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消失寺廟

“7·31”專案組全體幹警坐下來開會,研究下一步行動。歐陽誌學主持會議,明天罡局長參加。

“紅泥,講講你們組的情況。”歐陽誌學說。

羅紅泥匯報調查走訪情況,他說:“我們到龍飛房地產公司,溫暖已經去了泰國,公司總經理龍寶潤說,派她去做項業務,需要很久才能回來……接下來到天歌酒店走訪,大堂經理文靜說頌猜經常一個人出去,每每都背著個包,包中裝個密碼箱子樣的東西,包還在8088房間壁櫃裏放著,不過沒見到密碼箱子……”

8088房間幾個櫃子擺在那兒,都沒上鎖,刑警都找了,不見那東西。刑警小韓說:

“文靜會不會看錯?”

“應該不會,再仔細找找。”羅紅泥說。

翻找,不止一遍,仍然不見密碼箱子樣的東西,它是否真實的存在令人懷疑。

“8088房間所有能放東西的地方都找了。”羅紅泥說。

“紅泥,你認為那東西是什麽?”明天罡問。

找不到文靜說的那個東西,刑警開始琢磨這是個什麽東西,羅紅泥和小韓還有朱大兵,坐在天歌酒店8088房間想。

“錄音機,”小韓說猜測道,“帶到野外去聽音樂。”

頌猜即使有錄收音機,他攜帶到野外去聽,錄音機應是台袖珍的體積不會太大,用不著裝在背包裏。何況已有CD、MD、MP3、MP4、MP5,羅紅泥說:

“我看錄音機不像。”

“會不會是一部電台?”朱大兵想像的翅膀飛翔。

一個在三江的外商身背一部電台,首先置疑背它的目的,跟什麽人聯係,通訊如此發達的時代用上這東西?再說哪裏弄電台?攜帶它入境不可能,哪家商店賣電台?羅紅泥說電台絕對不是。

“某種儀器?”小韓說。

“思路對。”羅紅泥傾向是一種儀器的猜想,甚至是一種工具,一個問題就來了,頌猜到哪裏去,做什麽?

“文靜說頌猜有登山攀岩什麽的愛好,能否是……”

“我們去谘詢。”

羅紅泥他們去市登山協會請教專業人士,得到答複是登山攀岩用不上太複雜的東西,並向刑警展示用具,沒有酒店人員見到的東西,頌猜的愛好被否定,不然,本市有登山協會,他如果愛好登山,怎麽不到那裏去會同行?

明天罡還望著羅紅泥,等著他回答。

“明局,是什麽東西目前不好確定,酒店工作人員親眼見到那東西,說明它真實的存在,可是,我們卻沒見到它。”

“會不會頌猜帶出去,沒帶回來?”戴濤另種假設。

羅紅泥認為那個東西兩個去向:頌猜將它放在住處以外的地方;二是在酒店內給什麽人拿走。

“我覺得紅泥分析得對,”翁力發表自己的看法,“肯定是件重要的東西,他的活動與這個東西有關。”

“給人感覺很神秘。”小韓說。

沿著羅紅泥的思路大家分析,頌猜將它放在住處以外的地方,放在哪兒?龍飛房地產公司的那間辦公室檢查過了,沒有那東西。範圍縮小到給什麽人拿走。

什麽人拿走它?

如何拿走的?

拿它做什麽?

在頌猜生前還是死後拿走的?

羅紅泥這一組下一步行動方向就有了,以上的四個疑問需要調查清楚。

“紅泥你們分兩步走,”明天罡指示道,“先查大家提出的疑問,然後你們去泰國芭堤雅找溫暖,這個人必須找到……同時調查頌猜公司及家庭的情況,尋找他被害線索。”

戴濤他們組調查頌猜生前活動情況,重要的證人許福貴證實頌猜找過他,問及老爺廟和挖金子。

“老爺廟?”歐陽誌學覺得奇怪,頌猜問老爺廟。

在場的刑警多數人不知道老爺廟,明天罡、歐陽誌學、戴濤不在此列,不知道老爺廟的小韓說:

“頌猜來自黃袍佛國,對寺廟感興趣不足為怪。”

