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首相識

楚雲在伐木場苦熬了十年。1977年恢複高考製, 他考取。了清華大學,1979年,又跳級成了碩士研究生。

很久以前,很年輕的時候,小好偏著好看的腦袋盯著他看了許。久,突然帶著神秘的笑對他說:“你的下巴和。鼻尖在一個水平麵上,福相,將來”她的臉上燃起了迷人的紅暈;忽地垂下濃密而長的眼簾。

後來, 歲月流逝,他成了三十好幾的“老青年”, 當他佩著紅底金字的研究生校徽,到處承。受別人羨慕的U光時,他心中每每掠過一絲惶恐:“小好真會看相?那麽,難道她早就知道她自己命運不濟嗎?”

當然,沒有人知道他心底藏著個小好,藏著一段關於小好的酸甜苦辣。誰都以為他熱誠而坦率,愉快而幸運,包括他的恩愛的妻子。

楚雲在農場時,父母相繼故世了,姐姐結了婚,楚雲踢開撐腳架,鬆開握龍頭的雙手,上上下下摸了一氣口,袋,摸出一本小紅本,湊到楚雲眼前說:“你老兄是信不過我吧?你以為我阿石還是塊‘歪石’吧?偌偌偌,這是我的工作證,鋼印硬確確的,假不了吧?”

“哪裏哪裏,你太多心了,我是怕耽擱你時間呀。”楚雲連忙解釋,拍了拍他的肩。

阿石收起工作證,推著自行車和楚雲並肩走著,感慨地說:“唉唉,人生一世,要修個好名聲真難。我剛剛頂替老爹進這家廠時,哪個車間都不肯要我,那滋味……真想一頭撞牆死了算。總算塞到夥房洗碗碟……”

“後來呢?”楚雲動了惻隱之心。

“幹了兩年,夾著尾巴做人歎,總算熬出了頭,領導調我當門衛。”

“嗯嗯”楚雲不知說什麽,他有些可憐他,“你成家了嗎?”楚雲脫口而出,又後悔了,怕阿石難堪,聽說上海姑娘眼界高得不得了,有誰肯嫁給一個曾經勞教兩年又在郊區工廠當門衛的、既無家當又無才貌的、快進入中年的老小夥子呢?

阿石卻一下子顯得很興奮,持了下頭發,得意地說:“還沒成家,不過……對上象了!”

“哦?”楚雲疑惑而又好奇地問:“哪個單位的?”

“同廠的,不過比我強,去年評上先進。”

這小子運氣不錯,楚雲暗自嘀咕了一句。這一晚,楚雲失眠了。往事與故人潮水般地湧到他眼眼簾……

楚雲眼前亮起一道強光,晃得他睜不開眼,頭微微有些暈。當楚雲的眼睛習慣了明亮的陽光時,他發現自己正站在一條非常熟悉的弄堂口。他的心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小好,就住在這條弄堂裏一幢石庫門房子的亭子間裏的,他父親很早就離開了母親,小好是和母親相依為命的。楚雲記得那位麵帶一絲憂傷卻總是笑著的大嬸,他以團支部書記的。身份去找小好談心時,她總是輕輕地端上一碗很甜的熱豆漿,然後就不出一聲地坐在屋角裏了……

原來, 自己一大早趕到南昌路,是想來看看小好的!楚雲突然窺視了自己的隱秘,他心慌了,沒有勇氣跨進去,他慌慌張張地別轉身,猛拐彎,離開了南昌路,象逃跑般地倉促……團支部會議為審批小好入團的問題而爭得不可開交。

小好的母親是私營豆漿攤販的小業主,小好每天早上都幫她母親在弄堂口賣豆漿,這不是在為資產階級賺錢嗎?這種資產階級的孝子賢孫難道能加入共產主義青年團!

這是個極其嚴重的政治問題,仿佛是不容辯駁的真理。楚雲希望小好能沉痛地檢討一下,做出足使大夥相信的保證,然後,他就可以以團支部書記的身份說幾句得體而寬容的話了。可是,小好隻是緊緊地抿住沒有血色的嘴唇,睜著濕滾轆的眼睛看著他,求援、期待……楚雲被她看得心慌意亂,他調開目光,含糊其辭地宣布:支部審批會暫時休會。

楚雲下樓梯的時候,頭重腳輕,若不是阿石扶著,他會滾下去的。

“這個蘇小好……她是誰?”阿石見他魂不守舍的樣子,疑惑地問。

“一個……同學……”他曦嚼著。

“也許……搬家了。”阿石安慰他。

他們走到淮海路上了。他緩慢地拖動著發沉的腳, 目光無力地落在前方一位著墨綠色襯衣的婦女的背影上,墨綠,能使人減少炎熱感。

漸漸地,他覺得心中的燥熱消散了許多,那墨綠的背影非常悅目,稍削的肩,纖細的腰肢,勻稱而和諧……奇怪的是,他那脹痛的心房裏竟然湧起了一股甜蜜的柔情,這使他變得激動不安而且心神恍惚,焦灼。他目不轉睛地盯住那墨綠的背影,加快了腳步。他想,他一定要追上她,對她訴說自己的思念和苦惱……什麽,什麽?原來她就是小好的背影!對對,那異常長的腿,那好看的走路的姿式,沒錯,是她!

