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姐姐回家
包百麗坐在一輛豪華商務車的副駕駛位置上,不時回過頭去向坐在後邊的人介紹沿途的風物,完全是一個導遊的角色。她秀麗的臉上打了厚重的粉,雖然看不出正常的臉色,但眼中如蛛網散開的紅絲卻是蓋不住的,這都是長期熬夜的結果,每天不是忙業務就是忙應酬,這幾年來她不但沒有休過假,連正常的作息時間都沒有保證。別人都說:“包百麗你太拚了”。她想,我一個窮山溝出來的孩子,沒有背景,沒有資源,不拚能行嗎?
這一行人中的主角叫趙圭,是包百麗所在公司近期聯係的客戶高層,為了一張大單子,包百麗他們跟了幾個月,同他們競爭的還有其他幾家公司。要說大家的硬件都差不多,最後花落誰家拚的就是軟件了。前些日子,包百麗打聽到這趙圭有射擊的愛好,經常到附近郊區一個靶場去玩,她試著邀請他到銀蘭村來度假,拋出的主題是深山打鳥,沒想到,人家竟然答應了。
這是一件喜憂參半的事,喜的是能夠和客戶有更多的接觸和溝通,憂的是這個過程中如果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反而不美。所以,包百麗昨晚上又是一夜未睡,詳詳細細把活動方案又過了一遍。這個方案事無具細,包括在車上怎麽和趙圭溝通,到了銀蘭村趙圭住哪吃什麽,到山上打鳥是否需要住帳篷等等。做事不怕瑣碎,就怕遺漏,包百麗一直是本著這麽個原則做事的。趙圭還帶了兩個隨從,一個是周秘書,生活秘書,一個是他的朋友,趙圭稱他光頭李,包百麗叫他李哥。這些跟隨來的人包百麗也得照顧到了。
包百麗把特意準備的幾個笑話奉獻出來,效果不錯,一車人聽她抖包袱全笑得樂不可支,大家在輕鬆的氛圍中進入雲宵山。
進入山區,那公路像是大石山中間劈出來的,蛇身一樣彎來拐去,車子越走越慢。
包百麗招呼司機:“師父,不急,安全第一。”
她又回過頭向趙圭抱歉:“這路太難走,辛苦領導了,您就當到農村訪貧問苦吧。”
趙圭寬宏大量地擺擺手說:“比這難走的路我走多了,沒事,沒事。”
“我來給大家正式介紹一下,我家銀蘭村位於雲宵山和仙人山的交界,這地方山高林密,原始森林保持得很好,是野生動物的天堂,又號稱千年鳥道,是候鳥南飛選擇的一條路線,每年九月中旬開始,南遷的鳥兒陸續飛來,多的時候,天空黑鴉鴉一片,像有黑雲把天空罩住。”包百麗匯聲匯色,聲情並茂地做導遊。
趙圭感歎:“這鳥是多啊,成群結隊的。”
包百麗說:“那都是來迎接貴客的,每個出生在這裏的孩子,滿月後吃的第一口人間飯,必須是用柴火熬出來的鳥湯。那一天孩子的家長會上山打鳥,把鳥湯熬得稠濃,都說孩子們喝了身子強健,還如鳥兒靈巧,將來飛得高站得遠。”
趙圭說:“好風俗,這才是真正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呢。”
“每年這時候進山捕鳥打鳥的人不少,帶趙總您來,就是聽說您槍法很準,到那兒可以現場演示,我們都要看看您的好槍法。”包百麗衝趙圭做了一個仰慕的表情。
趙圭說:“光頭李,我們兩個可以好好比試一下了,這可跟那打靶場不一樣,我們打的是活物,這才是顯示本事的地方呢。”
光頭李人長得胖,滿麵紅光的。他說:“那行,看看你是不是真比我強。”
包百麗說:“你倆比賽前最好有個什麽賭注,我來當裁判。”
趙圭說:“這個主意好,光頭,我看中你那塊碧海生潮了,你輸了給我。”
光頭李說:“早就知道你不安好心,這次叫我出來不會就圖我那塊石頭吧,比就比,我還看中你那塊淚萃了呢。”
趙圭從脖子上取下來一塊小掛件,那東西碧綠碧綠的,看樣子像是翡翠。他把那東西拿在手裏把玩說:“行,贏了,你拿去。”
估計還有十來分鍾到達銀蘭村,包百麗給阿爸打了電話。車子直接開到包家小院跟前,包家人早早候在院門外了。阿公破例地戴了一頂氈帽子,包寬道穿著去年過年包百麗給他寄回來的羊絨外套,頭發新染過,沒有一根白發。森林媽也換了一身色彩鮮豔的呢子套裝。包森林身上穿的一身是姐姐給買的時尚衣裝,但頭發沒修理,先前磨豆子衣服上還沾了好些白漿,看到姐姐從車上那麽明豔動人地走下來,包森林覺得自己給姐姐丟人了。