“問題是他對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的廟感興趣,老爺廟已燒毀多年,”戴濤對頌猜的關注產生懷疑,他說,“他還向許福貴打聽一個住持叫劉和尚的人,顯然不是閑聊,有明確目的。”

老爺廟,劉和尚,他問廟又問住持,歐陽誌學思維跳出單一的“7·31”命案,向更廣闊空間拓展,頌猜的身份、麵目陡然蒙上一層神秘麵紗,他說:

“我記得老爺廟舊址在白狼山。”

“我表舅爺說過。”戴濤說。

“是在白狼山,”明天罡說,“劉和尚也有其人。”

白狼山曾經有座老爺廟,年紀稍長的人知道或聽說過,公安局長知道這件事很自然,劉和尚他也知道,引起年輕一代警察的好奇,或許知道了劉和尚,就知道頌猜為什麽打聽他,遇害就有了答案,是不是這個道理,反正大多數刑警這麽想的。

在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劉和尚在三江地區有些名氣,這與老爺廟的興旺香火有關,日偽統治時期,百姓無依無靠,他們隻能信神信鬼,到廟上還願、祈福、消災……所以人人知道住持劉和尚。

“劉和尚和老爺廟一起消失。”明天罡說,消失幾十年的寺廟和一個老道,突然給一個泰國人提起,而且很明確,又是為了什麽?與黃衣國沒什麽關係,與泰國的商人沒關係,既然沒關係,他問這些舊事又如何解釋呢?他說,“戴濤你們組弄清這個廟的曆史,查清劉和尚這個人。年代過去很久,查起來要困難些。”

“沒問題,我去問我表舅爺。”戴濤說。

戴濤表舅爺姓叱幹,現任三江市博物館館長,主編《偽滿三江縣史料》,涉及三江政治、文化、軍事、經濟、人物什麽的。眾所周知,他表舅爺還是研究寺廟的專家,肯定知道老爺廟。

“你去請教叱幹館長,問清老爺廟。”明天罡指示道,同時明確了翁力組的任務,繼續接觸馬光輝。

馬光輝去北溝鎮名義上是為招待所采購蘑菇,在三江市內土特產商店可以買到蘑菇,他舍近求遠是為一次秘密的拜訪,當然與丟槍有關。

七年前丟的槍,馬光輝一直在尋找,他不指望一朝一夕找到槍,失而複得幾乎等於零,沒有希望的事他為何鍥而不舍地去做呢?秘密在於他的誓言:一定弄個水落石出!

大概發個誓容易,實現就是另一碼事啦。丟槍者這個誓不是衝動發的,經過深思熟慮,他堅定自己的判斷,槍給什麽人偷去,甚至偷槍的目的也看得清清楚楚,缺的是證據,正如一句當地俗話說:聽見轆轤把響,卻不知井眼兒在哪裏。幾年中,轆轤把響聲就是線索,他暗暗尋找井,始終沒有放棄,但也沒結果。

一個外商在三江街頭被殺,使用的凶器為警用七七式手槍,跟自己丟失的槍支型號相同,警方重提舊案,表麵十分牽強,他卻覺得恰如其分。七年前跟時任刑警隊長的明天罡密談有關,他們倆談話的內容隻限他倆知道,七年裏未對外泄露一個字,從現任局長明天罡派來接觸自己的刑警言談判斷,他並沒講那件事。

“我該做些什麽?”馬光輝推斷明天罡要幫助自己,已不是簡單的洗清冤屈,揭開丟槍真相,可能引起三江官場一場地震,這樣說絕非誇張,時機到了,苦苦等待了七年,因此他要行動,一條價值的線索他緊緊地抓住,於是就有了北溝鎮之行。

采購蘑菇是最好借口,年年都采購蘑菇。他獨自駕車來到北溝鎮上卻沒停留,直接去了山裏,到鑲嵌大山縫隙中隻有十幾戶人家的小村,名字很性感:河唇村。

村間的確有條河經過,直觀怎麽也看不到嘴唇,並非馬光輝缺乏藝術眼光,怎麽看也看不出唇的形狀。他不是來考究地名來曆的,要找一個對他來說重要人物。

山間的居住者房屋分散,茂盛的樹枝掩映一座座特色民居,他走進其中一家,首先給一隻大黃狗攔在院門口,它叫得很凶。

一個女人走出來,望著陌生人問:“你買木耳?”

