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中局兮誰入局
兩日後的夜裏,灌木叢中,秦俊半蹲著身子來到妖嬈身邊,對她無聲地點點頭,示意她這隊人馬都以準備得當。
就在半天之前,斥候就回報鮮卑軍營這邊由於慕容撻久久沒有音訊,開始坐不住了,派人去到漠城聯係慕容撻。與此同時,來自瑞城的飛鴿傳書也已傳來,說是兵力都已到位,隻待一戰了。所以妖嬈當機立斷,領兵出城,與秦俊一道領帶著六萬人馬隱蔽行軍,在入夜後緩緩移動到了事先商定好的位置。她與秦俊領著一處先鋒兵馬,埋伏在距離鮮卑大營最近的地方,樂成與呂鼎手下一名副將呂潛各自率領一隊人馬,埋伏在另外兩處死角。
如今要做的,就是靜靜等候夤夜時鮮卑將士睡熟,再殺他個措手不及!
“一會兒由俊率兵搶攻,郡主還是到後方指揮吧。”在等待的過程中,秦俊突然壓低聲音對妖嬈說,“分批進攻,擊潰鮮卑人的心理防線,是你的主意,應該由你來執行。”
“這……好吧。”妖嬈遲疑片刻,還是應下了。這已經是秦俊第二次讓她留在後方……
見她同意,秦俊勾唇一笑,似乎心滿意足,令她心中一動,便鬼使神差地再度開口。
“秦大哥,你說過作為軍人,死在哪個戰場都是說不準的事兒。那你為什麽這麽執意讓我退守?你又怎麽知道,退守的人就不會死?”
秦俊顯然是被她這一問給難住了,詫異地盯著她半晌,才斷斷續續地答道:“郡主說的……俊無言以對。隻是覺得後方多半……會好些吧。隻是希望郡主能安全而已……”
“噗呲——”妖嬈卻是一怔後便忍俊不禁,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啦,隻是活躍一下氣氛。你要不要休息一會兒?白天忙了那麽久。”
月色下妖嬈的笑顏清麗中又染上了一層朦朧,讓秦俊險些忘了答話:“不……沒什麽,不用了。”
“那好,時間差不多,我先到後方去準備了。你自己多加小心。”
說罷,妖嬈便站起來,扭頭弓著身在林中穿梭起來。她的步子很輕,還用了些許輕功,幾乎是飄走於草皮上,不發出一絲響動,就能極快地消失於眾人視線。可才以此法走出數十米,妖嬈便放慢了腳步,隻因心亂如麻,怕再疾行下去可能會一時走神,製造成不必要的聲響。
“隻是希望郡主能安全而已……”
秦俊方才的話回**在妖嬈耳邊,讓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靜。在他答後的那一笑和一拍肩的動作,她是刻意的。因為她從秦俊的眼裏看到了不一樣的情愫。那樣的光芒,她也曾在蘇子澈的眼底見過……
甩甩頭,妖嬈強迫自己別去想這些有的沒的,畢竟大戰在即,怎能這樣分神?無論秦俊對她的好來源於怎樣的感情,她隻也以同樣的善意來回報他便是,何必想那麽多?
盡管這樣說服自己很自私,但卻也很奏效。深呼吸幾次後,妖嬈目光很快恢複一片清明神色,再度施展輕功,往後方兩批大軍的埋伏位置趕去。
由於秦俊又加了一萬魏軍參戰,所以妖嬈將剩下的四萬將士又分成了兩個梯隊,第一隊一萬五千人,第二隊兩萬五千人,以這種人數遞增的氣勢嚇倒鮮卑軍。除此之外,還有一波百人小隊單獨劃分出來,個個手執火把,十數人騎著捆有樹枝的馬匹,在第三波攻勢之後再製造大批增援將至的錯覺。
妖嬈到後,主要便是確認這隊人馬的準備情況。
“主帥放心,保證怎麽嚇鮮卑人怎麽來——”百夫長拍著胸脯向妖嬈保證。
她仔細一瞧這名百夫長,臉上稚氣未脫,年紀不大,大約是這批陳軍中的新兵蛋子,便不禁起了惻隱之心,抬手撫上他的腦袋,帶著鼓勵,輕拍了拍。
“做得很好。”
“謝謝主帥!”年輕的百夫長得到主帥的誇獎,十分歡喜。
至少在這一場對戰裏,他不會死……妖嬈看著他在夜色裏因興奮而發亮的雙眼,竟覺刺眼,便移開了目光。
夜越來越深,也越來越靜,鳥獸也都已沉寂入眠,卻在這時傳來幾聲布穀鳥的叫聲。但若仔細聽來,便可察覺是人模仿著發出的。
這是先鋒部隊同時行動的信號,當叫到第三聲,埋伏於三個方向的將士就會同時殺出!
