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欲蓋彌彰

1

在看守所裏,警方加緊審訊駱漢全。竇城斌、小路、洪天震在座。主審是竇城斌,小路負責記錄,洪天震為調查一個人出席的,因此他專心致誌地聽,審訊進行近兩個小時他基本沒吭聲。

駱漢全東躲西藏數日,猶如一隻被豹子追殺受傷的小鹿,膽戰心驚、惶惶不可終日。身上的錢花光後,逃亡的日子愈加艱難。缺乏對大山了解的他,還不知道此季節的大興安嶺相當寒冷,背陰處尚有殘冰未融化,光禿禿的樹僵蠶一般地挺立著,沒一片葉子,哪裏來的漿果充饑呀!寒冷對於他虛弱的軀體比恐懼更可怕。於是他像傑克·倫敦小說《熱愛生命》中掙紮著走出荒原的那個人。亂蓬蓬的頭發,一瘸一拐,踉踉蹌蹌地從山林裏出來,到了叫甘河的小鎮,一位憨厚的山民接他到家,溫暖的木板房裏他邊狼吞饅頭和肉燉猴頭蘑菇,要命的疲倦使他嚼著嚼著食物就睡著了。山民像搬動一個雕像,將睡得死人一般的他平放在火炕上,蓋嚴被子需摁平他蜷局的腿,這費了一番操事,膝蓋有血痂,說明他曾用膝蓋代腳攀過岩石什麽的,那情形就像蜥蜴般地爬行。山民和他兒子不缺少力氣,終於將枯樹疙瘩般幹硬的腿製服棉被下。他這一覺睡得是三十幾歲生命中最最漫長的,長於百年似的。兩天兩夜的大睡特睡,火炕的溫暖,驅走寒冷的同時趕跑困倦,他死掉重生一回,垂死的軀殼湧上生命的氣息,他漸漸恢複常態。

山民同他的友誼開始是他逃下山,見到一輛微型麵包車,冷餓疲倦逼迫他不顧什麽危險和結局……山民正修理突然熄火在山道上的車,他開了多年的車,嫻熟的技術幫助他同山民結成友誼。他在木板房——實際是磚瓦房,內壁為保暖兼裝飾鑲嵌木板,他迷迷糊糊走進,或被山民拖抱進屋的,始終未到戶外去。他睡了三四天才醒,恢複到長嶺市中心醫院小車司機的常態,他準備回家了。甘河站他上了速度不比馬車快多少的火車——爬山越嶺的火車吭吭哧哧把他載到加格達奇,而後他歸來的腳步便加快了……“駱漢全,你說你沒幹什麽壞事,解釋一下你逃跑的原因。”竇城斌問。

“不是和你們說了嘛,我出去玩。”駱漢全從甘河鎮一上火車,他就想到早晚會坐在刑警麵前受審訊,怎樣應對也想好了。他在前兩個小時的審訊中,用四個字概括:百般抵賴。

“撇下單位工作,不請假,家人不知道,玩得過頭了吧?”竇城斌說,“駱漢全,你仔細想一想,我們不掌握你的證據,能下通緝令嗎?能請你坐在這兒嗎?”

“既然掌握證據,還問我幹什麽?”駱漢全仍抵賴。

“你從寧光燦手裏買的那把獵槍呢?”竇城斌單刀直入,問。

“唔,沒買過。”

“請你的妻子和寧光燦的妻子來證實一下那枝槍嗎?”

“是,是買過一枝獵槍。”剛才竇城斌的口氣,駱漢全敏感到這兩個知情的女人揭發了他,頭立即耷拉下去,“用它打了一次兔子,不好使退給他了……”

“撒謊!我們在你和簡愛姘居的住處,起獲了那枝獵槍。可以實話告訴你,你老婆帶我們……她證實你在家用鋼鋸截斷的槍管。”竇城斌見駱漢全萎靡下去,發動攻勢道:“你用槍不是打兔子,而是對著一顆腦袋扣動扳機……現場找到獵槍彈殼,經鑒定是從你的獵槍射出的……寧光燦是不是你殺的?”

“我要上廁所!”駱漢全額頭浸出汗珠,他請求。

“不行,回答完再去。”竇城斌沒準許,這裏邊是有原因的,林楚從簡愛那獲知,駱漢全有個毛病,一緊張就要撒尿,撒完尿緊張隨尿排泄出便平靜了。

“我沒殺死寧光燦。”駱漢全咬牙挺著,身子微微發抖。

“寧光燦遇害的晚上,你回住處取走槍,寧光燦當時就在你的奧迪車上……”竇城斌繼續揭穿他,“怎麽解釋?”

