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昨天晚上,不對,今天淩晨去找你的,就是席峻鋒,對吧王爺?”雲湛仍然穩穩地用弓指住席竣鋒,“他來告訴你,我和公主策劃了陰謀,想要利用太子來整治你、構陷你,所以他建議你不要心浮氣躁,別和我們動手,而是要求我們把屍體找出來作為證據。隻要你問心無愧並沒有真的殺人,你自然會答應,因為你相信屍體不會藏在那裏,對嗎?”

石隆遲疑地點點頭:“沒錯,是這樣的。可是現在我糊塗了,整個事件到底是怎麽回事?席捕頭為什麽要害我?”

“那就說來話長了,也許說到天黑都說不完,”雲湛回答,。我建議我們先把這位捕頭牢牢捆起來,押回去再說。"

“押回去?”席峻鋒陰森森地一笑,“就憑你們?”

話音剛落,雲湛眼前忽然一道白光閃過。他看得分明,那是席峻鋒以閃電般的速度拔出腰刀,正向自己當頭劈來。這一刀拔刀姿勢怪異,讓人猝不及防,出刀後用盡全力,不留後著,雲湛如果射出手裏的箭,其結果必然是和他同歸於盡。他來不及多想,隻能收弓側頭,堪堪躲過這一劈,卻已經有幾根頭發被刀鋒割斷,慢慢悠悠飄落到地上。

好快的刀,雲湛心想,那一天晚上席峻鋒假裝醉酒在雪中舞刀,原來隻是偽裝,好讓自己低估他的功夫。

席峻鋒一刀逼退雲湛,又是刷刷兩刀,石隆和石秋瞳也隻能選擇退開以避其鋒芒。他借機向著出口處衝去。但雲湛低估了他的刀速,他卻也低估雲湛射箭的速度。還沒來得及鑽進出口,雲湛的連珠箭已經射了過來,令他不得不接連後退,而石隆與石秋瞳已經兩人齊上,堵住了出口。

席峻鋒眼見硬衝無用,而雲湛也已經迫了上來,身形一晃,居然反其道而行之,反身跳進了放著鎮墓獸的大坑裏。雲湛追過去時,隻看見一片白光過後,兵士們紛紛倒地,席峻鋒則拐了幾拐,消失在那些高大的陶俑群中。在他的奔跑過程中,好像一直在施放暗器,工兵們個個中招倒地。剩下的工兵不知所措,竟然紛紛攀住坑壁向外爬去。

“笨蛋!快躲到低處別動!”雲湛大喊道,似已經晚了。工兵們為了逃命,盲目地把目標暴露給了席峻鋒,幾乎是在瞬間就一一被打落下來。

石秋瞳眼看著連個出去搬援兵的手下都沒了,也別無辦法,隻能和石隆一起守在坑邊,防止敵人逃脫。從席峻鋒剛才那幾下,她就知道此人武功既強且怪,不敢離開,怕剩下的兩人不好應付。

雲湛向前一躍,剛剛跳到鎮墓獸身上,下方嗖嗖幾聲,幾支暗器飛了出來,打向他的腳底。他隻好發力變向,也跳到了陶俑陣裏,避開暗器。

“席捕頭,刀法和暗器功夫都很好啊,”雲湛大聲說,“你義父怕是培養不出這樣狠毒的人才吧?”他跳入坑後,掃了一眼地上的屍體,發現全都膚色發紫,顯然席峻鋒的暗器上帶有劇毒。

“你覺得這樣的人才,比天羅如何?”遠處傳來席峻鋒的聲音,雲湛大致能判斷出他的藏身方位,但隔著那麽多陶俑,也沒辦法直接攻擊。

“說不上,你得多露兩手給我看看才行。”雲湛一邊說,一邊悄悄地移動,但走出沒幾步,身前的陶俑發出一聲脆響,那是席峻鋒不知用什麽武器所擊,濺起無數碎片。雲湛隻能停下不動:“而且你簡直比天羅還警惕,老朋友想和你說說話,都那麽不親熱。”

席竣鋒的語聲裏充滿恨意:“沒辦法,我稍微疏忽一下,竟然就被你搶走了。現在不能再有絲毫大意了。雲湛,快把東西交也來,不然你今天是沒辦法活著出去的。”

石秋瞳越聽越糊塗:“你們幹嗎老扯天羅?他到底要你交什麽東西?”

雲湛掏出剛才搶走的東西向坑外的石秋瞳晃晃,又趕緊收回懷裏,衝著她喊道:“你以為我們的席捕頭挖空心思設下這麽大的一場騙局是為了什麽?他想要從鎮墓獸裏取走三十年前被石之衡埋藏在裏麵的東西——石之衡從天羅家主手裏搶到的天羅家主令牌啊!”

“什麽令牌?”石秋瞳以為自己聽錯了。

“天羅家主令牌!”雲湛中氣十足地重複了一遍,“原本應該握在天羅家主手裏、可以號令全九州天羅的令牌!”

天羅家主令牌?

整個墓室裏一下子鴉雀無聲,石秋瞳和石隆在極度的震驚中一時說不出話來。事情的轉折太過詭異突然,已經超出了他們的想象。這起奇怪的案件,一開始指向邪教複興,其後又轉到了隆親王的殺人布局,而現在,怎麽會莫名其妙拐到了天羅令牌上去?

