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貓叔發傳單
小羽一家決定離開銀蘭村返程了。原先他們來的時候說是要住滿整個假期的，臨時改變計劃，不能不說和他們在山林裏看到那幾張掛滿死鳥的網有關係。
家裏人都在挽留他們。森林爸說：“來一趟不容易，再多住兩天，好些地方你們還沒去呢，讓森林帶你們多看看！”
森林媽說：“聽小羽說愛吃魚，我專門讓人從坤尚河打了幾條活蹦蹦的大魚養在桶裏，把魚吃光了再走唄？”
阿公說：“小羽，要不要阿公明天帶你上山去挖腳板苕？這腳板苕一塊一塊連在一起，每一塊都有腳板大，剝開皮以後是紫色的，保證你沒有見過。腳板苕拿來蒸著吃，比紅薯好吃，燉骨頭，那湯水更是甜得很。”
小羽沒精打彩地回應，無論是阿媽的魚還是阿公的腳板苕都勾不起她的興致了。
要說家裏隻有包森林一個沒發聲了，他是很希望小羽一家多住幾天的，可他又擔心往下不知道還會讓他們看到什麽，在他心裏，他是不願意外人覺得銀蘭村不好的，他護短。但是，他又知道有些事情是事實，就比如那些藏在林間的捕鳥網，它們就像一塊塊補丁釘在銀蘭村這件衣服上，總是會讓人瞧見的。
包森林把一盒漂亮的羽毛送給小羽，那是他在大山裏拾來的，更多的是在天堂灘裏頭拾到的，那是不同鳥兒的羽毛，有著不同的顏色和光澤。
包森林說：“小羽，這是我在大山裏拾到的羽毛，你的名字叫做小羽，送給你最合適了。”
小羽接過那盒羽毛，細細翻翻看，她拿起一根白色，上麵有一層流彩的羽毛問：“森林哥哥，這是什麽鳥兒的羽毛？”
包森林說：“我叫它白姑娘，這名字是我自己取的，它們體型圓圓胖胖的，還愛打架，所以羽毛經常互相啄掉了。”
小羽臉上浮起了笑意，“真有意思，愛打架的白姑娘，要我取名，我就叫它們白大俠。”
包森林也笑了，“這麽喜歡打架叫大俠更合適。”
小羽突然說了一句：“希望以後森林哥哥能帶著我去看一看白大俠打架。”
包森林說：“下次你再來，我不單帶你看白大俠，還帶你去看紅眼睛、綠扁頭，嗬嗬，估計你看了，你全都會給它們改名字。”
“嗯，叫自己喜歡的名字容易記。”小羽的心情看上去好多了。
朱白因在山上轉了一天，太陽落山的時候回到家，滿臉曬得通紅。她背上山的小背包鼓囊囊的，一進屋她就打開背包向大家展示自己的收獲，一塊小田螺化石，一大把絞股蘭，還有木耳、地衣等等。當她聽說第二天小羽他們一家就要離開，她說：“你們怎麽舍得走？我在這裏晚上睡得特別好，人特別有精神，再去爬山攀岩，感覺回到二十歲了，我打算在這住上半個月，說不定還能住上一個月。”
小羽媽媽湊到朱白因耳朵邊說了幾句話，朱白因一邊聽著，目光掃向包森林。包森林想，小羽媽媽肯定是跟朱白因說今天他們看到的和他們要走的原因，這下好，連朱白因也要對銀蘭村有看法了。
朱白因把小羽叫到跟前，把那塊田螺化石遞給小羽看，“小羽，你看這是不是一隻田螺，送給你了！”
小羽說：“好漂亮的田螺化石，謝謝朱老師！”
朱白因說：“不用謝，等以後你當了考古學家，鑒定一下這塊石頭到底是哪一年形成的，到時記得把結果告訴我啊。”
小羽把石頭遞給媽媽說：“媽媽，你幫我好好收起來，我以後要對它進行研究的。”
小羽媽媽說：“一定好好替你保存。”
朱白因說：“今天我拍了很多鳥兒的照片，我還潛伏在一窩斑鳩的附近，拍了斑鳩一家全日活動的視頻，斑鳩爸爸媽媽帶四個孩子，一家超級有愛，很溫馨的，小羽，要不要看？”
小羽充滿期待地點了點頭。朱白因從包裏掏出手機，倆人頭挨頭一塊看。
包森林想，明天小羽就要走了，也隻能多看這些圖片了。