“布穀……布穀……布穀……”
“衝啊!殺——”
猛然爆發出的喊殺聲驚起了林鳥,紛紛啼叫著振翅離樹,很快便飛過了兩裏之外,妖嬈等人的頭頂。以尋常人的目力望去,隻能看到前方有一線的火光從叢林兩邊從中央匯集,然後迅速向前湧動,但鮮卑軍營上方被火光照亮的半個天際卻是人人可見的。而以妖嬈的目力更可隱約看到人頭攢動、馬匹騰躍的混亂景象。而片刻後,雙方短兵相接,便是哪怕隔著這麽老遠,那些打殺聲、馬蹄聲與兵器相撞聲,普通的士兵也都能聽見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位於後方的每個人麵上的神情都越來越凝重,尤其是第二波準備進攻的將士們執著兵刃的手上都暴起了青筋,蓄勢待發,隻等著妖嬈一聲令下!
“第二波,上!”
“將士們,跟著我衝啊——殺啊——”
妖嬈的喝令聲才落,率領第二波士兵的副將便一馬當先,吆喝著衝了出去,他的身後眾將士也跟著搖旗呐喊,向著鮮卑軍營的方向蜂擁而上。與此同時,第三波將士頂上了之前第二波人馬所站的位置,等待下一輪進攻時機的到來。
唯恐距離太遠,無法最好地掌握前方戰場的動態,妖嬈索性一躍而上,攀上了附近最高的一處樹冠頂端,極目眺望——先鋒部隊已經在秦俊等人的帶領下完全衝殺進了鮮卑大營中,正四下衝擊,並且已有半數的營帳都被點燃,火光衝天。從睡夢中驚醒的鮮卑人有的甚至連武器都找不到,隻能徒手搏鬥,亂成一團。
但鮮卑軍中除了慕容撻外,倒也不乏沉穩大將,鮮卑軍的亂象似乎很快就被一名立於高出指揮的使用長戟的將軍穩住。看到這裏,妖嬈微微蹙眉,但隨即又很快舒展開了眉頭,因為鮮卑軍才剛剛從驚慌中緩過神來,她所安排的第二批將士又已殺至,再次將鮮卑軍列好的陣衝散開來!
看到這裏,妖嬈略感放心地重新落地,然後揚聲道:“兒郎們,這給鮮卑人的最後一擊,就看你們的了!聯軍必勝——”
“必勝!必勝!必勝!”
士氣被鼓舞到最高,妖嬈衝身邊嚴陣以待的副將微微頷首:“出發吧。”
隻見那名副將對她行了個軍禮後,便翻身上馬,拔劍出鞘,直指鮮卑軍營方向。
“大家跟著我殺他們個片甲不留!”話音未落,一人一馬已然衝出,餘下士兵也不甘落後,繼續呼喊著“必勝”二字,往火光衝天處的戰場進發!
現在唯一剩下的,便是用來虛張聲勢的百人隊伍了。
“主帥,您不留下嗎?!”
