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情怯相試探
這邊屋中,妖嬈還在努力重拾那份委屈的情緒,沉默著與蘇子澈對持。
“哎……裝不下去就算了吧。”還是蘇子澈先搖頭失笑。
妖嬈見他如此戳穿自己,嘴一癟,也打消了打“苦情牌”的念頭,重新直起腰板來,嗓音清亮地說:“總之,夫主答應過妾,一切一如妾在陳府時——”
不知為何,“陳府”二字一出,妖嬈便感到一股鋪天蓋地而來的壓迫感,讓她張口卻無聲。她能感到,蘇子澈的心情突然變差了。可她究竟是哪句話說錯了?
“過來。”蘇子澈冷著聲。
“是。”心虛地應了聲,妖嬈挪到了蘇子澈的麵前,低垂著頭,一副乖順模樣。
接著便有大掌按在了她的頭頂,並無更多動作。正當妖嬈忍不住要抬頭時,那手卻順勢下落,挑起她的下頜,逼著她與蘇子澈對視。
“妖姬,你已是我的姬妾。對舊主,不必如此念念不忘吧?動不動就要提及對比?”蘇子澈麵無表情地盯著她,放慢語速說著,聲音不大,卻字字都敲進妖嬈的心中。
他不會是——在吃醋吧?!妖嬈一臉震驚。
“妖姬?!”見她不答,蘇子澈提高了音調。
“是。”妖嬈連忙壓下心中幻想,應道,“妾不敢,是妾失言。”
蘇子澈眯起眼睛:“隻是不敢?”
感受到他捏著自己下顎的手指微微用力,妖嬈就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妾嘴笨,詞不達意!也並非不敢,妾從未有過拿夫主和陳舍人比較的想法。”在蘇子澈麵前,她總是能知錯就改的。
“嗯……那我允你現在便比比看。”蘇子澈卻胡攪蠻纏上了。
“這——”這怎麽好比?說蘇子澈好吧,這廝肯定覺得自己在拍馬屁,沒準還要覺得自己是個無情無義的,對舊主毫不顧念;可要說陳泰好吧,蘇子澈肯定是要惱怒的,更何況,她在心裏也是……也是屬意他的啊……
妖嬈眼底神色瞬息萬變,不知在想些什麽,並未立即作答。蘇子澈卻難得沒耐心地催促了句:“嗯?這麽難以抉擇?”
低歎一聲,妖嬈覺得今日之事,隻怕自己是要付出點代價了……這樣想著,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她身子往前一探,雙手一伸,勾上了蘇子澈的脖頸,在他的唇上輕輕印下一吻。
蘇子澈渾身一震,也沒想到妖嬈會這麽突然的“偷襲”自己。直到妖嬈溫熱的唇離開他的,他才神色複雜地問:“你這是什麽意思?”
“妾方才做的,全是……是聽從自己心意。”妖嬈隻覺麵上微微發燙。這可是她貨真價實的初吻啊!
“心意?”蘇子澈重複了一遍。
妖嬈可不信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他會還聽不懂!既然他想聽,她就說給他聽!
“陳舍人待妾有如家人,妾對他是家人之情。夫主對妾……妾雖常常隨侍夫主身側,卻仍會為夫主失神。自到冬日,每每見夫主咳嗽,妾心中便也難過……”
“夠了——”蘇子澈難得粗暴地打斷了妖嬈。
確實是夠了……妖嬈覺得玩過火了,某人的聲音沙啞了,耳根處竟也爬上可疑緋色……
接下來,蘇子澈說的話更是讓妖嬈認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卿卿今夜,不必去偏房了。”
聞言的妖嬈一臉錯愕,腦筋轉得飛快,在想著如何推辭。天葵?太容易被身邊的侍女給揭穿了。還用那個十八歲前不能侍奉的幌子?蘇子澈隻怕不會買賬了……
“不必想了!”正當妖嬈冥思苦想時,蘇子澈卻冷笑一聲,“嗬——看來卿卿為了這兩千金很肯付出代價啊!難道我蘇子澈想碰自己的姬妾,還要用錢來買?!”
