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仇報仇挑戰事
跟在殷義身邊,耷拉著腦袋的妖嬈磨磨蹭蹭地走著,硬是將這條老路走出了平時兩倍的時間來。殷義有些好笑地回身看她:“婦人也不用太害怕,主公若不是在意你,也不會急匆匆地讓我來看你是不是跑了。進去好好認個錯,也就過去了。你們女人哄男人,不都有自己的一套法子嗎?”說到最後,他還笑得有些曖昧。
士可殺不可辱啊!妖嬈抬起頭,狠狠瞪向他,索性越過他,自己快步穿過竹林,來到書房門前。
“夫主,妾來了……”強壓下趁著這個檔口調頭就跑的念頭,她低聲開口。
“進來吧。”蘇子澈的聲音聽不出怒氣來,但這更讓妖嬈感到可怕。
推門而入,妖嬈見蘇子澈正單手撐著頭,半閉著眼,做養精蓄銳狀,看來是準備和她“打持久戰”了……
見她進來,蘇子澈再重新坐直,竟然還麵帶些微笑意地望著她。
“妾來向夫主請罪。”妖嬈覺得還是爭取主動權比較好,便把包袱攤開往他麵前一擺,自己也接著跪下來,俯身下拜,額頭貼到了地麵。
“卿卿犯了什麽錯?”蘇子澈溫和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明知故問!妖嬈悶悶地答了句:“為人姬妾,不得夫主同意便想擅自潛逃……”
“嗯。按照律法,這罪該怎麽處置?”他依舊問得平和,卻讓人感到一陣寒意。
妖嬈臉色卻刷得一白,答不出話來。她記得,在重華,不論是哪一國對待這種擅自逃跑的姬妾的方式都極其殘酷。陳國的做法是……亂棍打殺!她絕對不能這樣冤死,可如果此時強逃出去,相府這裏三重外三重的包圍圈,高手如雲,自己又有多少把握活著逃出去……
知道自己把妖嬈嚇過頭了,蘇子澈伸手想要扶起她,卻發現她的手顫抖得厲害。
“哎……起來吧,地上涼。”他低歎一聲,“我怎麽忍心殺你?別自己嚇自己。”
“分明是你嚇我!”妖嬈的心大起大落,連自稱都忘了改,反駁道。
蘇子澈一怔,隨即笑開來:“好,好,是我嚇你,不嚇嚇你,你就不老實,你說該不該嚇一嚇?”這種半是哄勸,半是責備的語氣,讓妖嬈感到那個親近的蘇子澈又回來了,便往他的身前又跪進幾步,想以此示好。
“那夫主不罰妾了?”她討好地笑著。
“此事暫且不提,我還有一事要問你。”蘇子澈斂了斂笑意,那眼神仿佛在說:想這麽容易就蒙混過關,沒那麽容易!
妖嬈抿了抿唇,答道:“夫主請說。妾一定如實相告。”
“我聽說,最近陳舍人名下又添置了一處房產、十幾畝田地,外加幾間鋪子的財產,有些奇怪。”蘇子澈勾唇說著。
“哪裏奇怪?有閑錢置辦點產業也是很正常的……”她隨口扯著,能感到自己背心正在流著冷汗。難道連暗中斂財的事情都被他發現了?這還了得!
蘇子澈還是繼續著他的問題,仿佛並沒有察覺到妖嬈的心虛。“這原本是不奇怪,就是他的家眷似乎都不知道此事,甚至包括他本人也蒙在鼓裏,你說奇怪不奇怪?”
話說到這份兒上,妖嬈不敢再心存僥幸,與其等蘇子澈說破,倒不如自己爽快承認了。
“夫主恕罪,那確實是妾記在他名下的財產。”要坦白索性和盤托出,她想了想就順帶把本金的來源也給招了,“用來置辦的本金,是妾之前經營會所時偷偷攢下的……”
“是嗎?你是怎麽瞞過謝醞攢下的?賬可都是他做的。”蘇子澈似乎打算刨根問底。
妖嬈原本是想幫謝醞遮掩過去,可聽他的語氣,便想是已經知曉了。究竟是蘇子澈耳目通天,還是謝醞根本就是把她的事情“賣”給蘇子澈來表達忠心,以求得蘇子澈的重用?
