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他真的能一個人對抗十一個人嗎?”風笑顏緊張地問。

“他不能,法器或許可能,”蘿漪回答,“這十一個人沒有完全控製法器的本事,不能完全發揮出法器的力量,而曲江離卻找到了克製的辦法,對抗二十二個人也不是不可行。”

仿佛是為了印證蘿漪剛說的話,曲江離運氣許久後,攤開雙掌,左掌心燃起一團顏色怪異的白色火焰,右掌心則是一個氤氳轉動的氣狀黑色球體。與此同時,他一直掛在胸前的項墜開始發亮了。

“說明他開始催動法器的力量了,”蘿漪說,“所以這個掛墜必須保護住他的精神不被侵蝕。”

“到底為什麽要用法器?”風笑顏又問,“如果連自己的精神都會被吞噬,那使用法器究竟有什麽意義?”

“你看看曲江離的力量,就能明白了,”蘿漪死死盯著場中,“任何人看了都很難不動心。”

說話時,雙方的比拚已經開始。曲江離右掌的黑色球體不斷擴大,忽然間扣到了左掌的白色火焰上。刹那間,火焰的顏色竟然變得烏黑,而曲江離大喝一聲,火光暴漲,十餘道黑色烈焰激射而出,襲向龍斯躍和他的同伴們。

毒焰就像一條條扭動的黑蛇,瞬間將眾人纏繞起來。奇怪的是,龍斯躍出現時顯得身形飄逸,此時躲閃火焰卻左支右絀,動作很是僵硬,其他人也大同小異,竟然輕易就被火焰燒到了身上。好在他們秘術功底都很深厚,很快以各種秘術隔絕了火焰,沒有被燒傷。

但曲江離以兩種秘術混合而出的黑焰始終無法被撲滅,一直在空中盤旋不止。龍斯躍等人就像全身抹了蛇藥的人身入萬蛇之窟,雖然暫時不會遭毒牙啃噬,但被群蛇環伺,想來也應該足夠難受。但他們還是表現得相當鎮靜,一麵與黑焰相抗,一麵伺機反擊。

一個中年女子首先發難。她以奇特的姿勢跪伏在地上,十指發力,竟然深**入了土地中。隨著這一插,以她的十指為起點,十道波紋狀的隆起出現在地表,就像是有鑽地的動物緊貼著地皮,向曲江離高速移去。

曲江離伸出左足,在身前的地上劃了一道直線。那些“波紋”剛剛鑽到直線前方,似乎是受到了阻礙,立即鑽破地麵,激射而起。泥土和砂石像被賦予了生命,帶著呼嘯的聲響直撞向曲江離的身體,每一粒都帶著極大的破壞力,足以鑽透一張牛皮。

但曲江離沒有閃避,任由利箭一樣的砂石擊打在身上,砂石輕鬆地鑽透了他的身體,卻既沒有聲響,也不見血光。

“殘影術!”蘿漪低呼,“那隻是一個殘影。”

話音未落,曲江離的真身已經出現在了中年女子身前。中年女子剛要抬手抵擋,曲江離的身體卻再次移動,來到了她的背後。女子的脖子慢慢現出一道淡淡的印痕,並且不斷擴大,突然之間,印痕開始無法阻止地變成寬闊的裂縫。

然後女子的頭顱落在了地上,黑色的血液從脖頸出汨汨流出。而曲江離的手上,一根細如蛛絲的透明絲線忽隱忽現,那是一根用秘術凝結的冰線。

“人的身體總有肉體的極限,”蘿漪說,“武士有速度和力度的極限,秘術師有精神力的極限。但人們總是要追求更大的力量,如果肉體不能承受,能否使用其他的事物來承受呢?這就是法器的起源了。法器能幫助凡人提升精神力,幫助他們施展出超越極限的強大秘術,但這一切也要視他們本身的秘術功底而定。打個比方說,有合適的地基,總能建好房子。但地基挖得深,房子才能蓋得高。”

雲湛點點頭:“我明白了。之前我一直在想,為什麽我遇到的獨眼人秘術雖強,卻並沒有強到超乎我見識的地步,而曲江離又那麽離譜。那也是由自身的精神力基礎而來的。”

“曲江離還不一樣,他已經瘋狂到把法器嵌入自己的身體了,自然和旁人不同。他曾經有一些很強大的追隨者,但我猜測,一部分由於使用法器過度,已經被廢掉了,還有一部分則在二十年前的事變中被龍斯躍設計除掉了,”蘿漪說,“而現在的這些獨眼人水準未必夠,一方麵可能浪費了本來取出的數量很有限的法器,另一方麵他們的精神力量很難保證不被迅速反噬,所以絕大多數人都沒有獲得曲江離賜給的法器。他需要更多的法器,以便吸引更強的追隨者,把法器交給他們才能物盡其用。”