不是的!妖嬈很想出聲反駁,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一點點聲音。蘇子澈的眼神太冷了,冷得她連呼吸都忘了……
難道他真的以為,她佟妖嬈是那種什麽都能用來做“買賣”的人嗎?!這簡直是在侮辱她!
咬著唇,妖嬈甚至感覺不到屋內炭火的暖氣,隻覺手腳冰涼,更冷的還是那顆在胸膛裏掙紮挑動的心。
看著妖嬈麵上的血色迅速褪去,變得蒼白如紙,蘇子澈不自覺地皺眉抿唇,左手緊緊地攥成了拳。
不知道這般僵持了多久,蘇子澈終於低歎一聲,帶著深深的無奈,然後長臂一伸,不容分說地將妖嬈摟進了懷中。
“放開我——”妖嬈還在氣頭,並不領情,掙紮著要起身。奈何蘇子澈就是不放,她越掙越氣,重重推了他一把,這才脫身:“你——你怎麽了?!”
但她沒想到,蘇子澈竟然抓著前襟,麵色難堪。
“你快說話啊——”妖嬈重新跪到他身邊,急得不行,“我方才明明沒多大用力啊!噝——難道我剛才不小心調動了內力傷了你?!你等著,我去喊殷義來給你看看——”
“不必。並無大礙,隻是一時岔氣罷了。”她才要起身,手卻被蘇子澈用力按住。
妖嬈卻不依:“不成。萬一真是被內力所傷,才加上你體內的餘毒,發作了如何是好?還是讓人看看放心!”
“你自己有沒有用內力,你自己還不知道?”蘇子澈明顯是緩過勁來了,無力地笑笑,“別折騰了。你還嫌折騰得還不夠嗎?扶我去內室躺躺便可。”
“也好。”妖嬈反複打量了他兩眼,見他麵色尚可,便依他的話,扶著他進內室。
“就在這裏陪陪我吧。”蘇子澈又說。
妖嬈想了想,便點點頭,自己坐在床榻的邊沿,服侍他枕靠在自己的腿上,再替他揉揉太陽穴。這個動作,她在現代時見過許多公園裏的情侶做過。她一直覺得這種感覺很美好。今日私心一起,便這樣做了。
對於這樣的安排,蘇子澈並沒有反對,從善如流地閉上了眼。
直到妖嬈以為他已經熟睡,才聽到他低聲說:“方才之言,你不要放在心裏。”
“……是。”妖嬈一怔,莫名地覺得鼻頭一酸,半晌才應道。
“哎——真是拿你沒辦法。”蘇子澈並未睜眼,卻抬手握住了妖嬈的素手,“那兩千金,你自可去取。你想做什麽。便去做吧,我會給你撥些幫手。以後,你做什麽,也不用過問愚公了。”
“……多謝夫主。”妖嬈另一手的動作頓了頓,才回答說。
蘇子澈卻在這時睜開了眼,哂笑道:“本以為卿卿此刻該是喜出望外。”
“心中難以釋懷,開心不起來。”妖嬈偏開頭。
“你倒是拿上勁兒了!”蘇子澈好笑地說罷,又閉上了眼。這次看起來像是真準備休息了。
妖嬈盯著他的睡顏發呆了好久,漸漸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喃喃道:“誰讓你誤會我……隻有這點不行。”
那日之後,妖嬈便得了蘇子澈的允許,成為獨立的一支,去賬房支取出本錢後,帶領著自己的一批人馬,準備大幹一場。
她先是帶著人調查了一番地道好壞後,買下一座原本就準備轉讓的酒樓。然後她就把自己一連關在屋子裏三天,幾乎足不出戶,研究會所的結構和功能分區,完成了一個草圖。接著喬裝打扮成公子哥兒,又去各大風月地“實地考察”,然後重新修改一遍自己最初的構思,反複推敲後,才最終定稿。
硬件的整體設計完成後,剩下大部分就是工匠的事情了。於是妖嬈又開始了關於“軟件”的思索。作為上流社會的高端會所,她自然不可能找些風塵氣太重的女子來做“服務員”。但憑她自己的人脈,又尋不到那些家道中落的大家閨秀或者知書達理的小家碧玉。思來想去,她還是去找了蘇子澈,並且拋出了一個新的構想給他。
“夫主,這些人妾不白找你要的。如果經營得好,這會所將成為信息匯集交流之地,這些人都能作為眼線來收集可用的消息。”她不確定這個時代的人懂不懂在風月場安插眼線,所以也是抱著僥幸的心理向蘇子澈提出這個概念。
如果他已經有自己的眼線安排在其他風月場,那自己這個提議就可有可無了。但若還沒有這個概念,那她所做的就遠遠不是開會所賺錢這麽簡單的事了。賺錢的事蘇子澈的人一直在做,她不過是錦上添花。但用這種方法信息收集,她肯定占優勢,畢竟未來她的會所中出入的都將是達官顯貴。這消息不透露出還好,一旦有透露出的,價值便都不會小!這也是她當日為什麽會最先把主意打到會所上的原因之一。大概也是蘇子澈的耳濡目染,讓她做事也喜歡一箭雙雕。
蘇子澈卻異常爽快地應下了她的請求:“哦?信息匯集交流之地?可以一試。”
“多謝夫主!”