“哦,買木耳。”馬光輝揚下手裏的蛇皮袋說。

女人涉過他的肩望向稍遠停放的吉普車,判斷是收山貨的,吆喝住狗,放來訪者進院。另兩隻狗凶巴巴的盯著他。

“養這麽多狗啊!”他隨口說一句。

“山裏不太平。”女人道。

山裏不太平指的是人,還是野獸?馬光輝認為常年居住大山裏,警惕性高沒錯。餓瘋的野獸進村、進院,襲擊家畜和人。狗能及時向主人報警。

房子的樣式陳舊,使用的建築材料倒現代,塑鋼門窗,屋子很明亮,石頭和植物的氣味濃鬱,他們咫尺自然界。

“請問吳壯在家嗎?”他問。

女人一愣,陌生人準確叫出丈夫的名字,她問:

“你認識他?”

“認識。”

女人仔細打量馬光輝,在一棵山裏紅樹上尋找秋天的果實,馬光輝並不能完全理解她在尋找什麽,然後問:

“你不是來買木耳?”

“買木耳。”馬光輝怕遭拒絕,他通過她的表情,看出要找到的人在,說,“我和他談談。”

“談什麽?”女人警覺道。

“當然是木耳。”

“價格我說了就算。”女人擋駕道。

“我用的木耳量很大,需要跟吳壯談談。”馬光輝不露來訪目的,隻有見到要找的人,才能道出真實來意。

女人不想丟掉生意,說:“你等一下,我去找找他。”

將馬光輝一個人扔在屋子裏,女人在他麵前擺滿待客食品,多為幹果,榛子、核桃、鬆子……有一種顏色鮮豔的果子,他叫不出名字,入口汁兒豐富,酸甜,口感很好。

過些時候,女人跟一個男人回來。

“是你?”吳壯驚詫,問,“你為那件事找我?”

馬光輝點點頭。

女人瞪大雙眼望著他們,兩個男人說什麽,像是暗語。

“打死隻兔子,”吳壯吩咐女人道,然後叫上馬光輝,朝山上走去,背影在女人狐疑的視線裏消失。

她準備午飯了。籠子裏養著兔子,野兔崽養大,說是也野兔也行。宰殺兔子要用棒子打後腦處,然後剝皮、開膛,女人完成一係列程序。招待客人吃兔肉,客人比較尊貴了。

馬光輝努力跟上吳壯,還是跟不上,鑽林子比不了他。越往前走路越窄,幾乎就沒什麽路了,他倆在密實的樹木間艱難前行。

“快到啦!”吳壯說,鼓勵落在後麵的人。

確實很快到了,一塊林間空地豁然在眼前,很大的一塊空地,堆放著腐朽的柞木,長滿木耳。

“這裏肅靜。”吳壯指著兩個樹墩子,平日拿它當凳子坐,光滑而發亮,“坐吧。”

馬光輝坐在樹墩子上,他個子高,腿向前探腳碰到一棵野花,綻放在山野間的花,淡紫色,花形很像薔薇。

“馬科長,聽說你被擼啦。”吳壯說。

擼,撤,降職。也說擼杆兒。馬光輝確實給擼了,他苦笑點點頭。

“我能猜到,你趟不過去暗溝。”吳壯對發生在七年前的事,有自己的看法。

馬光輝望著當事人,龍飛房地產公司開發一片老街區,建紫羅蘭花商品房,補償不合理,十幾戶不肯動遷。一天夜裏,未搬走的居民遭到一夥來曆不明人的襲擊,多人受傷,玻璃被砸碎。居民上訪,說開發商雇人幹的。反貪局接手市紀委轉過來的受賄案,正是這個紫羅蘭花商品房用地問題,此案是匿名舉報,舉報兩個問題:開發商行賄國土資源局長,開發商暴力拆民房,雇凶打傷人。反貪局偵查科負責偵查,馬光輝帶領全科承辦此案。

“你們找錯人啦!”七年前,吳壯麵對調查人員這樣說。

“吳壯是你吧?”馬光輝問。

“我是吳壯不假,動遷我們樂嗬搬走的。”吳壯有原因說假話道,“一切正常啊!”

