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中計兮誰設計
有了這樣一股子勁兒,隊伍中的每個人幾乎都麵帶微笑地向前方行進,不知疲憊,很快就爬過了丘陵頂端,開始走下坡。妖嬈與秦俊兩人策馬在前,也是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打發趕路的無趣時光。
“什麽人?!”
可繞是精神再怎麽放鬆,妖嬈耳聰目明的程度還是遠高於一般將領。她聽到右前方的叢林間有些異樣的響動,不似野獸在逃竄,更像是人的腳步。
秦俊也警覺起來,一提韁繩,手握劍柄,半擋到妖嬈前麵,喝道:“誰在那裏鬼鬼祟祟?!還不出來——”
而妖嬈卻對他無聲地搖搖頭,並且抬手阻止身後的弓箭手,示意他們沒有命令不要放箭。那若是個人,從這虛浮而慌亂的腳步聲來判斷,此人要麽不會武功,要麽就是受了重傷,不足為懼。
就在她完成這一係列動作之後,叢林中就撲出一人來,渾身是血!
“快——跑……”那人趴在地上,艱難地對眾人發出示警。
這聲音,還有他身著的鎧甲……妖嬈急忙反身下馬,飛奔上前,將他翻過身來。擔心她的秦俊也緊隨在後,借著月色看清了那人被鮮血染紅的麵容。
“呂將軍?!”秦俊大驚,“你怎麽傷成這樣?!難道漠城有變?!”
“鮮卑人快來了——小心……戚威……叛……”
那一個“徒”字,呂鼎隻來得及做出口型,便斷了氣。妖嬈瞪大雙眼,腦中瞬間近乎一片空白,戚威怎麽可能會加害呂鼎?她該相信誰?又是哪裏來的鮮卑人?!
“郡主,現在不是猶豫的時候!”
這時卻是秦俊的一聲低喝帶回了她的理智。妖嬈先是打了一個激靈,接著放下呂鼎,俯身貼耳在地,凝神細聽起來。
“前方確實有大部隊在往我們這裏移動!”不消片刻,妖嬈就直起身,神色凝重地對秦俊道,“我現在懷疑,如果戚威真的變節,那麽之前我們陸續押回的鮮卑俘虜,包括之前在漠城擒獲的俘虜,他可能全部沒有按照原計劃押送到陳國各地,而是在重傷呂將軍後,選今日將這些俘虜全部放出。那麽這支鮮卑軍就起碼有四萬人——”
鮮卑軍的數量幾乎三倍於他們,秦俊的臉色也極其難看:“那恐怕漠城守軍都已盡數著了戚威的道,為今之計現在隻能全力回撤到瑞城,固守城池,等待救援。”
“也隻能如此了。等到了瑞城再——”妖嬈說到這裏,卻突然臉色一變,轉了個方向再次趴在地上一聽,“後麵……我們後麵也有不下兩萬的隊伍在往這邊來!”
沒有命令,瑞城的守軍不可能全部貿然出城,那麽這支隊伍也隻可能是鮮卑軍!看來鮮卑軍早已經兵分兩路,迂回到他們後方,準備合圍了!
“全部退上高地!快——”沒有時間多猶豫,妖嬈奔至還不明就裏的將士前列,以內力傳聲,“有敵情,調頭——全部撤回高地準備埋伏應戰!”
“什麽?!敵軍?鮮卑人嗎?”
“怎麽可能……”
聽到主帥這般號令,整個隊伍霎時**起來,不安的氛圍迅速蔓延。
秦俊也已跟著翻身上馬,試圖穩住他們,鼓舞士氣:“這些鮮卑人都做過你們的手下敗將,是俘虜,你們能戰勝他們一次,還怕沒有第二次嗎?!全部聽號令調頭,上高地!”
這些將士到底也是幾場血戰篩選出來的,英勇,有血性,有紀律,再加上秦俊的說法確實給了他們信心。所以大軍立刻安靜下來,齊齊調頭,往丘陵最高處急行軍。
“呂將軍,對不起……”妖嬈知道這個節骨眼,帶上呂鼎的屍體沒有任何好處,隻得紅著眼眶最後回眸望了他一眼,咬牙道,“我佟妖嬈發誓,若能活著度過這一劫,定會替你報仇!”
月光下,呂鼎仰麵倒在黃土上,死不瞑目。
“駕!”狠下心來收回目光,妖嬈雙腿一夾馬腹,揮起馬鞭,快速衝向調轉方向的大隊前方。
同樣策馬飛馳在她身邊的秦俊,用複雜的目光凝視著她,沉聲道:“郡主,你做的沒有錯。這會是呂將軍希望看到的。”
“我知道!我知道——”妖嬈逆著風大喊,似乎在發泄,又好像是在說服自己。這變故發生得這般突然,她以為不會背叛自己的人再次狠狠算計了她,而與她幾乎毫無幹係的呂鼎卻拖著重傷之軀給她報信,最終隻能落個無人收屍的結局!
這是為什麽?!這究竟是為什麽?!
秦俊看著她眼角滑落的一滴晶瑩,竟忍不住奪過她的韁繩勒住,與她一道停下。
“你別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是主帥,大敵當前,這些將士都需要你!所以你現在什麽都別想,唯一要做的,就是帶著他們活著離開!”
妖嬈從被他如此嚴厲嗬斥過,她從他眼底望見自己絕望而失措的神情,也窺探到了他此時此刻種種複雜情緒,摻雜著心疼、焦急、關切、自責與矛盾……妖嬈知道如果可以,秦俊一定會選擇像平日裏一樣,扮演大哥的角色,對她溫柔地循循善誘。可事態如此緊急,生死攸關,他隻能選擇這種當頭一棒的方式,把她打醒!