從他的反應來看,妖嬈知道自己這個概念是全新的,不由大喜。隻不過這一次,他甚至連問都沒有問一句,妖嬈這些想法又是從哪裏來的。他似乎已經開始習慣妖嬈的“創新”。
有蘇子澈的幫助,會所的“服務員”很快找齊,並進行了統一的培訓。而隨著酒樓重新裝修竣工的時日逼近,妖嬈也把監工統籌等其餘事情,都交給了自己的副手謝醞,然後又將自己關進屋子不出門——她需要想想如何宣傳自己的會所了。
這一日午後,謝醞已經在妖嬈的房前徘徊許久,終於還是下定決心一般,上前想要敲開門。卻不料門先從裏麵被打開了。
“你怎麽來了?”剛剛琢磨出宣傳之法的妖嬈,直覺神清氣爽,心情舒暢,於是麵帶笑意地問道。她已經好幾日沒見到自己這個副手了。
一身青裳,文文弱弱的書生打扮,還有些酸腐之氣。她第一次見他時,都懷疑蘇子澈是不是給派錯了人。
“已經完工了。”謝醞臉莫名地紅著臉後退了半步,才匯報說,“請夫人去驗收吧。”
妖嬈不讚同地搖搖頭:“我都說了,叫我掌櫃的。”這個謝醞也不知道怎麽想的,從第一次見麵就執意喚她“夫人”,改不過口來。
“是,是醞疏忽了,掌櫃的。”謝醞從善如流地改口。
“在外人麵前尤其不能這樣疏忽,這份產業夫主不能出麵,夫主的姬妾也不能出麵,掌櫃的就是你的遠房舅舅。”妖嬈再度提醒他,“更何況,我也不是什麽夫人,隻是姬妾而已。”
謝醞咬了咬唇:“夫——掌櫃的何必如此說……”
“嗯?”妖嬈不明白他在想什麽,隻是道,“你在這兒等我片刻,這就隨你去驗收。”說罷,她就關上門,回屋去換裝了。
再出現時,妖嬈已經裝扮成一個隨從小廝的模樣。這是為了出入方便,特別弄來的衣裳。之前她去會所裏察看,也都是扮作謝醞的跟班,謝醞早已經習慣了。
“走吧。”妖嬈關好門,轉身示意他走在先。
謝醞作了個揖,無聲告罪後,才敢走到妖嬈之前。對於他的這份迂腐,妖嬈不禁苦笑。這樣的人,想叫他“變節”,還真有些難呢……
妖嬈設計的會所,整體大空間被分割上下兩層。下層的功能區相對繁雜熱鬧,有飲食區,娛樂區,也有偏處一隅,用竹簾分割開來的幽靜空間用於閱讀,或者小範圍聚會。而上層的功能更加單純,被分割為大小錯落的包間,專供“密談”,保證靜謐,無人打擾。
到時在上下層服務的人員,也會按照素質的高低來區分。對於在下層娛樂的人來說,隻要來到這裏,就有機會接觸、結識到位於上層,權錢勢力都高過自己的人;而對於本就處在上位的人來說,身處寧靜優雅的上層包間中,則油然而生一種優越之感,認為這樣的環境才能配得上他們的身份。
這種會所,哪怕提供給客人的茶葉不是最頂尖的,菜色不是最美味的,但製造的氣氛一定要能夠滿足他們的心理需求,不讓他們感到“跌份”,這就是妖嬈如此設計的用意。
雖然妖嬈覺得謝醞這麽迂腐,想必是個做事認真細致的人,也信得過蘇子澈挑人的眼光,但她還是上上下下,裏裏外外轉了一圈,才和謝醞一起走進上層一處不打眼的小間。那是專門為妖嬈“辦公”所留。
“做得不錯。事情交給你,我很放心。”妖嬈仔細回想著在現代時頂頭上司鼓勵自己這些小嘍囉的語氣,對謝醞說道。
“掌櫃的謬讚了。”謝醞說著,又要抬手作揖,卻被妖嬈伸手按住了,有些詫異地看向她。