“不愧是雲湛,”席峻鋒發出一聲長歎,“這麽說來,全部的細節你都清楚了?”

“不算太清楚,比如你父親和籮妃之聞究竟是什麽關係,他為什麽最後會被殺害,我就不知道,”雲湛說,“但是略去前因不談,這個案子裏你的所有手法和動機,我都大致能推斷出來了。”

過了好久,席峻鋒才慢慢發問:“你是怎麽猜到這些的?我一直覺得我的計劃羅織得很周詳,應該是沒有什麽破綻的。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石隆,。太子也藏得很好,你怎麽可能看透?”

“你的破綻就在這一點上,”雲湛回答,“你太力求完美了,太想把一切的證據都引到親王身上了,所以你在獲得令牌之前,就迫不及特地趁著他還沒有被擊倒,趕緊找機會下手對付安學武,好把安學武的事情也栽贓到他身上。”

他接著把頭轉向石秋瞳:“我本來不想告訴你.可現在沒辦法了,有什麽問題回頭再問。簡單地說,安學武那個夯貨不像你想象的那麽無能,他其實是潛伏在南淮的天羅。別瞪我,要罵人也別趁眼下!”

噎住石秋瞳之後,雲湛繼續對席峻鋒說:“如果說你的假推論中忽略掉了什麽,就是這一點了,也是唯一的一點。但就是這一點讓我百思不得其解:親王對付安學武幹什麽?又或者說,他要殺掉安學武或者動用權力撤掉安學武都很容易,為什麽要把天羅的糾紛扯進來?別的細節都能解釋,唯獨安學武實在太突兀,完全是一個沒有答案的死結。”

席峻鋒長歎一聲:“你說得對,我應該先忍一忍的。”

“當然了,現在我很明白你的意圖了,”雲湛說,"你當然早就掌握了安學武的真實身份。你把宗主令牌奪到手,其目的必然是借此召集號令所有的天羅,而一向堅持不能以宗主令牌作為新宗主標準的安學武,自然成了你的眼中釘。你並不想直接殺他,那樣效果不大,你的計劃是利用他來挑起天羅內鬥,造成相當的損失,以促使天羅們更加迫切地希望能重新歸並。

“至於你拿到令牌之後,究竟是想成為新的宗主還是想以此為契機找機會把天羅一舉摧毀,我並不知情,隻是以你的性格來說,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這麽多年來,你那滿腔的仇恨並非偽裝,而是真實的,但所有人還是被你騙過去了,因為你的仇家並不是你總是掛在嘴邊的淨魔宗,而是天羅!是天羅殺害了你的父親!”

一聲野獸般的淒厲長嚎從席峻鋒口中爆發而出,那聲音嘶啞刺耳,充滿了來自靈魂深處的痛苦恨意,在墓室裏回**不止,令石秋瞳禁不住打了個寒戰。接著她看到坑裏有金屬的寒光反射,忙大叫一聲:“小心!”

席峻鋒已經如猛虎般從藏身之處撲向雲湛。他右手揮著腰刀,左手卻劃出了一道閃亮的銀線,雲湛連忙往身旁的陶俑背後一躲,那銀線竟然跟著拐了個彎,卷到了陶俑的胸腹部位。喀喇一聲,陶俑被那細細的銀線切割成兩半,倒在地上。

“為了消滅天羅,這些年來我想盡一切辦法鑽研能破掉他們的武器,”席峻鋒麵目猙獰,日露閃光,“我的刀索怎麽樣?不會比天羅刀絲差吧?”

還真的不比刀絲差。這種古怪的刀索就像一根微型的鞭子,能直取,也能轉彎,比天羅絲更加難於防範。雲湛一邊在陶俑陣裏來回竄著躲避刀索,一邊聲嘶力竭地大吼:“不許下來!你下來沒用,會讓我分神害死我的!”

這話喊得很及時,石秋瞳本來已經準備跳下來,聽了雲湛的警告硬生生停住腳步。她雖然心急如焚,卻也明白自己的武功與雲湛還有差距,下去隻能礙手礙腳,一時間腦子裏一片亂紛紛的魂不守舍,眼看著雲湛狼狽不堪地逃竄。陶土的碎裂聲中,已經有十多個陶俑被毀掉,而刀索的飛行軌跡太難以判斷,雲湛隻顧得上逃命,根本無暇反擊。

石隆則站在原地紋絲不動,眼睛看著下方的戰局。他似乎明白石秋瞳的焦急,有點無奈地說:“我不擅長這種躲閃騰挪的功夫,下去和你一樣,隻能是礙事。啊,那小子還蠻聰明的!”

原來雲湛逃了一陣之後,開始繞著巨大的鎮墓獸轉圈。這隻鎮墓獸一來體形龐大,利於躲閃遮擋,二來材質堅硬,刀索切過,隻能割開淺淺的細口,難有用武之地。而雲湛身法異常靈活,有著實戰中錘煉出來的逃命技巧,與他相比,席峻鋒自己摸索出來的兵器和武功雖然威力很強:應用中卻明顯經驗不足,欠缺變化。追逃一陣後,兩人各據一側,暫作喘息。,“這座鎮墓獸果然結實,”雲湛好像故意要激怒對方,“用來藏天羅令是最好不過了。席捕頭,令尊就是因為這枚天羅令才被殺死的吧?為什麽?因為他出賣了家主?”

