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席峻鋒的推理看來無懈可擊,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石秋瞳和席峻鋒去費腦子吧,雲湛自嘲,草民也有草民的好處,許多事情輪不到自己去費心。過了一個月絞盡腦汁的生活,終於一切水落石出,隻等著動手了,多麽美妙。

他在家睡了一天,據說那呼嚕聲在隔壁家鄰居家也能聽得很清楚;他在晚間起床,大搖大擺到姬承家裏去蹭飯,姬夫人萬年難得地笑臉相迎,還特意為他親自下廚做了兩個菜,但姬夫人的廚藝實在是……吃得他不停後悔今天就不該來;他在夜市裏到處閑逛,享受著好久無暇關注過的市井氣息,操著各種口音的小販們此起彼伏的叫賣聲讓他覺得比音樂還好聽。

最後他不知不覺又逛到了城南,眼前已經看到鬥獸場的雄姿和觀景塔直入雲天的模糊輪廓。這讓他意識到:自己的心思並沒有放下。自己仍然在思考著這個案子,潛意識裏仍然對隆親王不依不饒。

為什麽?他在鬥獸場外靠著牆根坐下,抬頭看著那一根在夜色中忽隱忽現的黑影。他嚐試著把思緒清空,完全什麽都不想,然後看著蹦入頭腦的第一個念頭,或者第一種情緒是什麽。

不安。那種縈繞於腦海的捕捉不到的東西,叫做不安。為什麽會不安?明明所有的過程都推導出來了,都符合已經發生的事實,而石隆一直以來的表現也都始終充滿謎團,這應該是一個完美的推理……

為什麽我還是始終覺得不對勁?我究竟漏掉了什麽?

雲湛捧著頭,苦惱不堪,總覺得眼前那黯淡的城南夜色正在卷曲變化,形成一隻猙獰的巨獸,這隻巨獸變幻無端,遮天蔽日,正張開黑黢黢的大口,要把他吞入其中,嚼得連骨頭渣都不剩。

在這種時刻,還有誰能幫助自己做出判斷?雲湛在心裏開始點兵。師父雲滅當然是最佳人選,可他不知雲遊去了何方;石秋瞳正沉浸在失去弟弟的悲哀中,滿腦子想著的就是向石隆複仇;席峻鋒在近乎獨立地完成了對石隆的全麵推理後,也心灰意冷地陷入對往事的追憶中,好像淨魔宗的不戰自亡消磨了他的全部銳氣;至於姬承,雖然有時候憑著直覺也能靈光一現那麽一下下,但要讓他來做這種複雜的腦力遊戲,是在很荒謬。

最後他隻能想到安學武。雖然向安學武求助是一件很傷自尊的事情,但眼下也沒有第二個人能派上用場了。安學武雖然眼下武功打了折扣,那奸猾詭詐的頭腦還在,一定可以……等等!

雲湛霍地站起身來,就像一個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樹枝一樣,循著那剛剛閃現出來的思維火花,唯恐它一閃而滅。

安學武!原來我最大的疑惑出在安學武身上!雲湛突然間恍然大悟。那就像是在走一座路徑複雜曲裏拐彎的迷宮,眼瞅著已經可以隻隔著最後一道牆就看到出口了,偏偏前方沒有路了。當然,你可以無視這道牆,硬生生地翻越過去,但你能欺騙別人,卻不能欺騙你自己;這條路是錯誤的。哪怕隻有最後一堵牆的障礙,這仍然是一條錯誤的路。你必須重新回到起點,選擇另一條新路,直到出口前麵再沒有任何一道牆阻隔。

現在安學武就是這道牆,這道脆弱的、看似可以一翻而過的牆。那些流暢的推理,都在這道牆上碰得頭破血流。這道牆擠眉弄眼地發出難聽的酷似安學武的嘲笑聲,讓雲湛汗流浹背、心亂如麻。