妖嬈見他這愣愣的神情,忍不住在他的手背上安撫地拍了幾下,然後抿唇一笑:“我的意思是,別動不動就對我行禮作揖的。”
“啊……是……”謝醞的手仿佛被燙到一般,縮了回去。
見他耳根子竟紅了起來,妖嬈一怔,突然明白他為什麽“反應過激”了——這人還真是個迂腐書生啊,不過是碰了碰手就害羞成這樣!
心中好笑,她卻也不再逗他,坐了下來:“給我看看賬目吧。之前支取的錢可還有剩餘?”
謝醞又是一窘,吞吞吐吐地說:“這——項目有些反複,數額也比較大,我又不放心別人經手,所以尚未算好……”
“嗯,這些事情確實還是不要經手他人,凡事穩妥為先。”妖嬈讚同地頷首,進而笑說,“今日左右無事,日頭又還早,幹脆你把賬搬來,我與你一起算算。”
“這怎麽使得?!”謝醞瞪大了眼睛。
妖嬈挑眉反問:“怎麽使不得?這賬目我還不能看了?”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這種勞心勞力的事情,怎麽能由夫——掌櫃的來做。”謝醞急忙解釋,還保證說,“您再給我三日時間,我一定能算完!”
妖嬈的語氣卻是不容分說,拿出了氣勢來:“不過算算賬而已,有什麽勞累的?難不成你做了假賬還怕我看不成?快去拿來——”
“我、我沒有——”謝醞頓時臉紅脖子粗起來,“我這就去拿來給您過目!看有沒有一分一厘的假!”
看著他有些憤憤的背影,妖嬈搖頭失笑,這謝醞又迂腐,又還有些孩子心性,真是——又可氣又可愛啊!
這麽想著,她隨手拿過幾案上的茶盞,發現裏頭竟有茶水,還是溫熱的,心中便又有些觸動,這茶莫不是早已特地為她備下?
正想著,謝醞已經回來了。“可是這茶不合口味?還是涼了?我再去斟——”他見妖嬈捧著茶盞發呆,便放下賬本問道。
“不必,正好的。”妖嬈回神,衝他淺笑後,飲了幾口茶,就將茶盞放到了一旁,“所有的賬目都在這裏了嗎?”她看向案上擺放的五六本賬簿問。
“算完的,沒算完的,都在了。”謝醞點點頭,“我再去拿算盤和筆墨來。”
妖嬈卻叫住了他:“等等——算盤就不必了,有筆墨就可以了,再多準些紙來。”
“不用算盤?”謝醞不解,“那怎麽算?”
“你照做便是,一會兒你就知道了——”妖嬈勾唇,自信一笑,揮手催促他快去區東西。
謝醞這次倒沒固執,老實地低頭應下,轉身出去了。
他回來時,妖嬈已經把小半本賬簿掃過一眼了。果然和她想得一樣,這時候的人記賬和算賬的方式都比較繁複,故而數目一大,就耗時長久。
“來——我教你一種算法,不用算盤,也能又快又準。”妖嬈興致勃勃地展開紙,提筆將謝醞已經演算出結果的一串數字列在了上麵,“這是你算過的,用我的方法算出來,和你的保準一樣。”
說著,她也不等謝醞反應,就開始運用現代數學計算的方式在紙上塗畫起來。用毛筆來寫筆算的式子,難免有些別扭可笑,但妖嬈卻一臉認真地進行著她的“教學”,一筆一劃,還一麵演說著。
“你看——就是這樣,是不是一樣?”結束了計算,寫下結果的妖嬈停筆問道。
“這——這些數字……我用算盤……算了半個時辰!”謝醞震驚不已,“這怎麽可能?!”
