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花園演練場

不錯的家長

實際上放學以後我也不能直接去花園,我得把書包送回家去,然後爭取把作業寫完,之後我便可以扛著滑板出發了。

這些瑣碎的過程能把一個人的心燒焦,散發出焦糊的香味兒。

我扛起滑板要下樓時被媽媽攔住了。我明白她的意思,拿出寫好的作業給她看,她前前後後翻了兩遍,然後才肯放我出門。據說,像我媽媽這樣的家長已經很不錯了,你想啊,就算寫完了作業,她也可以留我在家裏抄寫課文什麽的。假如換成是學習委員的媽媽生的我,成了她的兒子那我可就悲慘了,學習委員有好幾次幻想著要跟我交換一下媽媽,一年過去了,這件事一直還在幻想之中,因為我根本就不同意。他說過可以額外再賠我一些錢,我也沒同意。

不過呢,小菊的爸爸媽媽大概也很優秀,竟然同意小菊與爺爺住在花園,這需要多麽寬闊的胸懷啊!

迷宮

甬路縱橫交錯,把花園分割成數板塊,我剛走進去就迷失了方向。本來我是朝向東北角的紅頂小屋走去的,可是有一條甬路把我引向了歧途,紅頂小屋不知不覺逃離了我的視野。發現時我已經陷入一片茂盛的花草之中。

交錯的甬路和各色的花草,把花園布置成了一座迷宮。

假如能住在一個迷宮裏也是很不錯的事情。長大以後我一直向往住在迷宮一樣花草茂盛的地方、與小菊那樣的女孩結婚、新房是紅頂的、牆上爬滿藤蔓、夜晚有好幾種蟲子在叫,有一隻趴在窗玻璃上……當然這是個藏在心底裏的秘密,心裏確實這樣想著卻沒跟任何人說過,更不敢透露給小菊——我扛著滑板第二次站在一片花草時,我和小菊還小,離談婚論嫁的年齡還差十萬八千裏呢!不過,那個向往已經播種了,並且我相信將來有一天它一定能拱出地麵長成現實。後來,我大概隻跟誇父提起過這個“秘密”。誇父沒有嘲笑我,認真聽著像一個親密的朋友,特別理解我的想法。不過後來誇父也提醒我,說好是好,可我們還小得可憐,要等很多年呢。我信誓旦旦地說,我想會慢慢長大的。然後誇父大體上算了算,把一個殘酷的現實告訴我:到了我長大的年齡,小菊說不定要比我大多少呢。我不相信小菊會比我長得快。誇父望著空中的太陽仔細想了想,說;“嗯,大10歲50歲都有可能,反正你娶的極有可以是個老太婆啊。”聽罷我大吃一驚,原來的美好向往隻剩了一半,我不可能跟一個比我大太多的女孩結婚的,這是我5年級時確定的一個原則,怎麽可以輕易改變呢?

誇父的推斷是有根據的,小菊一定長的比我快。

那是後來的事。

迷路了

第二次站在花園裏時,鞋底粘了黑黑的煤屑,身後留下一串黑黑的腳印。心裏的那個“向往”剛剛播種,所以看著一種叫做“藍菊”的植物發呆:它們要多久才能開花結果呢?

也找不到紅頂小屋了,它隱身在花草之中。

接著要急於找到的就是那排木柵欄了。

想找到它該走哪條路呢?我真怕眼前交錯的甬路把我帶入某個不可思議的境地,那可不好玩。但是心裏又隱約有點渴望,又下不了決心該選哪一條,我麵前至少有三條甬路可走。

“小菊!”

“小菊!”

我的喊聲在這片寂靜的園子裏顯得特別誇張,我甚至覺得腳旁那片不知叫什麽名字的細莖小花們一齊顫抖了一下。看樣子剛才它們一直在睡覺,(或者說整天都在睡覺,不像小菊說的那樣——在交談),它們一生都在一個地方站著,在一個地方生根發芽,在一個地方開花結果,也沒多少見識,有什麽好談的呢。我不相信它們能交談什麽,它們不會有什麽話題的。

我的喊聲似乎被某個巨大的空洞吞掉了,沒有任何回複。也許小菊今天值日,還走在放學路上。沒回來也不錯,見不著她我反倒可以輕鬆地練習我的滑板。說不定她爺爺也一整天都在睡覺,根本不知道花園裏來了一個遊客。那趕緊行動吧。

我選擇左側的甬路走下去,看它能把我帶到哪裏去。

這個園子究竟有多大我不知道。管它呢,不就是一些花啊草啊,除非是我想吃掉它們,它們無論如何也吃不掉我的。

它們確實不喜歡交頭接耳,一個表情一個姿勢,隻是顏色不大相同。當時我就不該輕信小菊的話。一個女孩說出的話難免有點誇張和幻想。花就是花,會喝水的植物,怎麽會說話呢。語文課上老師都講了,隻有人類會說話,我怎麽給忘了。我走著走著,故意放輕腳步聽了又聽,它們真的沒有要說話的跡象。

我再一次被一個女孩騙了。前幾天鄰座的女生悄悄告訴我說班主任要結婚了,因為她看見班主任站在租婚紗的店裏。所以她斷定我們至少可以自由一個月,甚至放一個月的假。這個女生很世故的樣子說那叫度蜜月,班主任一個月不會來上班的。我信以為真,興奮了一天一夜,幸虧第二天知道了真相:結婚的是班主任的姐姐,我的美夢破滅了,感到有大把大把的腦細胞正絕望而死。

