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非同尋常的平安夜
下午我回到家裏時,爸爸已經從菜場買回來一隻宰殺好的光雞,正在自來水龍頭下嘩嘩地衝洗。我向他匯報了見到趙叔叔的事。他很安靜地聽,一邊把雞的嘴巴掰開,往喉管裏灌水,順便衝洗雞肚子裏的血絲,把雞皮上殘存的細毛擇幹淨。經過這一個星期的曆練後,他現在做這些事比以前熟練了很多。
“你媽媽說他是做什麽工作的?”
“律師。”
“啊哈,還不錯。這回算是靠譜。”他把一截白色的雞肚腸子甩到垃圾桶裏。
“可是他有點兒老。最起碼比你老。”
“那是啊,誰能跟我比呢。”他很得意。
“我不喜歡。”
“你不喜歡管什麽用?結婚的是你媽。”
我手托著下巴趴在廚房台麵上:“你說說,人為什麽一定要結婚?”
“嗯?”他抬眼看我。
“我問你呢,為什麽一定要結婚?”
他關了水龍頭,歪頭想了想:“說不好。可能是需要結伴兒走路吧。”
“兩個人走路不好,你等我,我等你,走得就慢。”這是我跟孫猴兒走路的體會。
他哈哈地笑起來:“可是如果要走長路,走長長的一輩子,一個人會覺得很寂寞。”
“那你怎麽不想結伴兒呢?”我馬上問他。
“我有你。”
他低頭看著我。他在笑,眼睛裏有一種能被稱為“喜歡”的東西。
我心裏一熱,喉嚨就覺得澀住了,像一團棉花球脹開來一樣,是軟軟的,舒服。
可是他接著又說:“也許我以後會需要。到了有的時候……嗯,誰都說不上誰將來會怎麽樣……”他忽然想到一件事,“你媽媽送你的手機呢?”
我把那個手機拿出來給他看。是一部藍色的諾基亞7100,帶滑蓋的,式樣很普通。
“你媽媽希望你常跟她聯係。”他若有所思地盯著手機,做了這個結論。
對付“聖誕烤雞”可費了我們兩個人的大心思。我們家的微波爐注明了帶“燒烤功能”,爸爸就以為能夠烤熟一隻雞,其實根本不行,忽悠人的東西。爸爸照著菜譜上的指示,把光雞浸了蔥薑汁、醬油汁,再抹上一層糖汁,然後塞進微波爐時,發現雞太大,爐膛太小,雞堵在爐膛裏,兩隻腿直挺挺地撐著爐壁,死活要跟爐子較勁兒一樣,烤架根本就旋轉不起來。沒辦法,爸爸隻好又把雞拖出爐門,像手術醫生一樣對整雞進行解剖,先一分為二,再二分為四,然後剁去多餘的頭腳,才勉強歸置到一隻大盤子裏。
關於燒烤時間,我們兩個心裏都沒有準頭。我說可能要半個小時。爸爸說肯定不夠,蛋糕還要烤半個小時呢,烤雞起碼要一個小時。後來我們折中了一下,先設定四十五分鍾。結果插上電源,才烤了十分鍾,廚房裏已經彌漫出一股焦糊味。爸爸像狗一樣地吸著鼻子說:“怎麽回事?怎麽回事?十分鍾就夠了?”奔過去拔插頭,開爐門,把雞端出來查驗情況。哪兒熟了呀?伸手指捅一捅,雞肉還硬邦邦的呢。
研究下來的原因,還是爐膛太小。爐膛小的話,食物距火源就近,容易烤糊。估計用這爐子烤幾個雞翅還行,烤雞還是太不靠譜。