一定有什麽東西被忽略了。這些被忽略的,其實就是最關鍵的真相。

天亮後的南淮正從熟睡中蘇醒。車輪聲、馬蹄聲、轎子抖動的吱嘎聲、行人快速行走的腳步聲構成了這蘇醒的主旋律。當東方的晨光將第一絲溫暖投射到南淮時,這座城市已經煥發出了慣常的生機。

雲湛就在這一時刻賊兮兮地從按察司的號房裏鑽了出來,輕鬆地翻牆而出,誰也不知道他去那間剛剛死過人的號房想要做什麽。然後他一路奔向衙門,在門口守候著,不久之後,一個白發佝僂的老婦人來到了衙門。門口的衙役一見到她就皺起眉頭,毫不客氣地上前驅趕。

“跟你說了一萬遍了,已經結案了,你擊鼓鳴冤也沒用,快走吧!以後別再來了,當心告你個惡意滋事,你這把老骨頭經得起板子嗎?”

“可我兒子真的是冤枉的,”老婦人不哭、不鬧、不吵,輕聲而堅定地說,“他一心隻想當一個好捕快,是絕不會去刺殺王爺的。”

雲湛快步上前,在老婦耳邊耳語幾句,老婦猶豫了一下,不再和衙役拉扯,跟著他走開了。兩人轉過一個街角,雲湛迫不及待地說:“我沒時間多解釋,但你必須相信我。如果想要給你兒子焦東林洗清冤屈,就請快把他的日常人際交往都和我說一說,越詳細越好!”

老婦搖搖頭:“哪兒有什麽人際交往?我們是從想下窮地方來到南淮的,無親無故,就靠他的薪俸養活我們娘倆。他每天隻知道悶頭工作,希望能早點升遷,好漲點薪水。”

雲湛很失望:“真的沒有什麽比較親近的人嗎?比如說上司、同行?你再好好想想。”

老婦想了很久:“真的沒有。他嘴笨,也不會拍上司的馬屁,除了……對了,上司雖然對他不好,但好像有別人很器重他。”

雲湛急急地問:“什麽人?”

“他沒說過具體的,但他告訴過我,有一個什麽組織想要吸引他入夥,他假裝答應了,”老婦努力回憶著,“他說那個組織很不好,是違反律法的,他想打入內部實行反間,把這個組織一網打盡,就可以立大功了。”

“他真是個稱職合格的好捕快。”雲湛說完,掏出一枚金銖硬塞到老婦的手上,轉身快步離去。距離石秋瞳所定下的動手的日子還有五天,包括這個已經過去了的早晨在內,他必須趁著這最後的五天把一些需要調查的東西全部調查出來。

接下來的兩天,他發動了自己手頭所有可用的眼線,在親王府附近一麵盤問居民,一麵尋找著那些不為人注意的乞丐、流浪漢之類。雲湛很清楚,這些人往往會掌握著旁人看不到的秘密,但要讓他們口吐真言可實在不容易。他們被官府欺壓,被市民鄙夷,往往會對外人產生抗拒和怨懟的情緒。平時官差們耀武揚威地喝問他們時,他們百分之九十都不會口吐真言,而會編一些謊話敷衍過去,甚至於提供相反的情報,以作為他們被輕視與侮辱的小小報複。

所以雲湛這一次真的是傾盡家財,下足了血本,把從石隆那裏要來的預付金以及那位老天羅留下的銀票全都兌換成零錢,命令問話的人,如果問到乞丐和流浪漢,一定要以禮相待,不管對方說與不說,都要賞錢。而他問的問題非常奇怪,既不是與太子失蹤相關,也不是與石隆的日常行為有關。

“你們好好問一下,十一月初六那一天的淩晨,有沒有人在親王府附近看到什麽奇怪的事情?”他下命令說。

十一月初六這一天,正是焦東林刺殺石隆的日子。那一天的事件突如其來,持續時間很短,很難有人能注意到什麽。但雲湛就是執著地要這樣一個答案。

終於在第二天夜裏,一名正縮在火堆邊烤火的乞丐給出了雲湛想要的信息:“啊,那天晚上正好我被凍醒了,正在到處找可以燒的東西,突然看到那個塔上麵亮了一下。”

