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往事飄飛

1

往事海潮一般地漫過來,幾乎要淹沒她,幾天以來,夏璐一直在往事中行走。

回憶初戀,她總有一種心被什麽叼走、被掏空的感覺。那個時候,她像一朵茉莉花綻放在全校的師生眼中,連自己也感到了綻放的燦然。

在數雙投向她的目光裏,有一雙老師的眼睛,他就是剛從師範大學畢業分配來校教體育的劉長林。那時,夏璐其他功課都不錯,隻是體育老不及格,為此她情緒低落。她所在的高中是以湧現出幾名全國遊泳大賽金銀牌得主而聞名,省市撥了專款修了遊泳池,體育課中便有了遊泳課程。

“我一定害了狂犬病。”一次體育課後便放學,他們一起朝家走,她向洪天震說,“我媽在防疫站工作,她說人得了狂犬病就怕水,聽到水聲都不行。”

“什麽狂犬病,你不是下水了嗎。”洪天震說,“問題是你不會遊泳……其實,世間動物大都會遊泳,比如身體寵大的大象,小老鼠,連最笨的豬……”

“哎哎,你說什麽呢天震,”夏璐打斷他的話,有些氣惱,她一生氣就咬下唇,委屈道:“你說人家連最笨的豬都不如。”

“我隻舉些例子嘛。”

夏璐真的生氣了,公交車開過來,她連招呼都沒和他打,跳上了車。洪天震隻好眼巴巴望著12路大巴開走。平時,他送她到12路站點,從學校出來到12路,要橫穿一條馬路,經過一個三角形廣場。本來在學校左側便有40路公交車可到達夏璐的家,她卻非舍近求遠地選擇12路,他沒想明白也就沒去深想。

三角廣場也算一塊城市綠地,種植刺玫、串紅、雞冠花、牽牛花多種觀賞的花草,有幾張露天長條椅子置在其中,供人們小憩。每每走到廣場,她的腳步便變慢了,目光頻頻掃描他的臉。那一時刻,她的臉**漾著桃花般的淺紅色。朦朦朧朧的愛,已在她身上嫩葉般萌發,一旦盛放將無比美麗。她在等待春天,盼望春天早些到來。她幻想著,他拽著春的紙鳶線索的一頭,隻要放開,春天便花朵似的爛漫大地。

第二趟12路大巴開來,洪天震便擠上去。他回家並不坐12路,得坐103路。他要去追趕夏璐,一定見到她露出笑臉再回家。她的喜怒哀樂對自己已經很重要了。

當洪天震出現在樓下時,夏璐正伏在能夠望見12路公交車站站牌的窗口遠眺。她盼望一個背書包男孩的身影出現。她在和假設中的另一個夏璐對話,一問一答:

“他會來嗎?”

“不會!”

“要是來了呢?”

“我吻他!”

“你不敢。”

“我吻給你看。”

兩個夏璐在洪天震擠下12路大巴那一刻,疊印在一起。她離開窗子,飛快下樓。在樓的拐角處,她掃眼下四周,見沒一雙覷視的目光,猛地在他的臉上很響地一個熱吻。

洪天震像突然遭受巨大打擊,大腦一片空白,身子驟然輕巧,雲似的飄起來,竟沒覺出被吻是啥滋味,傻怔怔地望著她……若幹年後,洪天震才追憶到豆蔻女孩吻的甜蜜滋味。

遊泳在那個高中時代對洪天震不是作為一個名詞,而是“情之殤”。某件事由遊泳開始而某件事因遊泳而結束。今天夏璐和洪天震的結局,囿於遊泳。

“我真的很笨。”坐在遊泳池邊上的夏璐,望著同學們蛙般、魚般地暢遊,眼裏汪著淚。

“夏璐,你能學會遊泳。”劉長林走過來,鼓勵她道,“隻要自己有信心,克服畏懼心理……你有一雙修長的手臂和腿,正適合遊泳。”

一副滾落水珠、肌肉發達的健美之軀矗立麵前,她瞥眼後迅速移開目光,腦海裏有隻矯健的鷹在飛翔。

“我觀察你遊泳,姿勢不對。”劉長林老師做了個姿勢給她看,他說,“平素多練習,熟能生巧,慢慢你就會遊啦。”

“謝謝老師!”夏璐投給老師感激的目光。這目光給劉長林捕捉到了,他像被喚醒的獅子,猛然撲向獵物,衝破了師生的界線,於是便有了夏宮那段故事。

劉老師說一定教會夏璐學遊泳,她沒把老師的用意看得複雜,幫助一個學生學會什麽是老師的天職,哪個學生也不會想老師有不良企圖。

“我利用課餘時間教你。”劉長林把計劃作得很周密,“你知道夏宮嗎?我們去那練習。”

“知道。”夏璐從電視廣告上知道夏宮是本市規模最大的遊泳館,她沒去過,那門票貴得嚇人。她說:“在學校練吧,再說夏宮的門票……”

“門票倒沒關係的。”劉長林此時還是一副師長模樣,他說,“我是老師,你是學生,在學校泳池裏……你小,還不懂得人言可畏。”