“對……我不能在這種時候軟弱,那是害人害己……”她先是呐呐地點頭低語,接著突然用力握住秦俊的手,“我要振作起來——秦大哥,你要幫我!我要帶他們殺出一條活路!一定有辦法的……”
“是,一定有辦法。”秦俊再次將另一手握成空拳,放在心口上,鄭重起誓,“我會助你,九死不悔!”
於是妖嬈深吸幾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從秦俊手中接過韁繩,沉聲道:“你先到高坡上部署防禦工事,我派人到瑞城求援,隨後再來。現在這個關頭無論如何不能和他們正麵交鋒。而且鮮卑軍不過四萬,我們占據高地,支撐到瑞城發兵前來也不是沒有希望。”
“好!”看她重新控製住情緒,秦俊神色一鬆,也沒有過問她要派何人去求援,就拍馬去追趕前頭的隊伍。
而這邊妖嬈還停留在原地,確定秦俊等將領都走遠後,才揚聲道:“你們還不現身?!”
這次跟隨在她身邊的劍師身手都不錯,平時隱蔽極好,就連秦俊也不曾發現。所以不到最後關頭,她不願意在人前叫他們現身。
“郡主請吩咐。”三名劍師齊刷刷從天而降,出現在妖嬈麵前,抱拳道。
“你們身手不凡,目標也小,一定要想辦法混入叢林中隱藏身形,繞過鮮卑大軍到瑞城求援!但你們沒有身份,恐怕戍守將領不信……”妖嬈說著,將自己的帥令和調度佟家軍的私章都交給其中一人,“這個腰牌可以調動陳國兵,這枚私章則可以號令佟家軍。”原本若能得距離更近的漠城援兵是最好不過,可如今漠城那邊形勢不明,不知戚威是用何種辦法放出鮮卑俘虜,貿然差人尋求援兵可能反而更糟,隻得退而求其次。
三名劍師一路尾隨,也將事態都看在眼裏,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當即接下信物應道:“郡主放心,我們三人定要將援兵搬來!最多兩日,請郡主一定要撐住!”
“好。”妖嬈頷首,“快去吧——”
話音才落,三名劍師就已施展輕功而去,妖嬈卻沒立刻跟上大隊,而是又對著空氣問道:“暗影,你還在嗎?”
“主公吩咐,我不能離你左右,務必保你平安。真到了緊要關頭,千軍萬馬,我也能帶你殺出去。”暗影果然在,言語之間相當自負。
妖嬈聞言,心下一暖,也不計較暗影認為她是怕死了,不再多逗留,就策馬歸隊,一路朝丘陵的最高處奔馳,腦中盤算著各種拖延時間,等待支援的辦法。她若是想臨陣脫逃,現在還有的是機會,可她不能。她的身份和處境不允許,她的良心更不允許她拋下這些跟隨自己的將士!
“怎麽樣?”妖嬈趕到高地時,秦俊已經開始調度眾人排兵布陣,準備工事。
“夜色太濃,鮮卑軍沒有點燃火把,有意想給我們來個措手不及的奇襲。”秦俊鎮定地回應他,“所以我也讓我們的人熄滅火把,至少讓鮮卑軍一時探不清我們究竟撤到哪裏。”
一邊讚同地點點頭,妖嬈一邊極目眺望下方情況,以她的目力,借著角度剛好的月色,隱約能察覺到矮林中樹枝莫名搖曳,顯然是有人在裏頭穿行。
“看來呂將軍比鮮卑軍先到不少。目前看來來自漠城方向的鮮卑軍距離我們還有六裏地,我們還能抓緊時間準備部署防禦。”她負手沉吟,“居於高坡上的大部隊人馬還是按照‘六花陣’駐兵,把四周外沿用所有能用上的車轅、木欄圍繞一圈形成障礙。除此之外,咱們再派人在坡度和緩丘陵地帶安置絆馬索,攔住從緩和處上坡的騎兵,同時在另外東麵陡峭處堆放巨石,以防鮮卑軍派步兵攀援而上。如果可能,最好沿路再挖一些陷阱,不必多深多隱蔽,但可以取幾把劍來折斷,或是其他尖銳物,插在坑中。”
妖嬈說話間,樂成與佟諾就在一旁,秦俊便立刻扭頭道:“快去照辦!”
“是!”兩人對視一眼,急忙領命而去。
遣走兩人後,秦俊又對妖嬈道:“如此雖不能造成多大的殺傷力,但總能抵擋一陣子。鮮卑人摸不清我們還安排了哪些陷阱,便不敢冒進,恐怕就會等到天亮後再大肆進攻。”
“對,真正的苦戰是在天亮後。”妖嬈蹙眉,“瑞城援兵最快也要兩日才能達到,意味著我們至少要再堅守過一天一夜……”可要如何用最小的傷亡扛過白天的大戰,她當真還未想到足可一用的計策。
秦俊大約看穿了她的心思,抿唇決斷道:“天亮後鮮卑人一旦發起強攻,我們就派一隊千人步兵,隻進不退,殺到剩下最後一人——”
“秦大哥?!”妖嬈心神震**,抬眸望向他。
“這種情況下,有些犧牲必不可少。”秦俊毫不回避地直視她,字字擲地有聲,“當日你已將慕容撻重傷,可經過這些時日的休養,他即便不能衝鋒殺敵,也肯定有足夠的精力指揮作戰。如果率領鮮卑軍的是他,尋常的防禦辦法隻會讓我們全軍覆沒!”