席峻鋒獰笑一聲,並沒有追過來,而是向著雲湛藏身的方向拋出了幾枚黑乎乎的小圓球。圓球落在地上,表麵出現了裂紋,雲湛心知不妙,奮力往後一躍。轟的幾聲震天巨響,圓球爆炸了,原來裏麵填滿了火藥。爆炸聲後,雲湛身前的陶俑已經基本被炸碎,而席峻鋒雙手都換上了刀索,靈活地操縱著那柔若蛛絲、利勝刀鋒的可怕兵器,攔在雲湛與鎮墓獸之間,不讓他再利用鎮墓獸做遮蔽物。細而暗的刀索在空氣中不斷劃出隱隱的軌跡,偶爾反射一點光芒,更加令人心悸。

雲湛暗暗叫苦,隻能不斷後躍躲閃,眼看已經快要退無可退地接近坑壁了。石秋瞳惶急之下,發現即便自己奮不顧身地撲上前去,也不可能救得了雲湛了。她心裏一酸,忽然一下子覺得心中空空****,好像整個世界都不存在了,隻剩下即將被刀索分割得七零八落的雲湛。不知不覺中,熱淚已經湧出了眼眶。

但就在她以為雲湛必死無疑的時候,雲湛卻充分翻用自己的無賴本色,在絕境中尋到了一線生機。他從懷裏掏出了搶在席峻鋒之前奪到手的宗主令牌,用力將它高高拋起。

“給你令牌!”他喊著。

令牌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拋物線,而席峻鋒沒有任何猶豫,瞬間停止了對雲湛的進攻,收回了雙手的刀索,將令牌卷住,放到自己懷裏。這是他一生所夢寐以求的東西,當它真的唾手可得時,席峻鋒根本無暇去想其他任何東西,他的視線中似乎隻剩下了這塊令牌。他要占有這塊令牌,他要號令天羅,他要利用家主的身份分化、分裂以至於最後徹底毀滅天羅。隻有那樣,埋藏在心中三十年的仇恨才會消亡,纏繞他三十年的噩夢才會中止。這個強烈的渴望,讓他在那短短的一刹那,忽略了雲湛的存在。雖然他清楚這擺明了是雲湛的詭計,但長達三十年的期盼讓他不顧一切。

雲湛要的就是這一刹那的空隙。在席峻鋒還沒來得及繼續發動攻勢時,他終於找到了出箭的時機。一聲清脆漂亮的弓弦響聲,七支利箭帶著雲湛畢生的箭術精粹,分別射向了席峻鋒身上的七處要害。

席峻鋒百忙中已經來不及躲閃,隻能奮起全力用刀索阻擋。兩聲悶響後,席峻鋒的右肩和左腿各中一箭,摔倒在地。而石秋瞳也在此時趕到,腳尖在他後腦一踢,席峻鋒兩眼翻白,昏死過去。

雲湛在地上搜索一陣,找到一根剛才工兵們用來捆綁工具的繩子,把席峻鋒捆了起來,這才終於鬆了口氣,覺得渾身酸疼難當,身子搖搖晃晃的就要跌下去,石秋瞳搶上一步,攬著他的胳膊扶住了他。

雲湛微微側頭,看見石秋瞳的眼角猶帶淚痕,不由一愣。石秋瞳低下頭去,覺得臉上燙得厲害,卻又並不想放開手,隻覺得此刻難得,真希望時間就此停下來,讓什麽公主、天驅、帝王、野心、使命統統見鬼去。

過了好半天,雲湛才回過神來,從席峻鋒身上重新取回了天羅家主令牌。他凝視著這枚刻有古老花紋的銀色金屬牌,輕歎一聲:“機關算盡,最後還是沒能如願啊。其實這也是個可憐的人。”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石隆的聲音聽起來很暴躁,“我可不喜歡被當成傻瓜 來玩!”

“您並沒有被當威傻瓜,”雲湛說,“我也是想了很久才想明白的。席捕頭之所以挑選你來陷害,其實隻是為了一個唯一的理由:您今年主持了王陵的重修。他要把矛頭引到王陵上,就必須通過陷害您來完成。”

“從頭說起,”石隆一跺腳,“我要弄清楚全部的來龍去脈。”

雲湛哼唧了一聲:“好長哎,這裏又沒有水可以潤潤嗓子……那就從頭說起吧。這件案子是我所見過的最奇怪的一樁,奇怪到我一直都在懷疑整件事是一個大陰謀,專門針對你的大陰謀。因為在這一個多月中發生了太多事,竟然所有的事件都對你不利,雖然很多細節都是一步步慢慢找出來的,但嫌疑人居然那麽早就浮出水麵,而且越抹越黑,這反而太不正常了。我覺得你就算真想通過這種複雜的方式來殺害太子,也不應該留下那麽多破綻讓人去抓。”

