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香消玉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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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沿社區警務室,梁警長向洪天震、丁廣雄介紹17號樓4單元的住戶劉稚菲的情況:“那次為填寫一張表格叫她到警務室來一趟,她態度矜持,心緒淒涼哀怨的樣子……”

“注意到她的口音沒?”洪天震問。

梁警長追想幾個月前見到她時的情景,他說:“北方口音,和我們的口音沒差異。”

“問過她的職業嗎?”

“問過,她隻說在長嶺居住,並說眼下不想做什麽。”梁警長說,“同她住在一起的男人孫德寶活著時,也沒見她做什麽事。他們幽囚在屋子裏,偶爾她到小賣部。”他指指對過一樓的利民副食店,“她每次都買很多東西,像搶購似的。”

“那個孫德寶呢?”

“他晝夜顛倒,白天不出屋,晚上經常出去。”梁警長說。

“他一個人?”

“是,有時回來很晚。”梁警長說,“我開始注意他,進行了調查。他夜晚出去到夜總會、酒吧、練歌廳等娛樂場所,沒發現他幹什麽。夜總會小姐陪他……我以為他去消遣,個人愛好吧,也就沒再管他。”

“梁警長,”丁廣雄問,“上次我來,孫德寶鄰居講,過去同他住在一起的是另一個女人,後來那個女人不見了……”

“社區設警務室建立還不到一年,過去的事不太清楚。不過居委會主任蘇大娘對我講過,孫德寶帶原來的女人走了半年多,再後來就領回這個劉稚菲。”

“我們見見蘇大娘。”

“我通知她。”梁警長綽起電話,撥號前問:“到這,還是去她的主任室?”

“方便的話,到你這來談吧。”

蘇大娘,蘇主任到來。

“我們想了解一下孫德寶的情況。”洪天震說,“他……”

“一個月前他去世了,”蘇主任說,“孫德寶算這個小區的老住戶,有5年多,應該說我對他很熟悉。第一年他自己住,後來來個女人,他們一起住。”

“您記得她叫什麽名字?”

“馮蕭蕭。”蘇主任準確說出那個女人的名字,說,“長期在小區居住的外來人需登記的。一天孫德寶找我,說他處了個女朋友,需同住。並把她的身份證給我看……”

長嶺警方追蹤多年,後在黃承劍手裏脫逃的女毒販馮蕭蕭,她消失多年,竟在此發現線索。洪天震精神為之一振,當時拉大網似地搜遍全市各個角落,沒找到她的蹤影。河沿小區也一定搜查過了,但為什麽沒發現她?

“後來那個馮蕭蕭……”

“我清楚記得那年孫德寶同馮蕭蕭突然消失,302室的門鎖了半年,誰也沒見他們什麽時候走的。大半年後,孫德寶帶個女人回來,他又來找我,說馮蕭蕭和他分手,新又交了個女朋友叫劉稚菲。身份證我查驗了,湖南省,什麽縣來著?”蘇主任想想,歸終沒想起來,她說,“也怪,劉稚菲和馮蕭蕭倒是多個腦袋差個姓,除兩張臉不相像,身板(材)肥瘦、高矮,連說話的聲音都一模一樣,馮蕭蕭愛說嘸啥,劉稚菲也愛說嘸啥。有一回,我在便民副食店碰見劉稚菲買白醋,店主說白醋隻剩一瓶了,封瓶蓋的米紙也掉了。她說:“嘸啥嘸啥……”

“噢?”洪天震經蘇主任這麽一說,霎時一個大大問號劃出來:“馮蕭蕭和劉稚菲是不是同一個人呢?”

“蘇主任,劉稚菲不怎麽和鄰裏來往?”丁廣雄問。

“何止不怎麽,簡直就像躲非典病人似的躲我們。”蘇主任忽然想起什麽,“對嘍,她倆還有個相同地方,揪痧。”

“揪痧?”丁廣雄迷惑,說,“有部電影叫刮痧。這揪痧同刮痧是不是?”

“差不大概。刮痧是用銅錢蘸水刮患者的胸、背等處,揪痧方法更簡單,直接用手指揪脖子、天靈蓋,哎,小梁,”蘇主任手比劃下梁警長額頭,“昨個兒你頭疼我給揪……”

“喲,這叫揪痧啊!”梁警長稍稍朝上推推大簷帽,給他的同行看,額頭有一排血紫的圖案。“蘇大娘,民間土法兒挺見效。”

“那當然。”蘇主任洋洋自得,她說,“揪痧自己揪和別人給揪不一樣。別人給你揪出的紫斑,大小均稱,而自己揪的就不相同,大的大,小的小。馮蕭蕭和劉稚菲都是自己揪痧。”

社區蘇主任的細膩觀察,更加堅定洪天震的判斷:劉稚菲就是馮蕭蕭。假設成立,同她在一起的孫德寶應該還有另外一個名字:橡皮。洪天震審過落網毒販,他們交待是受一個叫橡皮的人指揮,是個女人將毒品送給他們去販賣,但誰也沒親眼見過橡皮。根據這些販毒馬仔提供的線索,警方盯上的馮蕭蕭,在押解去看守所途中逃脫,黃承劍與毒梟的關係至今謎未解開。

“問問黃承劍的情況,”洪天震想,但是,不能夠問得太直白。於是他問:“劉稚菲現在一個人過?”