“是我殺的……”駱漢全終於抗不住了,他承認道。

“帶他去廁所。”竇城斌說。

警察帶走駱漢全,竇城斌長出一口氣,點燃一支煙,得意地深吸幾口,對洪天震說:“這個憊賴,真難啃。”

“往下,他什麽都要說了。”洪天震說,“他這樣人能賴盡量賴,賴不了就該把罪過往別人身上推,輕易不會認罪。”

果然不出洪天震所料,解完手回來的駱漢全為自己狡辯說:“是盧全章院長命令我殺的……”他交待說,“……有一天,盧院長對我說,寧光燦對我們已沒有用處,處理掉他……”

這樁謀殺案被殺的主要目標是副院長曲忠鋒,充當殺手的寧光燦殺死曲忠鋒後,才被駱漢全殺死的。如果殺曲忠鋒是出於仇恨,殺寧光燦隻能是滅口,他們兩個冤魂同死一個陰謀。假設兩個冤鬼碰到一起,曲忠鋒問:“我倆無怨無仇,為何殺我?”寧光燦說,“別人雇我殺你。”曲忠鋒大惑:“你又為何被殺。”寧光燦回答:“因為我殺了你。”

陰毒的盧全章策劃了這樁血案。他對曲忠鋒的仇恨到了用刀子說話的時候,是元旦後的一天早晨。駱漢全照常開車接院長上班,路上盧全章說:“姓曲的可能向有關部門舉報了,市紀檢委找我談話,問到了那事……”

“他啥目的呢?”

“搞臭我,搞掉我,接替我的位置,當院長……”

“廢了他!別猶豫了。”

“走到有他沒我,有我沒他的地步,也隻好讓他消失。”盧全章下了除掉曲忠鋒的決心,“盡快處理掉他。”

“我今晚就動手……”

“不,你是我的司機,全院上下都知道我倆的關係,容易引起警方懷疑。”

“要不,我物色一名殺手?”

“現在就有一個。”盧全章提到寧光燦,他說,“他有狠勁兒……隻是他頭腦有點簡單,你得配合他,萬一失手,你可補救。”

暗殺曲忠鋒的計劃很周密,選好時間、地點,凶器寧光燦堅持不使刀、槍、棍、棒,要用石頭磚塊之類,他說用它應手,一石頭砸下去,曲忠鋒的腦袋肯定像熟透的瓜一樣被擊得粉碎。

曲忠鋒很重視走路,視走著上班為鍛煉身體。加之院裏的轎車實質是一把手專車,副手們坐不著。曲忠鋒也不騎自行車,走著上班的良好習慣給殺手提供了行凶的機會。他和往常一樣夾著隻皮包,選擇街燈照得明亮的地方走,老伴囑咐他躲開陰暗。一盞街燈壞了,巷子間便出現一段陰暗的路,對於曲忠鋒來說,便是死亡的路段。寧光燦揀塊帶堅利棱角的水泥,他突然出現在曲忠鋒麵前,曲忠鋒未等從驚怔中緩過神來,水泥塊劈頭砸下,腦漿四濺……躲在一旁的駱漢全確定殺手大功告成,他們迅速逃離現場。

殺手拿到酬金,照協議寧光燦拿酬金離開長嶺市,回興隆鎮,兩萬元也夠花上一陣子的。寧光燦違諾,鑽進賭場,老虎機咬進了用殺人代價換來的錢。無賴的天性,驅使他做出了蠢事,曲忠鋒被殺三天後,他敲響了盧全章辦公室的門。

“你怎麽沒走?”

“表叔,”寧光燦揉著輸紅的眼睛,說,“借我一點錢……”

“剛給你兩萬……”

“輸光了。”

“輸?”陰險的盧全章思忖、思索後,問:“用多少?”

“一萬元!”

“你先躲起來兩天,我弄到錢讓駱漢全拿給你。再不要來醫院找我。”他轟走寧光燦,答應兩天後借給他錢,是為穩住寧光燦,容空殺死他。

當天,盧全章同駱漢全計劃了殺寧光燦的細節,並與當夜動手……審問駱漢全其間,竇城斌接到池然局長命令……他立即回局,留下洪天震和小路,繼續審訊。

2

邢懷良在科爾沁現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他連連幾日樂顛顛地往北山跑,有時一去半天,午飯都忘了吃,害得家人站在樓頂大聲呼喊。

“北山對你那麽有吸引力?”夏璐忍不住問。

“當然。”邢懷良隻說當然,並未說明如何當然。照樣飯碗一推就往北山跑,開始是早飯後,出去一上午,午飯後再不出去,後來午飯後出去,晚飯後不再出去,發展到今天,晚飯的碗筷一撂,匆匆往外走。

“姐夫,這麽忙呀?”夏琪抬頭往西邊天際瞟一眼,大大方方地玩笑道:“不會是有什麽想頭?”

“人生地不熟的,除了你,還沒遇上想我的人。”邢懷良很喜歡同夏琪開些玩笑,但不過分,很分寸的。“是吧?親愛的琪。”

“‘親愛的’留著給我姐吧!”夏琪將洋瓦鐵盛奶桶裏涮下的發白東西潑向綠瑩瑩的菜地,澆灌稀牛奶汁的蘿卜菜,異常鮮綠。她想借中午餐桌上邢懷良生吃蘿卜菜蘸醬,說吃出奶味兒為話題再與他開句玩笑,轉眼間他的背影已在夕陽中漸漸矬下去。她對走到身旁的夏璐說,“姐夫挺逗的,像個小孩似的。”

“迷上北山了,”她也覺得奇怪問:“那兒有什麽?”

