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範寶盛在人行道上走著,參加馬拉鬆的人群與他逆向而動,洶湧的人群從他身邊跑過,帶著一股熱浪。看著一張張被奔跑熱力染紅的臉,他腳下不知不覺跑起來,很多人擰頭看他,覺得他很奇怪,他衝他們笑著。人群中突然有小騷亂,有一人先是彎下腰捂著肚子,然後緩緩倒下。範寶盛快速穿過人群到達那人身邊,他讓大家不要隨便移動患者的身體,他輕輕握住那人的手,掐虎口,揉勞宮穴,那人慢慢睜開眼睛。他問,不經常運動吧?那人點點頭。他說,不經常運動慢點跑,走著也行。不一會兒有背著急救箱的醫務人員趕到,把患者抬走。範寶盛回到馬路地另一邊,繼續跑起來。跑到自家店麵前,花了一個多小時,他一點不累,看來身體真是不錯,他很滿意,心想下次參加馬拉鬆跑快一點,沒準還能拿個名次。
店裏的早餐潮已過,隻有零星的幾個食客。員工正在準備中晚餐菜料。範寶盛往廚房方向走,廚房曆來是他最喜歡呆的地方。最裏間是柯子的配料間,一般不許外人入內。柯子得了範寶盛的真傳密方,專門負責配製餡料,平時關在裏間做事。
從小柯子一直被看作低智商的孩子,上學在班上穩坐最後一名交椅。範寶盛原先也是這麽看的,與柯雙鬧那一場絕裂後,範寶盛對柯子有了新認識,他發現這孩子不傻,要說應該算個實心眼。當年範寶盛與柯雙鬧的那一場絕交戲碼還是由柯子引起的。範寶盛承認柯雙的新老婆關麗確實是個美女,他每次到柯雙的雜貨店喜歡跟她說上幾句鹹濕笑話,他的笑話好像總能讓她笑得花枝亂顫,他心裏也很愉悅。關麗非常喜歡範寶盛到訪,範寶盛一來她會勤快地下廚炒菜留人吃飯。關麗對柯雙就很少有好臉色,拌嘴是家常便飯,拌起來關麗的嘴從來不饒人,多麽損,多麽惡毒的都說得出口。例如她罵柯雙是禿驢——柯雙有些謝頂了,她罵柯雙肥豬——柯雙有點肚腩,她罵柯雙軟蛋,是蠟槍——指向曖昧。被罵得一無是處的柯子最後還得自個給自己做飯,洗衣服,因為關麗姑奶奶不伺候你。那天是方順開帶著兩個小孩來買飲料,孩子放假了,大老遠的來看父母,柯雙看孩子可愛,知道方順開一向節儉,所以方順開買兩罐飲料,柯雙另外送了一袋餅幹和一袋果脯。等客人後腳剛邁出門檻,關麗立馬發飆了,柯雙,你是李嘉城嗎?每天掙這兩個錢你還裝李嘉城,你有本事最好開個福利院,貓啊狗的都領家裏養得了。柯雙說,至於嘛,就兩袋小零食?關麗說,行,你大方,手鏈呢,你說要給我買的手鏈呢到,我是被你騙來的,你這個軟蛋我要跟你離婚。柯子在一旁冷不丁地插了一句,關麗,你對我爸很凶,可你對範叔很溫柔。關麗唾沫橫飛的嘴定住了,呈O字型,至少過了五秒鍾,她撲過去一巴掌拍在柯子的腦袋上說,傻仔,我撕你的嘴。柯雙臉色鐵青,冷笑著說,為什麽打我兒子?你讓他說。來,柯子,你告訴爸,關麗怎麽對範叔溫柔的,我不在家的時候他們有沒有上過樓?柯家的睡房在二樓。柯子說,上過,不過好像是關麗讓範叔上樓去拿東西。夫妻倆對視著,對視著,不知是誰先動手,兩人抱到一塊撕打開了。柯雙第二天就跑去跟範寶盛論理,和範寶盛幹了一仗從此絕交。