“什麽?塔?亮了一下”為雲湛做調查的眼線以為自己聽錯了。

“真的,而且不是一下,那上麵閃了好幾下,也不知道是啥玩意兒,後來王府裏麵熱鬧起來啦,那閃光就不見了。”乞丐肯定地回答。

至此,雲湛前兩天的調查結束。但他並沒有閑著,而是再度進宮,纏著正在絞盡腦汁布置抓捕石隆的方案的石秋瞳,提出了更加莫名其妙的、和本案完全不沾邊的要求:“我要找一些三十年前的秘密卷宗。”

“三十年前?什麽卷宗?”石秋瞳一愣。

“與上一任國王石之衡有關的一切檔案,尤其是他被刺的經過,以及他那個納了不久就死掉的王妃。”

“有個屁的卷宗!”石秋瞳忍不住爆粗,“那些事情,就算其中藏了什麽隱情,又有誰敢記下來。再說了,有也不能讓你看,你不過是撞大運遇到我這麽個心地善良的好人,就把王宮大內當成白菜園子啦?”

“好吧,您是好人,我是惡人,”雲湛舉起雙手,“那總還有一點了解當時情形的人還活著吧,三十年時間而已,不會所有知情人都死光了。”

“三十年時間而已……”石秋瞳哼了一聲,“好大的口氣,三十年前你都還不存在呢。”

但不管怎樣,雲湛還是軟磨硬泡,從石秋瞳那裏問到了“可能知道知情人有哪些”的人,再從這位當年的老太醫那裏,打聽到了幾個人名。根據就近原則,他先去找了就住在宮裏的第一位知情人。

當他推門進屋時,老太監李鑫正躺在**,骨瘦如柴,麵色蠟黃,急促的呼吸聲有如刀割般淒厲。看到一個陌生人進來,他微微一怔。

“三十年前的宦官總管,現在躺在狗窩一樣連個火盆都沒有的屋子裏等死,滋味不好受吧?”雲湛冷冷地說。比他的話語還要冷的是這間肮髒窄小的屋子,不但沒有火盆,門窗都在漏風,李鑫已經把他所有的衣物都堆在唯一的一床被子上了。聽了雲湛的話,他的雙眼充滿怨毒:“一朝天子一朝臣,我雖然隻是個太監,算不得臣,但被棄之如敝履的時候,也差不多。你就是專程來嘲笑我的嗎?”

“我是來找你問話的,”雲湛說,“過了這麽多年,國王早把你忘了。我可以給你換更暖和的屋子、更好的夥食,讓太醫給你看病,前提是你要老老實實回答我的問題。”

“你想要問什麽?”李鑫毫不猶豫。對於他來說,再也沒有什麽比脫離這個寒冷的冰窖更實惠的了。

“你當時是太監總管,一直服侍在石之衡身邊,對他和籮妃之間的事情,應該很熟吧?”雲湛說,“講給我聽聽,越詳細越好。”

“我還真說不出太多,”李鑫歎息著,“籮妃是個很神秘的女子,直到國主宣布納她為妃,我們才知道了她的存在,其他的身份、出身、來曆甚至於真實姓名都一概不知。國主很寵愛她,幾乎每晚都在她那裏過夜,說來也奇怪,自從納了籮妃後,國主就在幾個月時間裏連續遇到了三起刺殺案,幸好每一次都逢凶化吉……”

“等等!”雲湛打斷了他,“三起?你確定?不是四起?”

“我確定,隻有三起。”李鑫很肯定地說。

雲湛皺著眉頭,陷入了困惑,但很快又接著問:“後來呢?聽說籮妃死得很早?”