妖嬈挑眉:“那我就再算幾組,你瞧瞧是不是都對。”說著,她就翻開下一頁,繼續在紙上演算起來。
“這個對了!”
“這個也對——分毫不差——”
隨著妖嬈算出的數字越來越多,越來越大,謝醞的神情由震驚到興奮,雙眼放光,不斷喊著“對”!
“夫人真是神了!”一激動,他又忘了稱呼。
妖嬈見他望向自己的目光充滿了崇拜之色,不免自得起來,將一支毛筆塞進他的手中,笑道:“雕蟲小技,你很快也能學會——咱們努力些,今兒就能都算完!”
謝醞怔怔地接過毛筆,盯著它發呆起來。
“謝醞?”妖嬈喚他。
“啊?好……”他打了個激靈,手中的毛筆差點掉落,很是反常。但低著頭開始寫下一組數字要教會他運算的妖嬈並沒有注意到這一切……
不知道是妖嬈有教學的潛質,還是謝醞這個學生太聰明。沒有教多久,謝醞就完全能夠自己上手運算了。於是兩人便不再對話,各自計算了起來。房間裏除了紙張翻動的聲音,便是研磨的響動。
日頭漸漸西移,妖嬈撫了撫因為長時間埋首而有些酸痛的脖子,心道人真是不進則退,以前不管加班到多晚都不會感到多疲憊,穿越到古代後,反而更懶怠了。
“掌櫃的歇一歇吧,剩下的我來就夠了。”謝醞觀察到她細微的動作,低聲說道。
妖嬈掃視了眼賬目,看確實所剩無幾,便接受了他的好意,放下了筆。“你學得倒是很快,也越來越熟練了。”她笑望著他計算。
謝醞隻是靦腆一笑,繼續著手裏的活兒。
“其實夫主派你來的時候,我挺意外的,心裏想著一個書生怎麽會管生意上的事情,沒想到你上手這麽快。你家裏有人經商嗎?”妖嬈仿佛隨意地接著和他閑談。
“不是。我家……我出身書香世家,隻是家逢不幸,家裏人皆已……多虧了相國大人收留,給我一口飯吃,讓我有書可讀。”謝醞的筆稍稍一頓,才回答說。
原來是個可憐人。妖嬈不禁起了些惻隱之心,語氣愈發誠懇:“令尊令堂看到你如今這般出息,會很欣慰的。”
謝醞卻搖搖頭:“我哪裏算有出息?”
“原來跟著我做事,你就覺得是沒出息了?”妖嬈明知他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我沒有這麽想……”謝醞自知失言,又不知如何解釋,隻要一味重複地辯白,“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怎麽會——”
妖嬈卻在這時噗呲一笑:“我逗你的,還當真了?不過,現在沒那麽難過了吧?”
“啊,是……”謝醞這才明白妖嬈是故意轉移他的注意力,感激地道謝,“謝謝您。”
“倒是我無意勾起了你的傷心事。”妖嬈擺擺手,“但話說回來,你若真另有誌向,大可與我直說,我去回稟了夫主,讓他另派人手給我便是。人各有誌,不可強求。”
“人各有誌,不可強求……”謝醞重複了幾遍,神色從迷茫到堅定,最終搖頭道,“不,在這之前,我一心隻想著先讀好書,從未想過其他。跟在掌櫃的身邊辦事的這些日子,讓我開了眼界,我想跟著您繼續做事!”
他的這一反應倒是出乎妖嬈的意料。她原本是想探清謝醞對蘇子澈的忠心幾何,以及他是否受到蘇子澈的威脅與控製。可如今看來,謝醞並無家人,和蘇子澈之間更像是被資助者和資助者的關係,拉攏起來似乎不難?