後來,柯子在路上碰到範寶盛,柯子主動上前來說,範叔,是我跟我爸說關麗對你很溫柔的,她本來就不正經,可你跟我爸是好朋友,怎麽打我爸下手那麽重呢?他手都脫臼了。範寶盛說,那你說範叔有沒有不正經?柯子說,你說那些笑話的時候就不太正經。範寶盛哭笑不得,他說,誰說你傻,我看你一點也不傻。柯子說,傻是不傻,但也不聰明,要不老師教的我怎麽都聽不明白。
範蟲兒失蹤後,柯雙上門來送錢,範寶盛過後雖然沒有明顯地與柯雙重修舊好,但這份情誼他是記下了。六年前,柯雙開小貨車去進貨跟別人的大貨車撞了,把自己給撞出個半身不遂。關麗伺候了兩個月後把家裏的錢卷走消失。家裏的事情全部落到柯子一個人身上,柯子要照看父親,又要照看店裏的生意,幹脆不上學了。範寶盛又是哄又是吼讓柯子重新上學去了,雜貨鋪關了門,他負責柯家的生活費,又請了個鍾點工,讓鍾點工照顧柯雙,沒事時他還會上家裏來把柯雙推出去曬曬太陽,兩人又跟以前一樣聊天了,隻不過基本上都是範寶盛在說話,柯雙很少說。身體殘疾,老婆拋棄,柯雙心誌不高,鬱鬱的,有一天在自家梁上上吊了。範寶盛給柯雙辦完後事,就把柯子接家裏當自家孩子養著了。
柯子讀完高中讀不下去,自己也死活不願意讀,說要跟範寶盛學手藝。範寶盛考量了一番,知道這孩子確實不是塊讀書的料,還是學門手藝掙飯吃實際。他幾乎是手把手教柯子做菜,做麵食,包餛飩。柯子這孩子實心眼,做起事來反倒特別細心、認真,範寶盛又把配製餡料的秘方傳給他。柯子配製餡料的時候從來都是一絲不苛,配出來的一些料比範寶盛的還要好。石水晶有意見了,畢竟範家老二——範平安已經生下來了,正在滿屋亂跑呢。
石水晶說,秘方你都傳外人了,自己的孩子怎麽辦?範寶盛說,柯子怎麽能算是外人?再說了,能有柯子替我們傳承這門家業你做夢都應該偷笑了,難道你指望範平安長大了安安份份地呆在店裏配餡料包餛飩?如果你有這個打算,別跟我一天到晚地嘮叨讓他去學什麽鋼琴,學什麽圍棋,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對他將來繼承家業沒什麽幫助。石水晶說,我要兒子學這些東西有什麽錯,我將來還要他出國呢!範寶盛說,沒有錯,一點也沒錯,所以說範平安將來長大後他選擇的餘地很多,但柯子就沒有什麽選擇了,我必須傳他一門吃飯的手藝。石水晶一下沒話了。
前兩年看柯子成人,範寶盛盤算著給柯子張羅婚姻大事,他相中一直在店裏幫忙的石水晶的遠親張娟。張娟出身農村窮人家,比柯子大上三歲,人長得一般,可性格溫和,範寶盛讓石水晶撮合,石水晶本來說沒有一分把握,沒想到一提姑娘立即應了,原來兩人在一起做事感情早有了。兩人領完證,範寶盛又了了一樁心事,把店裏的事交給他們夫妻倆,自己躲清閑去了。
範寶盛走到配料間門外,門上掛了個閑人免進的牌子。範寶盛敲了敲門,柯子戴著口罩來開門,看是範寶盛,把人往裏讓。範寶盛說,我不進去了,等下忙完午市你跟我去看看李婆姆。柯子說,好的,我順便給她帶一盒馬蹄肉餡的餛飩,李婆姆最愛吃了。範寶盛說,好的,你準備準備。柯子又探出頭來說,叔,我新做了一餡料,你要不要嚐嚐?範寶盛說,嚐,幹嘛不嚐?