“孫德寶死後,倒有個男人來過幾次。”蘇主任說,“開著車子來,呆的時間也不長就走。小梁,這些日子沒見他吧?”

“前天中午他開車來過,劉稚菲下樓幫他往樓上搬東西。”梁警長說,“你去防疫站取消毒水那工夫來的。”

“我說麽我咋沒許忽(在意)。”蘇主任問梁警長,“給他的車子消毒沒?別把非典帶進社區。”

“人家貼著紫色消毒標識。”梁警長說。

“對,今天是31日是橙色,前天紫色的標識對,明天可是紅色的,小梁咱們可得看住嘍。”蘇主任說,看得出她對工作極端負責任。她對洪天震說,“別看小梁當警察時間不長,警惕性滿高的。河沿社區兩千多戶居民太太平平過日子,他立了大功呦!”

洪天震繼續問下去,“知道這個男人叫什麽名字嗎?”

蘇主任和梁警長都不知道。她說:“孫德寶在世時他來過,我見到總共一兩次吧。他死後,這個男人來得頻一些。”

“您認為他是她的什麽人呢?”洪天震問。

“眼下,誰和誰啥關係難說清楚。就說咱河沿社區高順福,開家電腦房發了財,換妻子比換衣服都勤,上個月領回個高中生模樣的女孩,我以為是他孫女或外孫女,喔唷,他們領了結婚證;開發廊的佟英英,找個比她小七八歲的小白臉,聽人家怎麽說,姐弟戀,時髦!”蘇主任舉了兩個例子後,話題又回到劉稚菲身上,“情人?未婚夫也說不準。”

“他長什麽模樣?”

“近距離沒見過,個子很高,小梁,”蘇主任又問梁警長,“是吧?”

“很偉岸!”梁警長說。

洪天震覺得糊塗的意念已被詮釋清楚。他提出要求:“我們能側麵見見她嗎?最好是進入她的住宅。蘇主任您看?”

“她的門整天鎖著……噢,得演戲。”蘇主任想出辦法:社區負責給居民住宅消毒,要洪天震、丁廣雄扮成消毒人員,由蘇主任領著,去給劉稚菲家消毒。

“行。”洪天震同意。他對梁警長說:“抄下她的身份證。”

接下去洪天震和丁廣雄穿上防護服,捂上大口罩,背上噴霧器。

“小梁你戴上口罩。”蘇主任很關心他。

敲門,302室沒裝門鈴。

“劉稚菲,給你家消毒!”蘇主任在門外喊。

許久,門中門打開,劉稚菲出現,穿著質地很柔軟的襯衣類,油黑頭發高高地綰著。她說:“上周不是消過毒了嗎?”

“社區新進的消毒藥水。”蘇主任說,“重新消一遍。”

“我還有事找你。”梁警長舉舉手裏的一個本子,“外來人口作個登記。”

劉稚菲在梁警長說話後態度忽然變了,滿臉的客氣:“請吧!”她的目光如丸走阪地掃洪天震和丁廣雄一眼,待他倆進屋,哐啷!關上鐵門。

進屋,蘇主任吩咐消毒者:“你們認真點,床下櫃子後麵,別留死角。”

“蘇主任您坐!”劉稚菲忙招呼蘇主任,“讓他們自己做吧。”

“我怕他們做的不徹底。”蘇主任坐在沙發上,“通風,注意通風,前後窗戶一齊開,要過堂風。”

“是。”劉稚菲點頭。

“劉稚菲,非典時期外來人口要加強管理。”梁警長打開本子,“重新登記一下身份證。你老家湖南哪裏?”

“攸縣。我拿身份證給你。”劉稚菲取來身份證交給梁警長,用眼睛溜著他,卻和蘇主任說話,“沒新發現非典病人吧,咱市控製得不錯。”

“死亡兩例後,再也沒死亡的。連續13天沒發生非典病例和新增疑似病例。”蘇主任說,“但不能麻痹,別怕它,也別不防它,消毒、通風、洗手……”

室內響著“噗哧”,“噗哧”噴灑消毒藥液的聲音。

梁警長登記完她的身份證,詳細記下號碼,地址,發證機關。問一句:“你一個人住吧?”

“是。”劉稚菲答。

“有親戚朋友外來人要報告。主要是從疫區來的……”梁警長把身份證還給她,做出不得已的樣子,說“非常時期,請您理解。”

“嘸啥!”劉稚菲收起身份證,說。“你們也是為我們好。”

“蘇主任,噴完啦。”消毒者對蘇主任說。

“走吧!”蘇主任起身,對劉稚菲說,“過一小時開窗通通風,消毒液有點嗆眼睛。”

他們魚貫下樓。

劉稚菲站在門中門前,直到所有的背影全從視線中消失,才關上門。她第一件事要做的,立即去照鏡子。

2

轎車到達黑黝黝的牛鞅胡同口,夏璐對駕車的許莉說:“回去吧,今天早點來接我,10點吧。”

“天這麽黑,我送你到診所。”許莉望眼長嶺的夜色,濃黑令她產生一種不安的心情。

“沒事,你走吧!”夏璐下車,待許莉調轉過去車頭,她朝她擺擺手,打開秀珍手電筒,朝幽冥的胡同走去,生命的終點已近在咫尺,她全然不知。由那束幽靈般的手電筒光指引著向前走……在藥業集團居宅樓,夏老爺同邢懷良有滋味地喝酒。他們談酒,談喝酒的人。

夏老爺子講他熟悉的一喝酒人的軼聞:“老滕一輩子泡在酒缸裏,他說自己是泡在酒瓶子中的一根老人參。有一年他請仨朋友回家喝酒,從傍晚喝到半夜,老婆孩子陪不起他們到別的屋子睡覺,4個酒鬼沒停地窮灌,喝倒一個,又喝倒一個,再喝倒一個,老滕見桌上還有一個,就說:還是你夠哥們兒,陪我喝、喝!來,撞杯,怎麽不撞?老滕有點生氣,一生氣酒醒了許多,仔細瞧,他忍不住笑了。懷良你猜?他為啥笑,原來是他家的那條笨狗!”