“楚雲,楚雲,走那麽快幹啥?等等我。”阿石落在後麵叫著。

楚雲聽不見,他不顧一切地擠過人群,向那墨綠的背影追去。

這時候,有一部26路電車靠站了,車上湧下來一大群人,紛雜的身影遮住了楚雲的視線。

當楚雲好不容易穿過這團稠密度極高的人群時,他再也找不到那墨綠的身影了!

“她嘛,孫寶珍呀, 你要給她寫表揚信嗎?寫吧,寫吧,這姑娘勤快,心地好,去年評了個先進呢!”老炊事員羅哩羅嗦地介紹著。

“哦~孫、寶、珍!”楚雲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揉了揉眼睛,也許,真是自己花了眼呢。

整個下午,楚雲思緒紛亂、神誌迷離。下班後,他滿腹疑惑地朝廠門口走去,他想去找阿石打聽打聽,阿石說過,他曾在夥房洗過碗,他一定知道那位……孫寶珍的底細。

廠門口,聚攏了一大堆人嘰嘰嚓嚓地爭論著什麽。楚雲湊上前去。

“……你們明知故犯呀!把油送回車間去,否則是出不了廠門的!”阿石攔住兩位女工,一本正經地說。

“你曉得?這是漆機器剩下的,車間主任都不說什麽, 你瞎起勁個啥?”一位打扮時髦的年輕女工撇了撇嘴,給阿石送白眼。

“我隻知道按廠規做事體,訂了廠規又不派用場,算什麽名堂呢?”阿石愈加認真了。

“哦喲阿石,都是熟麵孔,不要太死板了。算了算了,下不為例,可好?”另一位富態的中年女工嘻嘻笑著,邊說邊往外走。

“慢點!”阿石伸手一擋,”把油送回車間去,我阿石不吃你嬉皮笑臉這一套的。”

“噴噴噴噴,聽聽你說得多正經,狠三狠四做啥?啥人怕你啦?哼,不撤泡尿照照自己,原來也是副賊骨

“哦~”楚雲不再推辭了。

傍晚,他們來到了飯店。

“你對象……孫寶珍……她呢?”楚雲疑惑地問阿石。

“她呀,硬要回宿舍打扮打扮,女人嘛。我們先進去占位子,她一會就來了。”

他們閑聊了一會,還不見孫寶珍到來,楚雲覺得心神不寧,盼望得心焦、又恐慌得厲害。

阿石搔搔頭皮說:“準是又被誰拉到食堂裏幫忙解決什麽事去了,夥房裏那班小青年我知道,徽,不安心當夥頭軍,碰上芝麻大的事就要找寶珍去相幫,唉,要不她總是加班加點地幹呀,誰讓她當上個先進呢?” 口氣裏有疼愛、有炫耀,情意融融,“我們別等她了,先喝起酒來,反正,寶珍是滴酒不沾的。”

“喝喝喝、吃吃吃。”阿石自己先呷了口酒,用筷子點著菜說。

楚雲吞進一口酒苦釀他間:”阿石,想聽聽你的戀愛。史,你和孫寶珍怎麽認識的?”

阿石把一塊嫩雞塞進嘴巴,嚼了一陣,笑咪咪地說:

“說來還滿有詩意的呢,我在食堂洗碗那陣,她也剛調進這家廠,當炊事員……”

“她先前在什麽地方工作的?”楚雲的心忽地懸到喉嚨口,他飯著嗓子間。

“這……我也不太清楚。”

“她是哪一屆中學畢業生?是哪個學校?”

孫寶珍連忙掏出塊手帕,一手拉住楚雲的衣袖,替他拭擦酒痕。

楚雲覺得有一種柔軟和涼爽的感覺電流般地傳遍了全身,他頗栗了,簇撼了,失去理智地捏住孫寶珍的手。

“你……”孫寶珍警覺地縮回了手。

“楚雲,酒過量了吧?”阿石關切地問。

楚雲已經控製不住情感的潮流,借著酒勁,他大膽地盯住孫寶珍,他說:“實話告訴你們,我曾經有過一個初戀……她和寶珍長得像極了,所以,看見你,我常常控製不住自己……”

“真的?老兄,你不早說,嘿嘿,巧極。、極巧,來來來,再幹一杯。”阿石高興地斟酒。

孫寶珍微微一笑說:“世上相像的人是很多的呀。”

楚雲提起酒杯,盯著那黃澄澄的**,長歎一聲:我是有愧於她的,我在她最需要我的時候離開了她現在,我真想對她說聲‘對不起”可是卻不知她在何方何地,此願不了,如坡在喉,寢不安穩、食不甘味呀。”

“其實,你沒有必要給自己加這個緊摧圈的。人嘛,總會遇到許多難處之事,或許一步走岔,幹了對不起良心的事,醒悟了,繞回來重新起步,也就順當了。”孫寶珍穩穩地舉著杯子,靜靜地對他雲說著,“我的看法,與其常常回首噬歎,徘徊不進,不如斬斷舊路,不回頭,往前走著也暢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