“既然如此,那你便安心跟著我吧。”妖嬈也知不可操之過急,當下便結束了這一話題,“你繼續算吧,我不幹擾你了,省得出錯。”
謝醞憨笑著應下,重新埋頭算賬,一臉認真。
那日賬目算清後,妖嬈就將賬簿帶回,麵呈給了蘇子澈。她雖想從中替自己賺些錢財傍身,卻不敢這麽快就下手,故而還是每有舉動便都向蘇子澈匯報,以取得他的信任。畢竟她當初打出的名號是替蘇子澈籌資。
“這賬目做得倒是精細。”蘇子澈隨手翻了幾頁,便放到一旁,淡笑道。
妖嬈福了福身:“多虧夫主派來的人精明能幹。”
對於她這顯而易見的拍馬屁之舉,蘇子澈隻是一笑置之:“卿卿主動來見我,不止為了給我看看賬目吧?”
“咳咳……夫主英明,妾確實還有一事要求得夫主首肯。”妖嬈輕咳了兩聲,索性上前幾步,跪坐到他的麵前,順手給他遞上一盞茶以示討好。
但蘇子澈並沒有接,隻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讓她不得不尷尬地重新把茶盞放下,低聲道:“此事也不是難事……如今會所已修繕完成,萬事俱備隻欠東風,妾想朝夫主借個東風。”
“哦?怎麽借?”蘇子澈淡淡問道。
“妾這會所,本就是為了賺那些達官貴人和富家大戶的錢財,要想吸引他們來,就要讓他們從心裏認可這地方。至於認可的法子,妾這些天思來想去,還是要由一個大人物出麵才行——”妖嬈說到這裏就停住了,巴巴地望著蘇子澈,希望他能主動接話。結果這廝竟然揣著明白裝糊塗,用眼神示意她繼續說。
繼續說就繼續說!妖嬈美目一瞪地麵,點明道:“所以妾想請夫主出麵,給這會所揚名。當然,這出麵的方式肯定不會讓人懷疑到夫主是這會所實際上的擁有者。不知夫主意下如何?”這打廣告還是需要名人來的啊!
“什麽法子,說來聽聽吧。”蘇子澈看著妖嬈不自覺間露出的一臉賊笑,忍不住失笑道,“若是可行,兩千金都已出了,澈自然不會吝嗇這一點東風。”
五日後,湖心亭中,蘇子澈正與太子陳琰對弈著。
自入冬,陳琰就遞過幾次帖來拜訪,都被蘇子澈以身體不適為由推拒了。陳琰完全不知道,自己這回能夠入相府,還多虧了妖嬈呢!
兩人一來二去地落子,妖嬈則跪坐在幾案旁替兩人斟茶,深諳觀棋不語的她結束手裏的活兒後,便安安靜靜地退回到蘇子澈的腿邊。
“今日子澈的氣色不錯嘛,棋力也不弱,想必是大好了?”陳琰落下一子後,笑說,“每次手談,我總是贏不過你的。”
“太子承讓罷了。”蘇子澈也跟著落下一子,棋局已定。
於是兩人同時開懷一笑,蘇子澈更是廣袖一揮,隨意地將棋盤打亂,進而對妖嬈道:“收拾一下吧。”
“是。”妖嬈低聲應是,眉目恭順地收拾起棋子來,將它們一一挑出,放回盒中。
陳琰看了她幾眼,似乎稍稍回憶了片刻,才問:“她……還是當日隨子澈赴宴的那個妖姬?”
“正是。”蘇子澈淡笑著抿了一口茶。
“哈哈哈——真看不出子澈還是癡情之人啊!”陳琰撫掌笑道,“這半年有餘,竟無一新姬能入子澈之眼?”
蘇子澈失笑著搖搖頭:“讓太子見笑了,實是我這姬妾頗有幾分可愛之處。”說著,他抬手撫了撫妖嬈的腦袋,如同宣誓主權般。這一舉動讓妖嬈安心。她總是懼怕蘇子澈過度的誇讚會將自己推向風口浪尖,遭人垂涎而又無人庇護。隻有蘇子澈表現得足夠在乎她,她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這稱讚,用他的看重替自己爭得些優勢。
“哎——再美的美人兒,看久了總會生厭。更何況這世間美人,各有千秋,子澈何不多嚐嚐其中滋味再做定論?”陳琰衝他擠了擠眼睛,微微傾身道,“怎麽樣?今日與琰一道去看看那雨花樓新進的花魁?”