“他算賬的法子都是妾教的,妾想要瞞著他動點手腳不難。”隻是一轉念,她就否定了後一種可能,她不相信一個連最細枝末節處都對自己尊重非常的人,會“出賣”她。也許這隻是蘇子澈試探的一問,並無證據。
“妖姬。”蘇子澈卻突然收起一貫的淡笑,沉聲緩緩道,“你曾言之前的欺瞞都是出自自身苦衷,我便不曾追究。然而這次,你卻是為了替旁人掩飾,對我編了假話。我身邊不乏陰謀詭辯之人,本就聽不到多少真話,現在連你也要聯合著外人來騙我了?”
他的手還握著妖嬈的,可掌心的溫度卻在漸漸褪去,就仿佛他染上寒冰的麵龐。妖嬈心中一驚,察覺到他有從此疏離之意,連忙用雙手握住了他的,不讓他將手撤去。
“不是的!你聽我說——”她不能不驚惶。因為她直覺如果這一次沒有解開他的心結,那麽她就再也接近不了他的心了。
蘇子澈並沒有強行把手抽出,也不說話,隻是靜靜看著妖嬈,等她的辯解。
“那日……夫主反悔後,妾便去了一次會所,向謝醞請求,讓他幫我偷偷漏些錢財出來。所以那些錢財,確實是他幫妾謀得。妾方才之所以隱瞞,不過是想著一人做事一人當,不希望牽累了他人。”妖嬈見他似乎不為所動,用力地咬咬唇,竟然鬆手退開半步,直挺挺地跪著,抬手起誓:“妾確實隱瞞甚至欺騙過夫主一些事情,但妾絕對不會做對夫主不利的事情!若妾曾有半分加害夫主之心,蒼天不佑——”
這一句誓言擲地有聲,回**在書房內。妖嬈則是毫不逃避地直視著蘇子澈,接受他的審視。
半晌,蘇子澈雙眸中的洶湧最終歸於平靜,然後他緩緩向妖嬈伸出手。妖嬈打量了他幾眼,才呐呐地將手遞給他,順勢重新坐到他身邊。
“哎……卿卿怎麽就不能安心待在澈的身邊?”他半摟著她,又是一聲低歎。
妖嬈沒有回答,她並不認為蘇子澈能理解她這個現代人所需要的專一且忠誠的愛情與婚姻。
見她堅持著久久不答話,蘇子澈也沒有勉強,轉而說道:“依你的脾性,日後難保做出些什麽令我惱怒的舉動來,然而卿卿卻又總能讓我難以發作……隻是卿卿需得記住兩件事,永遠不能做。一件便是方才你所起誓之事,還有一件,就是謀劃著離開澈身邊。這兩件事若是做了,後果是你難以承受的。明白嗎?”
蘇子澈如此輕易就對她坦白底線,也等於同時許給了她莫大的寬縱——隻要不觸碰他的底線,無論她做出其他任何事情來,他也不會嚴責她,甚至會為她善後!
“夫主想以此為籌碼讓妖嬈安心待在夫主身邊?”她的眼珠轉了轉,突然抬首衝他明媚一笑。
“也不全是。”他並沒有給妖嬈過多試探的機會,隻是交代說,“這陣子兆麟局勢很亂,你還是老實待在府裏一陣子,莫要再隨意外出。”
妖嬈也不是不識抬舉的,認真地點點頭:“妾明白,妾不會在這種大事上給夫主添亂的。”在現代,她尊重一個男人的事業心,在古代,她也明白如何尊重這個男人的野心。
“唯有這點,叫我省心些。”蘇子澈露出無奈的笑容,輕吻了吻她的額頭,“好了,夜深了,回去休息吧。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
“夫主已然兩晚未曾安眠。”妖嬈有些擔憂。
蘇子澈不以為意地擺擺手,接著突然說道:“對了,謝醞替你暗地斂財一事……”
“妾已知錯,不敢再讓他這麽做了!若是夫主允許,妾會讓劍客幫忙傳信一封給他,讓他專心隻替夫主做事。”妖嬈急忙表態。
“也好,是該讓他專心一些了。你修書告訴他,讓他以後記得將會所所得的一成單獨提出來另算,記在你的名下便是。”
誰知蘇子澈卻語出驚人,讓妖嬈的心都險些跳出嗓子眼!
“夫主!”她怎麽也想到,蘇子澈不但沒有禁止她,還讓她從此以後名正言順地擁有一份“分紅”!會所所得的一成,可比謝醞幫她暗地裏偷漏出的數目翻了好幾倍啊!