見妖嬈怔忪,秦俊似心有不忍,緩和了語氣才繼續說道:“以慕容撻的自負,幾乎三倍於我們的兵力來圍攻他們,他必定不願意用一命換一命的打法來取勝。所以一開始一定要壓住他的氣勢,讓他知道我們這些人都沒有打算活著出去,隻想多殺他們一人是一人!唯有如此,他才會放慢進攻速度,我們也能爭取更多時間。”
“可他也知道我們會派人求援——”妖嬈反駁。
“對!所以萬不得已之時,我們隻能傾盡所有兵力突圍出去。”秦俊打斷她,抬手按在她的雙肩上,“郡主,我知道你想讓更多的將士們活下來……可眼下情況不容樂觀,你得做好最壞的打算啊!”
秦俊說的道理妖嬈怎會不明白?可是她自責、內疚,如果不是她將戚威留在漠城,或許他就掀不起這麽大的風浪!
“是我沒有察覺……當日他受傷,或許為的就是留在漠城。如果我當時能——”妖嬈知道她不該有這樣消極的情緒,所以縱使她想說出來,聲音也放得極低,不忍讓正在為抵禦鮮卑而忙碌的將士們聽到。因為這些將士們還相信她能帶著他們再次重創鮮卑,可她卻在與秦俊討論著如何讓他們去送死……
她愧對他們。
“郡主……”秦俊還想再勸,卻被妖嬈抬手製止。隻聽她強壓下情緒,雙唇緊抿:“你要說的我都明白。我不會再猶豫不前,能活著帶走一個是一個……”將士們都仰仗主帥,在這個節骨眼上,她的心理防線不能崩潰,也不能膽怯,否則這不到兩萬人必定潰不成軍,真正死無葬身之地。
妖嬈這麽想著,緩緩闔眼,再睜開時,心中已然有了盤算。
“秦大哥,我請你幫忙,把將士們分成四個部分。第一個部分就如你所想,一個千人步兵隊——讓他們自願報名吧,最好不要是家中獨子,也不要已有妻兒的人。這是我唯一……還能顧及到的。”妖嬈說著,還是感到嗓子發澀得厲害。
“這是對的。這樣挑選出來的戰士更會義無反顧。”秦俊隻是給予她肯定。他知道那個冷靜睿智、有勇有謀的妖嬈已經回來了。她不需要他更多的溫言安穩,隻需要一個“正確的判斷”。
妖嬈知道秦俊是在變相安慰他,不由衝他扯出個笑容來:“第二部分的人馬單獨選出來,選最精壯的騎兵與突擊兵五千人,作為最後突圍的主力。然後剩下的騎兵與機動兵分成兩個部分,負責常規的防禦,還有一旦鮮卑軍陣型被衝亂,就看準薄弱處,抓住時機撕開裂口衝出去。”
“還是要創造機會,盡量在北麵殺出一條血路,且戰且退,或許還能與瑞城前來的援兵匯合。”秦俊先是頷首讚同,接著又補充了句。
可他的話音才落下,山坡下竟就已傳來人的慘叫聲,還有馬匹掉落陷阱時掙紮發出的嘶鳴!
鮮卑軍已經在進行第一波試探性進攻了!
“你去負責安排人手,我來指揮作戰!”妖嬈當機立斷地留下這句話給秦俊,就轉身直奔東麵陡峭處。那裏已經堆放了整整三排的巨石,有大有小,最大的有人一般高,小的直徑也超過了人手能抄報的長度。這是將士們從山坡各處推來的。
“一會兒你們聽我號令再往下推石頭,不要浪費了。”妖嬈深知巨石數量有限,必須用在刀刃上。
“是!”負責推石的一排將士齊聲應是。借著月色,她看到他們望向自己的眼神裏滿是信任,麵上也沒有絲毫膽怯之色,心中更是百味雜陳,隻能攥緊拳頭,保持心念堅定,聚精會神地觀察坡下的動靜。
正凝神間,另外三個方向已然傳來更加複雜的聲響,大概是除了陷阱之外,絆馬索也開始起作用了!妖嬈突然想起什麽,並不回頭地喊道:“來人!來人——”
“主帥吩咐!”一個年輕且有些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惹得妖嬈忍不住扭頭看去,卻是那裏攻打鮮卑軍營時與自己對話過的百夫長。
“你立刻帶幾個人去支援負責拉絆馬索的將士。讓他們別死腦筋,絆倒一波後就快後撤一段,再繼續絆,讓鮮卑人覺得我們一路上設置了許多才好!”妖嬈語速極快地命令道,“還是一樣製造聲勢,明白嗎?!”
那百夫長不是第一次做負責虛張聲勢,會意也極快:“明白!還是怎麽嚇人怎麽來!”
“快去——記得,活著回來複命!”妖嬈交代完後,竟也不敢再看他,重新轉回頭,盯住坡下。而那名百夫長顯然也沒多想到他所崇敬的主帥這一舉動背後懷揣著怎樣的心情,所以幾乎是扭頭的瞬間,妖嬈就聽到他飛快跑離的腳步聲……
但她也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感傷,隻因鮮卑人果然已經從東麵攀援而上了!她沉著地看著那些身影慢慢接近半坡位置,才喝令道:“推——”
“哈!”
於是在眾將士一道發力之下,第一排巨石全部推落山崖,緊接著傳來的便是骨肉與石頭碰撞發出的慘烈響聲,血肉之軀生生砸落在地的悶響聲,當然還有人瀕死時發出的絕望呼聲,讓人不忍細聽細想……
“給我繼續衝!本王子就不相信他們能準備更多絆子!”
