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你是怎麽把他們引到陷阱裏去的?”石秋瞳問,“按照我的斥候打探出的行程,他們的確應該從西門出去,但以他們的謹慎程度,即便是聽到或者是看到什麽動靜,也不應該半道下馬去樹林裏看熱鬧的。”

“他們不是看熱鬧,而是去尋找自己失蹤已久的兩位同伴,或者說三位——我不知道崔鬆雪的那枚圓牌從哪兒來的,”雲湛說,“我把它們都放在王宮附近一條惡犬的腿裏,讓它也嚐嚐腿疼是什麽滋味,所以獨眼人們無法發現。而昨天夜裏,我把它們取出來帶在了身邊,我相信獨眼人們不顧一切也會找過去看看究竟的。”

“而那裏什麽也沒有,除了你和木葉蘿漪,以及你們布置好的陷阱,”石秋瞳長出了一口氣,明白過來,“可這麽一來,你簡直就是擺明了和天驅作對了,他們一定會很惱火。要知道,雖然你並沒大直接殺死天驅,但你仍然在做著和天驅的利益相違背的事情。他們一定會把你當成叛徒來處理的,也許會用天驅的規矩來逼你伏罪,到時候你該怎麽辦?”

“他們是一定會把我當成叛逆的,但我已經不大會聽他們的規矩啦,”雲湛一臉的無所謂,“反正我已經決定退出天驅。”

“你說什麽?”石秋瞳霍然站起身來,好半天才勉強說出話來:“你……你不是天驅了?”

“以戰止戰這種事,不是我的信仰,”雲湛懶洋洋地說,“其實我比誰都更想擊敗蘿漪,不過要為此搭上很多人的性命,我覺得我寧可被她打敗。天驅想要維護一場戰爭,就憑這一點,我就不能與他們為伍——不管那背後是多麽漂亮與偉大的理由。但是我不喜歡擺出一副灰溜溜的被人趕走的姿態,所以在離開之前,我完成了這件事,以後哪怕和他們性命相博,我也能昂起頭來。”

他正準備再繼續下去,但聲音越來越低,石秋瞳的目光讓他沒辦法再滔滔不絕地說下去。雲湛有些心虛地把眼睛移開,但石秋瞳仍然走到了他身前。

雲湛看起來很像是個打碎了家裏花瓶的頑童,石秋瞳凝視著他的眼睛:“其實我很明白你的想法。你殺了這些人,就能大大延緩這個同盟成型的時間,那樣的話,天驅刺殺我也沒什麽用處了。而你一定還會繼續追查喪亂之神,繼續與之作對,迫使天驅把矛頭對準你——你隻不過是想把所有的危險都搶過去,扛在你自己身上,那樣我就會輕鬆很多。”

“這話好像說得我的信仰半點都不值錢似的。”雲湛無力地抗議說。

“你從來不是一個沒有信仰的人,正相反,你的信仰十分堅定,但你也從來不是一個喜歡把它們掛在嘴邊的人,”石秋瞳緩緩地說,“當你張口閉口說著出一大堆道學先生般冠冕堂皇的話語的時候,你一定是在掩飾什麽。”

“這麽說也有一定的道理……”雲湛低聲咕噥著,“你果然是最了解我的人。”

“而這事實上,是一件極度危險的事情,天驅這樣的組織,對於維護自身純潔的偏執,恐怕要更勝於對鏟除辰月教的渴望。你其實是把自己扔進了一個跳不出來的大漩渦。”

“可是你還是想錯了一件事,”石秋瞳說,“還記得你從北荒回來之後對我說過什麽嗎?”

“我說過很多話,哪兒記得全?”雲湛哼唧著,但心裏已經再明白不過,石秋瞳想要說的是什麽。

那時候雲湛發現了有人試圖行刺石秋瞳,而她對雲湛說:“我不告訴你是不想讓你分心。”

雲湛當時的回答是:“但你不告訴我是錯誤的。你不說,我還是會分心,因為我會禁不住老是去猜測到底發生了什麽,反而腦子動得更多。所以你還是應該說出來。別忘了,那可是你的事情。”

現在回想起那段話,其實也就是發生在數天前,卻不知怎麽的,讓雲湛的內心如同夜風拂過的湖麵,無法遏止地波動起來。他聞到一股淡雅的香氣靠近身邊,石秋瞳溫柔的話語仿佛就貼著耳朵響起:“我想說的話也是一樣的。把你放置在危險裏,和我自己置身其中,這二者沒有區別。沒有任何區別。”

他感到石秋瞳的雙臂環住了他的身體,幾乎來不及去想任何事情,他伸出手臂,把眼前的女子摟入懷裏。柔軟而溫暖的軀體讓雲湛心裏一陣戰栗,他覺得這一個簡單的擁抱仿佛已經花去了一生去等待,以至於他沒有辦法抗拒,以至於他好像一輩子都沒有做過比這更自然的動作。

縱使頭上還有濃重的陰雲籠罩,至少在這一刻,當石秋瞳柔順的長發輕拂在他麵頰上時,雲湛想著,這大概就是所謂最幸福的時光罷。

“後來呢後來呢?”風笑顏興奮得滿臉紅光,“你抱了她,然後呢?還有沒有什麽事發生?”

“有個屁的事,”雲湛看來情緒很低落,“從現在開始,我基本上就算半個死人了,怎麽能去拖累她?你放心,你呆在這裏還是安全的,但我必須離開了。”暮春的風從窗外吹進來,吹得他一頭銀發飄揚起來,更顯得有些憂鬱氣質。

風笑顏睜大了眼睛“你這話什麽意思?過去因為你是天驅,你不能娶她;現在因為你叛離了天驅,你仍然不能和她在一起?”

“恐怕是這樣的。”雲湛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

“這算什麽事?我覺得如果兩個人相愛了,就應該扔開身邊的一切,死活都要在一起,那才叫做相愛!”風笑顏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你這樣拖泥帶水瞻前顧後的,究竟算什麽?”

“我也不知道算什麽,”雲湛一臉的迷茫,“可我知道,我不能看著她死,看著我自己死倒是無所謂。”

“好吧,假設你也不死, 她也不死,你們倆都活了下去,可是天驅也始終不放過你,”風笑顏不依不饒,“於是你成天東躲西藏,她成天在這個見鬼的王宮裏牽腸掛肚,直到你們變成老頭子和老太婆……你覺得那樣的活法開心嗎?成天生活在痛苦和牽掛之中,活下去又有多大的意義呢?”

風笑顏越說越激動,忽然間眼裏流出了淚水,同時又現出一點驕傲的表情,這讓雲湛大為詫異:“你不隻是在說我,其實也在說你自己嗎?”

“不是我,是我的父母!”風笑顏哽咽著說,“你不是想知道我是個什麽人嗎?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麽會去鑽研那些沒用的秘術嗎?我現在就告訴你!”

“你的父母?”雲湛一愣。

“沒錯,我的父母,”風笑顏飛快地擦幹淚水,“我從小就無父無母,在一個大家族裏孤獨地長大,就好像混進麥田裏的野草,我的舅父告訴我,他們倆早就死了。但是有一天晚上,我卻見到了我的母親,我本來以為已經死掉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