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大風洞天堂灘

小羽一家一大早走了。臨上車前,小羽把包森林送的那盒羽毛還給了包森林。她手上拿了一張彩色的傳單,她輕聲地念著傳單上的字,念到最後一句話“請不要帶走一片羽毛”,她說:“森林哥哥,我還是把這盒羽毛留下來,留在你這裏還可以讓更多愛鳥的人看到。”

包森林點了點頭,他被小羽純淨的眼神感動了,多麽善良的小姑娘呀,當小羽說謝謝他的時候,他也在心裏謝謝她了。

那群到家來住的攝影師讓包森林帶他們到大風洞去。他們事先做過調查,說這仙人山裏邊有一個大風洞,附近風光頗為奇特,常年雲霧繚繞,有時會吹出一陣冷風,有時又會吹出一陣熱風。鳥兒經常成群結對飛進大風洞,又成群結對飛出來。

聽說要去這麽有趣的一個地方,朱白因也要求前去。包森林告訴她這個地方已經深入大山腹地,路比較難走,這群攝影師是帶了帳篷隨時準備在外邊過夜的。

朱白因說:“那太好了,我還沒住過帳篷,沒在野外過過夜,正好嚐試一下。”

在朱白因的強烈要求下,包森林還沒有表態,那群攝影師已經表示熱烈歡迎。包森林沒有辦法,隻得讓阿爸為朱白因準備了一個帳篷,交待她帶好必須的戶外用品。

這群攝影師有些拖遝,有的人早起,有的人晚起,拖到中午才出發。一路上,他們見啥都能拍,走得慢,天黑了才走了一半多路程,在山裏頭不好走夜路,大家紮了帳篷住下了。第二天早上,在包森林的催促下,大夥八點多就開拔,走到中午,他們走到大風洞的對麵,也就是說,他們正對著大風洞,但如果想走到大風洞還得走上一個多小時。山裏的路就這樣,七拐八拐的,看著近,走起來遠。

攝影師們覺得拍攝大風洞,這是一個絕佳的取景點,因為在這能看到一群又一群的鳥朝著大風洞飛去,又能看到一群一群的鳥兒從大風洞飛出來,仿佛這大風洞是一道屏風,任由這鳥兒穿越一樣。大夥紛紛支起了攝影架。

朱白因扯著包森林到一棵老苦楝樹下躲陰涼。對著大風洞,大家明顯能感覺到陣陣吹拂過來的熱風。

朱白因問:“這大風洞吹出來的風為什麽是暖的?”

包森林說:“這個我也不知道,它秋冬兩季吹出來的是熱風,到了春夏季吹出來的風又是涼的。”

朱白因又問:“看這山穀很深,有沒有人進洞去探過?”

包森林說:“前些年是有探險隊的人來過,但他們剛剛下去沒多久就上來了,說下邊的風太大,不容易掌握方向,這方麵的知識我不懂,可能他們覺得危險就沒有繼續吧。”

遠遠地眺望著大風洞,包森林心裏是感慨萬千,他一點也不希望有什麽探險隊進來,聽說好些探險隊的儀器都很先進,如果那些探險隊的成員真到下到大風洞底,天堂灘就暴露了,他希望天堂灘永遠是個秘密。在這世上,也許現在就他和阿公,還有老天爺知道這個秘密了。

三年前,阿公帶著包森林下到大風洞底,讓他見識了大風洞的秘密。這個秘密阿公持守了二十多年,連自己的兒子包寬道都沒有告訴。

二十多年前阿公到大風洞一帶狩獵,他看到有一隻皇冠鳥站在一棵桑椹樹上,那棵桑椹樹結滿了黑紅的果子,皇冠鳥吃得十分勤快,一啄一果。這種皇冠鳥身型較大,羽毛絢麗,以黃紅藍幾種顏色為主,有點像鸚鵡,如果能活捉,能賣出好價錢。阿公把獵銃收起,拿出彈弓,瞄準皇冠鳥的腿,隻聽到石子穿越空氣的嗖嗖聲,皇冠鳥應聲落下,落到半道,鳥兒突然飛起幾米,再栽落。就這幾米的垂死掙紮,皇冠鳥落下去的地方阿公不好找了。

當地人從不下大風洞去,不是像探險隊說的什麽風大,不容易掌握方向什麽的。探險隊要借助各種攀岩工具,所以會考慮到這些因素。在當地人口中一直傳說這下麵的大洞裏頭住了一條超級巨大的蟒蛇,有角有麟,已經成仙或成妖的級別,那一會兒吹涼風,一會兒吹熱風就是大蛇幹的,想一想這蛇能有多大?所以無人敢下洞去。

