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拙劣表演

1

對於任何沒有特殊聯係的人來說,這種見到安放在骨灰盒裏的親人、朋友、陌生的和熟悉的人一抔骨灰,不至於脊背發涼、心裏發怵,有種見鬼的感覺。當夏璐在市殯儀館骨灰保存室見到一個木製的骨灰盒上鑲嵌的中年婦女照片,陡然便產生了活見鬼的感覺,身子遇熱水迅速縮小海蜇似的漸漸凹癟下去。

“你臉色很不好,到外邊透透空氣。”女友抻下她的衣角,夏璐便從擺放骨灰盒的架子裏邊走出來。從陰森、靜謐地方走進陽光和生命的地方——黃刺玫間有隻綠羽毛的小鳥在枝頭歌唱,她下意識地回頭望一眼,確實什麽也沒有。她一直覺得那個中年婦女從骨灰盒慌然走下來,臉無血色頭發淩亂,緊緊地追趕她。

“夏璐你沒事吧?”關心她的女友問,沒等夏璐回答,她接著說下去:“一個人好久不見了,忽然發現他呆在這裏,他什麽時候死的呢?我沒想錯的話,你一定見到一個你認為他還活著的朋友,心裏驚訝,他死啦?”

“是個熟人。”她沒說出那個中年婦女的名字。

“人的生命真是脆弱,說滅了就滅了……”離開殯儀館的路上,女友感慨道,“我們應該好好活著,快快樂樂地活著,說不準哪一天就躺在這裏了,目光直直地望著你,一句話都不說。”她聲音發噎,淒然淚下。“早知道發生這樣的事,我就不該給他打電話。”

她同情的目光望著女友,她已知道她所經曆的不幸。女友和計算機學校的董老師暗戀著,女友離婚單身,董老師有妻室兒女,幽會都在她的住宅樓。那天傍晚,揚沙天氣,她呆在家中,沙粒撲向窗戶使她恐懼不安,像似要被塵埃埋葬。她想到以前的幾場沙塵暴,如逃避鷂鷹捕殺的小雞躲在老抱子——雞媽媽巨大的翅膀下似地偎在他懷裏,十分溫暖安全。她給他打電話,董老師說他在郊區為一家公司安裝電腦,沙塵暴天氣能見度極差,今晚不準備回城裏了。她哭腔說她很害怕,沙暴肆虐的夜晚一個人不能入睡,需要陪伴。她用一種令健康男人怦然心動的聲音說了她很想做的一件事,他聽後不顧一切了,說等我,立馬就往回趕。她等待,甜蜜地想著今夜克隆往日美妙的事情……很晚沒有敲門聲,她打他的手機,“電腦小姐”柔甜的聲音:“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也許他正在駕駛麵包車接聽不方便,或是處在盲區。過半小時再撥,仍然是無法接通。到了午夜,她最後發了個短信,也沒回音,她眼裏燃燒的東西漸漸熄滅,風吹鋁合金窗戶發出哨響,她像被餓狼追趕的一隻兔子,縮在**瑟瑟發抖,聽到自己大滴淚珠砸在赤光軀體的聲音穿石般地響。她明白,情人是不能隨心所欲的。過去也有這種情況,妻子看著他,他就不能動彈。今夜大概是這樣……她第二天聽到霹靂般的消息:他駕車鑽進前麵行駛的載貨大卡車下麵,麵包車碾壓成了薄餅,他變成餅中的肉餡兒……她沒參加他的葬禮,她不敢參加。

兩周後她拉上夏璐,到殯儀館憑吊。

女友在她情人骨灰盒前的表現,令夏璐吃驚和不解,她竟沒掉一滴眼淚,傷心和眼淚是孿生姐妹啊!

女友同她在十字街口紅綠燈分手,她駕車回到酒店。剛坐下來想尋思明白女友為什麽沒在她所愛的人遺像前落淚,她有幾種猜測:情人出車禍後的兩周時間,她哭幹了眼淚,幹屍般地再沒一滴水分可擠出;剛強,不在外人麵前落淚,回到沒第二雙眼睛的地方號啕大哭;最後一種是她極不願想的,情人是件外套,說換就換,應了《紅樓夢》裏的好了歌:……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她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得出正確結論。

突然,殯儀館裏令她恐懼的中年女人魔術般出現在眼前,帶著一種從陰森的地方來的紮骨涼氣,刺耳而狂野地喊:“夏璐,你是個好狠毒好狠毒的女人!”

室內的陽光被轟趕出去,空間被可怕的鬼哭般的聲音塞滿。割掉頭而軀體神經般地悸動起來,她躲避什麽使自己身體縮小,發出一聲淒慘的驚叫,有黑墨猛然向她潑來,開始她感覺還有一點兒微薄力量可以掙紮,那黑色油漆般地粘稠,她最後血都凝住了,自己像一張紙片被刮走……“夏總,夏總您醒醒。”

她聽見仿佛來自天籟般的呼喚聲音在顳顬的地方響起,如輕風從堅硬的東西邊緣穿過,她巋然未動。

“夏總!夏……”

她終於醒來,石頭冰涼一樣的手正握在總經理助理許莉手裏。她對她敘述先前發生的事:“我聽到您嚇人的叫聲,進來見您從椅子摔到地板上。夏總,您沒傷著哪兒吧?”