正在妖嬈強忍作嘔感時,從北麵坡下竟傳來了慕容撻的叫囂聲。
果然是他!
妖嬈不禁打了個激靈,將除了廝殺外的所有想法都拋開來,看著又一波鮮卑兵來到半坡,便再度發號施令:“再推——”
這已經是第二排巨石了,妖嬈知道以慕容撻的決心,僅僅三波巨石不足以讓他卻步,其他三麵估計也要吃緊。於是她急忙又喊來百人,讓他們把坡上能砍下的樹樁也全部弄到另外三個方麵,如果有超過五十的鮮卑兵躲過了絆馬索和陷阱,就往下滾樹樁來抵擋!
這邊才吩咐完,妖嬈再回頭,竟已有數十鮮卑兵爬過了半坡:“快!再推!”
“啊——”
然而連續搬、推巨石的將士們此刻都難免有些脫力,其中一人年紀尚輕,想強撐著再推一次,卻感到手腕一陣劇痛,忍不住呼痛出聲!
妖嬈見他腕骨已傷,二話不說便將他扯到身後,自己頂上,以內力衝著巨石擊出一掌,將那塊巨石擊飛下山坡。
“主帥,他們還在派人往上!我們已經沒有石頭了,怎麽辦?!”
還來不及回答,她便聽得秦俊的命令聲從斜後方傳來。
“把你們造飯用的鍋碗瓢盆,凡是有點重量的東西全部搬來,給我往下狠狠地砸!”他說著,已走到她身旁,“樂成已經在南麵頂著,佟諾在西麵,你去北麵會會慕容撻,這邊交給我!”
“好。”妖嬈一口應下,又趕至北邊坡上。
戍守北麵的將士們正喊著號子,不斷把伐來的樹幹往下推。攻上來的鮮卑士兵十之八九要被樹幹碾壓或者打落馬下,極少數衝過來的,也被將士們配合默契地迅速圍殺,顯然是秦俊訓練有素的結果。
“手下敗將慕容撻何在?!別躲躲藏藏的——”妖嬈見這邊防禦穩固,不需要她過多指揮,便以內力揚聲,向慕容撻挑釁,希望能再讓他出聲,判斷他的位置。
“你這娘們死到臨頭了還嘴硬!”慕容撻果然經不起激將,“本王子就在這裏,還怕了你不成!”
隻短短兩句話就已足夠讓妖嬈判斷出他的所在,於是她忍不住悄聲道:“暗影,你現在能殺得了他嗎?”
“我是保衛主公安全的劍師,不是殺手刺客。距離這麽遠,中間還隔著這麽多人馬,又不比上次在漠城合圍時占優勢。弓箭手集中瞄準,十數甚至數十的刀槍劍戟一起招呼過來,再加上鮮卑騎兵衝殺,到慕容撻跟前時恐怕隻剩下半口氣了。”暗影用了傳音術,不冷不熱地說,“於千軍萬馬中取位於後方的主帥首級,就算是毅宗那個老頭,也得拚上半條老命。”
盡管妖嬈沒有對這個計劃抱太大希望,但聽暗影親口承認,還是不禁喪氣。竟連毅宗都未必做得到,武俠小說真是把她騙得不輕啊!
“可你之前不是說,可以帶我殺出去?如果我們兩人聯手……”她不死心地又問。
“逃命當然容易得多。你放心,若你真的生死一線了,我一定出手。但如果不能換到你的命,我就不會出手。”而暗影冷冷地打破她最後一絲幻想。
不再寄希望於這種討巧的法子,妖嬈開始重新指揮作戰,不斷在山坡的四麵來回跑動,有時見將士受傷,也會臨時頂上,幾乎一箭一個準,也射殺了百來號鮮卑兵。到後來,她的箭矢用光,便隻撿地上碎石發力擊出,也能讓鮮卑兵非死即傷!
可就算是鐵打的身體,也經不住妖嬈這樣連續消耗,正當她準備再度去北麵監戰時,卻感到眼前一花!若不是一雙有力的臂膀及時橫在她身前,她隻怕就是撲倒下去了。
“郡主!你這樣不行,先休息一下——”秦俊此時也有些灰頭土臉,可那雙關切的眼卻依舊有神。
妖嬈也沒拒絕,任由他扶著自己原地坐下,盤起腿,作勢要調息。秦俊卻有些詫異她的順從,可見她雙眸已闔,便也不想打擾她運功,轉身跑離。
雖然是在調息,但妖嬈還是耳聽八方,隱約感覺到四麵傳來的聲響漸弱,最後竟歸於平靜。看來和預料中一樣,慕容撻一時攻打不下,便會選擇以逸待勞,等到天亮後能看清形勢了再打,避免著了陷阱的道。再者,這樣的合圍對陳魏聯軍也是一種心理施壓,他們被困在這坡上,沒有水源,沒有更多的糧食,困得越久,越容易潰不成軍……
所以她並沒有放棄先殺了慕容撻,打亂鮮卑軍心,求得一線生機的辦法。這也是她為什麽聽秦俊的勸,停下來調息的原因。她需要養精蓄銳到破曉,然後主動出擊!