到夏宮去練習遊泳,她出於好奇,並且礙於老師的熱情邀請便去了。她到夏宮門前時,劉長林老師已等候在那兒,手拎兩塑料袋東西——泳衣、泳帽。

“我自帶了。”夏璐委婉謝絕劉老師為她買的遊泳用品。

“你不要,老師送給誰呢?”劉長林十分真誠地說,“我沒有女朋友,總不能帶它回宿舍,讓同行們笑話吧。夏璐,拿著。”

是一件禮物嗎?老師眼神兒是對學生的愛護、關懷和體貼。她無法再拒絕,說聲謝謝老師便將禮物抱在懷裏。

從女換衣室出來的夏璐,尤其穿上劉老師為她挑選的黑色泳裝,雪白的肌膚露出正像爬出牆頭的花朵,鮮豔而迷人。

呀!劉長林見到比他冥想中更豐滿、更迷人、更**的女孩,那日益強烈的渴望的眼神,洗滌一遍他的學生。

夏宮遊泳館除遊泳池外,還設置很多水上遊玩項目。劉長林帶夏璐先到被稱為大世界的地方,一起進到淺水處。開始,她盡量與老師保持距離,雖然同在一池水裏,眾目睽睽之下,她沒忘記自己是學生,他是老師。

微藍色的池水浸泡軀體,靈魂深處的某些東西朝外掙紮。泳池裏離他們很近的男女,水中緊緊抱著,很長很長地吻。她心裏滾過一股熱流,轉過頭去,秋千椅子上的那一對,兩條章魚似的絞纏一塊,難分清彼此,這些讓她怦然心動。

“我教你遊泳吧。”劉長林身體移過來,她沒躲閃,他抓住她的手臂……這天,他們除了感到有點疲勞,心裏都很高興。坐公交車回家的時候,她心滿意足地哭了。

“怎麽啦夏璐?”劉長林從她一波一波卷上臉頰的快意,已猜到她因高興而落淚。他顯然是明知故問,也有意把對她的鍾情、愛慕的信息傳達給她,試探一下她的反應。

“我身體能漂起來了,我會遊泳了。”她仍然沉浸在自己能浮到水麵上,能向前遊幾米遠的興奮之中。劉長林老師頻頻放電般的目光投射,她一點感覺都沒有。

縱然這樣,劉長林也不認為自己毫無希望。相反,她的純潔、矜持更顯示出她的高貴。夏宮練習遊泳不久,他們又進行了一次練習。不過這次練習,徹底改變了一個女孩一生的命運,也包括她的追求者……

丁鈴鈴,夏璐的回憶被電話鈴聲打斷。她接電話,是洪天震打來的,問她是否找到了黃承劍。她告訴他:黃承劍已接手調查。

她問:“你最近忙不忙?”

“忙得很。”他回答。

“忙就算啦。”夏璐掛斷電話。

2

僅憑簡愛提供的潘光明心胸狹窄的線索,就確定墜樓原因顯然缺乏說服力,因此“12·24”墜樓案還得繼續查下去。

洪天震很晚才回家,妻子林夢留給他張條子,說帶女兒渺渺去了嶽母家,渺渺老姨林楚從省城放寒假回來,沒給他做晚飯。自己做還是到街上去吃,隨便。

他把身體筆直地躺在沙發上,沒去想晚飯的事。順手拿起誰丟在茶幾上的相冊。下午渺渺的老姨林楚一定來過,每次來她都翻看相冊,找她童年的一些舊照,有時莫名其妙地對著自己童照發笑。

洪天震想到和林夢結婚時渺渺的老姨林楚還是個小女孩,轉瞬間,她成為大姑娘,是省警察學校應屆畢業生。妻子懷渺渺時,肚子老疼,征兆要流產。婦嬰醫院建議用保胎藥,注射黃體酮什麽的,環保局工作的母親堅決反對注射藥物,怕胎兒健康受影響,采取她本人懷兒子——天震時的民間土辦法,喝煮爐蓋子的水保胎。

本來讓人涕笑皆非的保胎,林楚加入或者攪和進來。煮爐蓋子水沸騰在地爐子上,那時他們住平房,林楚盯住鋁盆裏煮的爐蓋子,小饞嘴到處找好吃的,清湯寡水煮鐵爐蓋子,令她小腦袋瓜風車似的旋轉:是什麽好吃的?百思不得其解的情況下,她問洪天震:“喂,黑貓大姐夫,爐蓋子好吃嗎?”看過黑貓警長動畫片,林楚便叫當刑警的大姐夫黑貓。

“好吃得很。”洪天震想像著上當受騙的小姨子啃吃鐵爐蓋子的情形很逗,很好玩,該讓小饞嘴耗子受點懲罰,便道,“煮熟後,它像脆糖一樣。”

“傻丫頭,姐夫唬你呢!”林夢插嘴道,“鐵硬的,你咬得動嘛。”

“不好吃,你們煮爐蓋子幹啥?”林楚眨巴著水靈靈的大眼睛,纏磨洪天震,“黑貓……”

黑貓經不起纏磨,實話告訴她:“煮爐蓋子水給你大姐喝,治肚子疼。”他把要流產說成肚子疼。

林楚沒再刨根問底下去,如問大姐肚子為啥疼,還真不好回答。笑話出在肚子疼上。熬了一天,清水溶了爐蓋子浸下的鐵鏽,水變成褐黃色,且斤斤貴貴的一小碗,晾在桌子上涼時服用。