“是啊,這兩天我也百思不得其解,”石隆說,“隻有我自己知道我是無辜的,可我猜不到陷害我的人是誰,是出於什麽目的。”

雲湛點點頭:“我雖然不知道你是不是無辜,但我可以先假定你無辜,再去推論有什麽漏洞。所以我就開始推理,假如發生的一切真的都隻是想要陷害你的陰謀,那到底是為了什麽呢?既然謀劃了一個這麽大的圈套,必然會有很深的動機,這個動機是破案的根本所在,我必須把這個動機猜出來。”

“是啊,到底是什麽動機?”石秋瞳插嘴問。

“沒有別的辦法,隻能逆推,”雲湛說,"隻能從親王被陷害後會帶來什麽不同尋常的後果來逆推。我們必須要注意到一點,罪犯犯案的方式都相當高難度,完成的種種罪案也都具備很強烈的聳人聽聞的效果,光是那五次可怕的祭禮,就包含了包括周密的情報、高深的秘術、出色的逃遁術等多種技藝;而能夠收買雇傭軍團,又說明罪犯手裏錢財不少。所以問題就來了:以犯罪者的實力,還有什麽事情是他幹不了的,而必須通過陷害親王來完成呢?

"是殺害太子嗎?顯然不是。如果真是親王要殺死太子,為了擺脫幹係,大概會采取很複雜的手段來掩飾。但其他的罪犯如果想要突入王官殺死太子,恐怕不難吧,而他也不會像親王那樣,會由於太子之死而被推到嫌疑犯的尷尬境地,殺了人之後拍屁股走掉就行了。是為了扳倒親王嗎?也有很多更加省力的方式,親王府上那麽多江湖人士,從他們入手誣陷親王謀反,也會比這個簡單得多。簡而言之,無論是試圖殺死太子,還是試圖以太子為由頭陷害親王,選擇走魔女複生的路線,過程都過於複雜,簡直就是放著一條指路不走,非要繞路翻山,傻子才會那麽幹。可是看看那些縝密的布置,罪犯像是傻子嗎?顯然不像。

"另一方麵,絕不能忽略魔女複生血祭在此案中的重要作甩,如果隻是為了渲染魔教的恐怖,完全可以有很多普通民眾們耳熱能詳的殘酷祭典,從一開始就讓魔教的概念深入人心,而不必像這樣已經死了三四個祭品才讓人慢慢摸到點頭緒。所以我相信,如果魔女複生是一個騙局,那麽騙局的重心就在這最後一祭上。它不隻為了混淆視聽,其本身一定承擔著關鍵性的目的,那麽,初步的結論就是這樣:罪犯最後想要達到的目的,和魔女複生第六條有關聯之處,而且這個目的一定是通過尋常手段難以達到的。

“為此我專門請教了田煒,他告訴我,歸魔極有可能代表著深深的埋葬,埋葬這個詞一下子提醒了我,令我突然想到了我們之前所安排下的計劃:把親王帶到王陵,當著他的麵挖出屍體。因為要說埋葬一個人,最適合的地方就是墓地了。而這麽一想,另一個一直被我忽略了的看似無關的細節又跳了出來,那就是親王重修王陵的事。我立刻有一點醒悟了:此事可能與王陵有關。當我連夜琢磨了一下王陵的相關資料後,我發現不隻是可能,而是基本確定了。”

“為什麽?”石隆不解,“王陵究竟有什麽特殊之處?”

“特殊之處就在於令兄三十年前特製的這尊鎮墓獸,”雲湛說,“天下再精妙的機關或是鎖具,都有可能被巧匠打開,但這樣實心的大石頭,龐大,堅硬,想要弄開它,隻有硬碰硬一條路,任何的技巧手法都不管用.即便再高明的盜墓賊鑽進了這座王陵,麵對著它,都隻能束手無策,因為沒有什麽辦法可以破壞它而不發出聲音,而隻要發出了聲響,守衛們必然能聽到。”

石隆恍然大悟:“所以你才斷定,一定是我大哥在裏麵藏了什麽東西,而席峻鋒的目的就是要打開它,找到那件東西。他找上我的原因在於,太子失蹤期間,隻有我有機會趁著監工之便把太子的屍體藏進去,我是他唯—能通過誣陷而與這尊鎮墓獸發生聯係的人。”

“完全正確,”雲湛說,“席峻鋒從你接受圈主的任命開始,就盯上了你,密切監視你的動向,開始思考究竟能用什麽辦法利用你來打開鎮墓獸。就這樣一直等到了幾個月,等到了你從宮裏換出太子,送他出遊,然後又意外地闖入了淨魔宗的總壇。其實也未必是意外,席峻鋒的身世與淨魔宗聯係緊密,他在進行虛假分析時,曾提出翼藏海是你刻意安排的帶路人,目的就是把他們引入總壇,我懷疑這話有一半是真的。翼藏海的確是奸細,但不是你安排的,兩量席峻鋒安排的。”

石隆有些悵然:“這不是我第一次遭人背叛了。”