“沒有。我的叫聲一定很可怕?”

“瘮落落的……全樓都聽得見。”許莉說。樓下響起120急救車的刺耳鳴笛聲:“他們來了,我給急救中心打了求救電話。”

“擋住他們別上樓,我沒事兒。”夏璐吩咐許莉,“好好謝謝人家。”

許莉下樓去。她照鏡子,頭發亂蓬蓬的,臉色仍然紙白。梳理頭發,力量重新回到身上,陽光照得室內金屬物件閃閃爍爍。一種危險——踏進殯儀館門檻就始終存在的危險,已躲到什麽地方隱藏了起來。

“他們走了。”許莉送走急救中心的醫護人員,急忙回到總經理室。

夏總比她下樓前精神了許多,血色正緩緩流向臉頰,精瓷的皮膚下纖細的紅色脈管水樣地流動。

“有位姓黃的先生打來電話,說有急事找您,請您回來給他打個電話。號碼我記在您的台曆上了。”

“沒事了,許莉。”夏璐支走助理,不用看電話號碼,便知道黃先生是誰。“他有什麽事?”她想。調查已經結束,按照慣例這種事一結束,就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見麵也不會再提及。他說有急事,她有點茫然。

回不回電話,她尋思了一會兒。她排除他可能會糾纏和騷擾。既然不是這些,見見何妨?

她撥通他的電話,問什麽事,他說電話裏談不方便,見麵談。她沒拒絕,地點定在她的辦公室。

“上午給你打了三次電話,你都不在。”黃承劍坐下來,喝口她端給他的水,“我覺得有必要找你談談。”

“有事?黃先生。”

“記得我說過的話嗎,我一定盡可能幫助你,如果你需要。”他說。

“我一直想找個恰當方式感激你,中午一起吃飯怎麽樣?”

“實在對不起,事情有了變化,我們是不能在一起吃飯的,”他見她疑惑,說,“夏總,現在的確與以前大不相同。”

“我始終沒聽懂你話的意思。”她猜到另一方麵去了,“噢,我是個女人,私人偵探不能隨便和一個女人呆在一起?”

“不,不不!你聽我說。”他挑明道,“你成了我現在調查的對象,我們通常是不可以與被調查者近距離接觸的。”

“啊,你說你調查我?”她像聽說自己得了非典似的,睜大眼睛,“我沒聽錯?”

“這就是我急著找你的原因了。”

她剛剛湧上臉頰的血色回流掉了,麵孔再度出現蒼白,迷惑霧似的在眼前纏繞,懸浮,靜默著。

“我破壞了私人偵探的行規,跑來告訴你。”他表明下目的,“我覺得你陷入了窘迫的境地。”

“你說的是他嗎?”她在想明白誰調查自己後,問。

他也明白她說的他指的是她丈夫邢懷良。他說:“在我沒詳細告訴你之前,請你作出保證。”

“什麽保證?”

“不能把我對你說的告訴任何人,尤其是你丈夫邢懷良。”

“我保證。”

“他雇用我調查你……”黃承劍巧妙地把陰險的東西鍍成善意,講了邢懷良雇用他的過程,充滿了對她的同情,惡毒的計劃絲毫沒暴露,濃濃的人情味,令她感動,並取得她的信任。

“人啊,人心啊!”她感慨,不啻讓自己救活的僵蛇咬一口,疼到骨髓裏,淒美的臉低垂下去。“我把照片全交給了他,他親手燒掉的,我原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哪成想……”

“他相信你沒把醜聞傳播出去嗎?”他便節外生枝地說,“他懷疑非典似地擴散,究竟有多少病毒潛伏者——未站出來的知情人呢?他要知道這些,弄清你的密切接觸者。”

“你和他簽了雇用合同?”

“我們的職業,沒理由拒絕。”

“那麽,你的調查已經開始了?”

“是的。但我希望我能幫助你。”

“你的合同呢?如何執行?”

“我會妥善處理好的。”黃承劍又和她談了幾刻鍾。

他起身告別的時候說:“給你一個忠告,世上最難以捉摸的莫過人心。夏總,希望你別垂頭喪氣!”

