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天鵝舞

“如果你不害怕,你就跟我下大風洞去吧,那裏邊有另外一個世界。”包森林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心已經飛到了天堂灘。

朱白因急切地點了點頭。他們不再說話,一前一後,攀著在峭壁上的藤蔓,一步步地往下行。雖然前一段路幾乎是直線式下降,到了中部地帶,螺旋式走法,路好走多了。當然這看是誰帶路了,包森林是經驗豐富的阿爺帶出來的,這下邊的每塊石頭和樹長什麽樣,阿公都記在心裏了,知道哪好走,哪裏穩當。朱白因雖說是第一次走這麽艱難的路,但練過芭蕾的姑娘哪個不曾經咬著牙跳到腳指甲蓋脫落的,苦是能吃的,並且是不叫苦的。

包森林一直照顧著朱白因,沒敢走太快,但他也吃驚於朱白因的速度,兩人交流很少,專注走路,花了兩個多小時終於到達那條通往天堂灘的門戶跟前。朱白因的兩隻手上全是擦傷,額頭上不知道什麽時候還撞了個包,被汗水打濕的頭發散亂地掛在臉上。包森林估計她運動褲包裹的膝蓋頭也少不了淤青。

包森林指著黑黢黢的洞口說:“那一頭,是另外一個世界了。”

朱白因說:“芝麻開門,走!”

包森林笑了:“芝麻開門了,走!”

他們進入了鳥的天堂,一個真正的人間仙境。穿過山洞後看到的景象,朱白因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她一直覺得這山林,這少年會給她帶來料想不到的收獲,想不到這份收獲竟然是如此的巨大。環顧四周,朗朗日頭,綠島靈鳥,如夢如幻,她興奮地抱著包森林親了一口,她用手撥動了湖水,用鼻子聞了聞蘭花,這是一個真實卻又是如夢幻中的世界。

湖麵上,淺灘裏,蒲草叢中,鳥兒多不勝數,就連幾棵長在湖中央的大樹上也棲息滿鳥兒。

包森林帶著朱白因走到稍高處的一塊岩壁上,過去他和阿公喜歡待那上頭在看鳥,從那兒基本可以看到天堂灘的全貌。

他們靜靜地坐著,看著,聽著,這時候說什麽都是多餘的。

有些鳥兒從他們身邊飛過,它們沒有在意他們的存在,或者也把他們當做同類了。

朱白因掏出手機想拍照。包森林說:“可不可以不照。”

朱白因抱歉地點點頭說:“是不應該照,我該到這一切留到我的腦子裏。”

七八隻天鵝在水麵上浮遊,在淺灘處行走,它們長長的頸優雅地伸展,羽毛白得反光。此時,朱白因也把自己變成了一隻天鵝,她跟隨著它們一塊遊戲。天這麽藍,湖水這麽綠,還有,這兒這麽溫暖。

包森林仰麵躺在石板上,眼睛閉著,耳朵裏全是鳥鳴聲,他聽得到遙遠地方傳來的鳥聲,雖然不知道那些鳥的名字,但他能分辨出不同的鳥鳴聲,今天,他又聽到了一種新的鳥叫聲,是他從來沒有聽到過的,也許這裏又有新的鳥兒入駐了。他學這種鳥的叫聲,一聲,兩聲,三聲,對方停止了鳴叫,突然了,對方好幾隻鳥同時鳴起來,像吵架一樣。

朱白因說:“它們肯定是說,怎麽有一隻鳥叫得這麽難聽?”

包森林說:“它們應該是吃驚,怎麽有一隻同類唱得這麽好聽。”

朱白因笑了說:“很好,時時正向思維是好事。小八哥,你有沒有什麽願望?”