“這一次背叛為我們的席捕頭解決了很多問題呢,”雲湛說,“如果不是牽涉到太子,牽涉到你,其他隨便死點阿貓阿狗,席捕頭怎麽可能獲得機會進入王陵,來挖開這個鎮墓獸?我可以想象,多年以來,席捕頭一定是想盡了各種各樣的方法,他不知等待了多少年,才等到這麽一個機會,所以他一定不能錯過。否則的話,再等一個三十年,恐怕席捕頭已經老到沒力氣來幹這回事了。所以你不要覺得你被卷入是一種偶然,那隻是三十年的等待之後,理應發生的事件。”

雲湛又把自己在雷州的所見所聞向石隆簡述了一遍:"所以根本不存在—個 準備東山再起的淨魔宗,淨魔宗早就消亡了,不可能再有能力搞出什麽大的風浪。一切都是席峻鋒設計好的騙局,他在那些屍骨的身上蒙上了嶄新的白袍,再加上翼藏海的配合,讓你的手下們上了當。他們上了當,你也就慌張了,以為淨魔宗會跟蹤而來,於是開始做各種忙亂的布置,而那正是席峻鋒想要看到的效果。你越緊張,就越讓敵人有可乘之機。

"而綁架案是這樣的,他本來準備同時綁架郡主和太子,綁架太子自然是為了最後的第六祭,綁架郡主則是為了迷惑你的視線,讓你真的以為是淨魔宗來懲罰衝撞了他們祭壇的罪人,讓你上當更深。可沒想到郡主竟然就選在那一天交換出了太子,於是太子直接落入了席峻鋒的手中,可給他省下了大麻煩,不然的話,還得設計一個綁架太子的方法。他稍微動一下腦筋,就能猜到郡主和太子之間的小貓膩,也決定了根本無需去揭破,就讓郡主在宮裏冒充,穩住各方麵的人,並且這一點又能為誣陷你增添新的說辭。這樣一來,他就可以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布置魔女複生的祭典了。

“因為翼藏海的存在,所以席峻鋒很容易就能打探出其餘幾人的藏身所在,一一想辦法或抓或騙,把他們變成血淋淋的祭品。而翼藏海自己也沒有料到席峻鋒會殺他滅口,拿他完成了第三祭。不過在誘殺翼藏海的過程中,由於翼藏海並非孤身一人,而是在為一個磚窯主效力,席峻鋒想要不露麵就拿住他比較困難,這就需要一個助手了。這位助手起的作用可不止一次,把安學武帶到凝翠樓是他幹的,在樓上釋放毒粉陷害安學武是他幹的,引開磚窯主的注意力、以便讓席峻鋒誘殺翼藏海還是他幹的,最後還被巧妙安排到親王府滅了口。”

“就是暗殺我的那個捕快?”石隆問。

雲湛點點頭:“就是他,捕快焦東林。根據我的調查,此人並無其他邪念,一心隻想做個好捕快,正是這種心態被席峻鋒利用了。席峻鋒可能是假裝某個幫派組織的成員,說要吸引焦東林入夥,焦東林上了當,以為自己假裝答應後有機會混入那個組織玩一把反間,借此來立一大功,獲得升職時機會,結果那根本就是謊言,他反間沒成功,反被席峻鋒利用了多次,最後還給殺了。被殺的那一個夜晚,他當時接受的命令很可能隻是到親王府尋找某件無關緊要的東西,但席峻鋒給他錯誤地指引了方向,把他引到了你的房門口,他自然被當成刺客除掉,根據我的調查,當時很可能有席竣鋒的同夥藏在高塔上,用鏡子反射月光,為他指路。所以那一夜我在院子裏時,眼前隱隱看到有光線閃了一下。”

“原來是這麽回事!”石隆恍悟,“我說我想不通他毛手毛腳地來刺殺我幹什麽呢。”

“這就意味著,所有的祭品都是席峻鋒殺害的,但他卻一直都在裝模作樣主持著破案工作,而且總是做得一副鞠躬盡瘁的樣子。”石秋瞳不知道是憎惡還是佩服。

“所以他才能把握著調查方向不會走偏,”雲湛說,“既不能過早地引出親王與淨魔宗、引起他人懷疑,也不能讓捕快們一通忙亂後完全不知所措。席捕頭在這一點上做得很好,一步一步地前進,一點一點地把他設置的騙局放出來,身為淨魔宗的後人,偏偏在很多地方裝作無知,人為製造了無數的彎路,他先假裝執迷於淨魔宗,再假裝幡然悔悟灰心失望,還求教了田煒,完全符合一個捕頭步履維艱地破案的過程。在殺害伍肆玖的時候,他甚至不惜使用苦肉計讓同夥凍傷自己……對了,王爺,您手裏有沒有一串上品的渙海砂晶?”

石隆想了想:“渙海砂晶?好像有過一串,應該是國主賞賜的。不過我一向對珠寶之類的東西不大上心,扔到了哪裏也不知道了。”

“扔到了哪裏也不知道了……”雲湛噴皓著,“所以席峻鋒才能用它來誣陷你。你可真是個糊塗王爺。”

“那鎖匠梅洛是怎麽死的?”石秋瞳又問,“梅洛被殺時,席峻鋒一直在另一棟房子裏睡覺,無論如何也沒有作案時間啊。”

“南淮的冬天冷嗎?”雲湛其名其妙地問了這一句。

石秋瞳很納悶,還是回答說:“當然比不上北方,但也不能算作暖和,冬天還會下雪嘛。”

“那你知不知道心之花的生命力如何?”他又問。

“我聽說……很堅韌,在各種極端惡劣的環境下都能生存,而隻要稍微有點機會接近動物,就會迅速去寄生。”

雲湛好似教小孩讀書的循循善誘的先生:“也就是說,把它凍在一塊冰塊裏,它一時半會兒死不了,對吧?”