包百麗先下了車,再替趙圭他們打開車門。包百麗向阿公和父母一一介紹貴客,爸爸媽媽臉上浮出歡喜的笑容。
包寬道說:“領導們辛苦了,我們這窮山溝,路太難走了。”
森林媽說:“阿麗說有貴客來,這兩天我們忙著收拾房間,床單用具都是出去買新的。”
趙圭像領導接見下屬一樣與老人們握手說:“謝謝老人家了。”
家裏給趙圭和隨從安排的是四樓的貴賓房,包森林大包小包拎著,把行李送到樓上。
包百麗把貴客安頓好,讓他們先自行休息,到吃飯的點再來叫他們。一切安排妥當她再下樓來與親人們相聚。
包森林早把熱乎乎的豆腐和甜酒煮蛋端出來,“姐,媽都給你把這些吃的準備好了,你叫上客人一塊吃。”
包百麗說:“我讓客人們先休息一會兒,你們在下邊別整什麽大的動靜。”
包森林說:“行,我們說話都放小聲。”
包百麗拿起勺子吃了一口豆腐,誇獎道:“味道真好,這就是媽媽的味道。”
一家人都圍在旁邊看,包百麗隻吃了兩口就放下勺子說:“我先去餘大龍家看看,他們家把晚飯準備得怎麽樣了。”
阿公說:“不急這幾分鍾,你看你都瘦成什麽樣了,吃完這碗豆腐再去。”
包百麗說:“阿公,我真瘦啊?”
阿公說:“真瘦,就一付骨頭架子。”
包百麗笑嘻嘻地摟著阿公的脖子說:“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現在流行瘦,還有,阿公,你戴這頂帽子很帥。”說完包百麗飛快地竄出門去。
阿公說:“這丫頭,調皮搗蛋。”
包森林還想和姐姐多呆一下,聽阿姐口氣晚飯不在家裏吃,他問阿媽是怎麽回事。阿媽說:“昨天你阿姐打電話回來就說隻在家裏住,吃飯由餘大龍家安排。”
包森林想起了中午餘鵬程打過電話來邀請他晚上到他家表演,提過阿姐帶的客人要他們家招待,原來是真有其事啊!餘大龍是餘鵬程的父親,這吃飯為什麽要跑到餘家去吃呢?他家掌勺的大廚是餘大龍的老婆,餘鵬程的媽,也姓包,包森林叫她三姑。三姑人潑辣,炒菜也喜歡擱辣子,從沒聽人說她燒的菜就比包寬道燒的菜好吃。包寬道以前在外邊打工,有見識,東西南北的菜式都能弄,這在村裏還是人盡皆知的。
包森林說:“阿姐怎麽讓鵬程家安排客人吃飯呢?難道是怕阿爸阿媽做菜辛苦?”
森林媽沒聽見一樣,進廚房去了。包寬道好像也沒聽見,到院子裏燒煙去了。
阿爸阿媽當然知道女兒為什麽不把飯安排在家裏,這不都是因為家裏不提供那些鳥肉鳥湯什麽的嗎?家裏不提供,餘家能安排,這種時候是心照不宣了。
包寬道心情很是複雜,女兒很少回家,這次又是帶了貴客來,他不好把這事挑明了,女兒在外麵打拚不容易,真影響了工作怎麽辦?
阿公是剛剛知道孫女把客人安排在別家吃飯。老人家有什麽看不明白的?不高興卻沒有揭破。阿公大聲說:“我看百麗是在外頭學壞了,把客人帶回家卻到別家吃飯去,這是待客之道嗎?”
森林媽趕緊從廚房跑出來說:“百麗一定有她的難處,有些事還不得按照領導的意思來安排嘛!”
阿公衝著站在院子裏煙的包寬道嚷:“包支書,你就等著看別人怎麽評論你這個村支書吧,嘴上說一套,背後做一套,連女兒都教育不了。”
包寬道聽阿公這一嗓門,煙也不敢抽了,尷尬地走進屋來。他說:“阿麗做事跟誰商量過呀,從小慣的。”
包森林從阿公與父母的對話中終於聽出什麽點來了,大家說的話都隻說一半,敢情阿姐帶人上餘大龍家吃飯不是怕阿爸阿媽辛苦啊?阿公這麽生氣,難道是有其他原因的?包森林坐不住了,他拐到後院,從後門往餘鵬程家走。走了一段路,就看到阿姐在前頭急急地走著,他慢下來了,不想讓阿姐看到。
從包家到餘家,走路得十分鍾,基本上是一家靠近村口,一家靠近村尾。這幾年餘家也翻起了新樓,小三層,白牆青瓦,依著山邊,老遠就能看到。
包百麗一腳踏進餘鵬程家,嘴上喊著“大伯,大伯”。
餘大龍從廚房跑出來說:“是百麗吧?快了,快了,湯都燉好了,再炒兩個菜就行了。”
包百麗說:“飯不急,到六點再開桌,我是想問你那些東西都借到沒有?”