包森林說:“有的,我想快點長大,希望阿公不要老,我要帶上阿公四處旅行,讓阿公坐上火車坐上飛機,看看外邊的熱鬧。”

“這是你現在的願望,也許過一段時間就變了,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包森林點了點頭。

“剛學跳舞的時候,我想跳出最美的舞,我沒日沒夜地練習,跳得越來越好,還獲了獎,後來我又一心想掙錢,我到處演出,參加各種比賽,後來得償所願,有錢也更有名了。這麽多年來我的舞蹈並沒有什麽進步,技術上沒人敢說什麽,可靈性沒有了,為什麽沒有了?因為初衷不在了。我來銀蘭村的原因,是聽說這裏的山林裏有很多很多的鳥兒,我希望在這裏能找回我丟失了那一份感覺……”

包森林聽不懂,也沒認真聽,在鳥鳴高低錯落的叫鳴聲中,他睡著了,陽光照在他臉上,淡淡的金黃。

看著睡著的包森林,朱白因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母愛,她想,她根本不應該和他說這些,這山林中的孩子如此純淨,她不堪回首的往事怎麽可以來汙染他呢?說出來還汙染了這裏的山林呢。

她在心裏說:“小八哥,謝謝你把我帶到這裏。”

看著那幾隻悠閑暢遊的天鵝,朱白因在岩石上輕巧地起舞,好幾隻鳥兒飛過來,好奇地在她身邊盤旋,她邀請它們和她一起起舞。

太陽快要落到山那頭去的時候,包森林醒了,朱白因還在跳舞,仿佛走這麽遠的路程並沒有消耗她的體力,她的臉色緋紅,細長的手臂翻飛舞動,美麗的仙子。

包森林說:“我們得走了。”他並不願意讓這樣一句話破壞了眼前這麽美的一副圖畫。

朱白因慢慢放下腳步,她最後看了一眼這美麗的仙境。

他們踏上了歸程,和來時一樣,他們沒有交流,各自沉浸在剛才的境界中,在那兒多呆上一會兒。

他們與攝影師們匯合時天已經黑透。攝影師們有的在吃自己帶來的幹糧充當晚飯,有的已經在帳篷裏睡下了。

有人開玩笑說:“你們再不回來我們就打著火把去找了。”

包森林說:“這裏的山路,我一年得走十幾趟,閉著眼睛都能走。”

那人說:“我們不擔心你,我們擔心這位美麗舞蹈家。”

美麗的舞蹈家說:“有小八哥在,你們不用擔心,他今天領我看了天下最美的風光,明天我哪裏都不用去了。”

領隊說:“你們看夠了明天可以先回去,我們認得路的,大風洞估計我們也在待一天。”

包森林想,今天在外邊呆了一天朱白因肯定很累了,明天回家好好休息也好。他就順著這個領隊的話說:“好的,那我明早上先陪朱老師回去了,你們如果有需要,隨時打電話。”

第二天回到家,正是午飯時間。阿公坐在家門口灌臘腸,腳邊有一盆碎肉,還有一串串豬大腸。阿媽在篩黃豆,把那生了蟲的豆撿出去。

朱白因說:“阿公,家裏火炕上不是掛了一大堆嗎,怎麽又做新的?”

阿公說:“有些客人吃了覺得味道好,要帶回去,我趁天好,多做些。”

“我幫你灌吧?”朱白因好奇地翻看那豬大腸說。

阿公說:“不用不用,我看你的臉和手都刮破了,眼圈也黑了,等下吃了午飯就去好好休息,這點活我一個人能做。”

朱白因不好意思地笑了,說:“阿公眼睛好利,我確實是累了,昨晚上山裏的蚊子太厲害了,那帳篷根本擋不住。”

阿公說:“你們還有得帳篷住,以前我進山,什麽也沒有,頭上包塊布就睡了,皮厚實有皮厚實的好處。”

包森林湊到阿公耳邊說:“阿公我帶朱老師去天堂灘了。”

阿公笑著點點頭說:“不錯,應該去。”

朱白因摟著包森林的脖子說:“你們家的森林我想帶他走,你們把他送給我當兒子吧,我保證一點委屈也不讓他受。”

森林媽聽到動靜走出來說:“哪裏去找這麽好的媽呀,隻要森林願意,我們一定放人。”

包寬道也走到院裏來說:“有人幫養兒子,我太樂意了,他願意去,我也沒意見。”

朱白因說:“好,包森林你爸媽都沒有意見,你願不願意跟我走呀?”