“冰塊!”石秋瞳一下子醒悟過來,“席峻鋒先把蟲子凍在冰塊裏,在冬季的氣溫裏,冰塊一時半會不會融化。然後他趁人不注意把冰塊藏在號房裏隨便一 個什麽角落,離開去睡覺。越是號房裏有火盆,溫度比外麵高,冰塊就會慢慢融化,而蟲子就會複蘇。”

“孺子可教!”雲湛伸手捋了捋下頜並不存在的胡須,“我專門詢問過當時的細節,也看過號房的格局,一塊冰扔在角落裏是很難被人發現的,而我們的席捕頭那一天碰巧勞累過度在號房裏狠狠摔了一跤……至於後來的什麽飛在天上的白袍,不過是故弄玄虛轉移視線的,讓人們以為凶犯就選在那個時候下手,事實上,冰塊早就藏在號房裏了。”

石秋瞳默默地思考了一陣子,最後展顏一笑:“這麽一來,席峻鋒的手法總算是揭穿了,但是還缺最後兩個最要緊的問題沒有解答:他父親為什麽會死在天羅手裏?我弟弟被藏到哪兒了?”

“我雖然有一些猜測,但畢竟線索太少,不可能確定,”雲湛指了指仍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席峻鋒,“弄醒他來問問吧。我建議我們就在這兒問,隻有我們三個能聽到,因為我沒有猜錯的話,那很可能涉及到你們王族的……某些秘密。”

他彎下腰,在席峻鋒的人中上用力掐了一下,席峻鋒咳嗽一聲,慢慢醒來。

“你可以先猜一下,著看你聰明的頭腦能猜到多少。”席峻鋒對雲湛說。他被綁得死死的,自知不能逃脫,反而鎮靜下來,有點聽天由命的味道。

“那我就胡謅幾句了,”雲湛也不客氣,"當我分析出你的實際陰謀與王陵有關後,我首先想到的就是那個古怪的鎮墓獸。雖然我沒有生活在那個時代,但一直聽說石之衡曾經是一位不錯的明君,尤其對百姓寬厚仁愛,但為了這尊鎮墓獸,他卻是勞民傷財折騰了個夠。如果不是因為突然間腦筋糊塗了,那就一定是其中藏了什麽別的原因。

“我們來看一看時間,會發現更有意思的事情:鎮墓獸建成不久。籮妃就死了,石之衡也很快隨她而去,可見這玩意兒和他們倆有緊密的關係。所以我詢問了一些相關人等,主要打聽他們去世前半年內發生的事情,意外地發現了一個數字上的差異。”

“什麽差異?”石隆問。

“所有人都一口咬定,石之衡遭遇了三次刺殺。安學武曾經告訴我,這是淨魔宗花錢請的天羅,但有趣的是,他告訴我的事實是,天羅一共派出了四位殺手。他身為內幕人士,當然不會說錯了,那麽還有一位殺手哪兒去了?席捕頭,你能幫我算一下這個加減法嗎?”

“何必明知故問'既然你已經猜到了,”席峻鋒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種深沉的哀傷,“天羅的確派出了四個人,但笫一位殺手卻並沒有動手去殺石之衡。正相反,她潛伏在石之衡身邊,保護了他,直到天羅家主死後、天羅內亂無暇他顧為止。”

“她就是所謂的籮妃’也就是一直和你父親會麵的女人,對嗎?”雲湛問,“而你的父親,就是淨魔宗安排在南淮的斥候,負責協助他們行動的。”

“你說什麽?籮妃?”石秋瞳嚷嚷起來,“她是個天羅?可她為什麽要抗命,甚至於和自己的組織作對呢?”

“這就要請席捕頭解釋了。”雲湛一攤手。

席峻鋒臉上的肌肉一陣**,像是被觸及到了一塊還沒愈合的傷疤.他閉上眼睛,長長地歎了口氣:“她之所以抗命,是為了我父親。她本來是來向父親詢問與石之衡有關的種種情報的,可是我父親表麵上全力協助她,卻故意說錯了宮內的防衛布置,也說錯了國主的寢官方位,想要把她引入死路。幸好她生性警惕,並沒有完全相信我父親所說,憑著自己的觀察看出了破綻,並沒有現身去送死,保住了一條命。她回頭自然要去找我父親算賬,我父親不是她的對手,很快被製住,告訴了她自己為什麽要那麽做。”

“是啊,為什麽啊?”石秋瞳說,“那不是淨魔宗存活的唯一希望了麽?”

