,馱的是一些步槍和木箱——事後才知道是三百萬偽鈔和一千支步槍。閻錫山這一跑,日本人又全部運回去了。
送走日方代表和人員,趙承綬和蘇體仁、梁上椿也一同返回吉縣。
趙承綬把岩鬆義雄的話轉告給閻錫山,他沒甚表示。
幾天以後,蘇體仁、梁上椿又回太原去了。
蘇走時對趙承綬說:“日本人在東南亞接著打勝仗,心氣正高,會長在安平村這麽一跑,恐怕事情再難有轉圜的餘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