“有意思。”邢懷良笑道。

“老滕不算精彩。大華給我講他們村子王蔫巴和狼喝酒,歸終把狼給灌醉了。”夏老爺子呷口酒,“那年冬天……”

他的故事剛開頭,邢懷良的手機猛地響起,他的講述停頓下來,待他接完手機接著講。

“什麽?啊!在哪?”邢懷良臉陡然變白,“我馬上就到!”

“怎麽啦?”

“璐出事啦,”他悲戚道,“她在去診所的路上遭暴力襲擊……”

突來的壞消息,夏老爺子酒被嚇醒幾分。說:“我跟你去!”

他們火速趕到市中心醫院,急診觀察門前,他被110巡警攔住。

他說:“我是夏璐的丈夫,她在哪?她怎麽樣?”

巡警並沒立刻閃開身子,似乎懷疑他的身份。

“我叫邢懷良,受害人是我的妻子。”邢懷良聲音發顫。

“讓他進去吧!”剛趕到的丁廣雄說,他認得邢懷良。

巡警放他進去,夏老爺子也隨之跟進去。

“璐,你這是怎麽回事呀?睜眼看看啊,我是懷良……”他撲向白布單子蓋著的夏璐屍體……“我的好閨女啊!”夏老爺子未等走到停屍床前,眼前一黑,在摔到的一刹那,丁廣雄搶步過去,抱住飴糖般綿軟的夏老爺子,高喊:“醫生,醫生!”

夏老爺子被抬上病床,吸氧、心髒起搏……邢懷良被勸離開,法醫要對死者進行死因鑒定……竇城斌率刑警到牛鞅胡同案發現場勘查……兩天後,夏璐命案案情分析會在刑警支隊會議室舉行。

“城斌介紹下案情吧!”池然主持會議,他說。

“夏璐,女,35歲,生前是帥府酒店總經理,已婚……”竇城斌說:“根據法醫鑒定,被害人死亡時間應為5月31日20時10分到40分之間,頭部突遭鈍器擊打,至顱腦損傷猝死,死者身上衣物未有劫掠、翻動的痕跡,現場如圖。”他將一張圖貼在壁板上——

竇城斌指著圖說:“這條胡同,呈牛拉東西架在脖上的器具——牛鞅形狀,故稱牛鞅胡同,長度近200米,從入口到中間拱形部位100米左右,方塊1是垃圾箱,死者頭朝北躺倒,即黑三角2的位置,現場沒留下凶器。再向前百米左右方塊3,是死者要去做美體的應昊診所。現場大致情形就是這樣。現場周圍走訪的情況,丁廣雄向大家介紹。”他坐到洪天震身旁,見他沉默著,悵然若失,給了他一支煙,他狠狠吸起來,煙霧在麵前彌漫,血染的悲劇雲似的在眼前飄浮……“我們找當晚送死者到牛鞅胡同入口的許莉,她是死者的助理,據她講,她們在死者的父親家吃的晚飯,大約在8點30分,有一輛摩托車從後麵超過去,摩托車沒有牌照,開得又快沒看清,隻見到一個戴頭盔人的背影……”

參戰刑警將各種情況講完,會議進行到分析階段。

死者夏璐係他殺,頭部創口分析是鐵棍類凶器擊打所致。見財起歹意被排除。

但是否奸殺,意見出現分歧……“歹徒不可能選擇離民房很近,環境很髒的地方實施強奸……”竇城斌對強奸殺人持否定態度,說,“劫財害命顯然也不是,死者的項鏈、耳墜和手包都未動,手包裏有現金四千多元……死者是行至垃圾箱附近遭襲擊的,歹徒可能事先埋伏垃圾箱後麵,在死者毫無防備之下陡下重手。歹徒作案目標明確,下手狠,致死後迅速逃離,可見是早有預謀的暗殺。”

“據報案人方海講,他路過現場還可聞到燃油味,一定是從機動車釋放出來的尾氣。牛鞅胡同狹窄,別的交通工具難行駛,隻有摩托出入便利。”小路說,“我認為許莉見到的騎摩托車的人,可能就是凶手。”

案情深入分析下去。池然幾次看洪天震,他眉頭擰緊,一支接一支抽煙,可見他內心相當痛苦。池然認為他最有發言權,“天震,你談談看法。”

“凶手的作案動機是什麽呢?”洪天震開口,說他一言九鼎、四座皆驚也不為過,“既不是圖財害命,又不是劫色殺人,顯然是早有預謀的暗殺。那麽,誰最想殺死她呢?這是本案的關鍵。”

是啊,誰最想要夏璐的命呢?