到了晚上，包家小院仍然像昨晚上一樣在院外邊擺了茶點，大家都坐到外麵，但完全沒有昨晚上的氣氛。昨晚上這裏跳舞唱歌滿場熱鬧，今天說散就散了。包森林坐在角落裏，眼睛時不時瞟向小羽一家，他真希望小羽能站到院子中央說：“下麵我給大家跳一個舞。”
餘鵬程家分流過來的客人吃過晚飯也過來了，人一多，話反而說不到一塊。小羽一家禮貌地告辭，早早上樓去休息去了。包森林失望地站起來，想到外邊走走，在村裏轉了兩圈，各家各戶都有客人，在自家的院子裏有的表演唱山歌吹蘆笙，有的招待客人喝茶吃夜宵，靜謐的大山包著一個熱鬧的村子，當然，還包著一個不想說話的包森林。
再走，包森林發現後邊跟了人，好像還跟了一段時間。他不回頭，故意繞過一戶人家的後院，快速返回去，這下他是跟在那人身後了。
朱白因發現自己把包森林跟丟了，她停下腳步，正思忖著，看到身後一條黑影向她靠近。她迅速地回轉身大喊：“誰——”
這一聲也包森林嚇了一跳。他說：“朱老師，你是出來散步嗎？”
朱白因說：“不是，我是出來跟蹤你的。”
包森林說：“跟蹤我幹什麽？”
朱白因說：“我看你今天不太開心，還怕你幹壞事，我知道好些初中生都學會吸類煙了，我得看著你呀。”
包森林哭笑不得，他說：“朱老師，我不會吸煙的。”
朱白因說：“不會就好，來，我們再走走，隨便聊聊。小森林，告訴我，你有沒因為自己是個農村人自卑過？”
包森林說：“才不呢！銀蘭村這麽美，不然你們也不會來了，還有，我生在這裏，這是我的家鄉呀，我怎麽會嫌棄自己是農村人呢？”
朱白因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鄉，故鄉是生我們養我們的地方，故鄉和一個人一樣，不可能是十全十美的，我們希望它更好，需要努力去完善它，不能抱怨。”
朱白因說這番話的時候想起了自己的故鄉，她的故鄉現在已經沉在水底了，因為移民安置，遷到另外一個城鎮，那是一個陌生的城鎮，沒有故鄉的河，沒有故鄉的風，她成年後再也沒有回去過。在她的心底，永遠隻有一個故鄉，一個回不去的故鄉。
“你說的我能明白”，包森林衝朱白因點點頭說。
他倆走到村口的楊家雜貨鋪，包森林跟楊頂光的婆姨，他叫大伯母的，買了兩包紅糖，這幾天，家裏晚上都要煮甜酒，紅糖消得快。
大伯母問了一句：“森林，你家客人滿了吧？”
包森林說：“沒滿，還有空屋。”
大伯母說：“我家都住滿了，如果明天有客人安排不下，就分到你家去。”
包森林說：“謝謝大伯。”
包森林剛要離開，大伯母又說了一句：“你阿公在我家堂屋坐著，吃過晚飯就來了，你要不要和他一起回去？”
包森林聽這話，大伯母是想讓他把阿公叫回家去呢。昨天阿公就說了，今天要各家各戶走動，敲敲邊鼓，敲什麽邊鼓？自然就是那些承諾不再上山捕鳥的，現在偷偷摸摸行動的，阿公要給他們講道理。銀蘭村有個傳統，十分尊重輩分高的老人家，老人家說什麽得好好聽著，任你是誰家的孩子，輩分高的都可以罵，可以打。阿公當然不會打人，但他會說狠話，經常能把一些兒孫輩的說得無地自容，見他就躲。
包森林他才不要去把阿公叫走呢，這村子裏，楊家的邊鼓得多敲一點。他跟大伯母說：“我帶朱老師到村口走走。”
大伯母有些失望地應了一聲。
村口沿路排的車隊比前兩天更長了，看樣子得有將近三十輛車子。貓叔把他的椅子安在車子隊伍的中間位置。他坐的椅子是專門為看車子打造的，腿特別高，坐在上頭朝兩頭看，一覽無遺。