夜色不知不覺間過了最濃的時間,魚肚白開始漸漸從天邊壓製黑暗,往丘陵方向擴散。妖嬈睜開眼,環顧四下,昨夜負責防禦的將士們都歪七扭八,相互依靠地打著瞌睡,每個人臉上都寫滿倦色,身上也帶了傷。
可唯有一人,迎著曦光而立,絲毫不放鬆地觀察著整個戰場。
“秦大哥,你都沒有休息嗎?”妖嬈走到他身邊,望向他剛毅的側臉。
“休息過了。我和幾位將軍輪流守夜。”
秦俊的精神狀態看起來雖佳,可妖嬈還是看到了他眼底的紅血絲。這讓她愈發意識到,堅守高坡等待援兵的成功率有多麽小。經過這一夜的奮力抵擋,連秦俊都需強打精神,更何況是普通將士?也許從秦俊一開始提出強行突圍時,他就已經冷靜地判斷出這種做法最終極有可能是無法避免的。隻是當時她情緒不穩,還存有一絲幻想。好在在敵情不明的情況下趁夜突圍也不明智,所以等到黎明時再做打算倒也正好……
如此一來,她心中的想法又變了變,略一思忖過後,才對秦俊娓娓道來。
“我不反對突圍,但不是用這種方法。”秦俊聽後,想都沒想就否定道。
“那還有什麽更好的辦法?”妖嬈搖搖頭,試圖說服他,“人數懸殊太大,你也說過必須有一部分人犧牲。可我也不會叫他們真的去送死,更不是讓他們平白去送死。這五千人能跟著我吸引走鮮卑主力,並且趁亂僥幸殺死慕容撻,那麽剩下的一萬將士以保持撤退陣法衝出,成功突圍的幾率就可以達到七成!”
可秦俊這回的反應卻異常激烈。“我不是不肯他們去送死,我是不願——”他轉過身,似乎有些氣恨地盯著妖嬈,“我是不願你去冒險!”
“置之死地而後生,我死不了。”妖嬈先是一怔,隨即了然,衝他嫣然一笑,保證道,“我會在去漠城的路上和你會師的。”
盡管讓突圍部隊去情況尚不明朗的漠城不是最好的選擇,但慕容撻也明白這一點,所以一定會把更多兵力押在了北麵通往瑞城的方向,阻擋兩邊聯軍會師。那麽陳魏聯軍反其道而行之,才能避開鋒芒,增大突圍成功率。更何況,無論如何漠城內都不會有更多的鮮卑兵了,哪怕是一座死城,這一萬聯軍也能固守城池,等待來自陳國後方的支援。
“既然如此,我帶五千人去吸引火力,你帶人突圍。”秦俊轉而要求交換兩人責任。
“秦大哥,你得承認你武功不如我。”妖嬈卻聳聳肩,笑道,“帶那領五千人,我比你更合適。”
聞言,秦俊思忖片刻,沒有再搭理妖嬈,轉身就走,將所有將士都叫起來列隊集合。
“大家都聽好!現在最艱難的一個晚上已經被我們克服過去!再過一會兒,黎明到來,就是我們突出重圍的好時候——”他負手在身後,揚聲鼓舞士氣,“大家有沒有信心?!”
“有!有!有——”將士們紛紛舉起武器呐喊。
“很好!”秦俊威嚴的聲音再次響起,“但是我必須要告訴你們,你們中昨天被選中的第一梯隊,與第二梯隊的人,依然要提著腦袋上戰場!你們所肩負的任務,是跟著我與主帥一起吸引火力,殺死慕容撻,保證大部隊突圍!如果有怕死的,後悔的,現在站出來還來得及——這個任務在精不在多,如果沒有足夠的決心殺到最後一刻,殺到最遠,就不要來拖後腿!”
和他一起?!妖嬈一驚,上前半步想要糾正他,可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她知道這個激勵將士的過程不容有一絲中斷,她與秦俊更不能在眾人麵前表現出決斷的分歧。
“不怕死!不怕死!不怕死!”列在最前的將近六千人果然沒有一個退縮,卯足了勁兒地喊。
而當坡下的鮮卑軍從睡夢中被喊聲驚醒時,秦俊這邊已經命令由樂成與佟諾率領剩下萬餘人從南麵突圍,交代他們最合適殺下去的時機,然後翻身上馬,將馬驅至妖嬈身邊。
“你先斬後奏。”妖嬈並不看他,隻是借著還十分微弱地曦光,俯瞰地麵鮮卑軍的動靜。當俘虜時的待遇估計並不好,所以經過昨夜的跋涉與強攻,他們起身時顯得也懶散不少。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鮮卑人怎麽也想不到他們昨天還擺出固守求援的姿態,今天就來主動“找死”。
“我也是主帥。”秦俊用陳述的語氣說道。
妖嬈不禁動容地扭頭望向他。這還是秦俊第一次拿自己魏軍主帥的地位說事。可這唯一一次,竟是用在執意陪她去送死這件事上。
“謝謝你,秦大哥……”她低聲說,“我們都不會死的。”
“準備好了嗎?”秦俊隻是微微頷首,“時候差不多了。我看他們似乎正在造飯,很是鬆懈。”
由於昨天已經把鍋碗瓢盆全部當武器砸下了坡,所以今天將士們都隻能用自帶的一點幹糧果腹。秦俊方才就吩咐下去,讓他們把所有幹糧都吃掉,也算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戰了。
“哼,我猜慕容撻在那邊的營帳。”妖嬈冷笑著拔劍,直指位於鮮卑軍最後方的那頂大帳篷,規格顯然與別不同,“以他的傲氣,想必不會玩狡兔三窟的遊戲。”
秦俊含笑道了聲“不錯”,進而回首向身後看去,將士們都已吃飽喝足,精神大振,整齊地列隊於兩人身後。
就算是去吸引火力,也不能盲目衝殺。妖嬈沉著指揮著這六千人分為七隊,中軍居中,剩下六隊在外,依舊擺成防禦與進攻借可靈活控製的“六花陣”,結構穩固,又易變形,且節省兵源。她與秦俊作為指揮者位於這六邊形陣法的中央,指揮調度被正兵包圍在中央的機動兵,隨時支援各個方向,保證陣法不破!