可是事情進行到這一步,雞皮已經焦黃了,雞肉已經半生不熟了,扔了吧舍不得,不扔吧又吃不了。爸爸靈機一動,幹脆把烤得半拉子的雞放進鍋裏加水煮,煮得快爛時撈出來,重新刷醬汁,刷糖汁,刷燒烤汁,放上烤架,七八分鍾之後熄火。拿出來一看,倒也算油光紅亮的,有那麽點兒烤雞的可愛勁兒。
“不錯,”爸爸自我表揚,“家用烤箱能烤到這個樣,真不錯。畢竟是自己動手的嘛,有勞動價值在裏麵呢。”
我們用一個最大的塑料飯盒裝了烤雞,外麵再裹上幾層毛巾保溫,又拿了四聽可樂, 一袋超市買來的麵包片,匆匆地往醫院裏趕。爸爸跟鄭菩薩說好六點鍾之前到,可是伺候這隻雞耽誤了事,手機顯示的時間已經是六點十分了。
天很冷。白日很短。六點多鍾天已經黑得透透的。我們青陽雖然是小城市,這兩年也發展得很繁榮,時尚方麵比大城市一點兒都不差。街道兩邊華燈初上,是聖誕平安夜的燈,五顏六色的,透著洋節日的洋味兒。商店櫥窗裏閃著用霓虹燈管拚成的聖誕老人和北極鹿的輪廓,雪凇和星星的輪廓,怎麽看都像是走在童話世界裏。麥當勞和肯德基的店門外擁擠著造型誇張的嘻嘻哈哈的年輕人,有的穿著跟電視上韓國明星一式一樣的衣服,有的把頭發染成紅一片綠一片的雞冠花的模樣,還有個女孩子化了“煙熏妝”,眼睛烏烏的一大片黑,搞得像是剛從大煙囪裏拖出來的一樣,很嚇人。因為人多,店裏的座位少,前麵一部分人已經進去了,後麵的人還在很有耐心地排著隊,好像聖誕這樣的節日隻能在快餐店裏度過才合適。青陽的冬天,霧氣總是下來得很早,馬路上濕漉漉的,被燈光一照,黑得像潑了油。酒店和飯館的門口,冒出一股一股的白氣,看一眼心裏就暖和。街邊還有不少小孩子在放鞭炮,放煙花,這裏“嘭”的一聲響,那裏“咚”地躥出一股光,硝煙彌漫開來,夜色中能看見淡淡的青色。
縣人民醫院的大門口也隨波逐流地掛了迎聖誕迎新年的彩燈,還有兩個好大的貼著“快樂”兩個字的紅燈籠。我老遠就看見鄭菩薩裹著一件警察穿的藏青色棉大衣,光著一顆圓溜溜的大腦袋,站在台階下來回走動著,等得很急的樣子。他一眼瞥見我們之後,挓挲著兩隻手,笨熊一樣撲過來,第一句話就是:“任意,出大事了!張成越獄了!”
我爸爸沒好氣地訓斥他:“鄭菩薩你能不能說點兒正經話?”他用腳尖點一點地,“這是在哪兒啊?是醫院哪!”
鄭菩薩跟著跺腳:“任意,我不是逗你玩,張成真跑了!人不見了!就一眨眼的工夫……”
說完這句話,他嘴一咧,臉孔扭成很難看的樣子,幾乎就要哭出來。
我爸爸看著他:“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鄭菩薩號啕一樣:“任意呀!”
爸爸就站著不動了,身體僵住了似的。他的臉色從起初的不經意,到不敢相信,到確信為真,到意識到這事的嚴重性、危害性,短短的時間裏,經曆了幾個飛快的變化,最後也變得和鄭菩薩一樣驚慌失措。
“怎麽會?”他用一隻手抓住鄭菩薩的衣領,搖晃他,“你看著他,怎麽會放他跑了?”