有一輛車子開來，貓叔跳下高椅，大聲招呼。這山間公路不好走，一般進山的人很少這麽晚才到。那車子停好後，車上下來好些人，隻見貓叔迎上前去往那些人的手裏各塞了一張紙。那些人一邊往村裏走，一邊看手裏的紙。
平時各家都會派人在村口路邊站著招攬客人，看有人來就招呼住自己家裏住。今天時間晚了，沒人在村口招攬生意了，包森林便走過去招呼客人。朱白因也尾隨著他。
他衝領頭的一個中年男人說：“叔叔，你們住店嗎？”
那人說：“看看房子再說。”
朱白因說：“我就住他家，不錯的。”
那些人目光投向朱白因，這位女士氣質如此出眾，如果說是個托他們都不願意相信。有人就說：“我們把行李帶上吧，跟這個孩子走。”
他們隨著包森林到了包家小院，站在院門口看就覺得滿意，說：“不錯，真不錯。”
包森林趕緊叫：“阿爸，阿媽，有客人來了，出來迎客了！”
阿爸阿媽迎了出來，把客人迎進屋裏去了。在分配屋子的時候，有人把先前貓叔發的傳單擱在桌子上，包森林拾起來看，上麵印的字不多，隻有兩行，每個字都印得很大：
歡迎你來到美麗的銀蘭村！
千年鳥道萬鳥南遷，關愛鳥類，做文明人！
請不要帶走一片羽毛！
文字下麵還印了一顆大大的愛心。
這麽有水平的詞肯定不是貓叔寫的，是誰讓他發的呢？
包森林幫忙客人把行李送上房間，那幾個客人說餓了，想吃夜宵，又自我介紹說他們都是省攝影協會的，每年都找時間四處采風，去的地方多了，這次是專門來拍鳥的，今天一路拍過來，所以到得遲了。
森林媽問有糯米飯要不要。那些人說：“要得，再把你們炕架上的臘肉蒸上一掛。”
森林媽說：“你們太識貨了。”
包森林還在琢磨那些傳單呢，有位叔叔拿著一張傳單說：“你們銀蘭村這麽好的資源，一定要保護好了。”
這時有人嚷說相機鏡頭丟了，估計下車拿行李的時候弄掉的。包森林拿了手電筒陪那人沿來路去找。
到了村外，包森林跟貓叔說丟了一隻鏡頭，讓幫忙找去。雖說貓叔不知道什麽叫鏡頭，可他貓頭鷹的外號不是白叫的，他根本不需要手電筒，一路小跑過去，一下就把那隻鏡頭從黑乎乎的地上拾起來，包森林都佩服得不行了。那丟了鏡頭的高高興興地拿了鏡頭回去。
包森林說：“二叔，我家煮夜宵你要不要吃？”
貓叔說：“你媽煮的甜酒我愛吃，別的不吃了。”
包森林說：“今晚沒有煮甜酒，明晚煮了給你送來。”他指著手裏的傳單說：“這些傳單是哪個讓你發的？”
貓叔說：“是你阿爸印的的唄，還能有誰，今天才從外邊讓人捎過來的，說是縣城印得漂亮，有彩色紙。”
包森林說：“如果你能把這些字讀出來，我就讓我媽給你煮甜酒，不用等到明晚了。”
貓叔說：“你小看你二叔，上麵的字你爸早就教我了，讓我給別人發的時候，要順嘴念出來，念了別人才好記。歡迎你來到美麗的銀蘭村！千年鳥道萬鳥南遷，關愛鳥類，做文明人！請不要帶走一片羽毛！”貓叔響亮地把傳單上的話念出來。
包森林朝貓叔伸出了大拇指說：“等下子我一定給你端一大碗甜酒來，貓叔，這麽多車，你一晚上能掙很多錢了，是不是存錢要蓋大房子娶老婆？”
貓叔說：“娶老婆有什麽好？我大哥成天被老婆管著，連抽盒煙的錢都不自由，我就不樂意娶老婆，我打算錢攢夠了蓋一個大車庫，人家車停進去開出來都有儀器控製，安全，我不用像現在這樣成宿在這裏蹲著。”
包森林再次朝貓叔伸出了大拇指說：“貓叔，你懂得真多，還很有想法。”
貓叔得意地笑了：“你爸跟我說了，銀蘭村旅遊業要發展，必需建一個車庫，這是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這事肯定要我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