“那我們便比試比試,看誰先殺到他的營帳?”布置妥當後,妖嬈衝他自信地挑眉。
“哈哈,能得郡主邀請是榮幸啊,秦俊當然要奉陪!”秦俊則回以朗聲一笑,也抽出軟劍,“將士們,誰能殺到慕容撻的帳前,我也給誰記一大功!咱們一起殺個痛快!”
“殺啊——”
而士兵們的喊殺聲中,妖嬈與秦俊對視一眼,同時拍馬衝出,率領著這六千號人馬如洪流般奔騰直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突進鮮卑軍駐地!
從天光熹微到整個大地都光芒普照,妖嬈不知道他們已經衝殺了多久,穩固的陣法不知何時因機動兵的減少而被撕開缺口,將士們漸漸掉隊,圍繞在身邊的人越來越少,連她自己身上都多出了好幾道血口子,卻久久等不來來自南麵大軍成功突兀的信號彈。
“隻差不到百步的距離了!都跟到我身後!”手腕一轉間,她又砍殺了三名鮮卑兵,幹脆不再居於隊伍中央,而是衝到最前,接著用內力發聲,給將士們鼓勁,“殺出去就是勝利——瑞城的援兵也很快就會來接應我們!”
她知道這不過是畫餅充饑,可眼見他們推進的速度越來越慢,她急得隻恨自己不能長出三頭六臂,手刃慕容撻,替他們快點殺出一條血路!
“郡主,別分神!”
秦俊的提醒聲讓妖嬈一驚,斜後方一個企圖偷襲她的鮮卑兵被秦俊一劍封喉,撲倒在地。
“嗯!”衝他用力點頭,妖嬈再次集中精力,朝著慕容撻所在,也就是包圍圈的最外圍殺去。
“他們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堅持不了多久!鮮卑的漢子們,你們一血前恥的時候到了——殺了那個女人和她身邊的將軍!”慕容撻果然坐鎮後方,並沒有親自提斧上前過招。以他的性格,如果不是內傷明顯還未痊愈,是絕不可能坐得住的。
“你少得意,我這就取你性命!”妖嬈俯身砍殺著擋在身前的鮮卑步兵,回敬他。可她清楚地知道,慕容撻說的是事實,她眼角餘光掃過處,原本的六千多號人如今隻剩下稀稀拉拉不到兩千人,還多半都掛了彩。
而反觀鮮卑兵死傷雖也不少,但還是在數量上占了絕對優勢,怎麽數也還有上萬人,正在源源不斷地將妖嬈等人合圍!
“呃——”
又一個始終跟隨在妖嬈身邊的年輕人倒下了,她瞥見他的麵容,正是那個與她對話過兩次的百夫長。在他的生命結束的那一刻,妖嬈才突然發覺自己甚至沒有問過這個孩子叫什麽名字……
“可惡!”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鬱憤,低咒出聲,她感到自己從未這樣厭惡過戰爭,厭惡自己的無能!
妖嬈唯有將這股氣全部訴諸自己劍下,更加瘋狂賣力地揮舞長劍,一口氣又殺出了十步開外,鮮卑兵的鮮血飛濺在她的鎧甲上,臉上,助她浴血。
“大家跟在我後麵殺出去——”她麻木地揮劍,兩眼通紅,隻想替僅剩的這些將士求得生路。
“郡主……”秦俊手中不敢有所懈怠,擔憂地飛快擔憂望了她一眼,擠到她身邊,幫她向前開道,“你這樣下去體力會吃不消的。”
是啊,鮮卑兵從四麵八方湧來,正常人都會吃不消。可妖嬈這回不打算把自己當做正常人,她隻是不斷地消耗內力,灌注在劍鋒,劍風掃過之處,一次又一次將三步之內的鮮卑兵或是斬殺或是掀翻在地。她這般不要命地進攻自然也給鮮卑兵帶來不小的震懾,生生在氣勢上占了上風,身後陳魏聯軍的傷亡也確有減小。
秦俊見狀,又喜又憂,隻能盡量跟著她的身側替她分擔些,一麵吆喝著激勵人心:“不到五十步了!大家堅持住!挾持住慕容撻,我們就能脫身——”
挾持!他的話點醒了妖嬈,到這個地步,挾持慕容撻確實比直接殺他更能減少傷亡。五十步的距離,拚盡這渾身解數,她可以一搏!
“秦大哥你暫時頂住!”隻見她猛地抬頭,雙眼微眯,留下這句話後就用力一踏馬背,高高躍起,施展輕功,幾個跟頭朝慕容撻的方向攻去!
“快放箭——”
慕容撻不是妖嬈對手,原本自持人數眾多,卻不想妖嬈竟是殺紅了眼,不管不顧地衝殺而來,於是趕忙策馬後撤。在他身後,弓箭手前排對半空中的妖嬈放箭,後排則是刀兵與盾兵替他阻擋。
“郡主!呃……”秦俊看這萬箭齊發的架勢,心中大驚,一時不察,左臂鎧甲被刺穿,長槍捅入血肉,留下深深的血口子。可下一秒,當他看到妖嬈在空中迅速旋身直下,以劍氣護住周身,飛矢與長劍相撞,紛紛落地,沒有傷到她分毫時,卻笑著鬆了口氣。
“將軍你沒事吧?”