“可我父親根本不希望淨魔宗存活。”席峻鋒答得很幹脆。

“他是個叛徒?”石秋瞳很意外。

“可以那麽算吧,”席峻錚咬緊牙關,“他和我母親,都是淨魔宗的信徒。在我不到半歲的時候,我母親所在的一個分壇被官兵攻破。她本來可以逃跑,卻為了轉身搶回所謂的‘魔主肉身舍利’,被亂箭射死。淨魔宗將她封為聖徒,我父親卻從此開始深恨淨魔宗,為了幾片弄虛作假的破骨頭,自己的妻子竟然會喪失生命,這無論如何不是他心目中的魔主應該賜予信徒的命運。此後他多方調查,發掘出了很多黑暗的事實真相,終於徹底醒悟,雖然仍然不敢公開脫教,卻已經開始籌劃如何能暗中與淨魔宗作對。”

石秋瞳恍悟:“所以他表麵上幫忙,實際上希望籮妃刺殺失敗,以便我伯父能繼續指揮剿滅魔教。”

席峻鋒點點頭:“那一天,他們倆說了很久的話。我本來在外麵玩夠了回家,卻被父親給了幾枚零錢打發出去。我很好奇,躲在屋後偷聽,聽見我父親聲淚俱下地不斷講述魔教如何禍害世人,講我母親是怎樣冤枉慘死的,講其他教徒的黑暗生活。他懇求她,為了九州的安寧,為了草民們也有安穩日子過,不要殺 死石之衡。隻要她能饒過石之衡,我父親甘願被她殺死。籮妃那時候默然不語,受到了很大觸動。後來她和我父親聊過多次,並告訴他,她從小被訓練成為一個冷酷的殺手,從來不問世事,隻知道執行組織裏派下來的指令,但從我父親那裏,她開始學會了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世界,用自己的心去思考對與錯、是與非。”

“所以籮妃想通了是非,不但答應了不去殺石之衡,還潛入宮中,成為了石 之衡的保鏢?”雲湛問,"她裝作失蹤,協助石之衡擊殺了天羅接下來派出的兩位殺手,一直逼到天羅家主出山。這麽說來,王妃的身份也是假的了,隻是為了在宮裏活動方便而已對麽?

“她並沒有真正嫁給石之衡。”席峻鋒回答。

“可是我還是沒想得太明白,其他兩位殺手也就罷了,天羅家主怎麽可能那 麽輕易被她殺死?之前已經有三個人失敗了,難道他還沒有半點警惕?”

“他當然很警惕,可他還是沒能想到,自己一向疼愛的女兒會出手殺他。而 他的女兒也沒有想到,自己每次故意讓同伴見到她的麵容、利用對方一刹那的猶豫全力下手,卻最終殺死了生身父親,”席峻鋒淡淡地說,“沒錯,籮妃並不是什麽魔女,但也和魔女差不多,她是天羅家主的女兒。”

女兒。父親。女兒殺死了自己的生身父親。

石秋瞳聽得心裏一緊,沒有想到三十年前的那三次刺殺中,竟然埋藏著那麽 錯綜複雜的關係,和那麽無可奈何的悲劇。她定了定神,接著問:“於是國主得到了天羅家主令牌?”

“是的,他想要以此令牌召喚九州的天羅現身,聚而殺之,完成前人無法完成的偉大功業,又或者將令牌徹底毀掉,籮妃自然拚命反對,以死相逼。石之衡不得已發誓答應了她,卻想到了另一個方法,和毀掉令牌也差不多。”

石隆哼了一聲:“那就是這尊鎮墓獸了。這的確是除了蠻力之外,沒有任何破解方法的天下最牢固的機關,把宗主令牌藏在這裏麵,基本就是萬無一失,可惜鎖匠梅洛想不明白這一點。”

“那後來籮妃為什麽自殺呢?”雲湛問。

“因為石之衡癡迷於她,一定要娶她,真正地娶她,”席峻鋒—臉恨意,“她堅決不從,石之衡就威脅要自毀誓言,把宗主令牌取出來對付天羅,籮妃沒有別的辦法,隻能自殺了。而石之衡本來身體不大好,受此刺激,傷心過度,不久之後也病死了。”

“你父親呢?為什麽會被殺死?誰幹的?”雲湛追問。

席峻鋒苦笑:“我父親本來可以不死的。淨魔宗已經灰飛煙滅,死去的天羅都是籮妃幹的,而並不是他。但他……但他把籮妃的罪責攬到了自己身上,告訴前來調查家主失蹤的天羅們,一切都是他安排的,是他與宮中互通信息,殺死了四位天羅。”

“為什麽啊?”石秋瞳剛一問出口,忽然間明白了點什麽,臉色變得蒼白。

“他也愛上了那個女人啊!’席峻鋒疲憊地說.。在邵段日子墾,這兩個孤獨的人,能夠說說話的對象就隻有對方而已。我父親知道自己哪方麵都配不上籮妃,根本就沒有想過要挑明自己的心意,但是他卻……甘願為了她而死。可他並不知道,不久之後,籮妃也會死去,而他的犧牲是毫無意義的。”

席峻鋒的聲音帶有一種說不出的猙獰:"他們把他綁在一棵大樹上,用天羅刀絲,就用天羅刀絲,一片一片地剖下他的肉,割得很慢,很小心,唯恐他死得快了。他們說,既然他是一個淨魔宗的叛徒,就應該以本教的酷刑來折磨他,而既然淨魔宗已經消亡,那就由他們代勞吧。