“這個季節北山蒿草都沒連成片,像長禿瘡似的。”夏琪是坐地戶,對周圍的一草一木熟悉,她尋思一會兒,說,“北山的老榆樹有很多樹洞,臭咕咕(布穀鳥)在那絮窩、抱崽兒……”

“他怎麽會掏那玩藝兒?”夏璐聽說過,布穀鳥的窩很臭的,所以東北農村才稱它“臭咕咕”。

北山,並不是山。但在平展展的草原上,它顯得高凸。邢懷良第一天坐到北山——沙坨頂,突發奇想:綠色草原是女人青春的胸脯,沙坨便是她胸前高聳的東西。屁股底下的東西似乎有點巨大,柔軟而溫暖。積蓄一整天日照的黑油沙,的確讓人感到舒服。

他坐在山尖——坨頂,屏心靜氣地凝望坨彎裏的村落,它由磚瓦房、磚平房、土坯房和大柳樹組成。從田墅覓食歸來的麻雀,聚集在某一棵較高的大樹上,嘰嘰喳喳,聲音相當洪亮。聰明的麻雀卻不會唱歌,在一起隻會聒噪。小村人至今也鬧不清楚,麻雀為何隻在黃昏時刻相聚,又五音不全地亂吵亂嚷?

夏琪家的小樓鶴立雞群,全村唯一的高層居宅,玻璃瑪賽克在夕陽輝映下閃著光。樓頂銀灰色的圓東西,是一個小型衛星接收裝置,在長嶺市絕對禁止私人安裝的。在這邊遠的農村,也許管理部門鞭長莫及,或是默許什麽的,拋卻這一節不說,他們能夠收看到長嶺的電視節目,世界真是越來越小了。

“‘長嶺人在外地’節目我集集看。”夏璐的父親兩年多時間裏,少有的,或者說根本沒有的順和態度。始終橫眉冷對他,更難看到今天這般笑臉,他就是祈望這種諧和效果,同夏璐的親人,尤其是血親老爸相處好。在夏家人眼裏,邢懷良改變了已往……夏璐開始想自己雇用私人偵探是否對?心裏有些動搖。誠然,這隻是一閃即逝的念頭,這一點她頭腦比較清醒:即使他改善了同全家人的關係,也絲毫阻止不了他與情人柏小燕的來往,貓總是要吃魚的。她把邢懷良在妹妹家的行為,看做是他久住大城市,偶到鄉間的新天地中,流露出人對大自然的眷戀情結。

現在,邢懷良坐在山頂,眺望村落。他可不是悠閑望著落日裏鄉村的圖景。在長嶺,他喜歡在“山上”——藥業大廈16層樓頂,坐在遮陽傘下,望著繁華的城市心情同此時望著科爾沁村一樣,思考著問題。藥業大廈裏的人都知道,一旦知道邢總在“山上”,就盡量不去打擾他,因為他不喜歡別人打擾。

邢懷良在沙坨頂上想什麽?顯然想著與他此次來科爾沁有關的事情,明確一點兒說,他開始有條不紊地實施他的計劃——暫不能告訴任何人的計劃。坐在這兒,無任何外界幹擾,凝神結想,那計劃既複雜又危險,每一步驟,每一個細節都需縝密,不能讓人看出一點破綻。

總之,他的計劃剛剛開始,往下發展會遇到什麽,他還會怎麽做,此時不好揣測,也沒必要去費心猜想。他實施這個計劃絕非心血**,絕非輕率行為。作出這個計劃是聽柏小燕說出夏璐正雇私人偵探調查他後,他想結束一種狀態……不然,他抹下臉來幾百裏外夏璐父親身邊兒幹什麽?

對抓破臉的夏璐父親,他可以說沒太在乎。關鍵的人物是妻子夏璐。同柏小燕墮入情網之初,他堅持了社會上流行的“家裏紅旗不倒,外麵彩旗飄飄”原則,維護一種婚姻狀態,哪怕是虛假的、名存實亡的婚姻,對他這位國企老總十分重要。拋棄妻子與情人結合,社會的輿論他受不了,給窺視總經理位置的人口矢嗎?魚似地在妻子與情人之間穿梭,他也算遊刃有餘。這種他所希望的狀態,沒維持多久,盡管柏小燕尚未提出嫁給自己,設身處地的想想,柏小燕年紀那麽輕,又是處女上床的,圖希什麽?純粹為情的人有嗎?有,但能持久嗎?提出結婚的要求自然而然,無可厚非。他在柏小燕隻字不談他們的“未來”和“結局”時,已經開始想最終要與柏小燕走到一起。盡管夏璐是長嶺的美人,風韻猶存。35歲同25歲,10年的差距,對於女人相當重要。怎麽說,夏璐生命最美好的季節給了她的體育老師,怎麽說自己是拾到一朵被剪下、讓人欣賞——把玩過的花兒,插在花瓶和生在原枝上不是一碼事。他見那朵花兒水分正在蒸發,顏色正在褪去,已經聞到枯萎的味道……維護,免強維護,在沒有恰當的機會和理由,他維護漸僵的婚姻,有時挺累,也挺惱人……夏璐成了障礙和一塊心病,有時他很卑鄙和陰暗,甚至想:她怎麽不去當個情婦?為什麽不去找她初戀的那個洪天震?怎麽不和同床共枕的前夫重溫舊情?那樣的話,事情便好辦了。蘿卜白菜各有所愛的婚姻實實在在存於現實生活之中,互不幹擾。婚姻成為**者的平台,大大方方地做,盡情地做……然而,據他觀察,夏璐一心一意地愛自己。這倒讓他既自豪又煩惱,男人的自豪先不說,煩惱病毒一般浸入他的靈魂,受到感染的靈魂開始病變……她出現什麽意外,艾滋病、非典、交通事故……如此情形,以往他被動地等待機會出現,眼下便大不相同,他要主動出擊,等得實在不耐煩了。