“天震,藥呢?”林夢端著空碗問。

“在桌子上放著。”

“空碗,隻剩一小口水。”

“不會吧!”洪天震明明將大半碗水放在桌子上,晾涼的工夫竟沒了。“能不能讓貓給喝了?”家裏養著隻大狸貓。

“我給喝了。”林楚勇敢地站出來,承認是她把煮爐蓋子水給喝了。

“你喝它幹什麽?”林夢問她。

“我肚子疼……”林楚掀起衣服,露出白胖白胖的小肚子……

想到這兒,洪天震噗哧一聲笑了。此時,再讓林楚去偷喝煮爐蓋子水,再掀衣服露肚子……殺了她,她也不會幹喲。許多事情的美好,恰恰是什麽也不知道,純潔得像早晨一顆露珠一樣的童年,才有這露珠一樣的故事。

影集中的姐妹合影,姐姐修長而挺拔,妹妹小巧而飽滿,除麵容某些部位相像外,看不出是一根藤上結的瓜。朝下翻,他的目光凝住了:兩個強壯的男子坐在草地上,身邊一隻籃球。

這是一場球賽後,他與黃承劍的合照。

過去相冊中,這人無處不在。有同他的,有同他們全家的,記得還有一張他抱渺渺的……在一次酒後,洪天震不顧妻子的阻攔,消滅四害似的,統統將他清除,全部燒毀。

“怎麽還剩下這張照片?”他疑惑。

眼盯著照片,覺得他們的笑很不真實,夢境一樣虛無縹緲。照片從家庭相冊清除後,那個人並沒有如同隻蚊蠅飛走,這是他一生都難忘掉的人。盡管以後發生那麽多那麽多的事情,他自始至終承認,他們曾是生死朋友。

黃承劍以照片的形式出現在他的麵前,況且在他家裏,他像被往事之手朝後拽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回憶起來:一個黃承劍,兩個黃承劍,一連串的黃承劍紛至遝來,與之同來的還有不同年代不同場合不同事件,他像被風刮上天空的一片羽毛,飄飛著難以停在某個具體細節上……他抽出那張照片,背麵赫然一行娟秀小字:承劍警察大哥哥,請接受小妹妹一吻!

小妹妹當然就是林楚了。這個瘋丫頭愛上黃承劍時她還是個少女,一個古典的、千篇一律的“英雄救美”的故事,就發生在剛過而立之年的刑警和十幾歲女孩之間。

那時洪天震同搭檔黃承劍,秘密追蹤長嶺毒梟——橡皮,當弄清毒梟橡皮的行蹤,警方即將抓捕行動的前夜,一件預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橡皮手下的人綁架了洪天震的小姨子林楚。洪天震接到綁匪電話,要他見麵談談,否則,將殺掉林楚。

黃承劍得知實情後,他搶先到達綁匪指定地點……救出了林楚,並擊斃了兩名綁匪,他自己因此受了傷。可是由於林楚的事情耽擱,使毒梟橡皮得以逃脫,像吐遁般地在長嶺蒸發,至今未見蹤影。

從此,刑警黃承劍便走進了一個少女的心靈,伴她成長,一直到了林楚懂得戀愛是怎麽回事,上帝給他們一個機會:黃承劍的結發妻子死於一次交通事故。林楚大膽地向黃承劍表示要嫁給他,可黃承劍始終沒答應,緊接著黃承劍因工作失職——女毒販馮蕭蕭在他手中逃脫,他辭職離開公安隊伍……偶像氣泡一般地在林楚心中突然破滅,於是她報考省警校,自己要當一名警察,而且是刑警。嫁給警察的夙願通過此種形式來實現,或許她將來會嫁給警察,那不是黃承劍,他敢肯定。

“這張舊照一定是林楚藏在相冊中的。”洪天震這樣想。

大約兩個小時前,林楚以同洪天震此時一樣的姿勢躺在沙發上翻看相冊,目光在老照片中停留許久。姐姐看出小妹的心思,問:“你沒徹底忘記他。”

“姐,我追他差不多筋疲力盡,可到後來……”林楚長長歎口氣,“他的行為太不可思議。”

“世間有許多事情就是個謎,他為什不娶你這樣漂亮的女孩?好端端一個人,怎麽說變就變了呢?還丟了警察飯碗。”林夢大惑不解。

“姐,他最近提起過我嗎?”

“我差不多一年未見到他,去年他的清明事務調查所掛牌,他下了請柬,你姐夫外出不在,我代他去祝賀。”她見妹妹用一種希望的眼光望著自己,她在想是給妹妹安慰,還是實話實說讓她繼續失望?略作思忖,她直言相告:“他沒問你。”

在姐姐遲疑時,林楚已知道了下文。她表情淡淡地說:“他那樣做是對的,與其虛心假意,不如殘酷的真實好。”

“老姨,我要吃郎姆葡萄巧克力。”渺渺想起老姨進屋時許的願。

“我們這就去買。”林楚拉起渺渺,“過會兒去你姥家,在廣富超市下車,那兒有賣的。姐,姐夫什麽時候回來?”