轉眼午飯時間到了。範寶盛在包間裏看電視,一邊品嚐柯子包的新口味餛飩,還沒品出味,門外傳來吵鬧聲,聲音越來越大,聽上去有些不對了,他趕緊出了包間,看大門外張娟在給兩位客人勸和。店門口的停車位不多,來晚的得到遠處的停車場去停車,誰都想搶這近前的車位,這兩人就因停車位打起來了。張娟的勸說顯得太斯文,兩人沒當一回事,罵著罵著有一人就在對方的車上踹了一腳,這腳等於是踹人身上了。範寶盛一看壞了,果然另一人把張娟推開直撲過去。範寶盛飛快地插到兩個男人中間,把張娟搡旁邊去,這一會兒的功夫,範寶盛肩膀替人受過,挨了一拳,疼得他嘴張開吸了一口涼氣。那人還想繼續向前衝,嘴裏嚷著,拳腳無眼,少管閑事!範寶盛仍然沒放手,生生用身體攔著人,他說,大家來這裏都為吃個飯,圖開心,要真打起來打傷了,派出所管不管暫且不說,痛的是你們自己,痛的家裏人,為這麽個車位值得嗎?打架打死打傷的我見多了,過後沒有一個不後悔的,你們把車鑰匙都交給我,我負責把你們的車子停好,另外,中午在我店裏吃飯,我打七折,怎麽樣?聽範寶盛說得實在,兩個人便把話題轉移了,給自個找台階下,一個說,老板,你這裏的車位也太少了,要不是菜的味道好,我何苦來擠這裏。另一個說,我是你店裏的常客,照顧你生意多了。範寶盛拱拱手說,謝謝,謝謝你們捧場。兩人分別把鑰匙都交到範寶盛的手裏了,一前一後由服務員迎進店裏去了。
張娟上前來問範寶盛,叔,你被打痛了吧?範寶盛說,沒大礙。張娟說,就你脾氣好,我學不來。範寶盛說,你也知道叔年輕時愛打架是吧,打了得到什麽好處?爭一時之氣,過後大多會後悔的,我們旁人能勸和一定盡量勸和,這也是功德。張娟說,叔說得是。範寶盛說,你去廚房看看柯子把餛飩煮好沒有,讓他趕緊的,我的車得開出去給人騰位置,等我車開走,你把客人的車停好。
張娟傳話去了,過了十來分鍾,柯子樂嗬嗬地拎著一袋東西出來,上了範寶盛的車子,帶來一陣子熱香。柯子說,叔,你開快點,李婆姆還可以吃熱的。範寶盛說,放心吧,今天周末,沒太多車。一路上果然沒太多車子,四十多分鍾後到了養老院。
在門口登記完,範寶盛帶著柯子往李婆姆住的103號房走,到門邊就聽到有護工在裏麵高聲說話,你再不吃就沒有吃的了,快點吃!聽起來態度不是很好。聽到範寶盛他們的腳步聲,護工擰過頭來看,臉上不耐煩的神氣緩和下來,語調 有些誇張地說,李婆姆,有人來看你來了。
範寶盛說,我們來喂,你去忙別的事吧。
護工趕緊訴苦說,你們別看李婆姆什麽都不記得了,人很倔呢,不想吃就不吃,不聽勸,我都喂了半個小時了,也沒吃兩口。
柯子說,李婆婆喜歡喝湯,吃稀的,你這些飯,她不喜歡。
護工說,她的夥食交的就是這個檔次的,對了,她的費用都快用完了,院長正在聯係她的家屬續交呢。
範寶盛說,不會吧,我聽李婆姆說過她早把住養老院的錢備得足足的,不可能欠費啊。
護工說,具體的我也說不上,我現在去把院長找過來和你們談談,你們好歹也是她的親戚,不能丟下老人不管啊。
柯子在一旁說,我們隻是老鄰居。
範寶盛用手勢止住柯子,對護工說,你去把院長叫來吧。
李婆姆似乎還是有些認識範寶盛的,看到他們嘴巴就一直要嘟嘟囔囔,說什麽又聽不清。柯子把保溫飯盒打開,餛飩和熱湯分開放的,怕餛飩泡久了會稀爛,就這一點範寶盛得佩服他心細。柯子把熱湯和餛飩混一塊,香味出來了,他把飯盒遞到李婆姆鼻子低下說,李婆姆,香吧,來,我們吃餛飩,你最喜歡的馬蹄碎肉餡的,我喂你。李婆姆臉上有了表情,生動起來,就著柯子伸過去的勺子吃了。李婆姆吃得有些急,汁水順著她的嘴角流到衣服上,範寶盛扯了一張口紙替她擦拭。李婆姆的臉以前是白晰的,現在生出許多黑斑,原本圓潤的臉也瘦削了。範寶盛想起在中山路上賣酸嘢的李婆姆,記憶中她似乎從來沒有年輕過,但眼前這副衰老的景相卻讓他心酸。