"他們把家主死亡帶來的憤怒全部發泄到他身上,一邊下手,一邊給他塗抹止血藥物、喂他吞服各種吊命用的靈藥,以便延長他的生命,延長他的痛苦。而我的父親,從頭到尾沒有吭過一聲,就連臉上都沒有什麽表情。當第二天人們發現他的屍體時,他還保持著那種平靜。

“而我,那個時候就趴在對麵的一棵大樹上,看著刀絲割過父親的身軀,看著他身上的白骨一根一根,一塊—塊地暴露在空氣中。我就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父親被天羅以最痛苦的方式虐殺,而沒有半點能力去教他。”-

石秋瞳慢慢坐倒在地上,往雲湛腿上軟軟一靠,一時間難以梳理心頭千思萬緒的種種念頭。這一場詭異而殘忍,宏大而精巧的可怕陰謀,盡然是發端於三十年前的那樣一場悲劇,在仇恨的驅使下,以如此的方式貫穿到了現在,足以讓任何聽聞這場悲劇的人都感到內心在抽緊。這場欺騙眾人的血祭最終應該怪罪誰呢?淨魔宗?天羅?席峻鋒?席峻鋒的父親?籮妃?石之衡?好像每一個人都有罪,又好像誰都有值得被原諒的理由。

雲湛看看出了她的心思,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別想得太多。事物的本相永遠是錯綜複雜拎不清的,著眼於事實就好了。誰犯了罪,誰就應該得到懲處。”

石秋瞳點了點頭,拉著雲湛的手慢慢站起身來。之前她對席峻鋒無比痛恨,但聽完對方講述的往事後,卻無法抑製心底湧起的同情和憐憫。她用盡量柔和的語氣說:“席捕頭,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雖然你犯了那麽大的罪,但我……不會折磨你。隻要你告訴我,我弟弟究竟藏在哪兒,我會爭取賜你服毒,讓你保有全屍。”

席峻鋒爆發出一陣狂笑:“我應該跪下來磕頭謝恩嗎?謝謝公主殿下賜我全 屍,讓我不會像我父親那麽難看?我那曾經拯救了衍國國主,也就是拯救了這個國家的父親?”

石秋瞳無言以對,雲湛卻注意到,席峻鋒的腿上有一個微小的動作。他剛剛來得及抓起弓,席峻鋒已經從地上彈起,在上身被捆綁的狀態下,雙足並攏用力,向著墓穴深處跳躍過去。雲湛猛然猜到了他的企圖,本來已經扣住弓弦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

雲湛擺擺手:“給他留一點尊嚴吧,人的一生總受命運的主宰,也許隻有死亡才是可以供自己選擇的。”

石秋瞳一驚,也明白過來。他們進入基地之前,已經關閉了主通道內的機關,但是席峻鋒所奔往的墓穴深處的角落,那些用於防範盜墓賊的機關仍然開啟著,隨時準備獵殺敢於冒犯帝王們尊嚴的入侵者。

而席峻鋒,就做了近百年來的第一位入侵者。他並非覬覦陪葬財寶的盜墓人,也並非想要破壞王陵的凶徒,他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尋死。他不能忍受關押和審判,不能忍受在法場上被千百人指指點點,即便是所謂的“賜死”,也是不可接受的。

他敗了,一場完敗,徹頭徹尾的慘敗,讓他過去半生的種種謀劃頃刻間灰飛煙滅,化為泡影。他的人生因此而完全失去意義,除了死,他已經沒有第二條路想走。

觸發機關的一刹那,席峻鋒想到了父親平靜的臉、田煒慈祥的臉。妻子溫柔的臉,以及捕快們崇敬的臉……但那些生動鮮活的臉,都已經不再屬於他了。他終於沒能完成一生的心願,而以後也永遠不會再有機會了。

幾秒鍾之後,渾身插滿毒箭的席峻鋒跌入了—個深深地流沙坑,正在緩慢而亳不停頓地向地下陷落。劇毒發作很快,他的口鼻流出鮮血,已經奄奄一息,卻還在努力高昂著頭,盡管很快全身都會被流沙所吞沒。

雲湛忽然想到了什麽,大喊起來:“喂!太子究竟被藏在哪裏?”

“找到了算你贏,找不到算我贏!”席峻鋒用最後的力氣吼道。他的腦袋終於垂了下去,細沙淹沒了他的胸口、脖頸、口鼻……不過眨眼工夫,席峻鋒的身體沉入了地下,沙麵上恢複平靜,半點痕跡也沒有留下。

墓室裏又恢複了那種仿佛連呼吸聲都能聽得到的靜寂,雲湛凝視著席峻鋒陷落的地方,忽然苦笑一聲:“真是足夠諷刺,太有戲劇性了。”

“什麽意思?”石秋瞳不明白.

雲湛指著席峻鋒被吞沒的方向:“他最後……竟然沉入了地底啊。這就是完美的第六祭,歸魔,總算是完成了。可惜的是,魔女永遠也不能複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