2

“你跟蹤目標多長時間了?”一輛停靠在街旁的民用牌照桑塔納轎車裏,對一切都感到新鮮的林楚問。

“長久而疲憊地跟蹤。”丁廣雄望著帥府酒店,說。

“這需要精神和毅力。”

“還要加上一條,使命。”

從昨天早晨到現在,林楚和丁廣雄白天大部分時間都呆在車上,好在是兩個人,憋悶的時候聊聊天。因為第一次跟蹤,她像做一項全新的遊戲,跟在目標車子後麵的時刻,她竟有了高舉捕蝶網走近蝴蝶的感覺。小的時候,姐夫給她用沙布做一個扣網,用它捕過蝴蝶、蜻蜓、螳螂……這種愉快感覺今天重又回歸。

昨天早晨丁廣雄開車來接她,高興的勁兒甭提了,車子開了半個多小時,她意味濃濃地講個不停。

“要不你喝口水,歇歇!”丁廣雄聽得有點倦了,他婉轉地讓那兩片哢嚓哢嚓的嘴唇休息一會兒,遞給她一瓶礦泉水,“我們得呆在車裏一天……”他沒說完整這句話,下半句的意思為:有話勻乎說,一大天時間呢!

她瞟他一眼,這張酷像毛石那般粗糙的臉,倒不缺少誠實和機警,兩腮如撂荒多年的耕地,雜草叢生。他身穿休閑裝,黑色禮帽大了一點,老往他的前額處掉,時常遮住眼睛,向上推帽子省略了手,直接用向後仰頭的方式朝後甩。

“我猜這頂帽子是別人送給你的。”她對他的帽子產生興趣。

“噢,道理呢?”

“自己親自帶腦袋去買,試試大小號……”

“呃,你玲瓏。”

“應該加上嬌小、小巧什麽的。”

“不,玲瓏!”他說。再一次甩上遮擋眼睛的禮帽,忽然想到什麽,“我和她曾在一起……帽子是她給我買的。”

“如此看來,你們親密接觸的機會不多。”她用手指了一下他的帽子,“她沒注意你戴多大型號的帽子。”

“喂,透露點女孩的秘密成嗎?”丁廣雄期求道:“簡愛說起過我嗎?評價……”

“唉!”她喟然長歎,說,“她離開長嶺市的原因,就在於你。她說,她可以擁有愛你的權力,確沒有得到你的可能。她不想再去做情人了。她和我說,她把這座城市同你一起裝進心裏,帶走了。”

丁廣雄木雕在那,荒山亂石般的麵孔,現出一種惆悵的神情,左臉的虯髯發白的那一綹,微微顫抖一下,複製了他靈魂深處的痛苦……當然,林楚還是說得誇張了點兒,感覺也誇張了點兒。他和簡愛隻是見過幾次麵的朋友,最親密的一次接觸,就是簡愛離開長嶺的前夜,他們確實坐在文化廣場的露椅上談了一整夜,最超越男女界線的是他握了一陣她的手。廣場夜晚唯一的一次零距離……她的出現和存在,確實打開他情感的一個缺口,小小的缺口,像碩大瓷瓶嘴上的豁口,不細看難以發現。他正用一種方法——忘掉痛苦,來填補這個缺口。至於簡愛為什麽約他到廣場坐了一夜,談了一夜,可能是男女間十分複雜的情感所致吧。她孑然一身走了,到底因為什麽,也隻有她自己知道了。

他們兩人跟蹤的目標這時出現。丁廣雄像是剛從黑暗中走出來,稍微適應一下刺目的日光,他對她說:“他出來,正朝富康車走去,我們盯住他。”

“他?”林楚看見他說的目標,差點兒喊出聲來,“你長久跟蹤的就是他?”

“對呀,有什麽問題嗎?”他看到興奮已從她的臉上消失,說,“林楚,水,水灑了。”

“噢!”她手中的礦泉水瓶子傾斜,一股細流正灑向連衣裙,洇濕了一大片。

“你很熟悉他。”他一眼便看破了林楚和黃承劍的關係,說。

她的表情注釋了他們的關係,不僅僅是熟悉,應該是某種神秘交往。這些沒有躲過丁廣雄機智的目光,待她平靜後,問:“有什麽不便的話,我送你回去。”

“沒問題,真的沒問題。”她努力振作自己,說。

第一天,她的心情始終輕鬆不起來,表麵極力裝出來的輕鬆,給人不真實的感覺。“我一定要度過這一關。”她晚上回到家,把自己鎖在臥室裏,對著鏡子鼓勵那個人:“林楚,你已是準刑警了,還這麽脆弱……你堅強點兒,對,堅強!”再後來,被一種情感揉麵似的折騰很久……次日,丁廣雄在樓下撳喇叭叫她,下樓時感到自己忽然拔節似的成長。

“啊,好啊!早上八九點鍾太陽了嘛!”他為她朝氣蓬勃、鮮活得像棵綴滿露珠嫩草似的感到驚訝,“忽如一夜春風來,”她緊接一句:“千樹萬樹梨花開!”

於是,今天黃承劍再次出現,跟上他的車子,她便產生高舉捕蝶網走近蝴蝶的感覺。

“順著酒店的牌匾往上看!那個寶石藍玻璃窗,夏璐的總經理室,他一定在那裏。”

“你怎麽確定他來帥府酒店就一定是找夏璐呢?”