之前那名年輕百夫長見妖嬈隨即也躍上馬,急忙追到馬旁問道。
“兩軍對陣,我身為主帥怎能總是待在後方?記住,聲勢要造大,每隔一會兒便前進百步。”妖嬈牽住韁繩,俯身笑望著他,“我相信你能做得很好。”
“是!定不辱使命!”年輕的百夫長也單膝下跪,對她行了個標準而虔誠的軍禮,並維持這個姿勢,目送她消失在視線。他預感今夜這場與鮮卑大軍的廝殺過後,世人都會記得這個在月色下持劍策馬的英姿屬於一名女將,她的名字叫佟妖嬈……
“咳咳……”書房中,案卷堆滿幾案,唇色發白的蘇子澈正一麵壓抑著咳嗽聲,一麵叢中翻找著什麽。
一連串的咳嗽聲才落下,便見殷義破門而入,又急又氣地大步走到他跟前,把他手下的案卷奪過。
而蘇子澈隻是抬頭,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伸出手:“給我。”
“主公,你需要休息!”殷義不可抑止地提高音調,“如果是平時,我絕對不會攔著你,可你看看你現在——如今已是深秋了,寒氣本就開始變重,你還受了傷!要不是你把高手和暗影都派給那女人,那刺客怎能差點得手?!你還要強撐著看這些資料!”
“給我,阿義。”蘇子澈卻完全不理會他的怒氣,又重複一遍。
見他麵無表情,眼底神色卻極其堅定,殷義便是再氣不打一處來,也無可奈何,隻能重重歎氣,然後將案卷交還給蘇子澈。後者接過案卷,就重新垂首,細細看起來,不再出聲。
“與鮮卑的對戰捷報頻傳,連被鮮卑占去多年的瑞城都已攻下數日,隻剩下些殘兵還在流竄頑抗,不足為懼。魏國戰場那邊勢頭也不錯,鮮卑人應該是無力再往陳國這邊支援新的兵力。而且暗影也幾乎每日都將她的情況傳信給你,她安全得很,連根睫毛都沒掉,你究竟還在為那個女人擔心什麽?”殷義索性在他對麵跪坐下來。
“越是這種時候,人越會鬆懈。”蘇子澈抽神解答了他的疑惑,“與鮮卑這一戰,之前各方勢力之所以都沒有阻止妖嬈前去主持,是因為他們都沒有把握能勝過鮮卑。可現在妖嬈已經把這個底子替他們打好了,那麽這些人恐怕就要開始打她的主意了。”
殷義跟在他身邊多年,耳濡目染,也聽出了些門道,當即挑眉道:“你的意思是說,他們想把這個‘盤’接過來?可陳帝不會應允的。”
“不需要他首肯。兩軍對陣,不可一日無主帥。如果主帥身死,就必須再派人去。”蘇子澈說著,已將手中之卷看完,又翻找出了另外一卷。
“……所以你才不放心她身邊的每一個人?”殷義聞言,沉默片刻後才道,“可這些人的資料,你已經看過不止一遍了。”
聽殷義這麽一說,蘇子澈也不禁皺眉,放下手裏的案卷,雙手支在案上,揉著自己的眉心。“我確實已經反複看了三四遍,都沒看出什麽不對。可越是沒有絲毫不對勁,我就覺得越不正常。”他說著,長長吐出一口氣,自嘲道,“也或許是我算計的事情做多了,所以才疑神疑鬼吧。這些資料如果齊全,近來傳來的戰況卻都屬實、沒有變動的話,那確實沒有任何異常……”
結果這回殷義卻久久沒有接話,也不見他有動作,蘇子澈因此抬眼,見殷義一臉欲言又止,心中莫名一驚道:“怎麽?難道你們有事瞞著我?!”
“倒也不是什麽大事……隻是自從你遇刺受傷以來,我和其他幾人就琢磨著替你分擔些,隻挑了些重要的事與你說,沒有事無巨細地告訴你。”殷義被蘇子澈盯得有點發毛,“我知道這是我們擅做主張了,但——”
“糊塗!”蘇子澈卻厲聲喝斷他,“有些事情雖看上去是小事,但如今事態這樣複雜,牽一發而動全身,聯係起來未必就不是事情的關鍵所在,甚至會幹係到成敗——現在什麽都別說了,立刻把你們瞞下的所有情況,不論大小,全部說與我聽。”
殷義被他這麽一說,也之前做法確實太過輕忽,當即沒有二話地將這些日子以來他們扣押下的,認為無甚重要的情報一一道來。
“咳咳!”蘇子澈聽到一半,突然激動地猛咳幾聲,“你說什麽?!鮮卑俘虜至今沒有被押回?全部都還停留在漠城?”