李婆姆是五年前住進來的,那時李婆姆身體還好,還在中山路上擺攤,總是跟人說我還沒有掙夠棺材本呢,我要做到我走不動為止。她沒想到自己已經被兩個爛仔盯上了。他們來買她的酸嘢,幾塊錢的東西付她一百元。李婆姆隨身沒有足夠的零錢找,就進屋去拿錢,其中一個爛仔尾隨著進去,把大門關上了。李婆姆還沒來得及喊嘴巴就被捂住了,爛仔讓李婆姆把錢交出來,李婆姆把屋裏的藏錢的地方指出來,爛仔搜出不到一千塊錢,拿刀繼續威脅李婆姆拿錢,拿存折。李婆姆被人拿去這一千塊錢已經心如刀割,如果存折再交出來,被逼問密碼取錢還不如殺了她。於是,李婆姆拚死與爛仔打起來,近七十歲的老人了,哪裏鬥得過二十歲的小夥子?爛仔用力一推,李婆姆直接摔倒,頭撞向酸壇,人撞暈了。爛仔也不敢久留,把屋子粗粗翻一遍和同夥跑了。
很多人路過李婆姆的屋前,但沒有人發現什麽異樣,他們哪裏想得到此時的李婆姆躺在屋子裏,被撞暈了呢。範寶盛和別人不一樣,他經過的時候,看李婆姆家的門是關上的他馬上就覺得奇怪了,因為這時間李婆姆是很少關門的。他想李婆姆也許是有事出門了,但看攤麵上所有的東西都好好擺放著,桌上還有兩隻盛有酸嘢的碗,說明先前是有客人在這吃的,李婆姆出門不可能不收拾好這些東西啊?範寶勱就上前去敲李家的門,敲半天沒人應,他跑到窗戶邊隔著玻璃往裏看,他沒有看到李婆姆,但他看到裏麵有許多東西扔到地上,扔到本來不該呆的地方。範寶盛撞開門,把暈倒在地的李婆姆送到醫院急救,老人家被撞得顱內微出血,雖然不用動手術,但年紀大了恢複慢,也住了一個多月的院。李婆姆經曆這事後受驚嚇了,不敢一個人住,再加上時常出現眩暈,就把進養老院的計劃提前了。
自從李婆姆住進養老院,範寶勱一般隔上一兩個星期來看看老人,聊聊天。去年底老人開始患上了老年癡呆症,認不出人來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出現在門口,養老院的院長,範寶盛見過的,姓王,一個中年婦女。王院長一邊走一邊伸出手和範寶盛相握,你好,你好!這幾天我一直在聯係李婆姆的親戚,一個都聯係不上,你來了正好,跟你了解些情況,你認識李婆姆的什麽親戚嗎?
範寶盛說,據我所知,李婆姆沒有近親,我們老鄰居很多年,她一直一個人過,沒看到有什麽親戚上過門。
王院長皺起眉頭說,按我們院的規矩,下一年度的費用得提前三個月交,續費的時間早過了一個多星期了,李婆姆沒有按時繳費。
範寶盛說,李婆姆之前應該和你們簽有協議的吧。王院長說,以前是到交費日我們會從李婆姆提供的銀行賬號上自動扣款,現在扣不出來了,老人患上這個老年癡呆以後,費用本來要比之前要提高一些,我們已經很照顧她了。
範寶盛說,這就奇怪了,李婆姆這麽多年是攢下不少錢的,養老足夠的,我還經常說她是地主婆呢。
王院長說,這麽多年,就您經常來看李婆姆,我知道你們隻是鄰居,去年還有一個男的,按登記本上的名字叫孫誠,大概三十多歲的,有一陣子經常來看李婆姆,還叫李婆姆姨婆,李婆姆患病以後他來過一兩次就沒再見過,這個人你認識不?
範寶盛說,聽你這麽一說,我有印象,我有一次來,那個人還在,我到他就走了,李婆姆說是她遠親家的孩子,說這孩子懂事,能吃苦,可做生意總是虧本,難道李婆姆把錢借給這人了?你們可以通過來訪記錄查到這人聯係方式的。
王院長說,我查過了,這孫誠以前是留過電話號碼,但那號碼現在打過去說是空號了。
範寶盛說,李婆姆做事一貫小心,給人借錢她應該會有借條,現在大家幾個人互相做證,我們看看李婆姆的私人物品裏有沒有什麽線索。王院長說,行,那我們在來找找。
大家一起翻看李婆姆的物品,沒有找出什麽線索。護工在一旁插嘴,前幾個月那個來看李婆姆的親戚帶了一個女的過來,說是幫李婆姆這打掃衛生,我看見他們把李婆姆的箱子衣服都翻遍了,如果有借條估計那時間已經拿走了。
王院長轉身對護工說,你當時為什麽沒有報告,現在說這有什麽用?