“幽靈似的,誰知道他人在哪裏。”林夢開始包裝女兒,然後又武裝自己,“別管他,咱回媽家吃火鍋去。噢,你帶回來的電磁爐還能烤肉串吧?冰箱正好還有些牛板筋、雞胗,我帶上。”

“姐夫還是原來的老樣子。”林楚指洪天震像姐說的幽靈,她說,“留個條子給他,省得回來不知你的去向。”……

洪天震將那張他和黃承劍的舊照裝進相冊,起身把相冊送回它的原處,到廚房巡視一圈,沒什麽想吃的東西,幹脆到街上去吃。

臨出屋前,他覺得有電話需要打。先打給竇城斌,他關注曲副院長被殺的案子進展情況。

打通竇城斌的手機,他說他正在開會,半小時就完了,他說:“天震,晚上我請你吃飯,你在家等著,我開車接你。”

洪天震臉上呈現看穿別人動機的自得表情,自言自語道:“無利不起早,這個滑頭。”

3

世紀花園別墅的夜晚,顯得十分幽靜。加之是冬夜,戶外基本沒人駐足。換個季節,優美的環境、新鮮的空氣吸引著居住者到戶外活動。

負責別墅區安全保衛的保安關閉鐵大門,隻留一小邊門供人出入。偶爾有轎車駛來,保安仔細看車號,認定是別墅住戶才開門放行,否則要盤問、要看證件,辦了登記手續才放行。白天進出的人多,似乎檢查要鬆一些,晚上戒備加強便嚴了。

世紀花園臨一條馬路,馬路對麵是一個建設中的南湖公園,有樹、有幾座假山,周圍的居民早拿它當公園了,晨練啦,下棋啦,談情說愛啦,朝朝夕夕總有人光顧。即使在這冷風刺骨的夜晚,仍有人在公園裏滯留,做著他們早已計劃好的、適合公園環境做的事。黃承劍混在其中,沒人注意他。

公園內有一稱為山的土堆,山頂有棵不知是長彎還是被練武人拳腳弄彎的老樹,東北人稱它歪脖樹。黃承劍就是背靠這棵樹邊吸煙邊望著世紀花園別墅大門的,他發現邢懷良進世紀花園是那天離開綠繡眼酒店。

黃承劍藏在綠繡眼酒店樓下轎車裏快要凍僵時,看見酒店旋轉的玻璃門甩出一個個酒醉的人,他們生離死別似地告別,一遍遍地握手,步子很穩健的邢懷良走向自己的轎車,幾個趔趄的人跟在身後,呼著什麽,喊著什麽,一個中年女人不停地用她碩大的巴掌,扇自己耳光聲音似的飛吻,保時捷開出停車場,那個女人的飛吻還再繼續。

保時捷穩穩地行駛,跟在後麵的黃承劍斷定邢懷良喝酒不是海量就是沒沾酒。邢懷良往下要做什麽?他尋思著。經驗告訴他,像邢懷良這樣有權有錢有社會地位的人,同情人約會、廝守,總不能老去賓館開房,也不能編排理由到外地幽會。肯定要有一個固定、相對安靜的場所。盡管現在還不清楚邢懷良與柏小燕關係到了什麽程度——情人、二奶、或第四者,他們經常秘密約會的信息是夏璐提供的。

從接手調查的這十幾天裏,邢懷良像似察覺有人盯他的梢,忽然謹慎起來,白天在藥業大廈,晚上便回家。他偷偷問了夏璐,她說她也覺得奇怪,以前不經常回家的丈夫,近日天天回家過夜。還有一個隱私她不便對黃承劍說,過去夫妻床間的事他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現在他不“曠課”,認真地“做作業”。

“尾巴夾得越緊離露出就不遠了。”黃承劍認為邢懷良這樣做,是放煙霧,麻痹對他疑心的妻子,尋找時機……盯他,死死盯住他。

一向做事嚴謹的邢懷良,這次酒精終於浸木他的神經和大腦,解放了一種束縛,思緒朝他向往的地方飛——大鏡子裏掛滿星星月亮的小床,陽光在高聳的山巔上照耀,積雪開始融化……保時捷接近世紀花園大門口前速度減慢,保安立刻打開大門放行,它繞過兩幢別墅在3號別墅前停住,邢懷良下車用鑰匙打開大門,然後開車進去,大門重新關上。

這一切都被緊隨其後的黃承劍一一記下。

發現邢懷良這一秘密隱居點,黃承劍很是興奮。找到了他的秘巢,下一步摸清他來此地的規律。當然,還有一個重要角色沒登場——柏小燕始終未出現。

黃承劍選擇夜晚在公園裏盯著3號別墅,就是等待柏小燕出現。她不能被邢懷良“金屋藏嬌”養在屋子,她是總經理秘書,天天要在藥業大廈出現。倘若她與邢懷良幽會,肯定要到別墅來。

3號別墅始終沒開燈,說明屋子沒人。今晚黃承劍不抱什麽幻想,隻是隨便觀察觀察,有點意外收獲更好。原因是,他今天跟蹤邢懷良,更不能肯定他和柏小燕準來幽會。但觀察3號別墅的情況是十分必要的。現在已是萬家燈火,唯有3號別墅一片漆黑,沒見邢懷良、柏小燕的蹤影也沒開燈,說明別墅除他們兩人外,沒有保姆、傭人呆在裏邊。