“這……”蘇子澈沉吟一聲,略顯猶豫。
“子澈有難處?”陳琰有些奇怪。
蘇子澈望了妖嬈一眼,隨即對陳琰拱手笑道:“實是有約在先,恐怕要辜負太子的美意了。”
這陳琰也是閱美無數的老手了,一看便知其中門道,隨即揶揄一笑:“哎——子澈這又是何必?這種承諾我對府裏那些女人說過不知多少遍,不過是哄美人開心罷了,豈能當真?”
“太子這話就錯了。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怎能因為承諾對象和原因不同,便輕易改變?”妖嬈頗為不服地插嘴道。
這種場合,妖嬈這樣的姬妾本是沒有任何地位插嘴的,但既然蘇子澈提到了她,並且對她足夠重視,那麽此舉的失禮倒也可以被陳琰所忽略。
“子澈啊,你這姬妾真是……”陳琰竟然被妖嬈給噎住了,無法反駁。
“澈這姬妾是個較真的人兒,故而澈從不輕易允她什麽,可一旦允了,便不好隨意反悔了啊!”蘇子澈狀似感慨地說著。
陳琰不讚同地搖搖頭:“子澈你這可不成啊!以後不是要被她給治住了?她還不過是一姬而已,若是以後娶了夫人,子澈豈不是要兩麵受氣?”說到最後,他禁不住笑出聲來,仿佛想象到了蘇子澈受夾板氣的畫麵。
見蘇子澈麵色微有些不悅,妖嬈不敢接著看熱鬧,按照規定計劃,再次插嘴道:“夫主,妾倒是有個法子,既能讓夫主守諾,又能不拂了太子的好意。”
對於她的“進言”,蘇子澈衝她一頷首,陳琰也饒有興趣地看向她。
“近來妾與其餘女眷相處時,得知兆麟又出了一個新鮮去處,名叫——會所。”妖嬈跪坐得筆直,麵帶淺笑地說著,“她們說那個地方不同於青樓楚館龍蛇混雜,能入內的全是達官貴人,布置極雅,又十分有趣,在裏麵坐上一整日都不覺枯燥無聊,還能結識不少同樣身份顯貴的人。如此去處,就算是為了附庸風雅,去上一去,也比去總去那風月場要妙吧?”
說罷,妖嬈對自己的表現仿佛頗為滿意,忍不住勾唇一笑。這笑倒是晃了陳琰的眼。陳琰什麽樣的美人沒見過,顧盼流轉之間的美好,妖嬈也不是拔尖的,但唯獨這份自信的魅麗,是這個時代的女子所無法企及的,這是隻有妖嬈這種穿越者才會有的!
“太子意下如何?”蘇子澈輕咳一聲,揮手示意妖嬈重新跪坐回他的側後方。妖嬈乖覺地垂首,利落地挪了窩。她的戲份已經完成了。
“琰隱約似也聽人提起過那個地方,隻是始終不曾抽空去過。既然如此,那便與子澈一道同去,圖個新鮮吧!”陳琰急忙回神,嗬嗬笑了兩聲,便順水推舟了一把。畢竟他隻是要和蘇子澈拉好關係,去哪裏,用什麽方法,都不重要。
蘇子澈聞言一笑,微微側首對妖嬈道:“這下你可滿意了?”這話語裏寵溺更多過責難。
“夫主又取笑妾……”妖嬈做出羞怯狀,將腦袋埋得更低了。
“行了,你先下去吧,我和太子還有些話要說。”蘇子澈輕笑著撫摸了下她的側臉。
“是。”妖嬈乖巧地一拜後,便起身退下了。
身後隱約傳來太子愉悅的聲音:“子澈,上回靠賑災征發徭役一事,我還沒好好謝過你呢。要不是你提議,我的那些工程也不能……”
妖嬈聽了幾句,便加快腳步離開了。她這次的目的已經完成,今日當朝太子和相國一去她的會所,會所便能揚名。至於之前那場算計,蘇子澈成竹在胸,用不到她留心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