實施計劃,他有點畏縮和顧慮。他想:“她知道的事情太多……”

他心明鏡似的,她參與了自己很多事情,想來真有些後悔,幾件重大的事情該背著她進行……他沒有背著她,是他們當時處在“甜蜜”時期,他甚至想死在她的身上就等於進入了天堂……對她還有秘密而言嗎?

夜色墨一般地潑灑下來,他中斷思考,起身下山手裏多了根木棍,野狼出沒夏琪已告訴他。她家每年死於狼口的牛犢有幾頭,大華至今左胳膊留有與狼搏鬥的傷疤。沙坨的坑坑窪窪在夜間很突出,他深一腳、淺一腳,躲開樹棵子,那裏黑魆魆的,狼會藏在那裏邊。

“撲通!”他一腳踩空,掉進一堆枯草遮蔽的深坑裏。他驚恐萬狀,奮力向外爬,洞太深,一股股涼氣和野獸糞便的氣味直撲過來,出不去,死定了。他這樣想著,幾乎要哭了,漆黑的夜晚,遠離村落,號啕大哭都沒用……他想起夏琪的警告,身子發瘧子似的冷……就在這時他見到一道手電筒的光射向他。

“嚄,老邢,你進狼洞幹什麽?”大華的聲音。

“狼、狼洞?!”邢懷良心迅速猛跳,口吃起來,“大華,快救我。”

哈哈哈,大華縱聲大笑,手電筒光柱來回晃動,蒿草的影子將陷在洞裏的他那張蒼白的臉割得很碎。

“快點……”邢懷良覺得膽汁正流滿腹內。

大華伸出一隻手拉他上來,說:“一個廢棄多年的狼洞,”他感到他的手冰涼,而且還在哆嗦,“狼不會重新回到棄掉的老洞的。”

“洞很大……”到了村子邊兒,邢懷良才敢說。

“實際沒那麽大,是人們挖的。”

“挖狼洞幹什麽?”

“掏狼窩。”大華把一件恐怖的事情,說得極輕鬆愉快。仿佛掏得不是凶殘的狼窩,而是喜鵲窩、麻雀窩似的。

3

哐哐哐,有人敲門。

柏小燕遲疑一下,沒立即去開門。她想:“會是誰呢?”

哐哐,細細女人聲音:“柏小姐,我們是鮮花禮品店的。”

柏小燕透過防盜門的貓眼兒,看見一張誇張變形的臉,是女孩的臉,鮮花在她胸前開放。她打開門。

“柏小姐嗎?”送花女孩問。

“是的。”

“有人送花給您。”女孩將一特大花籃捧到柏小燕麵前,交給她後離開。

這是一籃由紅鬱金香、勿忘我、紅山茶、羽扁豆、三輪草組成的生日花籃,送花者沒留姓名。

“誰呢?”柏小燕犯起尋思。她忘記自己今天生日,25歲生日。知道自己生日的除了父母,長嶺也隻有邢懷良了。他還在科爾沁。難道是他?

想到他的名字,她怦然心動。一個私人偵探想知道自己的名字,該不是難事。假使是這樣,已經表明他十分關注自己。一個獨身男人細心一個未婚女人,其目的昭然若揭了。

“能不能是邢懷良?”她想。一切隻能憑空猜測:他在遠離長嶺的地方,忽然想到我的生日,妻子在身旁不便打電話直接祝賀,通知花店送一籃鮮花過來。“為什麽不留下姓名,說明是很熟悉的人。”她仍然猜想。

樓裏近日常有一個嬰兒的啼哭,聲音尖細、響亮,像是樓上或隔壁。她居住的樓門,據她所知還沒有一對小兩口,除兩戶老年夫妻百分之百的獨身女人,年紀參差不齊,大到嘴角皺紋耷落,小到青春少女。當然,單身女人並不意味沒有男人、情人什麽的。她常在樓梯上遇到攜男人歸來的女人。

啼哭的嬰兒或是單親媽媽帶著,或是私生子……毛毛肚子裏的孩子大概就屬於這一類。

“她跟孟誌惠不可能沒那關係。”柏小燕始終認為她懷的孩子是孟誌惠的。他們見麵那眼神兒,旁若無人地親近……毛毛躲到什麽地方把孩子生下,也是處於無奈,做了人家的“二奶”,非婚生子,總不能在熟悉的地方,需要躲的還有天敵——孟誌惠的妻子……她就這樣無根無據地猜測毛毛,眼下也隻能猜,她人一陣風似地刮走,杳無音信。“這個小妖精,瘋到哪兒了……”

哐哐,再次響起敲門聲。

她透過貓眼兒,見到一張男孩的臉。隔著門,她問:“找誰?”