“凶手選擇死者夜經牛鞅胡同,從場地選擇,尤其掌握死者到達的時間推測,是熟悉死者到應昊診所這一生活規律的人。”丁廣雄說,“死者做點胸**美體每個月隻兩次,況且選擇夜間9點至10點,這個情況僅三個人知道。接送她的許莉,應昊診所的應昊,死者的丈夫邢懷良。凶手掌握的情況肯定來自這三人的提供,或是他們三人中有一人是殺手。或許這個殺手就是最想要夏璐命的人。”

“但是現場出現的騎摩托車的人又怎樣解釋呢?據我們初步了解,廣雄說的三人都不可能駕駛摩托車,應昊是瘸子,他的左腿已截掉。許莉長期為夏璐開車,有汽車幹嗎再騎摩托呢?邢懷良就更不可能,就他的地位,自己又有保時捷車,還有單位配備的專車奧迪,沾摩托的邊兒可能嗎?”小路提出不同見解,“騎摩托車的人假若是凶手,一定不在這三人之中,他可能是受雇的殺手。”

“說說理由,小路。”竇城斌說。

“許莉、應昊、邢懷良親密、零距離接觸夏璐,作案場地的選擇多多,可以隨時隨地。殺她幹嗎偏偏選擇並不十分安全的牛鞅胡同?夜間12點前,此胡同還經常有行人。那個應昊倒有作案機會,可是,讓客戶死在自家門口,就等於大喊大叫,我是嫌疑人!”小路說,“理由如此。”……案情分析會開了一個上午,最後池然宣布公安局黨委決定:基於夏璐命案的複雜性,成立“5·31”血案破案指揮部,池然任總指揮,副局長王成任副總指揮,竇城斌為專案組組長。他同時宣布:洪天震另有任務。

刑警們猜到洪天震沒進“5·31”血案的專案組,肯定要接受一項特殊使命。

在市局食堂草草吃了工作餐,池然單獨招洪天震到自己的辦公室。他說:“聽取你的匯報後,局黨委會作了研究,采納你的建議,集中精力圍繞老鼠展開重點調查,將王淑榮死亡、橡皮販毒、馮蕭蕭神秘逃脫並在一起……天震我感覺,‘5·31’血案和你所調查的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我也這樣認為。”洪天震說,“這裏麵有兩個關鍵人物……”

“你先別說出來天震,我倆各寫到一張紙上,你看我寫的,我看你寫的,看我們是不是不謀而合。”池然取一張空白紙片給他,他們分頭填寫,然後交換、互看。

邢懷良!黃承劍!他們都寫出這兩個人的名字。

“天震,你的對手都不簡單嗬,一個老謀深算……”池然語氣嚴肅、沉重,他說,“我看出夏璐的死對你的精神打擊很大,怎麽說,初戀總是美好的。”

“可是她走得太遠太遠……從我對王淑榮之死調查的深入,原來一切美好的東西,都黯然失色了。”洪天震的眼前一種孕育痛悼的水氣聚集,一瞬間愴然灑落。他說,“她最後見我時,我看出她為自己所做的感到愧恨。醒悟太晚了。”

“明天舉行葬禮,你應該去看看她。”

“我去,我一定去。”洪天震臉上掠過一道哀戚的陰影,很動情地說,“她希望我能夠在那一時刻看看她。”

3

特快列車駛向長沙。

丁廣雄和小路秘密趕赴中南——湖南省的攸縣皇圖嶺鎮,去查劉稚菲。

西北是丁廣雄向往已久的地方。帶上和林楚跟蹤黃承劍的日子裏他讀的那本旅遊小百科書西北分冊,明知此次中南之行,任務很緊,不可能繞道去西北,帶著它,坐車時讀讀,以打發漫長的旅程。他們還是談起西安,談起華清池。

他說:“唐朝的白居易有詩曰: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他們的話從唐玄宗寵愛楊玉環的事,談到唐代女人以肥胖為美,時下卻瘦身……“王淑榮就是因瘦身,丟了條性命。”丁廣雄同小路談起王淑榮之死。小路加入洪天震領導的專案組,有必要向他介紹些情況。

“減肥減死的?”

“有人利用她服藥之機,在藥裏做了手腳……你想想,袁鳳閣交待的那個給王淑榮取藥的女人是誰?”丁廣雄未等小路吱聲,他自己先答,原因是他明知他不知道是誰。“夏璐。”

“拿到證據了嗎?”

“沒有,但是她確定無疑。”丁廣雄說,“沒見這些日子洪隊像讓黃連給浸泡似的。”

“難道他和夏璐?”小路詫為奇事。

“把難道去掉,他和夏璐初戀過。”丁廣雄說,“那天洪隊領咱們參加夏璐遺體告別儀式……我總算看明白真愛和假愛的區別。你都看見了,邢懷良哭得死去活來,喊著要和她去;洪隊長沉默著,臉沒有大悲大傷的,也沒人們常說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我覺得他心在哭泣。邢懷良痛不欲生,是做樣子給人看,演戲。”

“他們一起生活兩年多,即使愛的篝火完全熄滅,也要剩下火星和發燙的灰燼。我是說,邢懷良怎麽也……”