“你們沒遭到暴力……”

“沒有哇。”吳壯矢口否認道。

當事人不肯說出實情,馬光輝勸說一番,沒有任何效果,不肯講看出來是不敢講,被打怕了,受到某種威脅也說不定。給吳壯一點時間,恐懼、顧慮消除後再找他,沒想到一周後,再找吳壯,搬家了不知去向。

“我想你歸終找到我。”吳壯說。

羅紅泥帶小韓來到天歌酒店,大堂經理位置坐著一個生麵孔大堂經理,她在刑警走近時招呼道:

“先生您好!”

“文經理呢?”羅紅泥問。

“哦,出差啦。”

“去哪裏?”

“我不清楚,先生有什麽事……”大堂經理熱情道。

刑警看出來大堂經理是新來的,過去多次來天歌都未見到過此人。顯然問她不成,羅紅泥問:

“你們經理在嗎?”

“先生找我們哪位經理?”

“葉經理。”刑警說。

大堂經理問:“有約嗎?”

“沒有,”羅紅泥亮出身份,說,“我們是市刑警支隊的,有事情向她了解。”

“先生請稍等。”大堂經理沒有用麵前的電話,親自上樓去通報。也許是重視,也許是規矩。

小韓說:“羅隊,文靜不在,真不方便。”

羅紅泥說:“該接觸酒店經理啦。”

大堂經理回來,笑臉道:“警官同誌,葉經理在她辦公室,讓我帶你們過去。”

“好!”

刑警跟大堂經理乘電梯到七樓,該是天歌酒店的頂層。進葉紫辦公室如走入玻璃器皿裏,異常光亮透明。

“請到露台上來談吧。”葉紫說。

天歌酒店的露台,具體地說是經理辦公室的露台,布置得像一間露天客廳,坐在藤椅上,清風徐徐吹來,俯瞰街景,槐樹和美觀的路燈將一條長街延伸到清河邊,令人愜意。

“葉經理,我們來打擾你。”羅紅泥客氣道。

“哪裏,哪裏,配合公安機關破案,公民應盡的義務不是。”葉紫嘴唇很薄,通常認為這樣的人能說會道。

“葉經理,認識你們這裏的房客,泰國人頌猜嗎?”刑警問。

“認識,喔,他不是給人殺死了嗎?”葉紫說。

刑警說就為破這宗命案,向葉經理了解一些情況,羅紅泥問:“通常誰能進入他的房間?”

“樓層服務員,打掃房間衛生,送備品。”葉紫說客服。

“除了服務員,還有誰能進入他的房間?”

“當然是房客本人。”

“頌猜有位翻譯吧?”

“哦,我把她忘了,翻譯能進入他的房間,她在那裏辦公。”葉紫說。街上有一家菜館開業做宣傳,形式挺特別的,著藍色店服的服務員牽著隻羊,聽見有人喊歡迎品嚐之類的話,噪聲打斷她的話,等人和羊過去,她說,“翻譯能開開8088房間。”

“你認識這個翻譯嗎?”

“熟悉。”葉紫隻說兩個字,沒說怎麽熟悉。

“頌猜在你們酒店住很長時間了吧?”

“元旦後來的,半年多啦。”葉紫說。

“據我們掌握,頌猜經常帶著一件東西出去,後來這件東西不見啦。”刑警說,像試探地趟水過河。

“哦,是嘛!”葉紫略顯驚訝,說,“旅客在我們酒店丟東西,還是第一次聽說,他向你們報了案?”