“這裏是藥業宿舍6號樓3單元402室嗎?”

“是。”

“請問柏小姐在嗎?”

“有什麽事?”

“有位先生送花給她。”

柏小燕收到今天的第二個花籃,花的構成與第一籃有所不同:紅玫瑰、滿天星、鳳梨、風鈴草、黃鬱金香。鮮花中有一枝極醒目的野花——紅月亮花。

“這又是誰送的?”她惑然。

麵積不大的客廳快被兩隻花籃占滿了。一股股花的馨香幽幽地散放。兩個送花人都沒留下姓名,又都知道她的生日,尤其那枝紅月亮,後一隻花籃肯定是邢懷良、黃承劍兩人中的一個人送的。

“紅月亮花該是他。”她認為紅月亮花是黃承劍送的,她向他講述過紅月亮花的故事……不然,花店不會到很遠的郊外采來枝紅月亮,此季節是紅月亮花的綻放期,找到一枝並不難。可誰特意采來此花呢?邢懷良不知道她對紅月亮花……她從來沒對他講過,假若讓他去回憶那次,他大概記住的是一片青草地,向他綻放的是紅色花朵——如果說是花朵花瓣的話,也絕不是卷蓮花形狀的紅月亮花。

兩個花籃並沒給她帶來好心情,人有時不僅僅隻需要鮮花。此時此刻的柏小燕,神情不定,她實在盼望送花的其中一位驀然出現在身邊……想歸想,盼歸盼,直到中午沒一個電話打進來,也沒一個人叩門。

“孩兒的生日,娘的苦日。”她冷不丁想起這句老話,思母之情浸潤她苒弱的軀體。她自語道:“回家,看媽爸去。”

她在離開宿舍前,懷著隻有她自己才明白的目的,凝望花籃些許時候,打開電燈,晚間她不準備回來,顯然留燈是為花籃做伴兒。

柏小燕大包小裹地拎著雞、魚等吃的東西回家。老兩口正玩跳棋。看老爸紅頭漲臉的樣子,說話聲音也大,他肯定是輸了。老鎖匠怎麽也不服氣除養孩子做飯外什麽都不會的老(老伴),回回她贏。

“爸,媽!”柏小燕見他們倆仍沒離開棋盤的意思,也嚇唬他們一下,“煩我,我走啦!”

“哎,爸的好閨女……”老鎖匠生怕女兒走,對老伴說,“這盤不算。”

“今天你輸幾盤(局)?”柏小燕母親問。

“9盤。”

“不對,10盤。”

“賴,這盤還沒下完,不一定輸。”老鎖匠一盤沒贏,這也倒是常事,他說,“你答應的,這盤不算。”

“行啊,看在小燕回家,讓你這常敗將軍……”柏小燕母親發現女兒買回那麽多吃的東西裏,有一朵很漂亮的花。

“媽,給您的,石竹花。”柏小燕將花兒獻給母親。

“嗬!真好看。”母親喜歡花的動作很特別,用手指撚撚花枝,讓它旋轉,或許她特喜愛風中搖曳的花朵,她問:“多少錢?”

“10元。”

“啊,太貴啦。”母親覺得它不值那麽多錢,有點賭氣道:“10元錢買兩隻雞大腿吃呢!”

“真不懂高雅!”老鎖匠因下跳棋輸了老伴兒,心裏憋點怨氣,終於找到報複的機會,繼爾是要聯盟女兒孤立老伴兒。他說:“小燕那什麽,有花贈給爸,我有欣賞水平……為了你媽媽,給市長熱線打電話,建議馬路的隔離帶別栽花栽草的,栽雞大腿!”

“老家夥,輸幾盤跳棋你就埋汰我。輸了怨誰,怨你那腳後跟似的腦袋……”

老兩口一陣唇槍舌戰,瞧表情誰都沒往心裏去。戰線也拉得不長,很快結束戰鬥。

母親紮上圍裙準備做晚飯,柏小燕搶過圍裙,說:“媽今天您歇著,我給你做幾道好菜。”

“煙熏火燎的……”她拉過女兒的手,一雙柔白的令母親驕傲的手,“幹一把濕一把的該出螞蚱口(皸裂)了。”

“媽,今天日子特殊,你隻擎吃,飯菜我做。”柏小燕將母親按坐在一隻矬凳上。

柏小燕進廚房,父親跟進來。“我助炊,改個刀什麽的還成。”擼胳膊挽袖子,真像恁麽回事。

“爸你也歇著。”她說。見父親未動地方,給他安排一個差事,“爸,扒點蒜。”

“好咧!搗蒜醬我可內行。”老鎖匠為爭取到一份幫女兒幹的活兒而高興,從老伴身旁走過時,五音不全地哼了句:雄糾糾,氣昂昂,跨過鴨綠江……“就你這德性,跨過鴨綠江也得讓美國佬給打麵(廢)嘍。”柏小燕母親揶揄老頭一句。拖木凳到廚房門口,看著女兒洗魚、刮鱗,問:“今天大禮拜?”