“想想看,此時未到午餐時間,他又是一個人來的,找其他人員辦事不會用近兩個小時時間。隻有和總經理……”

“沒說服力!”

丁廣雄也覺這樣說沒什麽說服力,黃承劍到帥府酒店不是來就餐是可以肯定的。至於找誰,他僅憑猜測而已。但這種猜測並非臆想虛構。黃承劍前一段時間受雇於夏璐,或許還有什麽未了的事情要辦。因此,他來酒店十有八九找的就是夏璐。他想:結束調查後,他還找夏璐幹什麽呢?他決定自己的監視行動增加一項新內容。所有這些,他沒必要對她說,洪隊交待得很明確,教練她如何跟蹤,幾天後她便要去獨立執行任務。

金色的傍午陽光在車窗前水般地潺湲行走。他們目不轉睛地望著帥府酒店,一絲不苟地守望下去。

“你還沒說服我。”她沒放棄那個話題。

他在思考如何怎樣講的時候,黃承劍出門來,身後是送他的夏璐,事實證明了他料事如神或獨具慧眼,“瞧見了吧,活生生的事實!”

“神!你真厲害。”她稱讚道。

黃承劍的富康車開回清明事務調查所,上午的跟蹤結束。

他說:“你是回家,還是跟我走?”

“什麽?不會是勾引妙齡女孩吧?”她開句玩笑,屁股沉在座椅上。

“我有個飯局。”

“麗人居?道口肥牛活魚鍋?”她說出幾個本市檔次比較高的飯店,“澳洲肥牛?”

他笑而不答。仍然那副笨拙的模樣。

“橫行喇蛄……”她刨根問底,“幾個人?”

“三人,加你加我。”

“一個人請你?”她睜大眼睛,詼諧道:“粗聲細聲?”

“怎麽,真想知道?”他覺得她的話說得挺俏皮,粗聲指男的,細聲指女的。“粗聲細聲你有什麽感冒?”

“粗聲免強可以,細聲嘛,我就不給你們當燈泡啦。”

車停下,他指著666牌匾:“到了,666。”

“我以為吃大餐呢!”她抬眼望望,一溜飯館招牌:333、555、666、888、999。333意為所有的菜都3元,555菜全是5元……“666,工薪階層消費。”

“叨叨什麽呢?”洪天震突降在林楚麵前,“你怎麽來了?”

“掛碗兒!(蹭飯)”

“掛誰的碗?”洪天震問。

“他!”林楚臉轉向丁廣雄……

3

夏璐的父親搬進新居,舉行了小小的喬遷儀式——燎鍋底兒,當地也稱燎灶。參加的人有邢懷良夫婦,特地從科爾沁遠道趕來的夏琪,親戚圈兒外的隻孟誌惠一人。

“來我敬你一杯,小孟,跑前跑後,全靠你張羅了。”夏老爺子敬孟誌惠酒。

“夏伯,晚輩應該的。”孟誌惠嘴抹蜜般地甜,“您老住得舒舒服服的,我們都高興,祝您老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姐……”夏琪湊近夏璐,悄聲說,“我好像在哪個酒瓶子上看見他說的這套現成話。”

她們一旁偷偷地談論,絲毫沒影響夏老爺子他們三個男人喝酒的氣氛。

夏老爺子說:“我這一輩子知足了,兩個閨女孝順,兩個女婿稱得上親兒子。”

“還有我呢!”孟誌惠不失時機地靠近夏老爺子,假惺惺道:“我呢?我真就缺個爸,我爸他死得早,連長得啥模樣我都記不得。”

“你願意,我收了。”

“爸!”孟誌惠竟真模真樣地叫了一聲。

這一聲爸叫得夏璐心裏哢噔一下,她瞥眼丈夫,滿臉的笑容顯然是裝出來的,孟誌惠是他的心腹,直白一點說是黨羽、幫凶。他們兩人在一起應是狼狽,他們來往頻繁,就是要蓄謀什麽。到鄉下接老父親,張羅布置這套房子,孟誌惠始終在場,緊緊跟著自己的丈夫。

“他們又陰謀什麽呢?”她感到有種不祥的兆頭。兩年前他們精心策劃,使王淑榮神不知鬼不覺地死去。也不清楚他們出於什麽目的,促成自己參與一場謀殺。王淑榮一天天枯瘦下去,死時的情景相當恐怖,她冤屈的魂靈一直追蹤自己,無時無刻不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披頭散發地出現,一遍又一遍地質問,為什麽害死她。近些日子,那張令她毛骨悚然的鬼臉,生出兩顆外露的獠牙,她晝夜不寧,戰戰兢兢地……細想,是這兩個歹毒男人攛掇、慫勇的結果。現在她感到後悔,為時已晚。

“璐,到你起杯了。”邢懷良見妻子發呆,說,“爸喬遷新居,大喜的日子……你起完杯,琪起。”

她起了杯,然後是琪。夏琪的臉龐有片微紅,如同晨陽照射山石上的一般景象。鄉下的空氣新鮮、水土養人,夏琪給人感覺豐盈飽滿,充滿活力。她起酒,祝酒辭極簡單:“爸住新樓我高興,不會說什麽,話都在酒裏,喝!”