“看來這金子比澈要讓人喜愛的多了啊……”蘇子澈對妖嬈的反應啼笑皆非,隻得感歎了句。
妖嬈總覺得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還是奇怪地問了句:“夫主怎麽突然……”
“哎,本也是想讓你收收心,現在看來反而胳膊肘都要往外拐了!我能不做點對策嗎?在這相府本也沒有你需要花錢的地方,隻是你煩悶,讓你有點樂趣罷了……”蘇子澈說著,自己也有些頭疼地扶額,這算哪門子的樂子呢?
“那妖嬈就多謝夫主了!”妖嬈嘻嘻一笑,生怕他反悔,“妾先告退了,夫主多保重身體!”
蘇子澈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去吧。”
那晚過後,妖嬈便暫時壓下離去的念頭。一方麵是考慮到蘇子澈既然不限製她繼續賺錢,那就不妨光明正大地再多積攢些財產,另外一方麵則是她私心裏本就想多留在他身邊一陣子……
左右這段時間蘇子澈是一定會派人緊盯著她的,她又何必撞在槍口上呢?
大約就在蘇子澈遭到暗殺的五日後,燕國大軍一敗塗地的消息傳回了陳國境內。蘇合來給蘇子澈報喜的時候,妖嬈就在他的身旁服侍著。
“恭喜夫主計成!”她抿唇笑著,給他遞上茶水。
蘇子澈淡笑著,飲下一口茶後卻道:“卿卿這話說得早了。”
“為什麽這麽說?”妖嬈不解。讓燕軍有去無回,不就是他計劃裏的最後一步嗎?
心情極佳的蘇合插嘴說了句:“這個姬就有所不知了,主公智謀,當世少有能出其右,下了這麽一大盤棋,怎麽會隻有一個目的呢?”他對蘇子澈的崇敬之意溢於言表。
這兩人都對妖嬈賣了個關子,讓她很不服氣,當下便耍性子般別過身子去:“是——夫主深謀遠慮,做什麽來擠兌妾?”
“咳咳——主公若無其他吩咐,蘇合便先告退了。”察覺到氣氛不對,蘇合異常識趣地起身就要離開。
“嗯,你去吧。一切按照原計劃安排下去即可。”蘇子澈含笑地掃了一眼背對著他的妖嬈,對蘇合點點頭。
蘇合出了書房後,妖嬈便感到後背一熱,腰間一緊,原來是蘇子澈從身後環住了她。自那夜把話談開之後,兩人之間比以前多了許多親密的動作。對於他的親近,妖嬈沒有一點排斥,她是戀慕著這個男人的啊!她也想通了,隻要他身邊還沒有旁人,她也尚未離去,便像對尋常戀人般談談戀愛,也未嚐不可啊!
“怎麽?想不通就惱羞成怒了?”他把下顎擱在妖嬈的肩上。
妖嬈搖搖頭:“妾從未想過要想通夫主所想。”
“你總是這般小心翼翼……”蘇子澈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失落。
她異常坦承地回答了句:“因為夫主不是一般人啊……”
聞言的蘇子澈沉吟一聲,便轉移了話題,兀自和她繼續剛才的話題:“這場戰事,還遠遠沒有結束。燕國的實力大減,隻是其中一環。真正的‘收官’之局,在趙國……”
“趙國?”妖嬈心中一驚。
“是啊。嗬……我忘了卿卿原是趙國人,難免要擔憂的。”蘇子澈說著輕笑出聲。
妖嬈再度搖頭:“妾雖是趙國人,然而家人皆已……並無可擔憂牽掛之人在趙國了。至於一國的興衰禍福,不是妾可以左右的。”
“嗯。”他對妖嬈的表態不置可否,接著說道,“燕趙兩國關係素來不錯。此番趙國為了利益倒戈,其實是自掘墳墓。沒有了燕國這個強援,一方大將又已於一年多前死於非命,趙國還有什麽可以憑仗?隻能任人宰割罷了!”
一年多前死於非命的,不就是“她”嗎?妖嬈百感交集,隻是低聲問道:“那麽夫主是準備攻打趙國了?”