“從目前來看,其餘各地並沒有容納鮮卑俘虜的跡象,應該是都還扣押在漠城中。”殷義不禁皺眉,“有什麽不妥嗎?”
對於他這一問,蘇子澈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又在幾案上翻找出兩份卷宗資料。殷義傾身瞥了眼,分別是有關戚威與呂鼎的情報。目前留守在漠城的正是這兩人。
“按照之前捷報,鮮卑俘虜人數應該達到四萬之多。這些俘虜全部還扣押在漠城一處,一旦漠城中的高級將領有變,放出這些俘虜,那麽……”蘇子澈低而緩的推測令殷義也是臉色一變。
“如果四萬俘虜被放出來,裏應外合,等於切斷了後路!那麽不要說那女人個人安危,恐怕被她從瑞城帶回的聯軍都會——”殷義將蘇子澈沒有說完的話道出,神色嚴峻,“你覺得這兩人之一有人是太子的人?會是誰?”
蘇子澈又抿唇將兩份情報掃視一遍,才沉吟問:“關於這兩人的消息,你們可還有瞞下的?哪怕隻是細枝末節的一點小事,尤其是他們與陳國是否存在聯係。”
事關重大,殷義不敢再輕視,摸著下巴低頭苦思許久,才突然一拍腦門:“還真有一點!是戚威的。他的妻子是陳國人,每年他都會陪著妻子回陳國歸省。隻是當時我們幾人聽來就是瑣事,所以便沒有再來說與你聽,但如今配合上其餘有關他家事的情報來看,也頗有些可疑之處……”
“什麽家事?哪裏可疑?!”蘇子澈急忙追問。
“我們的人買通了一名在他家外院負責掃灑的下人。根據他的說法,戚威和自己的妻兒關係並不好,甚至可以用冷淡來形容。沒有必要,戚威都留在軍營,甚至會去佟家做客,也很少回家。這樣糟糕的夫妻關係,戚威怎會有肯年年都陪伴妻子回娘家呢?”
聞言,蘇子澈撐在幾案上的手握成了拳,接著沉聲道:“立刻秘密召集兩萬人馬,一個時辰後在城外隱蔽處匯合。”
“你要做什麽?!”殷義大驚,“現在還不過是猜測——”
“等驗證猜測,若真有什麽事,就什麽都晚了!”蘇子澈言語之間頗多責備之意,“一招棋錯,滿盤皆輸,你們這次太糊塗!凡事謀算講求先機,若是再早幾日察覺異常,或許還有別的法子,可現在已經落入被動,沒有時間了!咳咳……去,給我備馬車,對外宣稱我劍傷複發已經昏迷。另外,戚威若真是內鬼,必定會在放出鮮卑俘虜後往陳國後方逃竄,派一部分人馬去追擊他,務必活捉!順便再派人探查他每次陪妻子歸寧時去的地方是何處——”
一聽蘇子澈不但要召集私兵前去支援,還要親自趕往,殷義更是不肯,當即改盤坐為跪立姿勢,急切地勸道:“不可啊!你傷勢還未痊愈,可經不起急行軍顛簸啊!大不了你派蘇合去,總能安心吧!”
“哼,他還不是聯合著你們來瞞我?退一萬步,便是我對妖嬈無情,她也絕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死,聯軍更必須大勝!這個道理你們卻不懂,竟然——咳咳!你們這般輕忽,我怎麽能放心?!”蘇子澈顯然心意已決,用不容分說的語氣命令道,“告訴他們,要是不想我急得吐血,一切就都按照我說的去辦,不要再給我添堵。”
殷義也悔恨不已:“主公!是我們誤事,就讓我們去將功補過吧。你現在還咳成這樣,我怎麽能——”
“如果你還當我是主公,還想繼續跟隨我,就立刻去辦!”蘇子澈低喝。
“是!”話說到這份兒上,殷義也隻能咬牙應下,“主公你切不可再動氣,我不會再自作主張,安排下去後就回來保護你出府去城外!”