“懷良,我今晚留下,和琪幫爸再收拾收拾。”飯後,夏璐對丈夫說。

“可你要注意休息。”邢懷良目光在她小腹部掃了一下,“別太累嘍。”

邢懷良和孟誌惠走後,多貪幾杯的夏老爺子倒床便睡,他的臥室成了鼾聲噪音的重災區,夏璐不得不關上門,隔斷如雷的鼾聲傳到客廳來,她們姐倆睡在客廳的沙發上。她對丈夫說留下來收拾東西隻是一個借口,其實沒什麽可收拾的,物品、家具擺放了幾天,基本就序。妹妹琪明天走,家裏的牛羊什麽的大華一人照料不過來,趁今夜,夏璐想對妹妹說些事情。

沙發挨排擺放,她們在那盞衛生間小燈射過來的光線中說話,聲音很小,不止怕吵醒老父親,更是不想讓他聽見談話的內容。

“姐,爸在這,又給你添麻煩了。”夏琪說。

“沒什麽。”夏璐說,“咱爸身體硬朗朗的,自己又會做吃的,也喜歡做。媽活著的時候,來人去客的,都是爸炒菜……咱媽像我似的,做菜不香。”

“你比我強,姐,我做菜大華怎麽說,哎,餷豬食呀?喂豬還差不多。我做菜他在一旁不停地提醒,蔥花,花椒,大料,醋……有一回燉豆腐,他說的作料兒我都放了,熟了一吃,嘿,你說姐我忘了什麽,鹽。”夏琪性情直爽,風風火火地做事,錯了也一點不含糊地承認。

“瞧,你和大華夫唱婦和的多好,田園牧歌似的生活,日子過得舒舒心心,騰騰火火的。”

“姐夫對你不是挺好的嗎?”夏琪聽出姐姐隱約著不如意,她借著灰暗的燈光,姐姐麵部表情是她很少見過的憂傷。“姐,到底咋回事?”

“琪,你認為你姐夫這人怎樣?”

“很好呀,看她對你疼愛得多細致……大華隻知道對我好,卻不知咋個好法……姐夫對咱爸,行,很行啦,給他買樓,又張羅給他說個人(找老伴兒)……”

“你覺得他這樣做自然?”

“咋不自然,說明他心腸好,孝順。”

“他這樣做為掩人耳目……”

“姐!”她聲音大起來,“你咋想得這麽偏……你是懷孕……”夏琪認為姐姐古古怪怪與懷孕有關,“我懷你外甥時,脾氣壞透了,就恨大華,打他兩三回……”

“琪你聲音小點,別喊醒老爸。”她說,“與我懷孕沒絲毫關係。姐不是無端,你聽我慢慢對你說……”

夏璐將隱藏很深的話,對夏琪和盤托出了。她說:“你不了解邢懷良,他對咱爸反對我倆成婚,恨透了,恨到骨頭裏去了,他突然對爸好起來,平白無故嗎?他做做樣子給你們看,鋪墊最後達到做拋棄我的目的。”

“姐我不信。他對你好,我們都看見了……”

“對我好,在外邊養著情人?琪,他和那個女秘書……”

“傳言吧?”她將信將疑。

“不,我弄到了確鑿證據。”她對妹妹說了雇用私人偵探搞到邢懷良和柏小燕**照片的事,一五一十地細講,“他看到照片後,也承認了。突然對咱爸好起來了,內心歉疚?還是對我的一種補償?可是,他暗地也雇用私人偵探調查我……”

“他這麽幹?”她又差點兒尖叫起來。

“小點聲,琪。”她擔心吵醒父親。

“姐,一點緩和餘地也沒有了嗎?”夏琪退一步想。

“開始我也這麽想,懷孕後,我想放他一馬,不追究他的過去,重新開始……他陪我去診所做B超,樣子裝得很像……”

“是男孩還是女孩?”夏琪關心另一件事。

“還不到兩個月,看不出是男是女。”她說,“琪,咱爸怎麽說也老了,我心窩裏的話隻能對你說了,你一定記在心裏,照姐說的去做。”接著她告訴妹妹:一旦她出現不測,就去找洪天震。

“姐,你可別嚇唬我。”夏琪聽此緊張,那情景如聽說狼群襲擊她家的牛羊,“他還壞不到殺人的程度吧?”