鄭菩薩帶著哭聲說:“我也不知道,人怎麽就不見了!他今天刀口才拆了線,醫生還說明天要放他出院,可我才上了個廁所,他人就跑了!任意我跟你說,我完蛋了,失了這麽大的職,我都不敢向領導匯報……我我我……”他抱著自己的頭,陀螺一樣原地打轉轉。
我爸爸還算好,在這樣的時候,顯得比鄭菩薩稍微冷靜一點點。不過也是呀,畢竟事情不是在他手裏出的。他追問他的老同學鄭菩薩,是不是真的還沒有向所領導匯報?鄭菩薩說是,因為他實在害怕,不敢,要等我爸爸過來出個主意。鄭菩薩可憐巴巴地求他:“你比我聰明,腦子好,你說個主意!”我爸爸歎了一口氣:“還能有什麽主意呀?什麽都別說了,先找人吧,把醫院裏裏外外找一遍再說。”
他們兩人都要求我站在原地別動,等著他們過來會合,然後就慌慌張張地散開,一個進病區大樓,一個鑽進漆黑的長著灌木叢的後院。
六點多鍾,醫院裏除了急診室值班的人,該走的醫生都走了,探視病人的家屬們也都離開了,門口空地上冷冷清清,燈光把周圍的大樹照得影影綽綽,我怎麽看都覺得鬼氣森森,好像樹影裏藏著窺視我的人。遠處街道上的煙花鞭炮還在劈劈啪啪響,熱鬧得跟醫院這邊不像在一個世界裏。我抬起頭,透過病區樓道的一層一層的窗玻璃,看見我爸爸上上下下兔子一樣奔跑的身影。他已經從一樓躥到了四樓,又依次尋找到三樓和二樓,最後再次奔上四樓。我不十分清楚“張成逃跑”這件事的嚴重性,可我從爸爸的跑動中能感覺到他心裏的著急。我知道他非常非常想找到張成,他不願意看到張成再一次地犯錯,受傷害。
鄭菩薩也是一樣,我看見他已經找過了後院,找過了停車場、醫院小賣部、周圍的幾條救援通道,甚至還壯著膽子去了一趟醫院太平間,然後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回轉來。他人胖,來回跑動讓他精疲力盡。可是他跟我爸爸一樣兩手空空,什麽都沒有發現。
兩個人在我前麵會合後,鄭菩薩一把抓住我爸爸的手,臉色嚴峻地說:“不行了,任意,不能再拖下去了,要出大事的!我得報案。”
我爸爸懇求他:“再等等,我們再找找。”
鄭菩薩用勁兒跺腳:“犯人逃跑,這是不得了的案件呀!”
我爸爸說:“如果張成不是自己回來的,是被抓捕的,他這一輩子就會完蛋了呀!”
他們兩個人臉對著臉,互相看著,有好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最後他們還是達成協議:再拖延一個小時,想辦法把城裏能找的地方都找一遍。現在已經是晚上七點鍾,沒有班車進出城,張成身上也沒有錢可以雇車出城,天氣又是這麽冷,他如果想逃的話,應該還藏在城中的某個地方。
我爸爸嫌步行尋找太耽誤事,決定回家取他的自行車,順便丟下我。他交代我說:“小小你別怕,你在家裏等我,任何人過來都別開門。”
我說:“我不開燈,讓別人以為我們家裏沒人。”
“也不要給任何人打電話。”
“不會的,爺爺和外公外婆來電話我都不會接。”
“很好,是我的好哥們兒。”
他摸摸我的腦袋,還輕輕地拍了一拍。
我們進了樓道門,手拉手地上樓。我們住的樓房是舊式樓,防盜門敞開著,形同虛設。樓道裏的聲控燈也有了毛病,怎麽拍手都不肯亮。北風從樓道的窗戶縫裏吹進來,發出細微的嗚嗚咽咽的悲哭聲。樓外的燈光照著搖晃的樹枝,樓道裏就有放大了的影影綽綽的黑影子。在這個時候,因為張成逃跑而造成的人為緊張,我嘴裏說不怕,心裏還是有點兒怕,把爸爸的手抓得死緊。
上到四樓,樓道裏有一個微弱的聲音響起來:“任老師……”
什麽都看不見,就像是牆壁發出的聲音,所以我和爸爸都嚇了一大跳。我爸爸不小心被台階一絆,差點兒磕到樓梯扶手上。
“誰?”我爸爸大聲問,一邊把我拉到身後,保護起來。
那個聲音又怯怯地喊:“任老師……”
“天哪,”我爸爸說,“是張成啊,你是張成啊!”