護工說,人家是親戚,我哪裏想得這麽遠?
王院長說,照目前來看,是這人借李婆姆的錢了,後來看老人神智不清就賴皮躲起來不現身了,唉,哪怎麽好,李婆姆要欠費了。
範寶盛說,你們繼續再找找看有沒有其他線索,不管找不找不到,李婆姆的費用我先出。
王院長眉頭立馬解開,大聲地說,你可真是大好人啊,昨天還有記者到我們這來采訪,我覺得應該把你這一筆寫上,你對一個街坊鄰居都可以這樣照料……
範寶盛打斷院長的話,擺擺手說,院長,這事就這樣了,別的不多說了。王院長解決了問題,眉開眼笑地和範寶盛握手,千恩萬謝。
從李婆姆那裏回來,範寶盛交待柯子,你跟張娟說,從賬上支些錢到養老院。柯子說,李婆姆真可憐,人都認不得了,錢也沒有了。範寶盛心裏十分同意柯子的說法,李婆姆沒兒沒女的,是可憐,他有兩個兒子,盡管有一個不知身在何方,他仍然有兩個兒子。
範寶盛回到店裏是下午快五點的時間,這時間還不到飯點,卻有一人在大堂裏吃著,喝著。範寶盛隨意瞟一眼發現是趙兵強,他說,咦,你去看醫生了嗎,怎麽跑來喝酒了?
趙兵強喝得都上臉了,說,看李婆姆回來了?來,陪我吃點,喝點。
範寶盛坐到趙兵強身邊說,醫生怎麽說的?
趙兵強說,胃炎,還能有什麽毛病?醫生的話我最不喜歡聽,嚇嚇人就能開一大堆藥,我才不管他說什麽呢,想吃什麽吃什麽,想喝就喝,好歹對得起自己,誰知道明天還有沒得喝呢?
範寶盛今天看李婆姆的境遇也用些感歎,接過趙兵強遞過來的杯子喝了一口說,是啊,很多事情真是無法預料,你說,李婆姆辛苦一輩子就為自己掙個養老錢,現在這錢卻突然沒了,養老的錢都讓人弄沒了,什麽缺德人幹的事!
趙兵強瞟一眼範寶盛說,不會吧,還有這種事?
範寶盛說,這還能騙你嘛?那養老院又不是福利院,沒錢是不會讓你白住的。
趙兵強說,你不會幫她出這份錢吧。範寶盛說,我不幫她有誰能幫她?趙兵強說,看來你是財大氣粗啊。
範寶盛說,能幫就幫吧,誰沒有老的一天。
趙兵強說,這麽多年了,你對大家都很好,對我也不錯,我這輩子過得窩囊,怪不得別人,都怪自己懶貪,這輩子就這麽要過完了,想翻本也難了。
範寶盛笑著說,你才比我大幾歲啊,老氣橫秋的,我早上跟你說擴大豬場的事如果你們沒意見,就開始啟動吧。
趙兵強說,這事以後再說,眼下我有件了棘手的事,你先幫幫我。
範寶盛說,說吧。
趙兵強說,我來是想跟你借點錢的,也不算借,我拿這個東西來抵。趙兵強打開一團布包,露出一件鏽跡斑斑的刀狀物。他說,這件是古董,明代的。
範寶盛對這件東西根本沒興趣,他打心眼裏不相信趙兵強手頭上能拿得出什麽古董,他眼睛隨意掃一眼說,要多少?