夏璐還不能舉王淑榮的例子,那個例子完全可以有力地說明邢懷良心狠,敢殺人。為娶自己他已……隻是自己也參與了,此事爛在肚子裏也不想說出去,包括琪也不能告訴。

“琪,我對你說的話千萬別對任何人說,大華也不能說。”夏璐發現妹妹臉色發白,身子發抖,就把話往回拉一拉,“也許,是我把他想得太壞了,他看在我們相愛兩年多,不會對我下毒手。琪,你把姐姐的話牢記在心裏就可以了。記住,不能在咱爸麵前……他畢竟是70多歲的人啦。”

“姐,我怎樣才能幫助你呢?”琪想為姐姐做點什麽,尤其是眼下危情時刻。

“你什麽都別說,都別做,就是幫了姐的大忙啦。”夏璐說。

4

月黑風高夜,放火殺人天。一些小說通常是這樣描寫的。惡劣的天氣與人類失去理智、充分表現獸性是否有關係呢?著名的大偵探福爾摩斯在9月的一個暴風雨異常猛烈的夜晚,“……我們在這時刻,也失去了從事日常工作的心情,而不得不承認偉大的自然界威力的存在。它猶如鐵籠裏未經馴服的猛獸,透過人類文明的柵欄向人類怒吼。隨著夜幕的降臨,暴風驟雨也更為猛烈。風時而大聲呼嘯,時而低沉飲泣,頗似從壁爐煙囪裏發出來的嬰兒哭泣聲……”一名叫約翰·奧彭肖的年輕人來訪……貝克街這種情形與5月15日長嶺市豐海街5號關立波秘室裏的情形驚人的相似。所不同的是,有兩個人正蓄謀殺人的計劃——

孟誌惠身子斜在地板上,挨著餐桌——鋪開的報紙上堆滿食物,燒雞、豆腐幹、錦州小菜……一桶4斤裝的北京二鍋頭已下去一半,他們都沒喝醉,等另一個人到來,繼續再喝。

“立波,那小子會不會變卦?”孟誌惠撅折根方便筷子,在嘴裏剜著,他的一顆大牙需要摳。噗!他吐掉塊肉絲樣的東西,“他家在哪兒?”

“黑河,緊挨俄羅斯的阿穆爾州……”關立波盤腿大坐,他34歲,臉方型且棱角分明,三角形眼睛,薄薄的眼皮下透出的目光很亮,嘴像女人優美而富感染力。他將一張大報紙挖個圓洞套在脖子上,胸前便有了紙圍裙,這樣落落的東西不至於弄髒衣服。“我考察過他,人挺忠誠。”

“你小子辦事要穩妥嘍,老板對你恩重如山……”

“是,是是。”關立波認帳,他說,“孟哥你放心,齊胖頭要真是個子(閹割過的牛),到時候我上。”

“嚄,你上!你見著血就暈乎,敢殺人?別逗了。”孟誌惠將身子再向下放,幾乎平鋪在地板上,胳脯肘撐著頭,“你能有這番心思就成了,立波,殺人的膽你沒有,殺人的招你能出吧?多想想,要滴水不漏。”

“是,是。”關立波點頭稱是。有一斤高度數白酒墊底兒,他與平素那個膽小如鼠的人判若兩人。是酒精壯膽使然,還是他為報恩主子赴湯蹈火呢?他和邢懷良的關係遠不及孟誌惠與邢懷良的關係——他們倆是情同手足、生死相隨。而他隻是在魚遊釜中、委肉虎蹊之際,是老板邢懷良搭救了他。

在長嶺泰萊藥業集團,關立波是個有爭議的人物。如果沒有邢懷良的偏袒,他恐怕被辭退,被清出藥業集團。當時,市政府作出一項決策,將嶺東製藥廠同瀕臨破產的神農製藥廠合並,組建泰萊藥業集團公司,身為市醫藥管理局人事科長的邢懷良,被任命為新組建的泰萊藥業集團總經理。擺在他麵前棘手的問題是臨時雇用編外人員的嚴重超編的難題。藥業集團公司決定清退、分流出一批人,他們可自己創辦企業、自謀職業,反正工資保三年,然後就自己“打食兒”去。首批清退人員名單中就有關立波。他不是臨時工,成立神農製藥廠就有他,並一直擔任神農製藥廠銷售副廠長。他挪用公款為情人開發廊東窗事發,因他積極退髒免於刑法製裁,反貪局將此案移交給醫藥管理局。局裏給他的撤職、降級等行政處分未等作出,兩家藥廠合並,他的事暫被擱置一邊。

“孟哥,我知道你和邢總的關係,救老弟一把。”關立波在一家洗浴中心請孟誌惠瀟灑時哀求道。他們剛剛讓小姐揉捏一番,孟誌惠還和自稱“準處”的小姐打了洞,他筋疲力盡中回憶著甜美的鶯歌燕舞,仍沉浸在歡娛的幸福之中。“孟哥!老弟到了生死攸關時刻。”

“嗯?方才你弄得小姐尖叫,怎麽……”孟誌惠歪頭嗅自己的胳膊彎,那地方留有“準處”小姐的體香,輕煙般地繚繞盤旋。他在回味她,“奶味?檀香味?還是茉莉?”