“說你糊塗還屈了你似的,昨天周二……”老鎖匠手中木杵樣的東西在蒜缸子裏搗著。不失時機搶白老伴兒。

“少一句不能拿你當啞巴賣嘍!”柏小燕母親回敬老頭一句,看也不看效果,問女兒:“媽讓你給整懵了。今個兒?”

“我的生日啊。”

“天呐,我咋把這個茬兒給忘了。”柏小燕母親按捺不住高興,“喂,咱燕兒今天過生日!”

“是嘛。”老鎖匠也差點兒歡騰雀躍了,他說,“大喜的日子,我得喝幾盅。”他放下搗蒜缸子,隻凳子去揪垂吊的蘿卜幹。

“別吃那硬撅撅的玩藝了。聞聞咱燕燉的小雞多香。”柏小燕母親明知阻止他喝酒嚼蘿卜幹是徒勞的。勸他不動酒可以,喝酒不吃蘿卜幹不行。

滿滿一桌菜,柏小燕給父親斟盅白酒,給母親倒杯飲料。

“你呢?”老鎖匠問女兒。

“我陪媽喝飲料。”

“陪我喝酒。”老鎖匠說,並親自給女兒倒滿盅酒,“過生日,喝點兒。”

“給我也來一杯!”柏小燕的母親主動參戰——要酒,女兒愣怔怔地望著母親。記憶中母親從來未挨過酒盅的邊兒,她究竟能不能沾酒?女兒望著父親,待他發話。

“好哇,我們是同壕戰友了。”老鎖匠為飲酒隊伍擴大欣喜若狂,他說,“我們全民皆兵。”

晚飯後,柏小燕堅持要走,酒精天使般地引導她向世紀花園飛翔。到了3號別墅,她撲進洗澡間……身子泡在熱水裏,頭枕著浴盆沿兒。那一刻,她覺得身體被水泡膀脹,一種欲望也被泡得強烈起來,縈繞腦際的那件事似乎過去了很久很久。她丞盼今晚能重演一下那件事……手機的鈴聲就在這時響起的,她從浴盆出來赤條條去客廳,拿起手機覺得來電顯示的號碼似曾相似,她還是接了:“喂,我是……我自己,哦,你過來吧!”

4

審訊犯罪嫌疑人駱漢全繼續進行著,竇城斌的位置上坐著洪天震。他說:“接著講吧!”

“我們當夜對寧光燦動手……”駱漢全交待犯罪過程——

躲在地礦小招待所裏的寧光燦傍晚接到盧全章的電話。他說:“錢給你準備好了,呆會駱漢全給送過去,他陪你吃點飯,然後開車送你回家。回家後好好地過日子,別再賭了……噢,對啦,我還有個小麻煩,需要你幫忙……具體的事兒,見麵駱漢全詳細和你說。”

“謝謝表叔。”寧光燦的心也是肉長的,這位遠得不能再遠的表親,對自己如此關心、夠意思,他十分感激,拿到1萬元,立即就回老家興隆鎮……翻蓋風雨中搖搖欲墜的房屋,給老母親買些紮痼(治療)腰腿疼的藥。

然而,他沒有一點兒做這些事情的機會了,死亡在傍晚步步逼近,他全然不知。他的最後的善良也隻能作為想法、或未了的心願留在人間了。

駱漢全開車來接走他,在一家叫君再來的小餐館吃飯,點了幾個菜。對於寧光燦來說,最後的晚宴很豐盛,他愛吃的白肉血腸,小餐館正好有。

“駱哥對我一直這麽好。”寧光燦發自內心的地感激。

“哥們兒麽,應該的。”駱漢全以飯後要開車為由,沒喝酒,用菜湯代酒,也像模像樣地同寧光燦碰杯——他舀勺湯碰寧光燦的酒杯,半斤裝的高度數白酒,寧光燦幹得所剩無幾。

從小餐館出來寧光燦的身子有點兒搖晃,腳落地如踩在棉花包上一般,腦袋木木的,他極力想一件事楞是沒想起來,他說:“駱哥我喝多了,暈乎乎的。”

“到車上坐一會兒就好了。”駱漢全攙扶一把走路趔趔趄趄的寧光燦,替他打開副駕的車門,“坐在前麵,我倆好好嘮嘮嗑。”

寧光燦能夠承受4兩白酒,多這麽一兩倒沒醉,但反應明顯遲鈍了。駱漢全要的就是這種效果,他說:“有人找你表叔的麻煩。”

“誰?膽太肥了。”寧光燦終於想起他先前沒想起來的事,表叔說要他幫忙做一件事的。“駱哥你說咋整他吧?”