“正是此意。趙國國土若能收歸陳國所有,陳國在中原稱霸,指日可待。”蘇子澈笑得胸有成竹,“此番沒有了燕國援手,趙國也無可畏之大將,陳國隻需出兵二十萬,便足矣。”
讓陳國稱霸?看來蘇子澈裏他的“挾天子以令諸侯”不遠了……
“那妾就要恭喜夫主了。”她微微側首望向他,勾唇一笑。
“然而……”蘇子澈卻搖搖頭,話鋒一轉道,“出兵趙國,需得名正言順。我一時還沒能抓到趙國的把柄。”他略一停頓,忽然笑意盈盈地問:“卿卿可有良策?”那眼神簡直在說:你平日鬼主意最多,給我一兩個吧!
“這……妾一時並無想法。”妖嬈並非故意推脫,而是確實暫無思路,“要花時間好好想想。”
見她還認真上了,蘇子澈隻是淡淡一笑:“也不必太放在心上,權作消遣吧。”
原來是怕她太無聊,給她出個智力測試題的意思啊?妖嬈忍俊不禁:“哪有人用這種事做消遣的?夫主當真不急?”
“左右都會有法子,隻是代價和時間的問題。”他並不打算多提,想來心中是已然有了可以托底的打算。隻是不到最後,他可能不願做此打算。
“那妾還是要認真想想的。”於是妖嬈堅持說。現在的她雖再不需要“討好”蘇子澈,卻依舊想要多幫他一些。
蘇子澈聞言隻是低歎一聲:“卿卿終究還是願意替澈謀劃的……可又偏偏……”
後半句話並沒有說完,但妖嬈心下了然,他想問為何她又偏偏如此固執,不肯就範。
妖嬈正躊躇是否要趁機對他“洗腦”,就聽到書房外有腳步聲,急忙低聲道:“夫主……有人來了。”
“嗯?來便來了。”蘇子澈半眯著眼,聲音慵懶地答著。
“夫主!”她輕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鬆手。
“叩——叩——”門外傳來敲門聲,隨後是管事恭敬地請示聲,“大人,太子前來拜訪,不知……”
摟在妖嬈腰上的手臂一鬆,她聽到蘇子澈的嗓音恢複了清冷:“請他在湖心亭稍候片刻,我隨後就到。”
“是。”管事的應聲而去,並未入內。
“太子可是為了那夜暗殺之事?”妖嬈主動問道。
蘇子澈略微頷首:“或許有一部分是這個原因吧。要與趙國宣戰一事,朝中真正知情者不多,他是其中一人,多半也是來我這兒討安心。”
“太子對夫主這麽依賴,若不是他背後娘家勢力太盛,也不失為一個好人選。”妖嬈覺得太子凡事都要來蘇子澈這裏討一顆定心丸吃,也實在有些太沒主心骨了。
“卿卿錯了。”蘇子澈卻一麵起身,一麵淡淡道,“再溫和的獅子,也是會咬人的。若沒有幾分真本事,他豈能在太子之位上坐這麽多年?隻要時機成熟,他依舊會反咬我一口!”
妖嬈也是聰明人,立刻就明白自己方才的言語天真了些,當即垂首:“夫主說得是,妾一時沒有思慮周全。”
話音才落,身前就出現一片陰影,原來是蘇子澈俯下身來,衝她伸出了手。妖嬈莞爾一笑,將手遞給他,緩緩起身。
“然而,在澈身邊,妾不必事事都如此思慮。”他輕撫了撫她的手背後才放開,“走吧,隨我一道去見見太子。說起來,上回會所的事情,你還得多多感謝他……”
“是。”妖嬈麵上笑容不減,婉轉應諾。
夏日的湖心亭可以說是相府中,除了竹林外,最涼爽的一處。兩人雙雙現身的時候,太子陳琰已經在亭中把酒臨風了。不過走近一看,妖嬈便覺得這位太子今日憂心忡忡,並不如表麵上那麽風流鎮定。
“子澈每每總是與琰在此處相會,不知是否有深意?”待到蘇子澈一落座,陳琰便頗為陰陽怪氣地問了句。
蘇子澈隻是低笑道:“嗬——澈每次招待客人,都選在這裏,並沒有什麽深意,不過是這裏風景不錯,有些偏愛罷了。若是太子不喜,下回換個處所便是。”
“倒也不是不喜,不過是有些疑惑罷了。”陳琰勉強笑笑,終於忍不住切入主題,“前幾晚那件事……子澈不會真的認為是我做的吧?”
