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我和我妹妹,從小性格就南轅北轍。我比較溫和,我妹妹卻脾氣暴躁,絕不安分。隻是到了後來我也不比她好多少。她大張旗鼓地和喪亂之神的信徒們結交,誤入歧途,以至於和家族鬧翻,憤而出走;我卻背著所有人偷偷加入天驅,而天驅在旁人的心目中,未必就比喪亂之神好得了多少。隻是我妹妹被人責罵,我卻還總是擺出一副溫良賢淑的模樣,有時想想,真是心中有愧。

唉,不提這些了,說正題吧。那一年,天驅察知有不少秘術師開始秘密集會,其中有部分人竟然挖去了自己的一隻眼睛,聽起來相當邪門。我們懷疑這可能是很久沒有聽到消息的辰月教在搗鬼,於是著手調查。這一查,查出了雁都的一名天驅是叛徒,背地裏和獨眼人相互勾結。

我奉命除掉了他,並在他身上發現了一封信函,那是一個沒有具名的人寫給他的,但從稱呼來看,此人也是天驅。信裏並沒有提任何具體事物,所以我無法判斷此人到底是他的尋常之交還是與他一樣都是叛徒,隻能一直監視著死者的住所,等待接頭人露麵。

就是在這個時侯,我丈夫來到了雁都城,卻在七夕之夜見到了我妹妹。那時候我妹妹有一個與喪亂之神信徒們的重要集會,也趕回了雁都城,無意中在街市上和他邂逅了。雖然隻是一照麵的工夫,我丈夫對她一見傾心。

我的丈夫龍斯躍……是一個天生的多情種子,立馬找周圍人打聽她。但當時我妹妹離開雁都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人們聽了他的描述,把我妹妹當成了我。所以他打上門來,想要提親。

我族譜上的堂兄風長青、也就是那時候的風氏族長,聽說了龍斯躍和雲家的仇怨,對這個人十分看重。希望能招為已甩,所以找我商量,希望我能答應。我完全手足無措,甚至連該怎麽拒絕都不知道,稀裏糊塗就被堂兄拉著,“先去見見人再說”。

結果那一見之下,我就忍不住心動了。他的眼睛很亮,就像能看到人的心裏去。我本來準備了一些理由拒婚的,看到他的眼睛,不知怎麽的就說不出口了,何況我們羽族的婚姻,本來也大多由長輩或家族主事人做主。最後我終於沒能拒婚,答應了下來。我嫁給了龍斯躍,成為他的妻子。這樁婚姻雖然事出突然……但我從來沒有後悔過。

啊,你想問風雲兩家分別發生的血案吧,這我還真知道,那也是我費了好大勁連打聽帶猜才弄明白的。我的丈夫之所以會卷進來,也是由雲家的血案引起的。

我已經說過了,二十年前,正是法器庫臨近開啟的時刻,曲江離自然要做好準備,網羅人才。我丈夫雖然並沒有得到天驅的命令,卻有一個在雁都的夥伴向他透露了一點情況,他敏感地覺察到其中有文章,很可能隱藏著什麽誘人的寶物,所以也在悄悄注意,甚至偷竊了另一名天驅的密信以察知真相。他這個人,表麵上看起來瀟灑倜儻,其實心裏充滿欲望,對高強的秘術有著無比的渴求。一個能吸引那麽多一流秘術師加盟的組織,不可能不讓他心動。可是我當時半點都沒能看出來,反而以為他是一個滿懷信仰、不惜獻身的天驅。

雲家的慘案就是這麽發生的。當時我丈夫急於加入到組織中去,和一個雲家的秘術師打得火熱,卻被對方無意間看到了他的天驅指環,於是設計想要除掉他。

於是這位秘術師約他喝酒,他也隱約嗅到了點苗頭,幹脆拉了十多個雲家子弟一塊去,想讓對方有所顧忌。但沒想到秘術師不管不顧,還是下手了,殺人用的就是一件挺厲害的法器,一旦催動,可以把方圓一兩丈內的東西都絞成碎塊。

但論到反應和實戰,他可不是我丈夫的對手,我丈夫在他法器發動的一瞬間突然閃身製住了他,並用他的身體為自己做掩護。結果雲家的人都死了,我丈夫毫發無傷,還帶走了那件法器。但此事一出,他也沒法再在雲家待下去,而這一條線索也斷掉了,他決定去往雁都,和那位夥伴匯合。而這件法器的獲得,也讓他開始明白了吸引秘術師們的是什麽。

之後我丈夫來到雁都,娶了我,卻始終沒找到那位夥伴——因為那個人已經被我殺了。成親兩天後,我們出門去了,號稱遊山玩水,我丈夫卻不斷背著我和各種人聯絡。他的秘術比我高明,人也很警醒,我好容易才找到機會,發現他想幹什麽。我當然很情願相信他也是為了消滅這個組織才這麽做的,但出於穩妥起見,即便他是我的丈夫,我也不能暴露我的任務。

事實證明我的小心是正確的。在回到雁都的前幾天,我丈夫顯得格外緊張,我知道一定有什麽重要的事發生,於是冒險跟蹤他,卻發現這一次和他見麵的竟然是我的妹妹。

他們顯然也是在我婚後第一次見麵。彼此都有些不知所措。到這時候我丈夫才知道他提錯了親,而我妹妹更是憤怒非常,和他大吵了一架。他們並不知道,那時候我就躲在附近,聽著我妹妹哭訴著從小到大在風家所受的種種不公正待遇,哭訴她其實也對我丈夫一見鍾情、沒想到到了最後連男人都會被家族硬生生奪走,心裏百味雜陳。我開始有了不祥的預感,在我們三人之間,或許會有悲劇發生。