“他叫霍二兒,”駱漢全胡編個名字,“老揚言要廢你表叔,今晚咱倆……”

“還像拍死曲忠鋒那樣,”寧光燦揚了揚碩大的手,“找塊石頭就成。”

“不行,不行。霍二兒習過武,你到不了他跟前。”

“那咋整?”

“你忘了……你家的獵槍挺準的。”駱漢全說出打算:回家取獵槍,到霍二兒住的地方找他……他說,“到時候,你就聽我的安排。”

由於時間還早,飀飀夜風中許多市民散步街頭。駱漢全駕車滿城轉,寧光燦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觀賞了長嶺的夜景,他還說了一句:“將來帶我媽來遛躂,她一輩子沒坐過火車。”駱漢全聽此話時,目光很複雜地看他一眼,沒吱聲。接近10點,駱漢全將車開回和簡愛同居的樓前,他說:“光燦你在車上等著,我去取家什(槍)。”

呆在車上的寧光燦覺得嘴發苦,想抽一支煙。於是他下車抽煙。簡愛窗前看見的正是他下車抽煙這一幕。

駱漢全將槍放在後座底下,車開走。他說:“霍二兒家住在天井胡同裏邊,到了胡同口咱們就下車。你直接敲他家的門,就說有人給霍二哥捎來點東西……光燦,霍二兒挺黑的,你怕不怕?”

“我怕死人不怕活人,咋惡的活人我也不怕。”

“那就好。你把他引出來,我照他腦袋開一槍……”

“肯定玩完(完蛋)。”寧光燦絕沒想到,20多分鍾後,駱漢全沒向虛構的霍二兒開槍,子彈射進他的頭顱。

“到了。”駱漢全停下車,指著黑魆魆、陰森森的天井胡同說,“霍二兒家就在裏頭,記住,帶門樓的鐵大門。”

寧光燦走在前麵,駱漢全端槍走在後麵……“寧光燦那麽強壯的身體,一槍撂倒他連動都沒動彈。”駱漢全像講一個故事那般坦然,他向洪天震說,“就是這麽一個過程。”

“是誰向你提供警方要逮你的消息?”洪天震問。

“沒有哇,沒有。”駱漢全一口咬定。

“沒有聞到風聲,帶情人逃走,能自圓其說嗎?”

“憑感覺,那幾天我右眼皮老跳……”

“別編排了,”洪天震打斷他的謊話,看出他不想說實情,至少暫時不想說,先擱下這個問題。“駱漢全,你要如實回答我的問題,盧全章為什麽要殺死曲忠鋒?”

“我交待了,他想搶奪院長的位置。”

“不對,”洪天震口氣十分嚴厲道,“你還有一件事沒交待,你不但知道那件事的內幕,還是一個直接參與者。”

“什麽事?”駱漢全裝迷糊。“我不明白……”

“我說和你說性質就不一樣了。”洪天震問:“舊心髒導管是怎麽回事?”

“心、心髒導管?”駱漢全瞟一眼洪天震,低下頭去。

“因為曲忠鋒阻止你們使用舊心髒導管,斷了你們的財路,並要到有關部門告發你們……因此,你們就凶殘地殺害了他。”洪天震說,“駱漢全,往下是你說,還是我說?”

“我說……”駱漢全知道抵賴不了,立功的機會不能放過,他說,“彭力佳為父親彭毓鶴的事找過他……”

身為主管業務的副院長,又專門負責管理貴重手術器材的曲忠鋒,發現某一個月份院裏做了4例心血管病手術,手術室才領了二根心髒導管。他找胸外科主任袁鳳閣:“4例手術用了兩根導管,怎麽回事?”

“這……這……”袁鳳閣吱唔起來。

“今天你必須給我解釋清楚!”曲忠鋒發火了,他訓斥道:“人命關天,是兒戲嗎?”

袁鳳閣本來就有點懼怕曲忠鋒,他一發怒,再加之自己做的事不正大光明,心便虛了。他說:“這事你還是問問盧院長。”

曲忠鋒找盧院長,“心髒導管……”

“老曲,”盧全章說,“胸外科手術室新近添置許多設備,大部分都是醫護人員集資或入股買的……鳳閣他們創點收,我也就同意了。”

“給患者使用舊心髒導管,按新的收費,”曲忠鋒聽此,深感震驚,說,“盧院長,我們是醫院,救死扶傷,怎能幹這種事呢?”

兩位院長的談話不歡而散。也正是這次談話,曲忠鋒引來殺身之禍。他說了一句氣憤的話:“這樣幹太缺德!”