“太子不必憂心,澈自然不會受了小人的挑撥。”蘇子澈篤定地答道,“否則,攻打趙國的計劃,澈也不會提前泄露給太子。當時獻策,便隻有澈與聖上兩人,如今朝中目前知道此事者,也實在為數不多。”
陳琰聽到這裏,麵上才稍露出放鬆的笑意,並且頗為興奮地說:“這一回,趙國必敗。若能讓我與我娘家手下私兵作為主力出征,定能凱旋而歸,立下大功。如此一來,我在軍中的勢力便能勝過我那三弟,陳氏一門也很可能就此倒向我這邊——”
光明前途仿佛觸手可得,陳琰的語調也變得慷慨激昂起來:“待到那時,琰得了勢,必定不忘子澈今日幫襯之情!”
“那澈便靜待那日了。”蘇子澈很給麵子地舉杯。陳琰立刻會意,也舉杯與他一碰,然後一飲而盡,這一舉動似乎寓意著一個盟約的達成。
妖嬈在一旁靜靜跪坐著,心中暗忖,蘇子澈刻意誤導陳琰,必定還有深意。
“說到這裏,子澈再神機妙算,恐怕也沒有想到這重華會有今日局勢,竟然在一年多前還想通過讓琰求娶趙國鎮北王獨女來讓我借趙國的勢,”陳琰放下酒盞,心情輕鬆地與蘇子澈閑談了起來,“好在那郡主也不知怎麽的,竟然在率軍歸國的時候被鮮卑人給設計暗算了!否則現在她也成廢棋了。”
蘇子澈讓陳琰求娶她?!妖嬈心頭一震,生出十分不好的預感。
“嗬嗬……這太子就有所不知了,澈正是料中郡主的結局,才會讓你這麽做。”蘇子澈卻出人意料地自誇起來。
陳琰一臉不信:“子澈這就說大話了吧!你早就料到她會被鮮卑人報複截殺?”
“不。”蘇子澈搖搖頭,“殺她的另有其人,鮮卑人也不過是徒背了這黑鍋而已。”
見蘇子澈麵上並無玩笑之色,陳琰也收斂了笑意,沉聲道:“願聞其詳。”
“趙國新帝趙同甫此人生性多疑,剛愎自用,且冷血薄情。當太子之時就常常暗地裏做些過河拆橋之事。他所豢養的死士便是做此用處居多。”蘇子澈屈指輕叩案麵,緩緩道,“一年多前,趙帝才登基不久,根基不穩,又碰上逢鮮卑入侵,可謂腹背受敵。多虧有鎮北王郡主擊退鮮卑大軍。然而如此一來,他在朝中的聲望,甚至比不過一個異姓王爺所留下的獨女,他會作何感想?”
陳琰聽後,果然深思了起來。
“當此之時,你名正言順地向趙國提出求娶郡主,等於是將了趙同甫一軍。趙國剛剛經曆過大戰,他不敢因此得罪陳國,卻又唯恐有一日出嫁他國的郡主會成為他國手中的利器……”蘇子澈說到這裏,便停了下來。
作為太子,陳琰這點領悟力和敏感度還是有的,當即便道:“所以是趙帝下的手?嘖嘖,他也真夠狠心的,聽說他和那郡主還是青梅竹馬。”
“自古帝王家,最是薄情,隻是可惜了那位郡主……”蘇子澈也作了一聲歎息。
“子澈見過那郡主?”陳琰笑問。
蘇子澈則是遺憾地搖搖頭:“未曾謀麵,隻是聽聞過她的一些事跡罷了。”
“那確實是可惜了。”陳琰也隨口感歎一句,便繞回主題上,“這麽說,子澈當時早知趙帝會自斷臂膀?”
“嗯。鎮北王一支向來是趙國軍事力量的頂梁柱,沒了這一助力,趙國便垮掉大半。不管今日戰局會否發生,對陳國來說,都是一件好事,不是嗎?”蘇子澈優雅地抿了一口酒,笑得雲淡風輕。
“是,是……子澈當真是運籌帷幄之間,決勝千裏之外啊!”陳琰細細一想,便為方才自己對蘇子澈的低估發怵。和眼前這個人合作,無意於與虎謀皮啊!隻是……這樣的人若不和自己合作,就要為別人所用,即使冒險些,也要暫時穩住他在自己的陣營啊!