餘大龍說:“你一百個放心了,管製歸管製,有錢總能借得到的,你沒看這滿山走的誰手上不拎一杆子?”
包百麗聽餘大龍這麽說心就放下了,她就怕這事有差池。餘大龍把包百麗拉進廚房向她介紹今晚準備的菜,初來乍到的第一頓飯是重頭戲,這裏特色菜是全鳥宴。蒸的炸的,香的椒的灶上擺滿了。一口大鼎罐盛滿了湯,咕咕地沸,彌漫著一股奇特的香氣。包百麗湊過去,用大勺翻看了一下,裏麵大大小小幾十隻鳥兒都差不多燉爛了。
三姑正在灶前翻炒,熱油滿麵地說:“阿麗,我們是把看家的本事全使上了,就不知道你那領導滿不滿意?!”
包百麗滿意地說:“三姑辛苦你了。”
三姑說:“不辛苦,等客人來了,我再炒兩個野菜,現在炒了放了容易黃。”
包百麗說:“好,你們準備著,等會兒六點鍾我就把人帶過來。”
廚房裏頭還有個隔間,在那裏頭包百麗看到了老鷹、鳳鳥、野鴨等硬梆梆地吊掛著,地上好幾隻盆,有一隻盆裏還擱了好些已經褪掉毛的鳥兒。
餘大龍指著那些鳥說:“你說是貴客來,讓我們好好準備,我們專挑好的跟人買,價可不便宜。”
“錢不用省,你們給我把人招待好。”說完包百麗從包裏掏出一遝錢遞到餘大龍的手裏,“這些錢你先用著,不夠的後麵我再補你。”
餘大龍捏一捏就知道手裏這一遝錢的大致的數量。他說:“夠了,夠了。”
餘家這邊事事妥當,包百麗心情輕鬆了許多。回到家裏,看阿爸在廚房裏炒菜,有雞有鴨,非常豐盛。她拾起一塊阿爸做的醋血鴨放進嘴裏,醋酸薑辣全入味,肉又香又嫩,她忍不住感歎:“阿爸的手藝走的是土味重口味的路線,可我怎麽就這麽喜歡呢?”
包寬道說:“你喜歡,喜歡還上別人家吃去?”
包百麗沒接阿爸拋來的刺,換了話頭說:“做這麽多菜,家裏有什麽貴客來呀?”
包寬道說:“舒教授等下就到了,這舒教授到銀蘭村隻住包家,隻吃我做的菜。”
包百麗拉著阿爸的手,把阿爸從廚房拉出來說:“舒教授人都還沒到,這天氣,菜一放就涼了,你們坐著,我給你們看好東西。”
包百麗把阿爸拉到堂屋,又把阿媽,阿公都叫到堂屋來,隻有包森林喊了半天沒見人應。包百麗先前把自己的行李箱放在堂屋了,她打開行李箱,掏出給阿公買的保暖鞋羽絨衣,給阿爸買的新手表新皮鞋,給阿媽買的金項鏈花綢襖,給包森林買的新手機。每個人手上都堆滿了禮物。
家裏雖然對包百麗把人帶到別家吃飯有些意見,但這姑娘有兩三年沒回家,心裏總是心疼的。
“不要浪費錢買這些了,家裏什麽都不缺”,森林媽一邊說一邊抽空試著穿戴。
包百麗幫阿公把鞋子衣服穿上,誇阿公顯年輕,阿爸帥氣洋氣,誇阿媽皮膚好和她像姐妹,家裏一團和氣,那些不愉快好像被故意遺忘了。
包百麗拿起給包森林送的手機說:“阿弟見這手機保準高興得不了,最新流行的款式,想買還要預定呢。”
森林媽說:“森林不愛跟人攀比,你給他買的鞋他還舍不得穿呢,今天是見你回來了,所你買的衣服全穿身上了。那個餘鵬程比他小半個月,理發都要上縣城去理,說隻有縣城的理發師才能給他做發型,你們看他那發型,兩邊削得跟山壁一樣,中間留一撮像樹一樣,那是什麽發型?”
包百麗嗬嗬笑了說:“鵬程是個小騷包,還是阿弟好,不過,他也要慢慢學會收拾自己才行,我剛才看他的頭發可以當鳥窩了。”
阿公說:“等下他回來,我就給他剪平去,從小到大都是我給他剪的頭發,要說手藝也不比外邊的差。”
包百麗說:“阿公厲害,我記得我小時候的頭發也是你給剪的,剪得跟個男孩似的,反正剪一次我哭一次。”
阿公哈哈大笑說:“你阿媽可是誇獎我剪短好,不用天天幫你梳頭。”
包百麗甩一甩一頭長發說:“就因為你們小時候不讓我留長發,我現在死都不剪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