“檀香,她極度興奮就釋放出檀香味。”

“噢,你領教過?”孟誌惠這才看一眼關立波。

“她叫小詩,就是我跟你提起過的靚女孩發屋的冷小詩。”

孟誌惠想起來了,關立波挪用公款為她租門市房開發廊。記得關立波說過小詩姑娘很有品味的,他願意把她介紹給他。孟誌惠想法就多了一點,小詩是不是關立波的“專用品”且莫論,至少她不是公共汽車——誰願上誰上,誰願下誰下——公用情人。今天,關立波拉他說去洗浴中心“放鬆”,他知道“放鬆”的內容,沒想到他苦心安排冷小詩以按摩小姐身份出現……苦心終被孟誌惠理解,他責備道:“立波,咱倆打從上學起就是哥們兒,你沒幫過我,還是我沒幫過你?誰跟誰呀?你這麽見外,又搞什麽美人計這一套。”

“不是孟哥,我老婆近一年來看我很嚴,揚言要雇私人偵探跟蹤我,要嗬磣我……這不是我弄錢的事還沒完,又趕在合並裁人的節骨眼兒上,讓她逮住不是雪上加霜,越瘸越用棍子點嗎。為了避嫌,我和小詩隻好……她人不錯,孑然一身著實讓人可憐,孟哥你就幫她一把吧!”

“咋幫?她用錢?”

“不,靚女孩發屋生意很火,她隻寂寞……鬧床荒。”

床荒?孟誌惠覺得此詞兒挺新鮮,也浪漫。他望他一眼,說:“立波,你愁眉苦臉的,是為了你自己去留的事吧?”

“是。”

“先前你說你求我,衝你這樣說,我真的不管了,十幾年的朋友白處了。”孟誌惠裝出生氣的樣子,“安慰安慰小詩,你直說,幹嗎同你找我辦的事聯係在一起?立波,你同我疏遠呀!”

“孟哥,老弟身上長幾顆痦子你都知道,我哪敢……”關立波唯唯喏喏,一副懦相,“我的事全靠你啦。”

孟誌惠許諾:找邢總留下他……最終,關立波沒受到丁點兒處分,還繼續當原神農藥廠的副廠長,還管油水很大的銷售。

在部下麵前頤指氣使的關廠長關立波,在孟誌惠眼裏永遠是隻小草雞。因此當聽他說要為邢總去殺人,他覺得十分可笑。當然他絲毫不懷疑關立波為邢總去賣命的真心。別說他不敢,就是他敢,也不能叫他親手幹,花錢雇用個殺手做,事後警方也不好破案。不然,拎起關立波這根瓜秧,必定找到他們這些瓜蛋兒,誰跑得了?

室外的狂風咆哮著,窗子關閉不嚴,吹口哨般地叫。雨嘩嘩不停地敲打窗戶。

“這麽大雨,齊胖頭……”孟誌惠瞟了眼狂風呼嘯、大雨瓢潑的窗外,說,“他在肥子鋁合金裝潢店多長時間了?”

“一年多,”關立波說,“肥子鋁合金裝潢店打烊他才能出來。”

“大雨荒天地往外跑,會不會引起店老板懷疑?”孟誌惠問。

“說到我這兒來,她不會懷疑。”關立波說。

肥子鋁合金裝潢店的老板叫魯雅芬,綽號:肥子。她是關立波的表小姨子。表哥常來商店,同技術工齊胖頭交上朋友,他家住黑河到長嶺來打工,今年24歲。第一次來商店關立波就看出經曆了三次婚變至今獨身的魯雅芬,已和齊胖頭有那種關係了。別談她的長相,反正是個女人部件一樣不少,在身體健康的齊胖頭眼裏,某個部位他還是相當滿意的,掛在嘴邊兒的滿意詞兒是:“暄騰”、“水靈”。

“組裝門窗有勁兒的手,烙餅似地在**翻動她。”關立波很久以前就這麽想了。昨天他落座後,見齊胖頭當時正用肥胖的手解肢一隻肉食雞,麻利的動作讓關立波想到他去殺人一定能幹得很出色。那隻雞碎成塊燉熟端上桌,他們喝酒。

他問:“有一樁掙錢的大買賣你敢不敢做?”

“啥叫敢不敢?”雞骨頭在齊胖頭嘴裏脆碎聲很響,他吃雞竟不吐一塊骨頭,問。

“殺人!”

齊胖頭咽下剛饢進去的一段雞脖子,問:“給多少錢?”

“兩萬!”

“能不能再加一點?”

“不能!”

“兩萬就兩萬!”齊胖頭掃了一眼衛生間,沒門隻撂個半截布簾,一條褲子堆在膝蓋下,肥白大腿**著,魯雅芬排泄時鼻子發齉,吭吭哧哧,他壓低聲問,“是什麽人?”

“明晚你到我那兒,咱們細談。”……門鈴響了。

關立波起身開門,責備口氣:“你怎麽才來?”

“摩托讓雨水淹滅了火。”齊胖頭從綠色雨衣裏探出白胖胖的頭,雨水在燈光中閃光。

“這是咱孟哥。”關立波將孟誌惠介紹給齊胖頭,他向地板上的人招呼:“孟哥!”