“恐怕這隻是一種理論,愛這東西像盛油的瓶子很難倒淨。”丁廣雄不用什麽理論,而是用親眼目睹的活生生例子來說明:昨天夏璐遺體被推進焚屍爐……當地人稱煉人爐,20幾分鍾後幾縷青煙從高矗的煙囪嫋嫋升起,溶在白色的棉絮狀的雲塊裏……最後離開火葬場的是洪天震,他留下丁廣雄陪他。

丁廣雄見他許久站在那座大煙囪下仰視著,慨言道:“一個生命的消失竟如此簡單,煙雲一般地隨風而去,不再。”

他們歸來的路上,洪天震說:“我們還有一項任務。”他沒說得具體,帶丁廣雄到藍島街45號藥業集團居宅樓前,車子隱蔽在一條林蔭道上。

“柏小燕住在這,咱倆?”丁廣雄輕聲探問道。

他說:“看誰今晚在此出現。廣雄,你認為誰?”

丁廣雄:“黃承劍?”

洪天震說:“今天這個日子對一些人是悲傷,對一些人是慶幸。同一個時間內,歡笑和眼淚水乳交融在一起……”

他感到夕陽像架慢悠悠的牛車,許久才沉入地平線。

白色保時捷轎車鳥似的飛落在夜色籠罩的藥業集團居宅小區樓群旁。

柏小燕走過門衛室前,燈光中火紅一片。她穿身紅色的衣服,距離遠,看不清她臉膛的紅潤和笑容及甜滋滋的情緒。邢懷良特為她打開車門,白色轎車開走。

不久,轎車停在一家台灣風味餐館前,柏小燕沒下車,邢懷良獨自進去,很快拎出吃的東西。很短的工夫做出幾樣菜,顯然是事先訂做的。轎車直接開進世紀花園。

丁廣雄說:“殯儀館裏他可是悲痛欲絕。”

洪天震沒說什麽,抑製心底的沉痛不讓它迸發出來……“屍骨未寒,他就……”

“我說他做樣子、演戲,你不信。”……他們到達古有“潭之門戶,衡之徑庭”之稱的攸縣。當地警方熱情接待遠道而來的同行。幫助他們查清楚了劉稚菲的家在皇圖嶺鎮,並派一名刑警小劉陪他們到那個鎮上去。

“皇圖嶺鎮麵積很小,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麵積不足兩平方公裏,人口不足兩千人。”攸縣刑警小劉說,“但該鎮是本縣的北大門,重要的中轉站。墟場攤位數百間……到了旺季,有來自廣東、江西、河北等地的客商幾萬人。”

“墟場?”小路不懂什麽是墟場。

“相當於東北的農貿市場。”小劉說,“我爸東北土生土長,參軍來湖南,後轉業留下,我生在攸縣。”

“太好啦,遇到你這老鄉可方便多了,不然,湖南話我倆都聽不太懂的。”丁廣雄非常高興,“回過東北嗎?”

“沒有。我媽說東北冬天冷,能凍掉耳朵。”

哈哈哈!丁廣雄和小路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

“看來你母親也一定沒去過東北。”丁廣雄說。

“她生在湖南長在湖南,她年輕時張羅去東北看看,我爸老說東北怎麽怎麽冷。我媽一聽那麽厲害,就不敢去了。其實我爸為省路費,探親總是一個人回去,家庭經濟拮據。唉,那一代人喲!”小劉黑黝、結實、充滿孩子氣的麵頰,也有了被稱為悵惘的東西。他接著說,“現在生活好了,她卻再也回不了東北……一場車禍把她永久固定在**。”

“噢,真是不幸。”

劉家現在隻有一口人,劉稚菲的父親。地道的農民,兩間房子被一串串幹辣椒裝點著。小劉說本縣盛產牛角椒、朝天椒、燈籠椒、五爪椒,誰知道這些幹椒是什麽椒。

“是她,沒錯。”劉稚菲的父親說,“我就這麽一個孩。”

“您看準嘍,是稚菲妹子?”當地派出所的彭所長問。“家裏有她照片沒有?”

“有的,剛離開家時從南海縣寄來的照片。”劉稚菲的父親拿出一張照片,“近幾年沒有寄照片回來。”

劉稚菲身穿泳裝站在河邊的照片,看樣子她剛從河中上岸,身上掛滿水珠。

“她這是在金沙灘天然泳池,”小劉說,“我旅遊到過這地方,那河水清澈,綠林中可吃到燒烤……”

丁廣雄和小路分別看劉稚菲的照片,同長嶺的劉稚菲的確很像,稍有差異是臉型和身高,長嶺的劉稚菲基本屬瓜籽臉,顴骨稍高;照片上的劉稚菲圓臉,整個麵部給人感覺發平發扁,個子明顯小一些。

“她現在在什麽地方?”丁廣雄問。

“在南海縣。”劉稚菲的父親說。

“最近有她消息嗎?”彭所長問。

“啊,她出什麽事啦?”劉稚菲的父親驚怪,“彭所長,她是不是又幹那事?”