一名身手還不錯的副將始終沒掉隊太多,看到秦俊受傷,急忙擋到他的左側替他殺敵。
“小傷而已!你小心些帶著大家看準缺口就衝——我去助佟將軍一臂之力!”秦俊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卻終究放心不下,將軟劍刺入馬臀,馬兒登時痛苦嘶叫,發狂衝出!他就以這樣犧牲馬匹的方式強行衝撞出二三十米,直到馬再也跑不動,前蹄一跪的同時,他才一蹬馬背,借勢又衝出一段,落到妖嬈身邊。
此時的妖嬈正與纏住她的刀兵與盾兵作戰。這組刀、盾兵恐怕是護衛慕容撻的精英隊伍,刀與盾配合默契,叫她一時竟難以脫身去追調轉馬頭要繞到西麵去的慕容撻。
“回守啊!攔住他們——”慕容撻一邊跑,一邊還在調度,“再來人把另外幾麵的兵調過來!快!”
吸引火力,這也正是妖嬈他們想達到的效果。之前就已經有小部分東西麵的鮮卑兵過來馳援,如今再調兵大概就隻能調用南麵的。
“郡主,這裏交給我!”秦俊與妖嬈對視一眼,當即道。
妖嬈瞥見他的左臂卻是大驚:“你受傷了?!”
“不是用劍的手,無妨——”秦俊挑動劍花,厲聲催促,“我替你擋住,快去活捉慕容撻!這麽多人的命都交給你了!”
最後一句話的分量何其沉重,讓妖嬈也顧不得擔憂他的傷勢,咬牙橫劍一掃,掀翻擋在身前的三名盾兵,進而脫身,一路發足狂奔,以人的腳力直追馬匹!
二十米,十五米,十米,五米……距離一點點拉近,妖嬈強忍內力過度消耗的脫力感,堅持不肯加速追趕。
“慕容撻你還想跑?!”
最後兩米!
她奮力一躍,在半空中劈開雙腿,將跟在他身邊的兩名騎兵衛全部踢翻下馬,然後扭身一踏其中一匹馬的馬背,再次騰空翻至慕容撻馬前。慕容撻趕忙要抽斧對抗,卻見妖嬈並不直接攻擊他,而是在穩穩落下的同時順勢蹲下,接著揮出一劍,將馬腿砍斷——慕容撻在摔下馬前急忙翻身,滾落在地,因著慣性翻滾出數米才停下。
“嗬……哈……你還是……敵不過我。”妖嬈此刻也氣喘不止,卻還是在他尚未反應之前追到他身邊,將他點穴製住!
如果可以,她會選擇和上次一樣提著慕容撻上樹,可她的體力當真已不允許,能強撐著以內力傳音,讓整個戰場的人都聽到,就到極限了!
“你們王子在我手裏!想讓他活命就全部放下武器——”
她又喊了一遍,鮮卑兵才真的往這邊看來,發現慕容撻確實被擒住,妖嬈的劍就架在他脖子上,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紛紛停止進攻。
“快——越遠越好……”秦俊在這時喊出一聲,所有殺得麻木了的聯軍將士們這才反應過來,迅速趁著鮮卑兵還沒繼續動手,奪過可用的馬匹,將傷得較重的同伴扶上,剩下的人牽著馬匹地往外跑出包圍圈,朝瑞城的方向移動。
“秦大哥,你怎麽樣?”妖嬈聽他聲音中氣不足,不由擔心地眾人中搜尋他的聲音,“你帶著將士們撤,我挾持慕容撻殿後。”
“好。”這回秦俊的應答聲有了點底氣,並且很快出現在妖嬈的視線中。浴血奮戰後的他拖著軟劍,任憑劍鋒在地上劃下痕跡,略顯疲憊地向她走來。
妖嬈看得出他身上多處受傷,流血不少,不過好在都沒傷到要害,也沒有血湧不止的情況,可見也沒有動脈被割破,一顆心落也回肚子裏。
“咻——咻——”
也就在此時,空中連續炸響三發信號彈——是突圍部隊脫困的信號!
“秦大哥,太好了!”眼見著自己這邊兩千號人也都跑遠,妖嬈大喜過望,精神稍一鬆懈,便是一陣暈眩感襲來,害得她險些從馬上摔落。
“是啊,太好了……”秦俊忍不住低咳起來。
妖嬈見大局已定,又看他這般模樣,估計一人是騎不了馬了,便也不堅持讓他先去率兵趕往瑞城。“你快上馬,我載你一起走。”她俯下身,笑著對他伸出手。
於是秦俊又拖著受傷的右腿走了幾步,來到她馬前,握住她手的同時,想努力回以她溫柔一笑。因為這一刻,他看到妖嬈眼中隻有他的倒影,感受著她毫不掩飾的關切。
“郡主,我……”
“來,快上來……”妖嬈其實也很累,眼前甚至有些花,可看到他溫暖的笑意,便又有了點勁兒,握牢他的手,要用力將他帶上馬背。但那笑還未來得及完全染及眼底,她就發現秦俊臉色大變,不知哪來的力氣竟猛地跳起一撲——
天旋地轉過後,妖嬈已經摔下馬背,背上砸得生疼,卻不及看到壓在自己身上的秦俊背心上插著的那一箭帶來的心悸之痛!
“秦大哥!”她顧不得背後疼痛,撐起身,將秦俊扶起,讓他倒在自己懷中。
那箭沒得很深,很深……她不明白這樣來勢洶洶的箭矢,自己為什麽沒有察覺?!是太累了嗎?所以連這樣明顯的氣流流動都沒有發覺?!