他丟下我,在黑暗中衝上前,一把拉住張成,拎著他上了幾級台階,匆匆忙忙地掏鑰匙開了我們家的房門,又開了燈,把張成推進去。
我看見了張成的模樣,他的頭發很長,衣服很單薄,身塊兒很小,凍得哆哆嗦嗦,寒風中的菜葉子似的。他的麵孔青白得可怕,嘴唇紫溜溜的,眼神驚恐得像兔子,不敢往我和我爸爸的臉上看,掃一眼就躲開去,盯在我們兩個人的鞋子上。我想他不敢看我們的原因,也許是害怕我們要問他話。他用一隻手捂在胸口開刀的部位,喘氣急促,時不時地臉上會掠過一絲痛楚。我記得鄭菩薩說過,他今天才拆了刀口的手術線。我很怕他這會兒刀口會破開,血會洶湧地流出來,甚至他的肝哪肺呀肚腸子呀都會流出來。要是那樣的話,我們家裏馬上就會血流成河了。
我爸爸好像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把張成拎到沙發上安頓好,然後走來走去地忙,先開了家裏的空調,把溫度調到最高,而後到他房間裏拿了一條毛毯,不由分說地把張成裹住,隔著毯子用勁兒搓他的肩膀、手腳,好讓他盡快暖和過來。
張成呆坐著,抖動著嘴唇,任由我爸爸擺弄,一句話不說。他不說,我爸爸也就不開口,兩個人像是比耐心。過了一會兒,張成終於憋不住,突然身子往前麵一撲,對著我爸爸跪倒下來,啞聲懇求他:“任老師,借我點兒路費,讓我回一趟家!”
我爸爸吃驚地退後一步:“張成你瘋了!你跑到我家裏,就為了借路費?”
張成點頭,眼睛裏有一種執拗的、決絕的東西。
“借路費回家?回你老家?”
張成急促地喘著氣:“你幫我回一趟家就行,我隻要回一趟家。”
“可你怎麽找到我這兒來的呢?”
“我找鄭管教打聽到地址,一路上問了人……”
“嗬,挺有心眼兒的呀。”
我爸爸一定要他說出來,回家想幹什麽。張成埋著腦袋,緊咬著嘴唇,一個字都不肯漏。我爸爸很堅持:“你不說我不會借你錢的。”他試試探探地問他,是不是還想找他姐夫拚命去?就這一句話,張成一下子崩潰了,號啕大哭起來,身子抽抽著,眼淚在臉上像蚯蚓一樣四麵八方地爬。“我姐姐死了呀,”他說,“我不能讓我姐姐白死……”
我爸爸手指著他,腮幫子咬出兩個蹦蹦跳跳的小老鼠:“張成張成,你有沒有腦子呀?你懂不懂這麽做的嚴重後果呀?你以為你借了路費就能回到家?我告訴你,警察不是吃幹飯的,半路上你就會束手就擒了!”
他又激動,又煩躁,在屋子裏來回地轉圈,罵張成,又罵鄭菩薩。後來他拿起電話,打了鄭菩薩的手機,叫他即刻過來帶人。“你自己的爛攤子你收拾!”他對著電話大聲吼。
不到十分鍾,鄭菩薩嗵嗵嗵地奔過來,進門就咬牙切齒地往張成身上撲,罵張成混蛋,差點兒要害死他了。他還說:“好嘛,難怪下午一直套我的話,打聽任老師住哪兒,原來你早有打算。你真是一顆老鼠屎,不光害我,害任老師,還會害了青陽少管所!”
他劈劈啪啪地把火發了一個夠,才冷靜下來,轉頭同我爸爸商量,這事現在應該怎麽辦?“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這不是要我的命嗎?”