後來,衛生局領導找盧全章談話,問他心髒導管二次使用是怎麽回事,他說是屬下科室所為,他一定認真調查、處理。應付完係統領導,市紀檢委領導找他談話……彭力佳上訪的事他認為是曲忠鋒背後攛掇,其目的是為整跨他,整掉他……盧全章暗殺曲忠鋒,又暗殺寧光燦的案情已基本清楚。審駱漢全,兜出來在警察麵前泥鰍一般刁滑的袁鳳閣,他被拘傳了。

5

“再喝頓羊湯嗎?”回來路經小鎮時,邢懷良問。

“非常時期,進飯店的人減少,純屬正常。”邢懷良勸慰她,他說,“先休業一段時間……”

“隻能看情況再說。”夏璐在鄉下的8天裏,大部分時間在戶外活動暴露陽光下,細白的臉龐有幾片血暈般的深色,精神十分飽滿。換個環境邢懷良便有新鮮感似的,夜間折騰得她有點疲乏。昨夜是他們到科爾沁的最後一晚,她“曠課”原因是她與妹妹琪住在一起,平素很少見麵,難得一聚。7天裏她說想到琪的房間住一宿,邢懷良哀求的目光望她,她明白他想什麽了。她說:“你比在家勤了。”他說:“鄉下真是**的好地方……我一聞到青草芽兒味,就興奮……”她俏皮地說:“那些**的男人該多吃青草芽兒!”

“昨夜我沒太睡實沉。”他說。

“噢,”她看他一眼,“沒人侵擾你。”

“獨守空房,過了一夜幽囚般地生活。”

“真沒出息,隻昨晚沒……”她見他眼圈發暗,是沒睡好覺,說,“今晚補上。”

穿過小鎮,路況好起來。邢懷良加大油門,他要回長嶺的心情比她還急。他想念一個人,昨夜就因為想念她才揉皺了枕頭,弄亂了床,翻身打滾,一直折騰到天亮才眯一小會兒。此次科爾沁之行可謂大功告成,與夏老爺子的隔閡——堅冰已釋,夏璐也換了一種眼光看自己,雖然與初相識火辣辣的、鍾情的目光難以比擬,但畢竟較前一段時間那冷冰冰、猜疑的目光好得許多。這些都為他要做的事鋪平了道路。

“略有端倪。”他認為這是在鄉下8天的最大收獲。大約有幾十公裏的行車他緘默著,完全可以理解為他專心地駕駛。其實不然,他懸擬他計劃的結局:一個人如一滴露水,悄然蒸發了……一股淡淡的香氣飄來,她正滋味地嚼著酸味的蜜餞,她有時很愛做一些小姑娘的故事,朝他臉上吹泡泡或氣兒。這股香就是這麽過來的。

“上學的時候,你就這樣往同桌的男生臉上吹泡泡。”

“不,是前桌的。”她糾正說。

“想過泡泡落到男生臉上他的感受嗎?”

“憤怒。”

“憤怒?”

“是憤怒。”她說起初一時她向前桌的男生臉上吹泡泡,那個男生歘地站起來:“報告,老師!夏璐往我臉上吐泡泡。”老師批評了她,下課時她對那男生說:“你該給我錢。”

男生不解。

她說:“落你鼻尖上的泡泡你給弄破了,賠,那是藝術品。”……“三年後,那男生一定後悔報告了老師。”

“他長大了才明白,女孩向你吹泡泡是示愛呀!”

“謔,我可沒想得那麽複雜。”夏璐重新放進嘴裏一顆蜜餞,問:“來一顆嗎?”

“受不了,太酸。”

原野空廓,農田裏稀稀拉拉幾夥兒種地的人。大麵積播種早已結束。邊邊落落的撂荒地,還有人種點小雜糧——豇豆、綠豆、黍子什麽的。

夏璐望著原野,心想著吹泡泡那件事。她忘記是在怎樣的情形下說起的。她隻向他說是個男生,真名叫洪天震,她沒說。初一的時候,洪天震很靦腆,尤其是在女生麵前。後座女生夏璐對他表露的絲絲愛意,他沒感覺到,一點都不懂得……他的愛情成長很慢,一個本屬他的愛情擦肩而過。

“哎呀!忘了一件事。”邢懷良忽然想起什麽,“兔子拐棒沒拿,落下了。”

“啥好東西。”她本來就沒看好那東西,她嘴裏罄盡了蜜餞,說,“到了夏天,滿坨子都是。”

邢懷良說的兔子拐棒是長在沙坨上的寄生類草藥,中醫學名叫列當,春末才出芽,夏天開紫色小花,秋天自然枯死。眼下季節,列當剛出土,邢懷良采到的是去年的幹列當。

“列當,治**……”他說,“長嶺市藥攤上賣的,肯定是人工種植的,藥效差遠嘍。純自然的列當……”

“你們男人到底要怎麽樣?非累死女人身上才滿足。”她幽怨的口吻貶責道。

“殊不知,男人這樣做,很大程度上是為了女人……”邢懷良說。他本想把自己固執的看法講出來。話到舌前又咽回去,他見到了城市輪廓,發現設置在交通要道——入城路口處的檢查標誌,他說,“要消毒。”

保時捷停下,邢懷良同夏璐到非典檢疫工作台前測體溫,儀器先進多了,手持插耳朵的儀器代替了水銀體溫計,隻幾秒鍾便測出體溫。他們沒發熱,又不是從疫區來,設卡的檢查人員決定放行。車也需要嚴格的消毒。身穿特種防護衣的工作人員,給車裏裏外外消一遍毒。

“SARS,SARS!”邢懷良喃喃自語。

“我到酒店去。”夏璐說。

邢懷良把她送到帥府酒店,而後開車回藥業大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