刑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是什麽東西呢?”她問。

刑警還是沒有回答。

“我查一查,在我們酒店丟失物品不行。”葉紫說。

刑警沒說什麽東西,酒店經理說查,怎麽查?羅紅泥他們這樣問,也是撒大網,本來不指望撈上什麽,當然撈到──線索──更好,萬一酒店拾到那東西……今天看來,沒這個幸運的可能。

離開天歌酒店,羅紅泥說:“我們去山上屋工地。”

開工中的頌猜他們的房地產工程在白狼山,從山腳到半山腰,一期二期先後開工,外人看不出哪是一期,哪是二期,標誌性的東西就是一座座塔吊。

“你們是?”一個戴杏黃色安全帽的男人,走近刑警盤問。

“看樓花①。”羅紅泥說,以購房者麵目出現,而不是刑警。

“你們看二期好啦,一期樓已經封頂。”戴著杏黃色安全帽的男人說,他朝山上指了指,“在那邊。”

“謝謝師傅,我們過去看看。”羅紅泥說,跟小韓向山上走去。

戴著杏黃色安全帽的男人等刑警走遠,打手機:“喂,郭主任,我是大姚,方才來了兩個男的。”

“幹什麽的?”郭宇問。

“在工地轉悠,說看樓花。”

“別大意啊大姚,盯著點兒他們。”

“哎、哎,放心郭主任。”大姚說。

穿過二期建築工地,差不多到了半山腰,從用木樁和鐵絲網圍護起來看,屬於開發範圍還有好大一片空地,都是山地和樹木。大概還有三期四期要開發。

“羅隊,頌猜自然不會到這裏來。”小韓說。

“怎麽說?”

“此處平平坦坦,無崖可攀,無峰可登。”

“你以為頌猜背的東西就是用來攀崖登山?”

“是啊,羅隊。”

“未見得啊!”

“方才葉紫問羅隊你怎麽沒說是攀崖登山的東西?”

“我們知道是那些東西嗎?不知道。”羅紅泥說,“我來白狼山的路上,忽然想起來一個新聞,說貴州某個地方,盜墓者使用一種儀器,尋找地下墓穴位置。”

─────① 樓花:地產物業市場的一個名詞,是一種投資工具不動產期貨,指該地產發展項目還未完成,由霍英東創造。

“羅隊的意思是,頌猜盜墓……”

“盜墓不一定,尋找什麽東西呢?”羅紅泥猜測道。

“你怎麽斷定我會找到你?”馬光輝問。

吳壯身子旋轉一定的角度,正午的陽光照在臉部,整個人頓然明亮起來,像一棵茁壯的植物。他說:

“你是一個好人。”

馬光輝咀嚼他的話,不單是對自己的評價,好人相對一件事說的,那件事無疑就是那次野蠻拆遷,自己秉公辦案,吳壯認為是伸張正義吧?

“我當時沒說實話。”吳壯將隱藏心裏七年的實話說出來,“他們很凶,我不敢說,十幾戶居民沒人敢說。”他抬頭四下望望,“我跟媳婦搬到深山老林來,可不是隻為養殖木耳。”

馬光輝立馬理解他的話,說:“你怕他們什麽呢?”

吳壯旋轉身子,麵部躲開陽光,說:“在三江,他們好厲害呀。”

“厲害?”

“拆遷上訪,我帶的頭。”吳壯像是什麽都不怕了,或是對昔日檢察官馬光輝的敬佩,說出部分真相。

為何說是部分?下麵的事件吳壯爛在肚子裏也不準備說,至少現在不能說,馬光輝不知道吳壯七年前經曆的那個暴力事件。

夜晚三個蒙麵人闖入。

“別動!出聲整死你們。”一個破鑼嗓子大塊頭男人恫嚇道。

吳壯和妻子被逼坐在臥室地板上,哆嗦成一團,來者氣勢洶洶,手持砍刀,他們要打劫嗎?

“你叫吳壯?”破鑼嗓子男人問。

“是、是我。”吳壯嚇得口吃道。

“你帶頭上訪?”

吳壯不敢回答,聽出來人指自己帶領遷戶上訪的事。

“大破車!”破鑼嗓子男人道,大破車,比喻愛管閑事的人,“你沒活膩吧?說呀!”

吳壯聽到奪命利器抖動發出令人恐懼的聲音。

“說呀!”破鑼嗓子男人將刀架在吳壯的脖子上,金屬的涼意直摜他的心底,“它要問你啦!”

“是我……”他承認道。

“繼續上訪,還是閉嘴,你選擇!”破鑼嗓子男人道。

“閉嘴,我閉嘴。”吳壯覺得嘴發苦,是人們說的嚇破膽了吧,“求你們別傷害我們。”

“不上訪啦?”