“想哪去了,沒事兒。”彭所長安慰他。

丁廣雄看出劉稚菲父親同彭所長說著他倆人都明白的事。劉稚菲父親的表情泄露了那是件難以啟齒的事。他多半猜到一個女孩在開放的地方幹了些什麽。

“上周四,端午節那天她打來長途,說給我郵來一筆錢。”劉稚菲的父親說,“其實,我不想要她的錢。”

丁廣雄心裏覺得納罕:劉父為什麽說不想要女兒的錢?又是瞧著彭所長的臉色說的,顯然他女兒的錢掙得……總之是猜測。

“沒什麽,女兒孝敬的錢,花也心安理得。”彭所長說。他發覺丁廣雄向自己使眼色,沒忘事先講好的……問:“稚菲妹子準確地址,我看一下。”

“要她的地址?”劉稚菲的父親頓生疑竇。

“哦,防非典,得登記在外務工人員。”彭所長反應很快,打消劉父的顧慮,“上級有精神,必須一個不漏地登記。”

劉稚菲父親畏怯的目光掃遍外鄉人的臉,遲疑片刻,從舊式的木櫃裏取出一個挺新的信封,交給彭所長,“就這個地址。”

彭所長仔細辨認,皇圖嶺鎮郵政局收到戳是5月13日。他用筆將地址抄在隨身帶的日記本上,然後把信封還給他。“收好,別弄丟它。”

“哎,哎!”劉稚菲的父親對公安人員像似有點懼怕。

天色已晚,趕不回去縣城,他們在鎮上一家小旅店住下來,晚飯彭所長做東,請吃攸縣麻鴨。

夜晚,彭所長在旅店說:“劉稚菲沒少讓她的父親操心。她6歲那年,母親編草席時猝死,她是淥田人,有一手編席的好手藝。父親再沒續弦,湯一碗飯一碗地將她養大。高考落榜後,她在墟場租了個攤位賣辣椒。誰想到她和佛山一個做幹椒生意的男人上床,肚子一天天大起來,誰知那個做幹椒生意的男人突然逃遁,她墮了胎不顧父親阻攔跑到佛山,據說找到了那個男人,倆人又重新合好起來。不久,她被廣東警方遣送回來,異性按摩加賣**。她在家呆了不到一年,那個做幹辣椒生意的男人又來接走了她,以後就很少有她的消息。她也沒忘記周濟父親,常寄錢回家。”

“她幾年沒有回家了?”丁廣雄問。

“至少有四五年我沒見到她。”彭所長說,“劉稚菲的父親是一個死要麵子,看臉皮比命還重的人,有這麽個女兒,嘿,讓他在鄉親們麵前抬不起頭來。”

當夜,丁廣雄和洪天震通了電話……

4

夏老爺子從死亡線上幾經掙紮逃了回來,現在躺在自家的**即將燃盡油的燈似地耗著,生命火苗相當微弱,熄滅也就是早晚的事。開了家庭病房,護士紮上點滴——一種每分鍾隻能滴30滴左右的藥,早飯後掛吊針,一直到傍晚,漫長的滴流由夏琪看護,喂他吃飯,扶他上衛生間。

“好好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呢?”夏老爺子其聲淒淒,話是能說,但需分幾次說完,速度和那吊針滴落差不多,氣兒明顯不夠用。

“爸您少說話,情緒不能太激動,大夫告訴的。”她用毛巾揩老父親酸澀的眼淚,解勸道:“人死不能複生,我們怎麽也得活下去。”

“你姐從小就善良,不會得罪什麽人吧?咋招來殺身之禍呢?”他對女兒突遭毒手心存疑慮,看來限製他說話很難。他尚未從失去女兒的悲痛陰影裏走出來。夏琪明白,與其說勸,不如讓他去傾訴,哀痛嚎喊出來反倒更好一些。於是她不再勸止。

專案組的刑警小曹輕輕敲門,夏琪與她認識。在醫院,老父親處於危險期小曹幫她護理。

“醒著嗎?”

“嗯。”

“比昨天好些吧?”

“見輕,血壓忽高忽低。”夏琪說,“裏邊坐!”

“夏大爺,比昨天精神嘍!”小曹伸手摸下進針的地方——左手背,覺著涼,對夏琪說,“夏姐,用熱毛巾蓋一蓋……”

“小曹,你和、許莉誰、大?”夏老爺突然冒出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許莉?許莉是誰?”小曹聽來很陌生的名字。

“我姐酒店的,過去常隨我姐來家,他就記住了人家。”夏琪稍稍移近小曹,壓低聲音說,“我姐一沒,酒店的人都驚鳥似的飛散了。”

“不是還有你姐夫,帥府酒店的生意始終紅紅火火的,不堅持下去有點可惜。”小曹說。她受竇城斌派遣接觸夏家人,尤其是夏璐的妹妹夏琪,屬專案組的摸排、走訪工作。今天她來,是要問清一個事。此事要十分策略地提出,竇隊囑咐再三,一定要小心翼翼地問。不然引起懷疑,易打草驚蛇。

“姐夫工作特忙,抽不開身。”夏琪說,“這幾天,他一天來看一趟我爸。”

“夏大爺,姑爺對你真好。”小曹誇讚道。

“我呀,老、糊塗、了,那、天、就怨我、呀!”夏老爺子萬分愧怍,“老了,糊、塗……”

“他老人家這是?”小曹懵然。

“我爸叨咕快100遍啦,說那天不是留姐夫喝酒,姐夫去送她,也就不會出事……”夏琪翻譯父親語無倫次的話。她和她又閑聊一陣,小曹便說:“夏大爺,好好養病,我有空再來看您。”

“忙、忙去吧!”夏老爺子沒忘另一件事:碰著許莉,忙就別讓她來,我挺好的。

夏琪一直送小曹到樓下。

她說:“其實許莉沒走,酒店她一個人守著,我不敢讓她來,怕我爸一見她就想起我姐,過去她倆一對一雙的到場……他太脆弱,經不住刺激。”

“你做得對,治療期間還是少受刺激的好。”小曹伸手攔她,“留步,回去照料夏大爺。再見!”