“當——當——當——”
妖嬈沒有動,但那些鮮卑兵的彎刀、長矛與箭矢也沒有傷到她。暗影終於現身,替她擋下了這些攻擊。
“你剛才為什麽不現身?!”妖嬈這才想起他的存在,憤而質問。
“我隻負責保你的命。剛才他能出手救你,我便不動。就如上次趙同甫挾持你,你能自救,我也不動一般。”暗影是在場唯一體力充沛之人,暫時打退這些大戰過後的鮮卑兵倒也不是難事。
妖嬈抿唇:“冷血。”
“最利的劍,隻在最後用。”暗影語調平平地陳述著,“我不可能一直抵擋。你再不撤,這裏隻會多死一個人。”
對於他的催促,妖嬈隻是冷笑,並不回應,也不動作。
“你若怪我袖手旁觀,需要我用命祭他,也可以等到我們脫困之後,確定他死了之後,再取我性命。”過了片刻,他又說,但氣息已不像之前那麽穩。
“郡主,快走吧……”剛才在衝擊之下昏迷過去的秦俊在這時醒來,低聲勸道。
妖嬈見他醒來,不由一喜:“對!我們快走!暗影說的對,隻要你還沒死,我就不放棄——你撐著點。”
說著,她將他的胳膊往自己的肩膀上一塔,想要帶他起身,重新上馬,可更加強烈的脫力感讓她腿肚子打顫,才走出兩步就支撐不住,與秦俊再度倒地。
長時間的作戰,連續過度消耗內力,再加上受傷失血,讓妖嬈虛弱不已。可她不能讓秦俊就這麽死了,於是強撐著一口氣,拾起掉落在一旁的秦俊的軟劍,對暗影道:“我沒有力氣了,你帶著他先走!我在這裏擋住一陣,隨後就來——”
以她現在的氣力,自己的長劍是握不住了,也隻能使用著輕便的軟劍。
“嗤,劍都拿不動了,還自不量力?”暗影嘲諷一笑,並不采納她的提議,“你若再不走,我隻能打暈你扛走了——”說話間,他臂上又添了個道血口子,鮮卑兵前赴後繼,他能守衛出的範圍越來越小。
“你敢——”妖嬈咬牙。她清楚以暗影的性子當真做得出來。
“他敢,但不需要了。”
這冷冽如寒泉的聲音如同天籟傳入妖嬈耳中,她猛地扭頭向東邊看去,策馬而來的那是那個高貴優雅的翩翩公子。也不過闊別數月,但與她來說卻已恍若隔世……
蘇子澈身後的私兵在他一招手間衝殺而上,經過苦戰的鮮卑兵哪裏比得上這狀態良好的精銳之師?勝敗幾乎瞬間扭轉,鮮卑兵死的死,降的降,再無頑抗之力。蘇合極有經驗地主持戰後事宜,繳械,清點俘虜人數。
“快!有沒有軍醫——”然而妖嬈卻沒有心思理會這些,將半昏迷的秦俊抱在懷中,不讓他倒在冰冷的地上,“快來看看他的傷!”
“這一箭……隻怕是不行了。”
“你都還沒試過,怎麽就知道不行?!”妖嬈當即對他怒目而視,吼道“至少先給他止血啊!”
那軍醫一臉無奈:“可是這一箭多半是傷到心髒了!就算止血也——”
“郡主,別為難他了……我是真的……咳咳——活不了了……”秦俊艱難地抬起手,按在妖嬈的胳膊上。
“不要,我不要背上一條人命!”她不要他為她而死!
秦俊聞言輕笑:“我們都是將軍,背的血債多一條少一條有什麽要緊?”
“那怎麽一樣……”妖嬈抬起另一隻手,想替他擦去麵上的血汙,卻怎麽也擦不幹淨。直到一滴淚砸落在秦俊額上,才暈淡一小片血色。
看到她為自己流淚,秦俊含笑著闔目,用最後一口氣緩緩道:“很早以前我就得聞郡主大名,想與郡主並肩一戰……此戰,我秦俊不悔……”
“秦大哥!秦俊——”搭在自己臂上的大掌滑落,一股甜膩從喉間湧到口中,卻又被妖嬈生生咽下。
她輕柔地把秦俊放下,拿起軟劍,起身,掃視過圍繞在身邊的幾人,包括已經下馬的蘇子澈。他站得最近,可也讓她感到了世上最遠的距離。
“誰射的箭。”她沒有走向他,反而搖搖晃晃地走到已經投降的鮮卑兵前,聲音冰冷沒有一絲溫度。
鮮卑兵中沒有一人應聲。
“誰射的箭,站出來。”她又重複一遍,“我不會殺手無寸鐵的人,你可以拿武器,和我對決。”
鮮卑兵都知道她的厲害,連慕容撻都打不過她,他們就算拿了武器也是死,所以依舊不應答,隻是求救似的望向立在一旁的蘇合。
妖嬈又何嚐不知道他們已經投降,按慣例她身為主帥不該再為難俘虜,可她此時此刻隻想揪出那個射死秦俊的人!
“不要讓我重複第三遍!一人做事一人當,你要是不站出來,我就讓他們全部拿起武器和我打!我就不信殺光這些俘虜還殺不到你!”妖嬈眸子裏全是恨意與怒氣,舉起軟劍,直指第一排的鮮卑俘虜,劍氣森寒,惹得他們紛紛懼怕地將上身後傾。
“你們不要逼我!我不想——”
“打暈她。”
意識消失在蘇子澈的命令之後,妖嬈倒下的瞬間有不甘,有不滿,也有一絲慶幸。大概就算是秦俊也不希望她為了給他報仇亂殺人吧?這樣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