哢嚓!歪脖樹像是經不住黃承劍身體的重壓,它的軀幹某一部位發出骨折般的斷裂聲,他身體欠了欠,把重心向腳分擔些,黑夜中辨認不出是楓樹,還是樟樹,或是榆樹,總之它很古老了。他對這棵樹應當說很熟悉,一件事在某個夏天就發生在它的下麵。蒼老的枝椏間透著生命的綠葉,微風吹拂,便有股清新的木香撲鼻。

這座建設中未全麵完工的公園,確切說一期竣工,二期待建,始終向遊人開放著。但公園有個好聽的名子,南湖。其實這裏並沒湖,如果林木、荒土堆間那個積水的大坑稱為湖的話,叫湖也算最貼切的稱謂了,不然叫泡、坑、塘太土氣、也太小氣。一個殺人狂魔經常出沒南湖公園,專找單身女人作案,用一根極細的繩子從後麵勒住脖子,背在背上,當地人稱為“背死狗”。這是解放前一些劫財強盜的使用方法,不過強盜遠比殺人狂魔講究,勒脖子用束腰的布帶子、腿帶子類,勒時隻是讓人喘氣困難而放棄掙紮,繼爾乖乖跟著強盜走,到一僻靜處劫完錢財,可能連衣物都剝光扒淨,放你生路。而這個殺人狂魔則不然,從發現的兩具女屍看,繩子勒進頸部很深,據法醫推斷,背在背上被害人便窒息死亡。殺人狂魔背女人到樹林間,用刀子割開女人**,進行**,最後胡亂抓起地上的東西,朝**的女人下身堆放,樹枝、石塊、方便袋、礦泉水瓶子……受害人那個地方成了垃圾堆。由此刑警斷定,殺人狂魔可能是性變態。

逮殺人狂魔的任務落實給洪天震和黃承劍這對黃金搭檔,在長嶺市公安局,他倆是公認的探案高手,破獲無數宗奇案、怪案、疑案,池然局長交待任務時,特別強調,兩周內拿下奸殺案子。

殺人狂魔作案很規律在午夜,兩起奸殺案發生後,南湖公園成了恐怖的地方,沒人夜晚還敢來公園,女性更不敢沾公園的邊兒。

“沒有鏽餌,魚不會上鉤。”守候幾夜未見殺人狂魔的蹤影,洪天震覺得蹲坑守候不是辦法,應采取措施,他說出自己的想法:要有一女人夜半出現在公園,引殺人狂魔出洞。

“這不失為一條錦囊妙計。”黃承劍讚同,一個較為難解決的是作為誘餌的女人。刑警隊裏有兩名女同誌,她們都是剛參加工作不久的女孩,小曹時間稍長一點兒,也不過3年,讓她們做這極危險的工作不合適。他說,“誘餌呢?”

“好辦,我們可以扮演麽。”洪天震說,“我化化妝,月光下不會露餡兒的。”

“還是我去。”黃承劍覺得當誘餌太危險,便主動要求說。

危險麵前,他們兩人決鬥似的爭搶,有時爭得麵紅耳赤互不相讓。做餌誘引出殺人狂魔,萬一躲閃不及……就可能“光榮”了。

“你老婆有病……”

“渺渺還小……”

他們倆都拿出對方不能當誘餌的理由,一百個理由。爭來爭去,洪天震使用上權力:“請你服從我的命令,我是副支隊長。”

“是,洪隊。”黃承劍不情願地道。洪天震是刑警支隊副支隊長,是自己的領導,是搭檔的頭,某種意義上講,自己是他的助手,他的命令必須服從。

化妝後的洪天震,灰蒙蒙的夜空下,很像個女人,他悠閑在山頂那棵歪脖樹下,長發飄逸,胸前的兩個假東西,顯得十分誇張,假若靠近他,玫瑰味的香水會沁人心脾。隻是纏裹在裙子裏的軀體,雄壯了些,不知殺人狂魔是否能看中他。

躲藏在一簇丁香樹後麵的黃承劍,警惕的眼睛盯著洪天震,他做好一步躥出,虎躍到他身邊的準備,隻要殺人狂魔將細繩拋向他的一瞬間,立馬將凶手逮住。

夜朝更深走去,南湖公園成為昆蟲的世界。蟋蟀、螻蛄鳴叫著,湖中的癩蛤蟆也不甘寂寞,亮著老慢氣病人似的喉嚨,大煞風景地叫,恬靜的夜晚硬讓它給破壞了。

一個黑影從黑暗處遊**出來,黃承劍手伸向腰間摘下銬子,右手拔出槍,目光緊緊盯著那人。

這時洪天震也發現那個人,很難確定是不是殺人狂魔。他裝作沒看見他,奮力地甩下頭,讓來人看清他是個女人。

黑影四下瞧了瞧,目光停留時間最長的是丁香樹叢,他未發現隱蔽樹叢中的黃承劍,爾後極輕捷地消遁在山的後麵……

殺人狂魔在那夜晚被逮住,驚心動魄的一幕在歪脖樹下結束。想到這些,黃承劍心裏便有酸酸的橘子汁味兒,迷茫的目光再一次望向那棵古樹,黑夜中它的輪廓很模糊。

監視3號別墅時間沒太久,他也沒打算在公園呆太久。另一個目標直到他離開也沒出現,由此他斷定邢懷良和柏小燕不是經常來這裏來。一個新的疑點在他腦海裏形成:他們是否還有另一處幽會地點?