我爸爸先他之前已經有了主意,這時候坐下來,頭腦清醒地說了幾條意見。
第一,最好不要報案,報案對誰都不利,對鄭菩薩尤其不利,因為他是值班民警,責任最大。一會兒把張成帶回醫院去,沒人問的話,就算這事沒有發生過,有人問,就說今天平安夜,張成開刀剛拆線,帶他出去洗個澡,吃頓飯,算是過節。我爸爸說,當然了,不報案是隱瞞,隱瞞也是錯誤,可是錯誤有大小,用小錯抵大罪,怎麽也值吧?
第二,張成明天出院回所裏後,乖乖地接受改造,再不要去想複仇的事。且不說逃跑要加刑,就算逃得回家,一個十六歲的孩子,單打獨拚,能對付得了那種禽獸不如的壞人嗎?
第三,這是最重要的,隻要張成安心服刑,我爸爸在外麵會幫張成想辦法,為張成姐姐申冤,為這一家人伸張正義。我爸爸說,他一定一定會這麽做,相信鄭菩薩也會這麽做。
“鄭管教是不是?”
鄭菩薩就賭咒發誓:“一定是!肯定是!”
我爸爸把臉轉向張成:“怎麽樣呢?你看能不能同意呢?”
我覺得我爸爸挺了不起的,平常時候混混沌沌過日子,關鍵時刻腦子清醒得像鍾擺,嘀嗒嘀嗒來得個精確。鄭菩薩和張成隻能夠聽我爸爸的,因為他們不可能想出來更加好的主意了。
爸爸把我留在家裏,陪著鄭菩薩送張成去醫院,待到很晚才回來。他帶著一身寒氣進門,臉上卻笑模笑樣的,大概覺得一樁天大的事情總算解決得不錯。他跑到廚房裏巡視一遍之後,問我吃沒吃晚飯。我說隻吃了餅幹。這時候他忽然想起烤雞,問我烤雞哪兒去了,我使勁兒想,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丟哪兒了,好像連飯盒子都沒了蹤影。爸爸點著我的額頭:“哎喲小小哎,你老哥我烤了一下午哪!”又說:“我糊塗是因為我年事已高,你才丁點兒大的孩子,怎麽也丟三落四呀?”
可是冰箱裏實在沒有存貨了,我們隻好又吃方便麵。我爸爸一共煮了三碗,他兩碗,我一碗,每人的碗裏臥進兩個雞蛋,看起來還算不錯。爸爸端起碗,高高挑起碗裏的麵條,神情誇張地說:“瞧,疑是銀河落九天,多棒!”
還有,因為忙了一晚上張成的事,我們家裏裝飾得很漂亮的聖誕樹沒有亮燈,爸爸買給我的聖誕禮物也沒有顧得上從他包裏拿出來。想起這些的時候,十點都過了,我已經哈欠連天想睡覺了。爸爸堅決地阻止我上床,說,不行,儀式很重要,燈還是要點一下子的。他跑到房間裏拿出一個小小的禮物包,鄭重其事地放到聖誕樹底下,然後插上燈頭。
彩燈亮起來了,一閃一閃像星星,五顏六色童話一樣的七彩星。房間裏空調在嗡嗡地響,比外麵的世界溫暖很多。雖然隻有我和爸爸兩個人,可我心裏麵很踏實,很安逸。
“來吧,在聖誕樹下許個願吧。”爸爸招呼我。
我們兩個人都把眼睛閉上,許了個默願。
爸爸捅捅我的胳膊:“許了什麽?透露一下。”
我要求:“先說你的。”
“那不好,我是大人,大人的秘密很多。”
“小孩子的秘密也多。”
我爸爸無可奈何地嗤一下鼻子,放棄了他的好奇心。
然後我在亮著彩燈的樹下拆禮物。
那個禮物真讓我失望,是一包橘黃色的QQ糖。過了新年我就應該是九歲了,爸爸居然還買這種小兒科的東西送給我。
也可能在他的心裏,我永遠都是四歲?五歲?永遠都成不了大人?我不知道。
不管怎麽樣,我還是謝了他。我親吻了他的額頭,道過晚安,說過“聖誕快樂”,然後回房間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