得到殷義的承諾,蘇子澈的麵色緩和不少,有些疲倦地頷首,闔起眼,沒有再說話。殷義見他總算還懂得休息,保重身體,便安心些許,起身快步走出書房,去安排秘密援兵之事。
可幾乎是殷義後腳才踏出書房,蘇子澈就掩嘴悶咳起來,一聲比一聲難以壓抑,肩頭聳動的幅度漸大,直至喉頭一甜。將帕子移開一看,那上麵竟是一點猩紅觸目。可他卻隻是全不在意地將帕子重新收入袖中,按住悶痛的傷口,苦笑低歎:“卿卿這麽聰明,當有自保之法吧……”
“呃——”
“郡主怎麽了?”秦俊聽到身後傳來的悶哼聲,調轉馬頭,來到妖嬈的馬邊,關切地詢問。
妖嬈蹙眉,將按在心口上的手移開,搖頭道:“沒什麽。隻是突然晃神了。”不知為何突然心悸,眼前還閃過了蘇子澈略顯憔悴的麵容。如今冬日將至,今年的冬天雖說應該是會比去年溫暖些,但她還是很掛心他的身體狀況。為了不節外生枝,她這些日子再三壓下托蘇子澈那些劍客給傳個話的衝動,可現在連瑞城都已收複數日,應該不會再有變故了吧?
“郡主?郡主?”秦俊見她出神,便連續喚了她幾聲,“若是身體不適,郡主就先回去休息吧。巡城俊一人足矣。明日一早就要開拔回漠城,從瑞城到漠城也要近三日的路程,風餐露宿的,郡主養足了精神才好啊。”
“也好。那就有勞秦大哥了。”這回妖嬈倒是沒有推拒他的好意,念著正好可以在回漠城前,找個劍客傳話,也好安心。於是她衝他淺笑著叮囑:“不過你也要注意身體,這些天大大小小的戰役,秦大哥一直都……衝在我前麵,應該也累壞了。”
她依舊記得那個奇襲鮮卑大軍的夜晚,秦俊要她留在後方的用心,也對在裏應外合攻破瑞城時,那個總是擋在她身前的聲音曆曆在目。這些時日下來,她真切地感受到秦俊的善意,似乎想要替她擋下一切的刀劍,卻忘記了她與他一樣是將軍,來戰場,便是來廝殺的。
“……郡主放心,我自有分寸。”秦俊聞言,怔忪片刻後才回以溫雅一笑。
妖嬈不明白他的眼神為何有一瞬的複雜,卻也沒有打算多想,便在他的目送下策馬離開,先一步返回軍營。其實她大概明白秦俊在想什麽,因為她心中也同樣有一絲不舍,畢竟等到了漠城,秦俊就要率領魏軍回國。如此一分別,除非他日烽煙再燃,否則是沒有什麽再相見的機會了吧?不過戰事結束,也意味著她能回兆麟與蘇子澈相見,所以妖嬈心中總是歡喜多於失落,期待過多不舍的。
於是這在瑞城的最後一日,妖嬈就是在如此矛盾的情緒中度過的,幾乎一夜無眠,心中莫名記掛蘇子澈,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強烈。而這記掛中似乎還摻雜著絲絲不安,不知所起。不過好在僅僅是率領大軍開拔回漠城,有秦俊負責發號施令即可,妖嬈便隻顧躲懶,任由自己心不在焉地趕路。
她這般狀態,落在秦俊眼裏,卻是惹得他頻頻皺眉。將近黃昏時,秦俊命令大家原地休息,生火造飯,自己則來到妖嬈身邊坐下。
“郡主今日一整天都在想心事?”他將水囊遞給她。
“算是吧。”妖嬈笑著接過,仰頭飲下一大口,才繼續道,“出來這些日子,秦大哥應該也很想念家人吧?”