小曹望眼金燦燦的東西,覺得距竇隊規定回隊碰頭的時間還早,坐線路車回去半個多小時就到了。

她想走著回去。戶外的空氣很好,昨天的一場小雨,新鮮綠瑩了這座城市,隔離帶的花卉特別豔麗。

“生活中要是沒有犯罪該多好啊!”她這樣美好地想著,一輛卸掉棚的紅色轎車從她身旁疾馳而去,那片笑聲搖鈴般地響著。她看清了是林楚和柏小燕。當然她不十分清楚林楚的任務,知道她不單單滿大街兜風。

這一天上午的早一些的時候,“5·31”血案組成員刑警郭楠,第三次來到暫時休業的帥府酒店,找許莉了解情況。

許莉仍然呆在總經理室隔壁的助理辦公室裏,仍然守著那一深紅一灰色的兩部電話,內部紅色的電話沒人打了,隻有灰色外線電話時而響起,一些老顧客尚不知酒店發生的一切,預約訂餐什麽的。刑警郭楠通過這部電話,與許莉聯係,她說她正等他過來。

“您好!”許莉接待禮節規範且講究,微笑、客氣、大方。她穿著一條藕荷色的短裙,緊身內衣和外裙是白色的,陽光照射在她的身上,近乎半透明的耳垂掛著的耳墜亮錚錚地閃耀金光。

“你們夏總去應昊診所美體幾天去一次……”郭楠直奔主題,問。他尊重許莉始終使用“夏總”的親切稱呼稱死者的習慣。“有無規律呢?”

“每月兩次,15日一次,月末一次。”許莉說,“應大夫製定的時間表,從沒更改過。”

“為什麽定在晚上,牛鞅胡同沒路燈,拐彎抹角的進出不方便呀。”

“夏總期望借助其它方法彌補缺欠,應昊雖然點胸**的技術精湛,有幾位注射豐胸失敗和不理想的女人,他用點胸法完美了身形。”她礙於麵對年輕刑警,自己有過婚變,現在是單身族,就沒說豐滿、柔軟、自然什麽的。“你們也知道了,應昊未經衛生部門批準行醫,屬無照經營,白天不敢行醫,晚間悄悄地做。”

“酒店還有人知道她去診所的事嗎?”

“隻我一人掌握詳細情況。”許莉說,“一直是我開車接送她。”

“哦。”他問起另一個問題,“夏總同酒店員工的關係怎樣,和人結過什麽怨嗎。”

“你們警方如此思維模式,太那個。”她一甩腦袋,直言道:“酒店不會有一個人要殺她,我敢保證。”

他見她微微發怒的神態很可愛,很像自己的小妹妹,樣子頑皮。

“聽說夏總遇害,大家都哭了,早飯沒一個人吃。”她緩慢地說,憂傷如河水般地在她臉上潺湲。“每天她和全體員工一起吃飯……她人不在了,吃飯的時候我們給她備一份餐具,服務員小趙那天給她碗裏盛湯,竟說:夏總,多來一勺嗎?可是夏總的座位空空****……小趙的一句話,揪出大家的眼淚……”

這情形使郭楠很感動,私營老板同員工處到這個份上,她的事業能不成功?酒店能不紅火?情感是一種巨大的財富啊!

“我知道此時提起夏璐的事不太合適,可是為了盡快破案,請您諒解。”竇城斌說,“對您遭受失去愛妻的不幸,我深表難過。”

“唉,飛來的橫禍。”邢懷良黯然神傷。“我們在一起的時光兩年多一點兒的時間,真是太短太短。”

“您認為凶手為何殺她?”竇城斌問起夏璐的死因。

“還不是美貌惹的禍。”邢懷良說,“她短暫的一生,完全是姣好的容顏坑害了她……”

竇城斌專心聽他講,留心他的表情,瞄準時機地提出他的問題。

“十幾歲的一個中學生,被她的體育老師給……我們走在一起是緣分。她很滿足,也很快樂。但是,罪惡、暴力拆散了我們,從此一個天上,一個人間……”

竇城斌仿佛看見一隻蒼狼在冬日的荒原哀號,是尋找食物還是尋覓夥伴?他感到茫然。

“酒店就餐的閑亂雜人太多,說不準哪個****的目光盯住她,尾隨到牛鞅胡同,你們警方清楚,那條黑胡同曾發生過多起流氓強奸案……我一直擔心她的安全,幾次提醒,她就是不聽,終釀慘禍。”

竇城斌不用豐富的想像力,就可推斷出他所言的目的。揭穿謊言有時你讓撒謊者滔滔說去。言多語失,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邢懷良懸揣刑警支隊長心裏在想什麽,他相信我的話嗎?他驀然意識到,在刑警麵前多說話是不明智、不安全的。

“她的衣服整齊,沒有撕打過的痕跡。”竇城斌說。

“也許是個變態性魔,先殺後奸……”

先殺後奸,竇城斌留意邢懷良的用詞,相當專業和準確的術語。他說:“我們反複勘查,確實衣服完整。”

“她的裙扣被撕掉了……”邢懷良一口咬定:夏璐遭色魔殺害。

“再向您請教個問題,”竇城斌發問:“我下麵的問題是例行調查,絕對不是那個意思……您妻子除您之外,還有沒有較親密的男性朋友?”