“坐吧,一起喝酒。”孟誌惠示意齊胖頭坐下……

5

邢懷良一覺醒來,見到曙光正照射她睡覺的地方,那空****,愛睡懶覺的柏小燕穿著薄薄的絲織睡衣佇立窗口,薄薄的睡衣邊兒被晨陽照得透明。

“小燕。”他叫她,伸出雙臂想擁抱她。

“你醒了。”她轉過身,彎下腰,蝦似地弓在他的臂彎裏,“昨晚累著了吧?”

“我怕碰到他(她)……”他意思是因怕傷害胎兒,才沒放肆自己,不然還要猛烈得多,“有什麽反應沒有?”

“煩腥的,尤其是魚。”她說。這是她從一本婚育知識小冊子上得來的知識,“估計以後妊娠反應會更強烈些。”

他將臉貼近生命的搖籃——她的小腹部,屏住呼氣地聽,除咕嚕嚕的腸鳴音外,他沒聽到別的聲音。

“也許他(她)正睡懶覺。”她說。

“他(她)一定是睡覺姿勢有點不正確。”……他們在那個幽深的別墅裏,一陣愉快的對話之後,又親近了一會兒便起床穿衣服。

“她最近有什麽動作嗎?”她問道。

“我已雇用私人偵探調查她。”他一邊係領帶,一邊說,“現在還沒什麽動靜。”

“你雇的偵探,是不是比黃承劍強?”她說,“我是說,黃承劍手段很高明,弄到我們**的……”

“正是他。”

“哦,她可雇用過他。”

“那有什麽關係,私人偵探嘛,誰給錢他就為誰去做。”他夾上棕色包,“我先走了。”

她在窗前望著,他的白色保時捷在晨曦中駛出別墅院,他關大門時,朝她揮了揮手。她到客廳打電話,接電話的人正躺在**,聲音裏還帶有睡意,下麵是他們的通話內容:

“昨夜我問他,懷的孩子還要麽?”

“他怎麽說?”

“要,要啊!我們有了愛的結晶……我按照你說的對他說了,他說他盡快解決此事,早點了斷夏璐。”

“說沒說,如何了斷?”

“再三追問,他不肯說,隻是說指日可待,計劃很快就要成功了。”

“噢。”

“還有,今早晨他說雇用了你。”

“好哇,他正朝我們設的圈套裏走。”

“下一步,我該怎麽做?”

“照原計劃……”

“他碰我,我直惡心……恨不得一腳踹下他……”

“小燕你千萬別那樣,要忍,忍耐!咳,一想到你們在一起,我都有了亂刀捅了他的心。喂,你再聽我講話嗎?”

“嗯。”

“我助他一臂之力。”

“什麽?”

“早點了斷夏璐。”

“我還是不太明白你的意思,真的了斷夏璐,他要和我……”

“這就看怎麽個了斷方法了。”

“離婚,同她離婚唄!”

“有人打我手機,有空見麵了,我再詳細告訴你。”

對方掛斷電話,她沒立刻離開,好像等待他接完手機重新再給她打來似的。其實他絲毫沒這種想法,隻是身子發軟,懶在沙發上。昨夜,確實很累。

生日那天與黃承劍度過浪漫一夜,準確說是他們開始那個計劃後,她已經很厭惡同邢懷良上床,常規的事做得很不舒服,她借口懷孕了那事興趣有點下降,他沒懷疑什麽。昨夜做完事,他仰麵朝天地酣睡,呼息平穩而深沉,前額汗涔涔,那件事過程中他就沒斷汗。時光倒退回去一下,她把他的汗看作是對自己愛的表現,用柔軟的手背為他揩過,也用嘴唇吻幹過……現在,她見到他的汗便產生一種受汙穢侵蝕的感覺。

“該去洗洗。”她起身去洗澡間,放滿一浴盆熱水,隻探進一隻腳,立即停下來,一股鮮紅的東西正涓涓流過潔白的大腿,酷像一個誇張的刪節號,她知道每月很準時的東西來訪。“天呐,要是昨天夜裏它來,懷孕的謊言不揭自穿。”她做一番處理,然後把自己包裹起來。今天上班不能穿裙子。

“嘀!”一聲汽車喇叭響,她神色惶遽,以為邢懷良回來了,急忙到窗前,院門外沒什麽車子,剛才那聲汽車喇叭響,她不願去猜它是不是鄰居經過門前的車輛,莫名其妙撳下喇叭。

她走出別墅,被新鮮的空氣擁抱。別墅區的紫丁香四溢著馨香,一群鴿子在藍天盤飛。鄰居家那個喜歡穿唐服的小女孩匆遽地從麵前走過,蝴蝶般地輕盈飛遠,她觸景生情地想到未來,臉上掛著歡樂的微笑。

*《福爾摩斯探案集》(群眾出版社)陳羽綸譯。——作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