然而,感到心驚的又豈止陳琰?此刻的妖嬈心中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她望著蘇子澈的側影,心情複雜之極。原來從穿越而來開始,她的命運就從來沒有逃出他的手掌心嗎?他甚至“煞費苦心”地安排好了她的死亡!就在這幾日,她還以為自己終於觸及到了一點蘇子澈的用心,可如今,她再次感到一種無力,一種可能從未了解過他究竟是怎樣一個人的感覺……
“卿卿?該走了。”
“是……”
正是百感交集,妖嬈竟然沒注意到蘇子澈和陳琰的談話已到尾聲,急忙起身,亦步亦趨地跟著蘇子澈離開了湖心亭。
這件事,她還要好好理一理……
那晚的妖嬈幾乎一整夜都沒有入眠,直到晨曦照進窗台,她仍是保持著一個姿勢,睜著眼躺在榻上。隻有當她聽到蘇子澈起榻的響動,她才忽地閉上雙眸,裝出在熟睡的模樣。果然,她聽到蘇子澈的腳步聲傳入了偏房,接著腳步聲便沒了,隻剩下呼吸聲。他似乎是在房裏停留了片刻後才離開的。
確認他離開後,妖嬈才重新睜開眼,盯著門口的方向發呆起來。
這些日子,她斷斷續續地找回更多真郡主的記憶,除了拜師學藝,沙場征戰,最多的內容便是與趙同甫相處的回憶。按照真郡主的回憶,她與趙同甫本可以算是青梅竹馬,趙同甫嘴上雖從來不提,但幼時總是十分照顧她,待她極好,她自然也傾心於這樣一位“太子哥哥”,可謂落花有意,流水也有情。
然而趙同甫登基後,真郡主就開始感到趙同甫與自己似乎生疏了,可她隻當是政事繁忙,讓趙同甫心事沉沉起來,從未多想,反而加倍替他鎮守邊疆……
思及此,妖嬈不禁在心中冷笑,真郡主的全心全意換來的不僅是負心薄幸,更是恩將仇報,所以她佟妖嬈就算再愛一個人,也從來都不會傻到不給自己留一條退路!
可想到退路一事,妖嬈又迷茫起來。她的理智告訴她,蘇子澈這番算計是無可指摘的,因為那時他根本就不認識她,對他來說她就是“趙國鎮北王郡主”,一個需要除去的隱患。可情感上,她仍是忍不住感到心寒——因為她永遠不知道,在什麽樣的條件下,蘇子澈會為了他的野心而犧牲她……
畢竟她現在除了是蘇子澈的姬妾,沒有第二個身份,生死榮辱也全掌握在他一人手中!安逸的生活過久了,終究是讓她心存過多的僥幸。這一次得知真相,倒讓她重新冷靜了許多,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呢。
“來人,替我更衣梳妝。”深吸了一口氣,妖嬈起身喚了婢女前來。
婢女替妖嬈更衣完畢後,一麵替她綰發,一麵笑道:“姬平日裏倒是不這麽在意妝容。”妖嬈素來對下人寬厚,婢女跟她久了,說話也不再那麽小心翼翼。
“今日不同往常,自然是要鄭重些的好。”妖嬈從銅鏡中打量自己,發現這一年多來的安穩日子讓她眉目更顯柔媚了些,倒是配得上“妖嬈”二字了。
“是。”婢女不明就裏,隻道今日的妖嬈有些奇怪,隻得更加悉心地替她梳妝,做了相對鄭重些的妝容。
忙活兒了一陣子,婢女放下木梳,問道:“姬看這樣可以嗎?”
原本閉目養神的妖嬈睜開眼,站起身,打量起自己的裝扮。一身深紅襦裙,再配上驚鴻髻,著淡妝,豔麗而不豔俗,自有一番風姿。
“不錯。”對於這樣的妝容,妖嬈滿意地頷首,接著吩咐道,“去將早膳端來吧。今日我胃口不錯,可多拿幾樣小菜來。”
畢竟是要去幹一件大事,不穿得稱心,然後吃飽喝足地前去,怎麽行呢?
用罷早膳後,妖嬈就徑直去了書房等候蘇子澈。婢女自是不能隨行進竹園的,便被妖嬈遣了回去。
想來距離早朝結束還有一段時間,妖嬈便想在書房中邊看書邊等著蘇子澈回來。可翻了幾頁,卻發現自己靜不下心來,隻得作罷。
她隻能望著窗外的日頭偏移,讓等待變得異常漫長,直到她聽到書房外的腳步聲。如今她武功恢複,如果是熟悉之人,她甚至能靠腳步聲的特征,判斷來者是誰。
殷義跟著蘇子澈一塊朝這邊來了!妖嬈心中一喜。因為她接下來說的話,多一個蘇子澈以外的人聽到,就越能達到目的!