我裝作什麽都不知道,我們倆氣氛沉悶地回到了雁都,卻沒想到我妹妹竟然悄悄尾隨而至。她的心裏充滿了怨恨,既想要讓我們夫妻在風家呆不下去,又想要報複整個風家,終於想到了一個毒計。

她故意散布謠言,吹噓我丈夫的秘術天下無雙,聲稱風家已經敵不過雲家了,所以才找來他救命。這番言論自然挑唆了一些沉不住氣的年輕人,約好了找他挑戰。我丈夫自然不願意無謂地惹事,雖然無可奈何應承下來,本來打算到哪裏去和他們好好說說,我妹妹卻事先安排了偷襲。她雇傭了一個天羅,設下天羅殺陣,用天羅刀絲把那些年輕人切成碎塊,正好和雲家那些人的死狀一樣。等我丈夫到了,她立刻高聲喊出來,把人都招到了現場,讓我丈夫百口莫辯。

這之後我們隻能離開了風家,而我丈夫之前已經鋪墊好了加入到獨眼人中的道路,他很大方地把那件法器歸還了獨眼人,迅速得到了他們的信任。而他也告訴我,他的目的就是為了揭穿整個真相,毀滅這個組織,不再讓那些危險的法器流於世上。我也真蠢,那時候還是那麽堅定地相信他。

尷尬的事情在於,我妹妹也在這個組織裏,我偶爾碰見她,總是十分尷尬,所以盡量避開她。但我沒有想到,她竟然和我丈夫有了私情,不過這一點直到她試圖殺害我的時候我才知道。

後來發生的事情你們大致也能猜到一些,我雄心勃勃的丈夫開始悄悄策反、分化、煽動背叛,並始終告訴我,這是為了削弱曲江離的勢力。尤其是他暗中挑動的那場內亂,的確令曲江離損失了不少得力手下。我更加信任他了,也就任由他一點點聚攏起自己的勢力。

而我妹妹的眼睛也是在那時候丟掉的。我丈夫通過歸還那件法器獲得了足夠的信任,但她始終不能進入到內部。她是個出奇倔強的人,竟然挖掉了自己的眼睛——而這正是曲江離挑選身邊人的最重要的標準。他認為,隻有連眼睛都舍得放棄的人,才算付出了足夠代價,有資格為他所用。我妹妹舍棄了眼睛,卻在之後的火並中失蹤了。

到了距離法器庫開啟隻剩三個月的時候,我丈夫終於走出了最重要的一步,和自己的親信一起暗算並囚禁了曲江離。但是他沒有料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連衡不顯山不露水,先是假死騙過了所有人,然後搶走了曲江離。不過連衡也因此受了重傷,所以十九年前那次法器庫開啟,他沒能趕上。

我丈夫無可奈何,也隻能按原定計劃,挑人去往法器庫。他本來不想帶我,但法器庫藏在海底,而且也不知道開啟時會不會有什麽機關護衛,我很不放心他,執意要跟去,他勉強依從了。

然而就在出發前不久,我接到妹妹的信,約我回雁都一見。我們在風家的跑馬溪見麵,我妹妹依然冷冰冰的,卻令人驚奇地挺著大肚子。她上來就給我一記當頭棒喝,到了這時候我才知道,她和我丈夫相好已經有將近一年了,她肚子裏的孩子就是我丈夫的。

正當我在震驚中不知所措時,我妹妹拔出一把匕首突然往自己殘損的左眼上狠狠插下去,我嚇得大叫一聲。而緊接著,她用暗月秘術向我發起襲擊,令我陷入幻術之中,試圖把我引向她早已布置好的陷阱。但就在這個時候,她肚子裏的胎兒動了一下,大大幹擾了他的精神力,我抓住這個機會,以明月秘術反擊以消除幻境,但在生死關頭,沒能控製住力量,結果擊中了她,令她踏入了自己布置的陷阱裏,胸口中了一箭。

我站在原地,心裏又驚又怒,還摻雜著強烈的嫉妒,不知道是應該上去殺死她以絕後患,還是無論如何先救了她再說。這時候我聽到附近有人趕來,不知道眼前的場景該怎麽解釋,心想反正來人也能救她的命,於是就趕緊離開了。

沿路上我回想著妹妹的舉動,忽然間滿頭冷汗,想明白了她想幹什麽。她莫名其妙往自己的盲目上劃一刀,隻可能有唯一的一個目的,那就是冒充我!因為我雙目完好而她損了一目,總是巨大的差別,在她自己的眼睛無法恢複的情況下,隻能製造我受傷的假象了。而如果要偽裝一個新近被挖出眼睛的我,那個傷口必須是新的。

我甚至能猜到,假如她按計劃殺了我之後,會把自己生下的孩子藏起來,若無其事回到我丈夫身邊,然後告訴他:“是我的妹妹風棲雲因為嫉妒我而襲擊了我,傷了我的眼睛。”然後她會一直以我的身份活下去。隻是機關算盡,一點小小的意外反而讓她成為了受害者。

至於我,猶豫了很久之後,決定不把這件事告訴我丈夫。我知道這麽做是錯的,他有權力知道他有一個孩子快要出生了,但我實在不原意說出來。這無論對我,還是對我們家族,都是一個恥辱。我決定把秘密永遠埋藏在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