這些花草不會說話,卻能讓我迷路。幾分鍾後我不但沒找到那排木柵欄,連花園門口的煤屑小路都不見了。

讓我迷路的一定是那些眼花繚亂的花草。

我蹲在交叉的路口不知該朝哪邊走了。這時,我無意之中看見了一朵粉紅小花的表情,它分明是在笑。我第一次發現,花原來會笑。花既然會笑,那麽會交談倒是有可能的。我站起來,想試著跟它們交流一下。但是正在笑話我的花兒我是不會理睬的。我對著一片紫色小花兒問:“喂,走哪條路對呢,我想去柵欄邊上……”我盡量把自己的話說得很簡單。

但這片花沉默不語,紋絲不動,連個手勢都不給我。

天才小菊

“我該走哪條路呢?”我一字一字地說,怕它們聽不懂漢語。

“一直往前走就行了。”

有人回答了!我的身子禁不住抖了一下。難道我的耳朵產生了幻聽。

“一直往前走。”

它確實是這樣答複我的,答複我的一定是朵“女”花,聲音像我認識的某個小女孩子。我盡量屏住呼吸,盯住正前方對著鼻尖的那簇紫色花,想找出那朵熱情的花朵。所有的花都對我漠不關心,它一定是朵非常善良的花兒,我明天可以帶一瓶幹淨的水送給她。甚至,我可以挖走它,讓它住在我的臥室裏,讓它過上“嬌小姐”的生活,再不用站在這片園子裏風吹雨淋……總之我浮想聯翩,掃視著它們。

“嗬嗬!方向錯了,別踩疼它們!”

明明是一個女孩子的笑聲,我恍然大悟,從催眠狀態中清醒過來。

小菊背著雙手挺著胸脯,笑眯眯瞅著我呢!

我歎了口氣,不免有點失望。其實我內心裏也巴不得想聽見花們真的能說出話來。不過,見到小菊,這也是我渴望的。

“我迷路了。”我看著天空。天空連片雲都沒什麽,實在沒有什麽好看的。這片屬於花園的天空幹淨得隻剩一汪純藍了。

“跟我走吧!”小菊走在前麵,兩根小辮子一蹦一蹦的挺好玩。現在能在小女生頭上看見這玩意已經很難了。

我跟在後麵。這一次我明確感到,小菊的個子是長高了很多。當時我想,她一定是在使用增高鞋墊或吃了“助長靈”之類的東西。我向她討教個子迅速長高的奧秘,小菊說這不是幾句話能講清楚的,以後再說吧。大概是保密吧。我告訴小菊,我去四年級的走廊裏找過她,沒有找到。我講這件事的時候省略了不少尷尬的細節。小菊說找不到她太正常了,我們並不是在一個學校讀書。

原來小菊現在隻是守在這片園子裏自學,有不懂的地方有爺爺教她。好在她也不笨,用別人一半的時間就能完成課程了……

小菊給我講這些時,我仔細看著她的表情。她一本正經的,一點吹噓的樣子也看不出。我猜有兩種可能,一個是她經常吹牛,已經吹到了臉不紅心不跳的程度,一個是她確實是個天才,學校安排的課程總是不夠她自己學的。總之不管是哪種情況,我遇見的都不是一個平凡女孩子。

摔傷

小菊很快就把我帶到那排柵欄旁。想找到它並不難啊!說不定剛才我來過這裏了,它不肯露麵罷了。這時,晚霞的光芒打在木柵欄上,提醒我現在的時間是傍晚,我已經在園子裏耽擱很久了。究竟用去了多少時間呢,我感覺隻是十分鍾。媽媽下午休班,給我查作業時大概是三點多。站在那條煤屑路上時,我無意中看了一眼遠處一幢樓頂的大鍾:三點半的樣子。才十幾分鍾,花園卻要日落了。這個事實我無法不在意。我如同站在了一個快車道上,用特殊的速度前進。

小菊不想留下來陪練。小菊匆匆地說:“哎喲,我得回去照顧他了。他是越來越老了。”

小菊指的是他爺爺,一定的。

小菊踩著甬路邊緣的紅磚角走開了。霞光恰好打在小菊頭頂,一層紅色的光暈罩住了她,很美麗的顏色……。

這以後我有很長時間沒有見到小菊。因為幾分鍾後,木柵欄沒有好好幫我,我就又從滑板上摔下來,把腳摔成了重傷。我幾乎用了半個小時才從花園“走”出來。用一條腿走路實在辛苦,還好,選的路徑是對的,沒走冤枉路。在半個小時裏,我沒喊小菊來幫忙。我實在太慘了,傷的是左腳,動一下就疼得鑽心。小菊要是來了,看到的我一定是麵目猙獰,小鬼一樣。

我記得當時花園幾乎是完全黑下來了,而花園外麵,太陽才剛剛偏西。當時我疼得厲害,沒在意這個不同尋常的情況。

不能來花園練習滑板,我暫時與小菊斷了聯係。

這個滑板要害死我了。不過,要不是滑板害了我,我大概也見不到誇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