“吱呀——”
推開房門的蘇子澈瞥見妖嬈正襟危坐其內,不由挑眉笑問:“卿卿今日怎麽這麽早在這兒了?”
心知他是在擠兌自己每日貪睡,妖嬈也有些慚愧,下意識地垂下頭。這情形讓她回想起自己以前常常上班遲到,然後被上司批評的日子,真是令人懷念啊!
出神間,蘇子澈已經落座,殷義則是雙手環抱在胸前,姿態隨意地站在一旁。
“妾今日來這裏找夫主,是有要事。”甩甩頭,妖嬈強迫自己不要胡思亂想,挺直了腰板說道,“昨日夫主讓妾琢磨之事,妾有了想法。”
“哦?說來聽聽。”蘇子澈倒真有些意外,不知道眼前女人又會給他什麽樣的驚喜。
妖嬈對上他含星一般的眸子,用那種充滿溫情的目光凝視著她,竟心生動搖,隻得垂首避開他的眼神,沉聲道:“昨日妾陪伴夫主左右,聽太子提起一年多前迎娶趙國鎮北王獨女不成之事,認為可以用它做一做文章。”
“倘若,郡主並沒有死,趙國算不算欺騙陳國,將咱們的太子乃至聖上都當做愚人蒙蔽?甚至,郡主非但沒死,還出麵指認,是趙帝刻意加害於她,那陳國還有忍下這一口氣的道理嗎?”妖嬈說完後,沒看蘇子澈,反倒是望向一旁的殷義。
殷義也沒讓她失望,聽完後果然激動地搶先開口:“婦人這個想法倒是好啊!隻是去哪裏找個冒牌郡主出來指認?這郡主也算是個奇女子了,不是一般人可以冒充的。”
“冒充當然是不行的,而且也沒必要。”妖嬈勾唇一笑,徐徐起身,竟然對著上座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動作熟練,“鎮北王獨女佟妖嬈,見過相國大人——”
“你——”殷義瞪大了眼睛,“婦人,你瘋了?!陳國貴族見過你的人不少,你怎能充當郡主?”
“阿義,讓她說完!”蘇子澈這時卻抿唇,臉色陰沉地低喝道。
殷義張了張口,還是選擇依言退後了半步,靜待妖嬈的下文。恰巧在這時,書房的門被叩響了,原來是蘇合:“主公,蘇合有事求見。”
“進。”蘇子澈深吸了一口氣,揚聲道。
蘇合應聲而入,並未察覺到室內氣氛的異常,隻是對蘇子澈叉手道:“主公,之前您交代之事,合已查清。”說到這裏,他停頓了片刻,眼角餘光掃了妖嬈一眼,才接著說道:“前些日子,妖姬遇險之事,乃趙帝豢養的死士所為。”
蘇合的回稟已經結束,可蘇子澈卻隻是一味沉默著,麵色難看。
“本不是難調查之事,隻是這段時間要事眾多,人手吃緊,合以為此事並非當務之急,故而拖延到了今日,還請主公恕罪。”蘇合心道可能是自己辦事不力,有所拖延,惹得蘇子澈不快,便又躬身請罪。
然而話音落下許久,蘇子澈竟仍是沒有反應。蘇合忍不住向殷義投去疑惑的目光,殷義一時間卻也不知該如何應對,隻能輕聲提醒:“主公?”