“對外公布說是急病死的,但實際上,肯定是自殺的。”李鑫把自己三十年前曾向石之遠敘述過的那番話又向雲湛說了一遍。在前任國主石之衡病危的那個午後,石之遠的野心和殘忍在那番對話中暴露無遺。然而可悲的是,石之遠空有野心,卻並沒有足夠實現他野心的能力。單論治國,他的成就尚可,衍國始終都是九州國力最強的國家之一,但他對外擴張的政策卻總是屢屢受挫,到現在五十多歲了,仍然未能染指夢寐以求的皇帝寶座。

“真是可悲的人生啊。”雲湛低聲嘀咕了一句,然後陷入了長時間的思索,直到感覺自己的手指已經快要失去知覺了。

“我都開始可憐你了,”雲湛拉緊身上的衣服,“我會告訴公主,讓你今天天黑前就搬家。”

第二位詢問的則是當年的禦前侍衛總管華綱。華綱已經引退,不過生活過得比李鑫強多了,在城東有處宅子,是個精力健旺的老頭兒。雲湛聽他滔滔不絕地誇耀了許久當年的英勇功績,好容易找到空隙插話,問起了那幾起刺殺案。

“沒錯,籮妃在那陣子,就隻有三起,不是四起,”華綱肯定地說,“那三次刺殺我都在,並且最終擊殺凶手,但慚愧的是,最大的功勞都不記在我的賬上。”

“哦?那麽應該是誰的功勞呢?”雲湛問。

“是一個不知道姓名的人,”華綱回答,“我甚至沒有見過他的真麵目,每次他出現,都是全身黑衣,黑布蒙麵。很奇怪,他對於那三起刺殺的計劃,以及三名刺客的武功幾乎了如指掌,全靠他的指點,我們才能保護住國主的周全。說真的,我這一輩子也應付過不少大大小小的江湖高手,像那樣怪異的武功,卻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雲湛耐著性子等他描述了一番自己早已心知肚明的天羅的手段,他這才接著說:“前兩名刺客還算好,我收到了那位蒙麵人的指示,暗中布置妥當,把他們的退路全部封死,雖然付出了不小的代價,最終還是成功擒獲。但第三位的武功強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在我們已經嚴密布防的情況下,竟然躲過了所有的防守,當我們發現時,已經闖入了寧清宮。”

“寧清宮?就是過去籮妃的住地?”雲湛一麵發問一麵想,石秋瞳果然膽大,這樣擺明了很不吉利的地方,她還是要拿來做自己的寢宮。

華綱點頭:“沒錯,就是那兒,刺客閃身進屋,馬上反鎖了門。當時我急得發瘋,追過去的時候,心裏想著已經來不及了,但當我撞開門闖進去之後,卻發現,那個刺客已經中招了。我剛才提到的那位蒙麵人站在他的對麵,用一把匕首刺入了他的心髒。我趕忙上前,給了他最後一擊。”

如果沒出什麽差錯的話,這個刺客就應該是親自出山挽救天羅尊嚴的天羅家主了,雲湛有些傷感地想。沒想到他竟然真的就那麽毫不壯烈、毫無波瀾曲折地,在一個禦前侍衛撞門的時間裏就被刺中了,然後又死在了這個宮廷的走狗手裏。可是……這是為什麽?那個蒙麵人有什麽通天徹地之能,可以在一個照麵間刺死幾乎可以說是天下無人能敵的天羅家主?

“不過,有一點挺奇怪的。”華綱說。

“什麽奇怪?”

“我扯下刺客的麵幕之後,發現他的表情很平靜,”華綱說,“我從來沒有見過死得那麽平靜的刺客。”

我從來沒有見過死得那麽平靜的刺客。這一天剩下的時間裏,雲湛反複咀嚼著這句話,想從裏麵發掘出點什麽來。他又重新詢問了太醫,得知籮妃的死因果然蹊蹺,但國主的確是慢慢病倒的;他找到了當年曾伺候籮妃的宮女,得知籮妃有點像如今的太子石懿,從來不愛與人接近,但是深得國主寵愛……

還有兩天,還有最後一項工作要做,但這一項工作的難度可能是最大的,兩天時間實在是不大夠——二十天也未必夠。但他沒有辦法,唯有硬著頭皮頂上去。

果然如他所料,第一天完全沒有任何成果。國主或是籮妃這樣有身份的角色,自然會有人記得他們的一言一行,但席峻鋒的父親就是個普通的街頭小販,誰會記得三十年前的一個無名小販呢?他得到了一大堆的白眼和“不知道”,還有幾條自相矛盾一聽就是編造來騙賞錢的描述,結束了這口幹舌燥的一天。