4

哦,哦,欲望之城,野火燃燒……郭富城的歌在長嶺南郊的小河邊的草叢間飄揚著。半小時前,某個軀體的局部衝鋒陷陣,某個軀體局部的默默承受,即這一方局部的幸福,另一方局部起初痛苦,再後來痛苦的一方便油然而升懵然的幸福,盡管這是純粹的肉體感覺的描述,升華一下,幸福便可稱為愛情或情愛,痛苦可色彩成因愛有點疼,有點疼。

這樣敘述十年前夏季小河邊的男女十分美好的事情,就像髒兮兮的手捧著一束鮮花,將情趣給破壞了。河邊沙灘發生的事,對夏璐來說至關重要,因此銘心刻骨。她可以忘掉三十多年生命流程所有的一切,隻是這一幕她忘不了。她常帶著欣賞的心情去回憶它,有時從那件事中間部分開始,有時從發生之初開始,更多從**開始;她懷著疼痛去回想它,每個細節都讓她悔、讓她恨;在某種情形下,欣賞和疼痛交織纏攪在一起去回味它,複雜的感覺從臉上表現出來並不複雜,落淚和笑。

夏天小河邊草一樣自然生長的故事,對她的確很重要。

“星期天我們到小河去學,流動的水本身就有浮力,你學遊泳就更快一些。”劉長林老師從夏宮遊泳回來的第二天對夏璐說,老師關愛的目光,她想都沒想,就爽快地點點頭。

兩輛自行車沿著顛簸小路前行,他們說說笑笑,話題沒離遊泳太遠。河邊的小路越來越狹窄,蒿草越來越茂盛,高大的柳蒿快要淹沒他們。

“劉老師,”夏璐淺聲問,“還沒到?”

“快啦,就在前邊。”劉長林騎車在先,回過頭來說,“那片沙灘極地似的沒被人汙染,每顆沙粒都像水晶……”

夏璐身體某部位便有了挨水晶球的感覺,老爸從海南出差回來帶給她的水晶球,是她喜歡的紫色水晶球。她愛不釋手,睡覺時放進被窩,紫水晶球夠幸運的,幸運得讓男人嫉妒。它親了女孩美秘的地方……某一夜晚,它在一個溫馨的地方睡去。

河水的腥味撲來,淡粉色的水草花開滿河邊。

那是一小片河灘,白晶晶的沙在陽光照耀下,玉似地煜煜閃光。沙灘形狀很像女人身上極隱秘的東西,她感覺到時,羞澀爬上臉頰,她將頭轉向一邊,極力回避老師的目光。

“我先下河試試深淺,然後你再下。”劉長林老師脫外衣的速度可謂神速,眨眼間他穿泳裝的身體翻騰在河水裏。

直到這一刻,夏璐才想到一個嚴肅的問題:“荒郊野外,人跡罕至的地方,一個女孩和男……縱然他是老師,也隻比自己大幾歲而已。她開始後悔自己輕率,怎麽沒認真想一想嗬。逃走,她忽生逃走的念頭。

“下來吧,水很暖。”劉長林叫她。

她遲遲疑疑。

“瞧,水能把人托起來。”劉長林做了個漂仰的姿勢。一個穿綠色泳衣的軀體漂浮在水麵上,像一片碩大的荷葉。這一景象吸引了她,打消了她的疑慮,在哪本畫冊上見過一幅:湛綠的荷葉漂在水麵,一隻青蛙靜伏在荷葉上……

她的確受到河水的吸引,她接受了老師的邀請,縱身跳下去。撲通!她如塊石頭掉進很深的井裏,掙紮幾下沒浮上來,身子繼續朝河底墜落。在夏宮學到的那點遊泳技術用不上,也幫不了她。媽呀!她害怕了,開始胡亂掙紮、呼救。

一雙等待的手臂在適時的情形下,抱住她。她感到自己坐電梯般地提升,緩緩地提升,柔柔的水向上托舉。她露出水麵,暢快呼口氣,說:“我怕,水太深了。”

“有老師呢,我對你講過,水越深,浮力就越大。”他一隻胳臂攬著她,鼓勵她說,“你能遊得很好。”

她生平第一次感到男人有力的胳膊從後背纏繞到腹部,有那麽一刻她想掙脫,可掙脫後的情景她想到了,自己還要沉下水底,說不定還要淹死……乖乖聽任擺布,不,學遊泳。

“來,我帶你遊。”劉長林老師邊教她,邊帶她遊,鼓勵道:“別怕。”

很快,她覺得自己身體輕了,像條魚了。

“我放開手,你自己遊。”劉長林試探著問,他根本沒想讓自己的胳膊離開光滑的胴體。

“別,別呀!”夏璐依賴那條有力的臂膀。

在遊泳的過程中,他的某種欲望漸漸升騰,怎麽說她也是自己的學生啊!他采用了溫柔的進攻方式,讚美道:“你像一朵出水芙蓉。”

“老師,”受到異性讚美,她很不好意思,“我沒那麽……”