“無妨,你去忙吧。”蘇子澈聽到殷義的聲音,怔了片刻,才生硬地說了句。
察覺到今日蘇子澈狀態的反常,蘇合也不自討沒趣,便應聲退了出去。
望著蘇合的背影,妖嬈也有些恍惚。她知道這陣子蘇子澈一心都係在戰局與平衡陳國勢力上,上次她遇險一事雖派人調查,卻並未重視,才會讓這一結果拖到了今日。若是蘇合查得再快一些,在她尚未得知真相前便出了結果,那時主動權還在蘇子澈手中,她倒真不知該繼續欺瞞還是爽快承認了……
然而,畢竟沒有那麽多如果。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回想起蘇子澈方才的失態,妖嬈不禁自作多情地認為,自己便是他的那一“失”。
“婦人……難道你真的是——”殷義率先打破短暫的沉默,問出了這句話。
“方才蘇將軍的話,已經印證了我所言非虛。作為蘇相國的姬妾妖姬這一層身份,我確實為陳國眾貴族所知。然而,我也貨真價實是趙國郡主。隻是之前遭奸人所害,身受重傷,記憶全失。我也是近來伴隨著武功的恢複,才漸漸回憶起自己的身份。”妖嬈收回深思,解釋道。
如今的她以趙國郡主,一方大將的身份與殷義說話,便可以不再使用謙稱。甚至是對對蘇子澈,她也自稱“我”。
“妖嬈之前對相國多有隱瞞之處,便是與身份有關。當日記憶模糊,隻知有人要迫害於妖嬈,事態不明的情況下不敢輕易吐露真言,並非有意欺瞞。再到之後,我也確實想過不再探究自己的身世之謎,就隻在相國的庇護下做妖姬……直到昨日聽了太子與相國的一番話,妖嬈才意識到自己太過天真。這樣的亂世,隻有足夠有實力的人才能避禍,不想被他人玩弄於鼓掌之間,隻有自己先做到權勢遮天。”盡管再三勸慰自己不能怪蘇子澈的算計,話到嘴邊,妖嬈依舊是說出了幾分幽怨之意。
察覺到自己情緒的流露,妖嬈輕咳了兩聲,迅速調整狀態,才繼續道:“趙帝一擊不中,便一路派人追殺至了陳國。我佟妖嬈不是坐以待斃的弱女子,更不願命運被他人左右。趙帝險些要了我性命,那麽有仇報仇,他也不能怪我無情!”
“說完了嗎?”蘇子澈垂於身側的拳頭暗暗攥緊,冷冷地問。
“公開妖嬈的身份,再加上我的指認,出兵趙國便能名正言順,相國大人下的這盤大棋也能更順利,何樂不為呢?”隱約察覺到蘇子澈的抵觸,妖嬈特別加了一句。
蘇子澈冷笑一聲:“嗬——卿卿倒是替澈想得周到啊!澈要多謝你啊!”
“不敢。”妖嬈搖搖頭,“妖嬈也是為了一己之私罷了。”
“好一個一己之私!嗬嗬……我蘇子澈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竟就由著自己的心意,這麽睜一眼閉一眼把你留在身邊,既往不咎,幻想至少能有一人能讓我在麵對她時不需防備,與我心意相通,永不相欺!”蘇子澈自嘲了句,緩緩閉上了眼,“然而……佟妖嬈,你好,你很好啊!”
有那麽一瞬間的衝動,妖嬈想上前緊緊擁著蘇子澈。因為直到這一刻,她才知道蘇子澈也不過是一個想在反複試探中,在她身上尋找到安全感的孤獨者而已。她又何嚐不是總想在蘇子澈身上找到這種感覺呢?
“我並非有意……我真的沒想到……”言語是蒼白的,她無法繼續下去。
“殷義!”蘇子澈卻這時突然喝道,“把她給我帶回閣樓,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準靠近,更不許她踏出房門半步!”
妖嬈霍地抬頭,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和她同樣驚詫的還是殷義:“主公?主公你這是為——”
“照我說的去做!”蘇子澈並不做解釋,隻是提高音量打斷他,喝令道,“把她帶下去,嚴加看守,不準讓她跑了——”
“是!”殷義極少見蘇子澈這般獨斷,還是一副怒氣衝天的模樣,當下隻得先順從他的心意,上前幾步走到妖嬈身前。“請吧。”他舉劍指了指門口的方向。
妖嬈回過神來,還想再說什麽,卻被殷義用眼神製止住了。又望了一眼臉色極差的蘇子澈,她也不忍再繼續頂撞他,隻希望等他緩過勁兒來,接受現實後就能把她放出來。
於是妖嬈衝蘇子澈行了個禮告退,便跟著殷義離開了。回到閣樓的一路上,她都能感到殷義透過鬥笠的麵紗暗暗打量自己,她便也昂首挺胸,任他審視。直到要上閣樓之前,她才回眸低聲道:“看夠了?公還是不信?”
“婦人今日所說,確實駭人聽聞。那郡主畢竟是死了一年多的人了。”殷義聳聳肩,“不過我倒是相信你說的話,我之前就覺得你這婦人身上謎太多,主公卻一味遷就,不予深究……”
說罷,她也不等殷義回應,便行了個禮,踏上最後一級台階,自己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隨著房門從外被殷義關上,妖嬈就這樣正式被軟禁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