趙兵強說,二十萬。
範寶盛愣了,你拿這麽錢幹嘛?別背著玉珠嫂又想幹什麽壞事。
趙兵強說,能幹什麽壞事?都是為了趙聯躍這小子,他現在外地工作,顧不上我們,我們做父母的倒要幫他一把,他年紀不小了,想結婚,看上套房,最近有優惠,我們想幫他付個首付,按揭他自己來。我這輩子沒正經有套房,我兒子可不能像我這樣,我和玉珠這些年攢了點錢,不多,首付就還缺二十萬。趙兵強又把那件怪東西推了一把說,我也不白要你的。
範寶盛說,二十萬不是小數,等我湊齊了再把錢給你,錢我還是交給玉珠。
趙兵強說,你是怕我亂花錢是吧,錢你都可以直接給玉珠,我不接手,這兩天我想回趟老家看看,十天半月的估計回不來,你看能不能再招兩個人過去幫幫玉珠。
範寶盛說,沒問題啊,即使一下招不到人,我也可以讓張娟安排一兩個店裏的人過去幫忙的。趙兵強看事情談妥,沒喝酒的心情了,把酒杯一推說要回家,不管範寶盛怎麽推讓,他還是把那件所謂的古董留下來。
範寶盛看留下來的東西,怪模怪樣的,不用細看,就知道是假貨,他苦笑了。,覺得趙兵強這家夥今天有點反常,難道又惹上什麽事了?突然間又有一種不祥的感覺,趙兵強像是在交待後事似的,這個念頭一閃就沒了。這幾年趙兵強可是本本份份在豬場幹,過去那些荒唐的行徑沒理由再撿起來啊。第二天他給玉珠打電話,看趙兵強說的是不是實話。範寶盛說,昨天強哥來找我,押了一件古董在我這,說你們要二十萬給聯勝買房子?玉珠那頭答得很快說,是,是的,真不好意思,聯勝買房就差這二十萬首付了,便宜房子,指標隻給留一個月,我們也隻有求你了。範寶盛說,好吧,我給你們湊一湊,給我點時間。
答應玉珠範寶盛開始發愁這二十萬塊到哪湊了。店裏生意雖然還好,可一直走的是大眾消費路線,薄利多銷,錢掙得沒有店麵生意看上去那般熱火,最關鍵的是這賬石水晶每個月都是要親自核算一遍。範寶盛一直手鬆,基本上誰有困難找他借都能借到,石水晶也沒有太為難他,讓他有一定的支配額,可這月還要替李婆姆付養老院的費用,趙兵強黃玉珠要的可是二十萬啊。
範寶盛找石水晶要錢,沒直奔主題,先問兒子的學習情況。石水晶得意地說,剛有個小考,班上第一。範寶盛說,哦,太牛了,你教子有方啊,我得謝謝你了。範寶盛朝石水晶拱拱手。石水晶笑逐顏開地說,我一人扮演了慈父和嚴母的角色,累死了!範寶盛說,就是,也隻有你才有這水平了。另外我們兒子這麽長進也因為你心地善良有福報。石水晶突然眼睛紅了,老天爺要是開眼,就讓我的範蟲兒平平安安地活在這世上,我見不著也認了。範寶盛說,這是一定的。
範寶盛接了兒子帶上老婆去看周末電影,一個俗爛的喜劇本,兒子和老婆都笑得前仰後合,範寶盛心裏合計跟老婆要錢的事,笑得有些勉強。回到家兒子和老婆還餘興未盡,兩人在客廳裏學著電影台詞,記上憶力不錯,聽他們學,範寶盛倒是開心笑出來了。晚上,在**盡了丈夫了職責,石水晶很滿意,誇獎範寶盛猶勝當年。範寶盛看行情好張口說,趙兵強他們要給趙聯勝買房子,首付差二十萬,想跟我們借一借。石水晶呼地坐起來了,二十萬,當你銀行呢?真開得了口!範玉勱安撫地摟著妻子肩膀,石水晶摔開說,說什麽都沒用。範寶盛又把手搭回到老婆肩膀上說,這些老街坊裏,趙兵強他們跟我們是最有交情的,這錢能拿得出還是借吧。石水晶說,這些年你照看他們家夠多的了,又不欠他們的。範寶盛跳下床把趙兵強的古董拿到床跟前讓石水晶看看,說趙兵強拿了件古董來抵押。石水晶連頭都沒轉過來說,我不用看也知道是假的,他有這樣一個寶貝早些年還不賣了去賭。範寶盛心裏暗誇老婆聰明,嘴上說,我已經拿去讓人簽定過了,是真的,不過不值二十萬,值十五六萬這樣,我想他們幫我們經營養豬場,也不差人家這幾萬,是吧。石水晶半信半疑地瞪著範寶盛說,你說的是真話?範寶盛說,我騙你是狗。石水晶歎了一口氣說,你給我幾天,我把那些基金賣了,再把錢給你,這段時間你花錢比掙錢的速度要快,兒子的學費不低呢。範寶盛說,行了,這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