第二天仍然如是,仿佛注定了是要徒勞無功。可是如果不能查證這一條,之前所做的工作都是白費心血。雲湛拖著沉重的腿腳又跑了一天,傍晚時分,終於累得受不了了,怒氣衝衝地找了個街邊小酒攤,抓起酒壺就往嘴裏倒。

太陽正要落山,殘陽在遠方的地平線留下最後一抹毫無暖意的餘暉,那如血的晦暗紅光讓雲湛不知怎麽就想到了三十年前。據說當席峻鋒父親的屍體被發現時,正好是朝陽初升的時間。那具屍體掛在樹上,除了頭部,全身上下的每一片肉都被割得幹幹淨淨。年幼的席捕頭就是在那個時候走上前去,堅強地認領了父親的屍體,一滴眼淚都沒有掉,而當時的處理邪教事務的專家田煒似乎正是由此看中了他的某些潛質,所以才收留了他……

雲湛長歎了一聲,滿臉的懊喪:沒有辦法了,隻好去找田煒了。這是他萬不得已之下才會選擇的最後一條路,但眼下的確已經陷入了山重水複的境地。田煒既然收養了席峻鋒,又替他葬了父親,當然不可能不弄清死者究竟是個什麽人,關鍵問題就在於這個老頭多半不會願意說。聽說他和養子席峻鋒的感情很好,未必會回答陌生人可能不懷好意的問題。但我已經沒有時間了,雲湛咬著牙,無論用什麽手段,也得讓你講出來。

出乎意料的,田煒並沒有對雲湛詢問他義子的事情而感到抗拒。他若無其事地請雲湛到書房坐下來,讓仆人送上好茶和點心,對雲湛說:“先吃幾塊點心吧,我看得出來你已經餓壞了。我年輕的時候,辦起案來也是這樣不顧惜身體,到老了才知道後悔喲。”

雲湛訕笑著,但的確已經一整天沒吃東西,剛才又空腹喝了不步酒,一陣陣地饑火上升。所以他不客氣地抓起點心就往嘴裏塞,田煒笑眯眯地看著他:“吃點,多吃點,放心吧,裏麵沒有毒藥。該來的總會來,躲不過去的。”

雲湛停住了咀嚼,大口把嘴裏嚼到一半的點心硬生生吞到肚裏:“這麽說,您早就有所疑心了?”

“不算疑心,就是始終覺得不對勁而已,”田煒歎息著“小席這個孩子,心裏藏了太多的事。他的仇恨是真的,但是未必恨的就是淨魔宗,或者說,未必恨的就隻有淨魔宗。”

“您的意思是說,淨魔宗隻是他用來掩蓋自己真實意圖的幌子?”雲湛一驚。

“很有可能,”田煒說,“真正的仇恨,並不是需要隨時表露出來的,渲染得過多,反而有點欲蓋彌彰。而且小席父親的死,其實疑點也相當多。”

他放下茶杯,背著手來到窗前,看著濃雲中微微露出一-角的明月:"三十年前的那天早上,我接到報告,連忙趕到了現場。屍體的慘狀無需我再多贅述,你也應該聽說過了。可是看到那樣的屍體,小席竟然連半點眼淚也沒有掉。從那個時候起,他的眼裏就隻有仇恨,麵我也能確認一點——他一定懸清楚知道父親死亡的真相的。但無論怎麽問他,他隻是告訴我他不知道,沒看見,也不清楚父親究竟有些什麽仇家。

“我沒辦法逼問一個小孩,隻能自己去調查他父親的背景.他父裝席德群就是一個尋常的菜販,自稱妻子早亡,和兒子相依為命,與世無爭毫不起眼,來曆也無人知曉。我不甘心,把他的鄰居都問了個遍,要求他們提供此人的生活細節,哪怕是愛吃什麽菜都不放過。最後我終於篩出了一個小事件,很是有趣,可惜我仍然猜不透其中的玄機。”

"什麽事件?雲湛忙問。

“有一個鄰居說他偷看過這個老實巴交的男人在悄悄和一個年輕女人幽會,而那個女人還很漂亮,簡直比南淮城裏幾大青樓的紅姑還好看——那可真是閉月羞花啦。”田煒嘿嘿笑了起來。

雲湛卻沒有笑,這個信息讓他隱隱和之前的某些事件印證起來:“詳情是怎麽樣的?那個鄰居偷看到了什麽?”