“你真的很漂亮,你是我有生以來見到的最最漂亮的女孩。”劉長林凝望她的眼睛,手臂代表他的欲望,在她腹部超越男女界線地動了一下。

她明白老師的意圖,呢喃道:“你是老師。”

“老師怎麽啦,從古到今,師生戀比比皆是,魯迅、徐悲鴻……”他列舉了近代和當代一些名人,“璐,我真的愛上你啦。”

天哪,她聽到老師大膽、**的示愛的語言,像塊壓縮餅幹遇水,情欲迅速膨脹起來,仿佛被打開的爐膛,裏邊烈火熊熊燃燒,表現在臉上是一片紅雲,一抹燦爛紅霞。

“璐,你需要了……”他的手在她胸前魚兒嘬食般動作,她凸凸的地方驀然覺醒,昂起它的頭時如脈搏般地蹦跳。

她的眼裏滿是雌性的目光,發出第一聲被異性撫愛而幸福的淺淺的呻吟,周身有無數電流通過。女孩和女人的門檻並非很高,她不知不覺、不由自主地在跨過。或許,夏娃咬第一口蘋果起,女人就經不起**。她因興奮、激動而顫抖的軀體,軟軟在水中,沒一點主宰自己的力量,任憑擺弄。

河水中的求愛別開生麵,可謂曠世之情。他帶著順從的柔軟的物體朝淺水處遊動,雙腿站在堅硬河底時,他抱緊戰栗不停的她,包裹她的東西,漸漸剝開……

“啊!”她尖叫一聲。

嘩嘩攪動河水的聲音淹沒了她的痛叫,一縷淡紅色在河水裏蜿蜒,像一條鰻魚。

“老師……”她反複呼喚著,欲望像隻迷茫的蝴蝶,在**的河流裏穿梭,在男人雄偉中尖叫……一隻成熟的蘋果落地時,一定有聲尖叫。

她沉浸在快樂之中。忽兒,一股做錯事要遭懲罰的恐懼感籠罩心頭,她仿佛蹬掉蓋在身上的被子一般踹掉他,猛然坐起身,胡亂抓起身旁的衣物,朝羞澀處掩。

他驚怔一旁,聽見她嚶嚶的哭聲。他爬起來,將她攬進懷裏,緊緊地擁著她:“怎麽啦,璐?”

“我爸要打我的。”她啜泣道。

“怎麽會,怎麽會呢?”他安慰小可憐蟲,做完事——偷嚐禁果後她真的後怕,自己畢竟是少女,是個中學生啊!精神恢複到常態,她高興不起來。他吻著她的腦門、臉蛋,長長地吻,深深地吻,用吻幫助她戰勝初次後的恐懼。

吻大概是世間最神奇的藥,它可治百病,什麽痛苦啊,寂寞啊,相思啊……河間風吹著她的健康、熟透杏子般的軀體,一股熱望如馬兒在草原般地在她軀體內飛奔,她第一次主動向他花朵一般綻放,這次她發自內心渴望他像某種蟲子的叮咬,越狠越好……

那個夏天,他們的故事就如落入河中的花瓣,默默地被河水漂著漂著……一個老師和在校讀書的女學生,他們的情戀故事注定會要曲折複雜,後來發生的一切事情證明了這一點。

5

竇城斌將車停在洪天震樓下,摁喇叭召喚洪天震下樓。他點支煙,搖下車窗,頭探進冬夜裏,吐出的煙雲熱乎乎地飄過臉頰。兩個多小時的案情分析會,弄得他頭昏腦脹,此刻噴出的煙霧像似在消除腫脹。樓門口出現他稔熟的身影,洪天震左手拎樣東西,他一下子猜出是什麽啦。

“我要費菜嘍。”竇城斌在他鑽進轎車時說,“又是你家的茅台吧。”

洪天震晃晃手裏的一瓶自己泡製的酒,說:“你拿茅台換我都不幹。”泡製藥酒是他一大嗜好,枸杞、蛤蚧、人參、海馬、不老草……十幾個玻璃瓶子泡著這些東西,他可不是亂泡的,按一本泡製藥酒書的方子泡的,治各種病哩。他說:“這瓶是……”

“總不是羊卵子酒吧。”竇城斌打斷他的話,“徒有虛名。”

“哎,別說得太沒文化,羊卵子酒,該叫羊腎酒。”洪天震總想說服他相信喝自泡的藥酒好處多。前不久,閑談中得知竇城斌腰酸腿軟,有點那個……趁機送上一瓶自己泡製多年的羊腎酒,囑咐怎樣喝,又吹噓如何有效果。將信將疑的竇城斌盛情難卻,一絲不苟地喝了,結果非但沒效,倒添了病,早晨起來眼皮腫,手腳浸泡黃豆似的脹乎乎。他去醫院開了藥,服後才祛了病。壞啦,此後竇城斌常在朋友圈裏當笑話說起洪天震的羊卵子酒,他偏這樣說,將腎說成卵子才搞笑。

“治腎虛?”

“思維混亂……”

他們說說笑笑,車停在名叫喝二兩的小酒館前,竇城斌說:“酒館老板過去是長嶺文聯的編輯,瞧把店名起的挺那個,喝二兩。”

喝二兩酒館內有點與眾不同,滿牆是本市名人題贈的字畫,洪天震驀然想起竇城斌愛好書法,是市書法家協會的副秘書長,是否有他濫竽充數的大作在裏邊?