阿公舍不得那隻被打傷了的皇冠鳥,他等著錢給自己婆娘治病呢。他查看了地勢,沿著大風洞兩旁生長的藤蔓往下降,越往下降,阿公就越驚奇,這懸崖邊上全是珍貴的藥材好看的蘭花,還有一些看起來長相古怪的樹木,估計都有好幾百年了。再往下降得五六十米,他發現山穀深處根本就是一片泥沼帶,準確的詞語應該叫半濕地,一半是水,一半是濕地。山上流下來的水在下邊蓄起來,山上的泥也衝下來,形成一片半窪地半水潭的地界。下麵似乎是很狹窄的一個空間,漏鬥形的,不足兩百平方,濕地上麵長滿了蒲草、蘆葦。阿公在這兩百平方的空間裏麵,竟然找不到他剛才射下來的皇冠鳥,他找了一遍又一遍,突然間,他發現在那一片濕地後麵岩壁中有一條狹長的通道,僅能任一人通過,要說在平時,阿公是不會冒險通過的,更不會想到這條通道的那一頭連接著怎樣的一片天地,可此時,從這條通道裏飛出來兩隻皇冠鳥,它們看也不看阿公一眼,從他身邊就這麽飛走了。真是如無人之境啊!

阿公不敢確定這兩隻皇冠鳥中是否有一隻是剛才他用彈弓射中的一隻,但有一點他可以肯定,這條通道的那一頭是個寶地,因為在平時人要見上一隻皇冠鳥都會很難很難,可從這條通道裏一下子就飛出來兩隻,還那麽旁若無人。於是,阿公挽起褲腿,身子貼著岩壁鑽過去了。曲曲折折經過十來米的山洞,阿公走到一片開闊的天地,雖然開闊也有丘有林,看不到邊。那裏頭有一片湖,湖中心有島,島上有樹林子,湖邊有灘,有沙石,有灌木林,而這裏更多的生靈是禽類,野鴨、白鶴、灰雁,許多叫不出名的鳥兒,還有雪白的天鵝,不是一隻,也不是兩隻,而是一大群……

阿公在這裏頭耽擱了一整天,他認為自己是到了仙境裏,還盼望著能碰上某個仙人呢,等到天快黑了,阿公沒見著仙人來接引,才不得不沿原路返回。

這裏成了阿公的一個秘密,大風洞裏沒有大蛇,有的是珍禽異獸。直到二十年後,包森林長大了,阿公看這個孫兒是個天性純良的孩子,他把他帶到這裏。包森林第一次進入這兒,就被迷住了,根本不願意回家,他還給這個地方取名天堂灘,阿公也跟著孫兒把這兒叫做天堂灘了。

包森林跟阿公約定好了,每年他放暑假,爺孫倆就進去玩一趟,進到天堂灘,不幹別的,就看鳥,聽鳥叫,學鳥叫,

包森林現在靠近大風洞,心裏頭興奮著呢,暖風吹拂著,耳朵支起來,仿佛就能聽到那來自穀底深處的鳥鳴聲。

朱白因不知道包森林腦子裏在想這些,隻看見他一會兒笑,一會兒眼光迷離,那思緒不知道飛到哪去了。朱白因拍了他一巴掌,說:“喂,小八哥,我看他們可以拍到天黑,沒準就在這裏支帳篷睡覺了,你帶我到附近轉轉吧。”

包森林就去問那些攝影師有什麽打算。那些攝影師們拍得正高興,有人說:“現在天氣這麽好,在這個地方我們多拍一點,不急著趕路,明天再往大風洞去。”鄰隊的說:“這裏離大風洞已經很近了,看都看到了,小森林,你把我們領到這就可以了,我們認得路,你不用在這等我們了,你想回去也行的。”

朱白因說:“八哥,要不,你現在就領我到大風洞去?我們先到那轉轉,玩好了再回到這跟大家匯合,帳篷都放這,一起在這裏過夜。”

包森林是願意領朱白因到大風洞去的,心裏卻要耍個調皮。他說:“朱老師,傳說大風洞中有一隻大蛇,很大很大的,估計得有一幢房子這麽大吧,這熱風冷風就是它吹出來的氣。”他一邊說一邊盯著朱白因,想看到她害怕的樣子。

朱白因敲了一記包森林的腦袋,說:“小家夥,想嚇唬我呀!隻要你敢去,我就敢跟著,有大蛇來,我照樣跳舞給它看。”

包森林說:“嗯,你跳舞跳得好看,蛇不會舍得吃你的。”

朱白因又敲了包森林一記,說:“真有大蛇來,我就先把你踢進蛇嘴裏。”

倆人說說笑笑,一個多小時就走到大風洞附近了,低頭往大風洞口看,深不可測,雲霧蒸騰,樹一會兒顯出身形來,一會兒又被白霧淹沒了。包森林對著大風洞喊了一聲,那聲音在洞中反複回旋。朱白因也對著洞口大叫了一聲,那聲音遠遠傳開了。