邢懷良沒立即回答,略作忖量。說:“如果竇支隊不把我說的當成醋意的話……的確有兩個人。她的前夫劉長林,怎麽說他們是原配,我不知這樣說是否恰當:藕斷絲連。另一個麽,我不想說了。”

“為什麽?”他追問。

“考慮到影響。”邢懷良表現出寬容、大度:“我寧願尊嚴受到些損害。”

“我沒搞懂您的意思。”

“他是您的同行。”

“噢?”竇城斌已猜到他指的是誰,還是裝作不明白問:“誰?”

“洪天震。”邢懷良說,“他們倆人,說白了是初戀。事情雖然過去了10多年,保不準舊情複萌,或是情難斷。其實,我能夠理解,初戀是美好的,誰能忘得一幹二淨呢?”

“當今通訊如此方便。”邢懷良沒說的話是:他們可以電話交流,網上交談……“他最近回長嶺了。”

“是嘛!”竇城斌深一步問:“您認為他們倆人,誰有可能……”

“不,我怎能無端猜疑呢,人命關天的大事啊。”邢懷良拉開抽屜,“給您看些東西。”

竇城斌接過他遞來的兩張照片,是黃承劍偷拍的洪天震和夏璐在天驕酒店天堂包廂裏親密接觸的照片。

“您會問這些照片的來源,涉及到它的真實性。”邢懷良先封了話題門似的,“請原諒,恕我不能講。”

竇城斌將照片還給他。即使他不先把話擱在這,他也沒有問這個話題的打算。

他們的談話沒進行太久,市政府召開“企業防非典調度會”,通知邢懷良參加。他歉意道:“竇支隊長,對不起。”

竇城斌從藥業大廈出來,開車到牛鞅胡同,將車靠邊停下,走進胡同,倘若不是從高空鳥瞰。看不出該胡同是牛鞅形狀。狹窄特點突出,還有一個不同民居胡同的特點,很少有門或窗開向胡同,人們故意躲避它似的。

他走到垃圾箱處停住腳,鐵垃圾箱到一堵牆有塊空地,案發後他就懷疑凶手埋伏在此,等候受害人走近。他回望一下,從入口到垃圾箱騎摩托車用低檔頂多兩分鍾。

他繼續往前走,應昊診所出現,沒有任何標誌,虛掩的鐵大門上用粉筆塗個白十字,顯然這不是頑皮孩子的隨意塗鴉——亂寫亂畫,它是一種隱蔽的招牌。

他敲了虛掩的門,一個很有姿色、穿戴前衛的少婦迎迓他。破舊的小院、低矮的磚平房,竟有如此靚麗女性,他油然產生“春色滿園關不住”的感慨。

“請問應大夫在家嗎?”

“我老公正睡覺。”少婦沒鬆懈對來者的警惕,朝他身後張望,“您有事嗎?”

“我是公安局的。”竇城斌亮下警官證,“我要問他幾個問題。”

“請吧!”少婦前邊帶路。

他進了間鋪著地板革的屋子,一張沒有床頭的醫院門診室用的那種板床,白白的布單苫著很潔淨,牆壁有幅巨大女性人體掛圖,胸部圈點數個穴位,診察用的桌子挨窗戶擺放,被叫醒的應昊就坐在那把椅子上。病懨懨的樣子:“政府……哦,警官先生找我?”

朝警察叫政府,暴露出他過去的曆史——某一段勞教或服刑的經曆。竇城斌瞥眼他掩蓋在白大褂內的塑料假腿,想必那條鋸掉的好腿肯定與他某個劣跡事件有關。

“你這診所都看什麽病?”

“不是診所,警官先生,是美體整容所。”應昊發覺警察瞧他的腿,多此一舉的解釋:“腳孤拐給拖車壓碎發炎截掉了……”

“你治療過一名叫夏璐的人?”

“5月31日,到這來的有幾個人?”

“3個女的,兩個男的。”

“男的?點胸**?”

“他們倆人是來送媳婦的,那個女人騎自行車來的。”應昊回憶說,“31號,加夏璐在內,4個女人。”

“兩個騎摩托的男人叫什麽名字,具體什麽時間離開診所的?”

“最先走的那人叫方海……另個男的叫鄒恒發,他在我這一直呆到九點半,他媳婦做完點胸,馱她回家了。”

方海自不必說,是夏璐命案的報案人。這鄒恒發如果用摩托帶妻子回家也不可能做案,況且案發時間在21點前。因不能放過絲毫可疑點,他問:“鄒恒發在21點至21點前他離開過診所沒有?”

“他始終在,喂,欣欣,”應昊叫他的妻子,她進屋來他問:“5月31日那天晚上,鄒恒發在家玩遊戲,出去過嗎?”

“沒有,他一直在玩。”欣欣證明鄒恒發未出去。因此他不具備作案時間。

竇城斌從牛鞅胡同回到警隊,分頭下去摸底調查的刑警小曹、郭楠也趕回來。

“我們碰下頭,綜合綜合情況。”竇城斌主持小型案情碰頭會,“小曹你先說說夏家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