此時曲江離已經又擊倒了兩名當年的背叛者,而且都是痛下殺手毫不留情。但正當他看著地上三具屍體,胸中充滿複仇的快意時,無意中一回頭,卻發現自己帶來的手下卻也已經倒下了一大半,在地上翻滾掙紮,痛苦不堪,身上的黑色火焰燒灼著肉體。剩下的則紛紛躲閃,顯得十分狼狽。

龍斯躍抄著手站在一邊,仍然被黑焰圍繞著:“你忘了一件事。如果我們對付不了這樣的火焰,你的手下更加對付不了。你和二十年前還是沒什麽變化,作繭自縛。”

曲江離的臉藏在麵具裏看不見,但能聽出來,他的聲音依然鎮定平靜:“我說過了,隻要我能清楚你們所有人就足夠了。馬上進去!”

最後一句話是對還幸存的獨眼人說的。得到命令的信徒們立即行動,但龍斯躍這一次並沒有去阻止他們。他終於熄滅了身上的火焰,開始凝神準備應付曲江離新一輪的狂暴攻擊。

雲湛捏了一下蘿漪的手心,意思是“看準時機,準備動手”,蘿漪會意地點點頭。

曲江離凝立不動,所有人都緊張地等待著,不知道他接下來的舉動。九州的秘術通常對應於十二主星的星辰力,有著種種截然不同而威力奇大的效果。一般的秘術師一生能修煉一兩種不同係的秘術已經很難得,但有了法器的支持,誰也無法預料曲江離會使用什麽樣的秘術。風笑顏更是緊張得滿手心都是汗,生怕自己的父親沒辦法應對。

然而這個戴著麵具的怪人的行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五指虛抓,一大塊泥土從地上飛起,落入他的手心。正當風笑顏以為他是要效仿剛才那名中年女子的攻擊方式時,曲江離卻催動秘術,把泥土揉在了一起。一道金光閃過,泥土的形狀變得細長,同時呈現出金屬的光澤,變成了一把長劍。

他揚起長劍,身形晃動間逼近了龍斯躍,揮劍向他劈去。劍氣縱橫中,雲湛瞠目結舌地發現,曲江離的劍法精妙狠辣,不亞於任何九州第一流的劍術大師。

魔武雙修?

風笑顏對此沒什麽見識,雲湛和蘿漪卻相顧駭然。武術和秘術,有著幾乎完全相悖的修煉方式,兩者兼修難於登天,一般人最多不過是以某一項為主,另一項作為輔助。但已經展露過高深秘術的曲江離,此刻竟然能運劍如風,實在是過於詭異了。

顯然龍斯躍也沒有想到曲江離會玩出這一招,而秘術師本來就應當遠距離與人對戰,一下子遇到近身搏擊的武學招式,有些招架不及,勉強閃避了幾下,身上已經連吃三劍,好在都沒有傷及要害。

龍斯躍的同伴們趕忙上前助陣,曲江離大吼一聲,長劍上泛出紅光,竟然是把秘術貫注到了劍身上。寶劍揮過處,燃燒的火焰帶起灼熱氣浪,讓人更加難以防禦。

激鬥中曲江離舉劍向天,劍身上熾焰暴漲,一片流星般的火雨疾飛而出,逼得眾人狼狽躲閃。他隨即再回劍,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圓弧,但這一次卻並沒有火焰飛出,取而代之的是——風刃。

尖銳的破空響聲後,除了龍斯躍躲避及時外,其他人都被風刃擊中。那些無形無色卻又堅硬如刀的疾風,在他們的胸腹、頭頸處割出致命的傷口。

隻剩下龍斯躍一個敵人了。曲江離得意至極,雙手握劍,開始聚集旋風,準備給龍斯躍避無可避的致命一擊。他的胸中充滿了即將勝利的喜悅,在那短短的一刹那,放鬆了警惕,然而正當他的風刃陣即將放出時,卻忽然感到背心微微一痛。憑借著敏捷的身法,他在這一瞬間不可思議地做出了一個閃身的動作,躲開了後心要害,“哧”的一聲,一支利箭穿透了他的左臂。