“不上訪,我閉嘴。”吳壯降服道。

“從今天起管住你的破車嘴,”破鑼嗓子男人威脅說,“我們時刻盯著你,放個屁我們都能聽到……”

蒙麵人、大砍刀、破鑼嗓子男人噩夢般的纏繞吳壯,搬離三江市區到山裏來,以養殖木耳為生。

“沒結果?”馬光輝問。

“什麽?”

“上訪。”

吳壯說不是有關部門沒給出結果,是我放棄了,求的是一家平安,他們太霸道。

“你們遭到威脅,才放棄主張自己的權利。”馬光輝推斷道,然後問,“他們是什麽人?”

吳壯沒正麵回答提問,婉轉道:“你看我的木耳,養殖已成規模,收入相當可觀。”他表明一種態度,安於這種寧靜生活,不再招什麽災,惹什麽禍,養殖木耳,過太平日子。

一時難住馬光輝,抱著從吳壯這裏得到什麽期望來的,空空兩手而歸嗎?設身處地想想,本來生活在城裏好好的,因動遷惹了房產商,竟采用非常手段威嚇他們,不準講任何條件,補償你多少你就拿多少,咋安排你咋是,他們逃避到山裏,怎忍心破壞他們的生活。馬光輝決定走啦。

“馬科長,吃了飯再走。”吳壯誠心誠意挽留說,“我媳婦一會兒送飯過來,燉隻兔貓。”

盛情難卻是一方麵,仍然希望問清那件事,吃飯中間他也許改變主意,說點兒什麽,決定留下來。

女人送飯來,他們沒再談拆遷的話題,談木耳,馬光輝說出他們招待所購買數量。

“我還有些采的山木耳,不多,兩斤多,”吳壯說,“拿給你媳婦和孩子吃吧。”

唉,馬光輝不由得輕聲歎息,說:“我被撤職後,老婆跟我離婚,帶走孩子,現隻剩下我自己。”

家庭破碎,吳壯深深同情他。

吳壯的女人挎一隻帶蓋的柳條筐,裏邊裝著飯菜,味道不錯,掀開筐蓋就聞到了,還有一瓶地產名酒三江大曲。

“喝一杯。”吳壯說。

“我開車來的……”

“少喝點兒,”吳壯給他斟滿酒,“開不了車,就不走,住下。”

女人擺好碗筷,到木頭堆去看木耳,兩個男人談話她不想聽。

“喝,大點兒口。”

吳壯嗓門很大,端酒杯的動作很大。七年足可以改變一個人,泥鰍一樣的城裏人,給山間風吹雨打變成棱角石頭。

酒精浸潤石頭,吳壯心裏有了細微的變化,他主動撿起先前話題,說:“你找我要問什麽,我猜出八九不離十。”

“看你為難,我就不問啦。”

“你看我為難?”吳壯說。

“他們一定恐嚇你……”馬光輝單刀直入,窗戶紙捅破,往下的話好說了許多。

“胳膊擰不過大腿啊!”吳壯喝幹一杯酒,說,“房產商有錢,勢力忒大,咱跟人家鬥,鬥得過嗎?”

“他們恐嚇了你?”

吳壯沒回答,又喝了一杯酒。

“你遭到恐嚇。”

滋,喝酒聲音很響。

“你想問我什麽?”吳壯膽子給酒壯起來,問。

“我想知道恐嚇你的人。”

“明擺著。”吳壯說恐嚇他的人沒報身份,但也用不著報身份,誰開發的房子啊,就是開發紫羅蘭花商品房的人,他沒直接說出那個房地產商的名字。他冒出深刻的一句話,“官商勾結。”

征用吳壯他們所在那塊地,官商勾結不言而喻,市紀委接到匿名舉報,龍飛房地產公司征地向市國土局領導行賄,責成反貪局辦理此案,馬光輝帶人偵辦過程中丟了槍,他受到處分,案子別人接手過去,最後結論查無實據,龍飛房地產公司照樣開發房地產,國土局領導升了職。

那夜,馬光輝住在吳壯家,他倆一直嘮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