包森林說:“如果我是個女孩我一定跟你走了,可惜我是男的,不喜歡跳舞。”

朱白因說:“跟我也不一定要學跳舞呀,聽口氣就知道不樂意,還找借口。”

包森林吐吐舌頭,笑了。

朱白因說:“反正我這個提議長期有效,你哪天願意了,隨時歡迎。”

包寬道說:“森林,有兩個好消息要告訴你,今天下午家裏會有兩個你特別想見的客人來。”

包森林說:“舒教授!還有一個是?”

阿公說:“喲,難道你不想見你阿姐?”

包森林跳起來,“阿姐也要回來?過年她都沒有回來。”

包寬道說:“你阿姐下午來的電話,說這次是帶一個重要的領導來,也是臨時才決定下來的,交待我們一定要隆重接待。”

包森林說:“媽,你趕緊泡豆子做豆腐吧,姐愛吃。”

森林媽說:“還用你說,我現在不是在選豆子嗎?”

包森林又跑屋角酸缸裏去翻找,撈了幾根酸豆角出來,嚐一口說:“這個豆角正醃得酸脆,姐姐一定愛吃,阿媽,姐姐到了你記得撈給她吃。”

森林媽說:“記住了。”

朱白因說:“哎喲,姐姐回來了,就沒有我的事了,想當幹媽也沒做成,我睡覺去了。”

森林媽說:“朱老師,我給你用舒筋草防風煮了一鍋水,你泡了腳好睡覺,讓森林跟你提上樓去。”

朱白因沒有推辭,她想這山裏人就是細心,她的腳確實是又酸又痛,今早上就差點走不回來了。她回到房間不一會兒,包森林拎著一桶帶著濃鬱中草藥香味的熱水進來了。

“朱老師,你多泡一會兒,睡好,現在大白天的,就祝你做個白日夢!”

朱白因說:“哦,好吧,做個白日夢。”

朱白因把腳伸進桶裏,腳底一陣刺痛,她抬起腳來檢查,看到腳掌上好幾個大血泡,昨天下了大風洞一直興奮著,這全身上下好些地方受傷沒覺察出來,現在人一放鬆下來,到處都痛了。朱白因皺著眉頭忍了忍,把腳繼續伸到熱水裏,那褐色的藥湯果然神奇,過得一會兒全身上下冒汗,血泡散開去,腿也沒有那麽沉了。泡完腳,朱白因頭一挨枕頭就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死沉,她果真做夢了。她回到天堂灘,在湖邊的淺灘裏和天鵝一起跳舞,天鵝輕盈的腳步她跟不上,它們用嘴叨她的裙角,拉著她旋轉,後來,它們齊齊升空,把她一同帶到天上,她變得輕盈,腋下長出翅膀,她在空中飛舞……

包森林本來要幫忙阿公灌臘腸的,阿公不讓他沾手,讓他去睡午覺,說到時舒教授和阿姐回來了,還有他忙的。包森林本來是有些累的,可舒教授和姐姐同時回來,這麽興奮的消息他怎麽還可能睡得著呢。他回到房裏,把阿姐給他買的圍巾手套鞋子全部翻出來,阿姐回來的時候,他穿戴這些,阿姐會很高興的。這幾年阿姐少回來,但逢年過節都會給包森林買衣物寄回來,這些衣物包森林是小心穿戴的,就因為太小心了,經常的,那些鞋子還沒穿幾次就小了。

包森林把那些衣服換上,躺在**,想著舒教授和阿姐到家以後的情形,想著想著人迷迷糊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