“是誰?”曲江離一聲暴喝,惱怒地回過身來,眼前出現的赫然是兩個老熟人:雲湛和木葉蘿漪。雲湛的手裏握著正在顫動的羽族強弓,這一箭正是他射出來的。而曲江離所不知道的是,這一箭能無聲無息地射中他,除了他得意忘形之下疏於防範外,最重要的在於,還有一個至今沒有露麵的人,消去了雲湛出箭時的聲音。

“二位是?”龍斯躍看著這兩個突然冒出來的陌生人,發問道。

“現在不適合問這些問題,解決了老怪物再說,你知道我們是友非敵就好了。”雲湛回答。

“我說過,你的命運就是不斷地失敗,”蘿漪始終朝著曲江離,雙手都已經準備好了“枯竭”,看來是決意以自己殺傷力最大的秘術和對手力拚,“你看,你的手下都已經完蛋了。”

曲江離悚然回頭,隻聽見法器庫裏隱隱傳出不斷回響的慘叫聲和呻吟聲,卻沒有見到任何一個人出來。他突然明白過來,伸手指著龍斯躍:“你……你……”

“上一次法器庫開啟之後,我就趁著關閉前在裏麵做了點布置,”龍斯躍微笑著說,“我希望確保裏麵的法器永遠不會再被人占有。”

麵具下的臉雖然看不到,但長袍下的身體卻在微微顫抖,可想而知曲江離已經憤怒到了極點。他甚至一句話都不想說了,以寒氣冰凍住傷口,既能暫時止血又可以緩解疼痛,隨即風刃狂卷,打算把眼前的三個敵人都絞成碎塊。

這樣的選擇其實正中雲湛下懷。之前他一直擔心著曲江離所使用的秘術無色無聲難以防範,風刃雖然聲勢奇大,卻存在著重大缺陷,那就是尖利的破空之聲,這樣的招式雲湛絲毫也不陌生。許多年前雲滅訓練他的時候,會蒙上他的雙眼,然後用沒有掰掉箭頭的利箭一箭一箭射過去。

“不要光躲,光躲沒用,”雲滅一邊射箭一邊說,“我要求你每躲過十箭,至少還我一箭,否則今晚沒飯吃。”

年少的雲湛滿頭大汗,竭力用耳朵捕捉著雲滅故意露出的破綻,然後開弓射去。不過在眼下,肉眼看不到的風刃可以用耳朵辨別來路,但即便用雙目捕捉,他也找不到曲江離身形上的破綻。曲江離近乎完美地詮釋了魔武雙修的真諦,一麵秘術攻勢凶猛,一麵又像一個身法敏捷的武士一樣不斷走位,這讓尋常武士麵對秘術師時的優勢**然無存。

蘿漪和龍斯躍身法不及雲湛,隻能不斷利用秘術硬擋。但他們身上也同時體現出了秘術師遠距離攻擊的好處,反而能不斷給曲江離製造一些麻煩。隻是曲江離借助法器的支持,即便被秘術擊中,也能輕鬆化解,並沒有受到什麽傷害。

還是需要射中他一箭,雲湛一麵躲閃風刃,一麵努力尋找著可乘之機。如果他能稍微再慢上一點,隻需要慢一點……

但與雲湛期望的相反,曲江離反而加強了攻勢。雲湛聽到裂開的地穴裏不斷傳出轟鳴聲,忽然間明白過來,法器庫的開啟時間所剩不多了。曲江離再不抓緊時間,隻怕又得等上十九年了。他恍惚間想起了自己少年時,當時的辰月教主蘇玄月也是那樣苦苦等待著十多年才到來的時機,但由於雲滅的出現而錯過了。這一次,還會重演相同的一幕嗎?

但曲江離不是蘇玄月,他的執著似乎更甚。殺紅了眼之後,他已經把自己的力量發揮到了極限,空氣中仿佛有萬箭齊發,雲湛步伐再快,身上也留下了不少的擦傷。而蘿漪和龍斯躍也並不比他強到哪裏。

突然之間,曲江離猛地變招,風刃消失無蹤,而空氣中好像出現了無形的牆壁。這是將空氣擠壓在一起的秘術,雖然沒有風刃那麽剛猛,但由於動作緩慢,反而令人難以捕風捉影。三個人還沒反應過來,就和曲江離一起,被無形而堅似銅鐵的空氣擠入了地穴中。

風笑顏大叫一聲,不顧一切地跑到了洞穴邊,也跟著跳進去。至於這一英勇舉動到底是因為擔心父親更多一點,還是擔心雲湛更多一點,她已經沒時間去掂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