很多鳥兒像趕集一樣,陸陸續續地飛進洞口,這些鳥兒種類繁多,大的有大雁,琴鳥,白鶴,小的有石鳥、錐鳥、黃蜂鳥等等,更多的鳥兒包森林叫不上名字,朱白因也叫不上名字。突然,有三隻雪白的大鳥,伸展著寬闊的翼,脖子細細長長,它們飛得十分優美,旋律感很強。

朱白因眼睛直勾勾盯著那幾隻鳥,她說:“八哥,那是什麽鳥?”嘴裏問著她心裏自己有了答案,手捧住臉激動萬分地喊:“天鵝,一定是天鵝,飛在天上的天鵝!”

這幾隻天鵝快速地飛入大風洞,再也沒有出現。包森林一眼就把它們認出來了,當然是天鵝。

朱白因還是有點不相信自己,她搖晃包森林的手說:“剛才我們看到的是不是天鵝?”包森林點了點頭。

朱白因興奮地踮起腳尖,來了兩個旋轉。她說:“雖然我跳了這麽多年的天鵝舞,拿了無數的獎項,但我沒有真正見過一隻能飛的天鵝,那些在公園裏看到的天鵝根本就不會飛了。”

包森林說:“天鵝之所以叫天鵝,自然是因為它能夠在天上飛,公園裏的天鵝不會飛大部分是因為被剪了羽翼,並且,作為大型鳥類,它的起飛類似於飛機,需要足夠的滑跑距離,天鵝起飛時,在揮動翅膀的同時,還需要用雙腳用力踩水助飛,如果起跑長度不夠,或者是“跑道”內有障礙物,天鵝是飛不起來的。公園為防止天鵝飛走,就是在這段距離上做文章,消除天鵝飛向天空的條件。滯留地麵的天鵝,和一般家鵝無異,這是天鵝的悲哀,也難說是人的幸運。人類越來越強勢,看天鵝高翔、看大雁南飛越來越成為奢望,這種奢望幾乎可與癩蛤蟆有得一比了。”

朱白因仿佛重新認識了包森林一般,她盯著包森林說:“小八哥,你說話像一個動物學家,給我上了生動的一課。”

包森林說:“這段話就是一個動物學家告訴我的,他經常到我們銀蘭村來,我們叫他舒教授。”

朱白因無比神往地看著大風洞,她突然說了一句:“我要進大風洞。”

包森林以為自己聽錯了,但朱白因又說了一遍:“我要進大風洞,小八哥,我請求你陪我下去走一趟。”朱白因的表情變得很嚴肅。

包森林說:“沒有人下過大風洞,下麵可能很危險的。”

朱白因心裏感歎,她跳了半輩子的天鵝舞,一直沒跳到最好的境界,她知道有一個境界在那裏,她就是尋不到,她就和那被剪了羽翼呆在公園的天鵝一樣吧,坐井觀天,被世俗浸染。剛才看到那在天空上展翅飛翔的天鵝,那種空靈,那份一塵不染,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可憐,好庸俗。

她站在這平台上跳起天鵝舞,跳著跳著,她很沮喪,坐下來靜靜地抹眼淚。她想起早年自己演出,為了能做領舞,她給編導塞過不少紅包,為了掙更多的錢,買房子買車,她四處演出,很多人不喜歡看芭蕾,她就改跳別人喜歡看的現代舞或其他,隻要能把錢掙到手就好……別人看她是幸運的,在名利場中掙下了自己的舞台,隻有她自己她失去了什麽。

朱白因怕嚇著包森林,她向他擺擺手說:“你別管我,讓我哭一會兒,痛痛快快哭一場。”

包森林怎麽能不管呢?他束手無措地站在一旁,藝術家就是這樣的感性的吧,容易落淚,容易顛狂。顛狂這個詞用得不好,這是阿公罵那些喝酒發酒瘋的小輩的,喝二兩酒就顛狂,或者是賺了兩個錢就顛狂。朱白因是因為看到天鵝哭,還是因為不能再看到天鵝而哭呢?

包森林抬頭看天色,這是一個豔陽高陽的下午,空氣透明,陽光充足。他思前想後下了決心:“朱老師,你別哭了,我帶你去看天鵝吧。”

朱白因還是擺擺手:“你別管我,我不是因為看不到天鵝哭的,我是感到羞愧,你不會懂的,你還是個孩子。”

包森林說:“我是不懂,但我知道哪裏有天鵝,你要不要去看?”

朱白因抬起頭來,抹了一把眼睛說:“你說什麽,帶我去看天鵝?在哪?”

包森林指著下邊深不可測的大風洞說:“下邊,敢不敢?”

朱白因有些疑惑,她不知道包森林說的是不是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