秦俊聞言不由輕笑:“原來郡主是想家了——”可此話一出,他便立刻察覺不妥,畢竟在世人眼中,佟妖嬈早已無家也無國可言。
“抱歉,我不是有意……”他急忙想要補救,卻見妖嬈隻是毫不在意般擺擺手,麵上笑意不見,也不似強撐,倒讓道歉之語顯得多餘。
對上他微訝的目光,妖嬈輕笑問道:“從我率兵攻打趙國開始,我就知道哪怕是從中獲利的陳國人,也必定會在背後戳著我的脊梁骨罵我不忠不義。佟家軍中,也有不少人這樣想,隻是礙於我畢竟是父親的女兒才沒有叫我難堪。所以我倒是一直很好奇,為什麽秦大哥似乎直到今日才知我的冷血無情?”
“不、不是——郡主並不像你自己所說那般鐵石心腸。”秦俊語氣篤定地搖頭,“郡主被自己所效忠的君主舍棄、加害,心中氣恨,想要報仇,拿回屬於自己的佟家軍,這無可厚非。前趙帝也算是自食惡果。我相信郡主必定有自己的苦衷……況且,如果郡主當真冷血無情,那麽此時此刻也不會出現在這裏。郡主所想保護的,不是一家一國,而是萬家百姓,這才是真正的大義。”
聽多了那些充滿愚忠與狹隘的指責,妖嬈倒很詫異於秦俊的想法。“可如果,我出現在這裏,除了抵禦鮮卑,保護百姓外,還有別的用意呢?”她忍不住問。
“那又有什麽關係?用心再多,你依然做到了‘抵禦鮮卑,保護百姓’這八個字,不就足夠了嗎?”秦俊爽利一笑,“郡主什麽都好,隻是總愛多慮,為難自己。”
“或許,”妖嬈抿唇低笑,“庸人自擾,說的就是我這種人吧。不說這個了,晚飯過後讓大夥兒再趕一段路,子時前安營休息。”
秦俊自然沒有異議,又叮囑了她幾句,便起身去傳令,進而加入其餘幾名將領的行列,圍坐在一處吃飯說笑。那些男將在一起說笑時,妖嬈是從不過去攙和的。雖然這段時日下來,他與秦俊手下的魏國將領也熟悉起來,但畢竟有女人在場,還是會讓他們拘謹,妖嬈也沒這個湊熱鬧的習慣,便總是獨自“開小灶”用飯。
飯後休息了一刻鍾,大軍便繼續開拔。這支返城大軍雖然不過一萬五千人,成分卻有些複雜。因為當日帶離漠城去攻打鮮卑大營的六萬人中,有將近三萬人折損,尤其是那一批訓練時間不長的陳國新兵,損失慘重,所以妖嬈便把所剩不多的新兵都留在了瑞城戍守。至於剩下的府兵與魏兵自然是要帶回的。
另外一方麵,原本潛入瑞城的兩萬多人中,幸存下來的魏軍也都在這支隊伍中。妖嬈的本意是讓佟家軍也留守瑞城,但家將佟諾卻放心不下她身邊不帶“自己人”,所以還是帶了三千佟家軍一並返回。而戴強所率領的那剩下的八千私兵,則被妖嬈派去到左近山道去清理小數目流竄的鮮卑殘兵。清理完畢過後,就會直接從山路繞過漠城,抵擋更後方的城池鄆城等待會師。
所幸將士們也在幾場戰役中生出些軍人的情誼來,不太分彼此,連續行軍兩日也沒發生過任何摩擦。
“今晚我們爭取過了這片高地,明天再趕路一日,便要到漠城了。”暮色四合,晚飯過後,妖嬈重新反身上馬,看著地圖,來到隊列最前,對將士們揚聲道。
“是!”將士們也都精神一振,齊聲應答。
三個月前,到達漠城意味著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去拚命,而三個月後的今天,漠城對他們來說卻代表著戰爭的結束。踩在漠城的領土上就等於踏上了回家的路,他們怎能賣力趕路?
而對於妖嬈來說也是同樣,班師回朝在即,她所思念的人就在兆麟等著她,再多的彷徨也都暫時拋諸腦後,隻想著快些與蘇子澈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