“那家夥曾經是個慣偷,被關過兩次之後老實多了,但是小偷小摸的毛病還是改不了,總愛在街坊鄰居那兒順手牽羊一點不值錢的玩意兒。那一天是白天,按理席德群應該在外麵賣菜,而他看到小席和一群玩伴跑遠了,於是想要到席家的窗台上揪一頭蒜走,結果聽到屋裏有人說話,從窗縫偷偷看過去。正看到兩個人在說話和……打架的場麵。”

“打架?”雲湛一愣,“那是怎麽回事?”

"那一天是那個鄰居第一次看到他們在一塊,那人看到屋裏站著一個很漂亮的年輕女人,席德群正在和她低聲說著些什麽,但席德群鼻青臉腫,身上的衣服也刮破了好幾處,再仔細看,屋子裏的桌椅東倒西歪,顯然他們剛剛動過手,而席德群吃了虧。那位鄰居一口咬定是席德群逼奸未遂。

雲湛搖搖頭:“這可太有趣了,竟然還動上手了。”

“更有趣的是,那位鄰居從此來了興趣,暗中觀察席德群,又撞到一兩次他和那個漂亮女子的偷偷會麵,卻再也沒有見到過打架。不過這兩個人會麵時警惕性頗高,他不敢靠近,也不知道這兩人說些什麽,隻看到兩人神情都有些激動,席德群甚至哭了。後來席德群死了,小席一口一個不知道,我也猜不透那個女人究竟是什麽來路,怎麽會和一個菜販子有關聯,總不能像那個無良鄰居一樣,看到男女說話就往風月上麵扯……”

“是啊,很不好猜。”雲湛隨口回答,心裏卻漸漸有數了。這一次,他真正把線索都串到一起了。一個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浮出水麵,雖然還是缺少證據,但卻比上一個推斷更加可信一點。

“最後一個問題,能告訴我,您對所謂‘歸魔’這一祭,是怎麽判斷的呢?”

離開田煒家,他馬不停蹄地趕到親王府,夜已經很深了,但等到天亮就來不及了,所以雲湛仍然上前砸門。開門出來的竟然是洪英,這讓雲湛意識到親王府的內部守衛不是一般的嚴密。

洪英看了他一眼。二話不說就要關門,雲湛死皮賴臉地把住門:“喂,是我啊!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王爺談談,非得現在談,不然就來不及了。”

洪英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來不及什麽?來不及陷害王爺嗎?我真是瞎了狗眼以為你能幫助王爺。”

雲湛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因為洪英這話說得沒錯,他的確是懷有其他目的而來,但他還是堅持說下去:“這一次我是真的來幫王爺的!有幾句話一定要問清楚,否則王爺會惹上大麻煩!”

“王爺早就惹上大麻煩了,”洪英冷冰冰地說,“你辜負了我的信任,我不會讓你再進去做些對王爺不利的事了。”

洪英的態度是決絕的,雲湛無可奈何,隻能灰溜溜地遁走。他越想越不甘心,遠遠地繞著親王府走了一圈,想要找個空隙偷偷翻牆進去,當繞回正門時,他意外地發現一個熟人從府裏走出來,門口燈籠的光正照在他臉上。洪英陪同著他,臉上的表情充滿了感激,就像之前對自己時一樣。這個熟人的出現,讓雲湛一下子確認了整個陰謀的關竅。這個人就是證據,證明雲湛這一次的推理不會再出錯了。他必須要在天亮前這段時間裏想出一個辦法,擊破這個可怕的預謀,把一直深藏不露的黑手揪出來,保護真正清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