“喂,尋墨寶呢?”

“找濫竽!”

“在那兒!”竇城斌指了下左邊牆垛子,然後把他扔到那兒,自己去和酒館老板打招呼,嗓門很大地說:“我們來篩二兩。”

洪天震走近竇城斌寫的條幅前,欣賞一番,行書草書魏碑姚體什麽的他不懂,隻感到字確實不錯,是一首古詩: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

“洪隊,”一個長得團乎乎的女服務員很專業地叫他,“竇隊讓你到一包去。”

一包在喝二兩酒館中屬高檔的包房,位置被廚房給與其它包房隔開,可供十幾個人用餐的大餐台前坐著他們兩人,顯得空空****的,包房有種肅穆的氣氛,壁燈幽幽,洪天震湊過來對竇城斌說:“太幽暗了點,像情侶包廂。”

“開燈,打開大燈。”竇城斌對引導洪天震進來的團乎乎的服務員說,“亮堂點,我們不需朦朧。”

洪天震一點都沒猜錯,竇城斌請他吃晚飯,是為了和他聊聊市中心醫院副院長曲忠鋒被殺案。

“死者被堅硬物重擊頭部,造成顱腦碎裂死亡,現場遺留一塊帶血跡的水泥塊,經化驗是曲忠鋒的血跡。”竇城斌向洪天震介紹案情,“水泥塊是殺曲忠鋒的凶器無疑。但是未在凶器上找到凶手的指紋,水泥塊用兩層紙包裹著,估計凶手戴著手套。“紙?”

“起初圍繞包水泥塊的紙展開調查,那是兩張銷售一種新的護膚品——蘆薈養顏液的小廣告。找到蘆薈養顏液的那家銷售公司,據公司經理介紹,小廣告共印了兩萬張,雇大約二十幾人在三天內散發完畢,長嶺的哪個角落都可能有這樣的小廣告,塞給過路行人,自行車筐,樓道……鋪天蓋地。凶手拿到它很容易,或許就是哈腰在街上撿到被人丟棄的兩張。紙的線索沒法查。”竇城斌用竹筷子將盤子裏那幾片鹽水豬肝翻個個兒,他大概翻動這幾片豬肝有十幾次了,他說,“水泥塊是拆除日偽時期修建的給水塔的,水塔堅固結實,雇民工拆砸半個多月,至今還有部分水泥塊未清運出去。凶手可能到現場順手拿一塊,或者清運車拉掉在街上……這條線索也查不下去。此案由於沒有現場目擊證人,凶手又沒留下物證,查起來相當困難。”

“水泥塊有多大?”洪天震問。

方才洪天震聽他講案情像坐在劇院裏,觀樂隊演出,傾聽每一個音符……水泥塊引起他的注意。殺人凶器槍、刀、棍棒林林總總,為何選用極其笨重的水泥塊。他所經辦過的殺人案,凶手作案使用的凶器帶有明顯職業特點,刀是大眾化的凶器,職業殺手多用槍支,醫生用手術刀,司機用搖把子,木匠使用斧子……可以設想凶殺場麵,凶手弄到一塊水泥,用紙包好藏在衣服或背兜裏,待受害人曲忠鋒走近,近距離貼餅子似的砸向他的頭顱,一下便擊碎受害人的腦殼。水泥塊做凶器有一個致命的缺陷;不能遠距離地投擲撇打,擊中身體其它部分也不致人死命,那樣受害人就可能喊叫、反抗。

“屍檢看,曲忠鋒頭部被擊打一次,身體再無別的傷痕,他死於僅一次擊打。”竇城斌說。

洪天震伸出右手模擬抓起動作,抓向盛蘿卜條粉絲湯的海碗,沒抓起來,手指梢將將夠著碗邊,他胸有成竹,似乎有了定論。說:“凶手暴露了他的特征,一雙碩大的手,能夠將近20厘米見方的水泥塊握在手裏,一擊致死曲忠鋒,說明此人身材高大,孔武有力。”

“噢!”竇城斌茅塞頓開,“近距離擊打完全可能是熟人,在曲忠鋒不備的情況下,突然出手襲擊。”

專案組經過調查,曲忠鋒醫術高超,深受患者信賴,社會口碑很好。走訪他的親朋故友,都一致稱他沒與什麽人結仇結怨。那麽誰會殺他呢?他為分管業務的副院長,工作認真,為人耿直,技術要求精益求精,能否因工作得罪同行、下屬呢?專案組今晚討論的正是這個問題,盡管最後沒能形成統一意見,池然決定下步破案重點圍繞曲忠鋒在市中心醫院工作情況展開調查。現在洪天震的分析,開辟了竇城斌的新思路,他說:“四肢龐大,孔武有力的人可能就在醫院裏,凶手對曲忠鋒很熟悉。來,喝杯酒。”

兩人撞杯,一飲而盡。

“簡愛找到沒有?”竇城斌問他“12·24”案子進展情況。

“人是找到了……”洪天震向他細說了找到簡愛的過程,他說,“綜合分析,潘光明殺死簡月疑點很大,但他人已死亡,查下去沒必要。老鼠出現在此案中,一時難確定他幹了些什麽,我想暫放下此案,集中精力查王淑榮的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