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打人之前,先要學會被打,這已經是老生常談了。以此類推,經常傷人的主也得學會應付傷勢,比如天羅。

天羅的傷藥很靈,安學武在衙門的密室裏養了大半個月傷,傷勢已經大大好轉,可以下床行動了,不過要動手打架還是不成,傷口仍然會迸裂。想象著雲湛這王八蛋嘲笑自己的樣子,讓安學武更加不愉快。

但眼下該王八蛋畢竟和自己的命運相互關聯,就算讓他口頭上占點便宜,最後他還是不得不幫自己辦事,這麽一想,心情會稍微愉快一點。然而要讓另外一個人來嘲笑自己,那可就有點受不了了。

“席捕頭,真難得您也會來關心我一下,”他粗聲粗氣地說,“或者您根本就是來看笑話的?大早晨的就來給我添堵……”

“抱歉,我既不是來關心你的,也不是來看笑話的,”席峻鋒臉上依然帶著那讓人一看就想揍一拳的笑容,“我是來求你幫忙的。”

“今天的太陽是從南邊出來的吧?”安學武誇張地叫道,“你這樣身份的大捕頭,也會來求我這種隻會抓街頭違章商販的小雜碎?”

席峻鋒毫不退讓:“需要的話,我連街頭的違章商販也會去求。”

安學武不覺火起,正打算激烈還擊,但想起自己應該扮演的身份,不能像和雲湛鬥口時那樣句句機鋒,隻好悶悶地閉嘴,恰到好處地裝出由於口拙而無法回嘴的窩火模樣。好在席峻鋒倒也知趣,迅速切入了正題,以免安學武尷尬:“安捕頭,我是想請你替我引見一個人。”

“什麽人?”

“羽族遊俠雲湛。”

安學武愣愣神,上下打量一番席峻鋒:“你找他做什麽?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

席峻鋒打斷了他:“我聽到了一點小道消息,據說隆親王最近請了雲湛幫他做事,雲湛已經在親王府出入了好幾次。”

“你的消息還真靈通,”安學武哼了一聲,“這種事我可不知道,皇家的事情怎麽能隨便亂聽亂傳?再說了,就算是真的那又怎樣?你連民間遊俠的生意也想搶?”

席峻鋒搖搖頭:“也許以後會搶,但不是現在。我隻是想,他既然替親王府查案,總會對親王有一些了解,所以想和他聊聊。”

“原來是對親王有興趣啊,”安學武不懷好意地擠擠眼,“為什麽不自己去找求文,反而要求別人呢?”

席峻鋒一攤手:“我這些年來隻知道埋頭辦案,不通人情事故,得罪的人太多了。親王未必肯見我。”

這話反倒讓安學武惡感稍減,他從這句話裏聽出了一種堅定的執著。席峻鋒雖然討厭,但在信念這方麵,和自己好像還有那麽一點共通之處。他想了想,把雲湛的遊俠事務所的地址告訴了對方:“不過那家夥成天吊兒郎當遊手好閑,說不定在哪兒勾搭姑娘呢,你去了也未必能找到。”

“那我就破門而去,坐著等他。”席峻鋒笑眯眯地回答,“多謝了,安捕頭。”

“回去吧,我們頭兒不會見你的,”陳智麵無表情地說,“要不你就直接跟我說。”

“對不起,你可能做不了主,”雲湛毫不客氣地回應,“我必須跟席捕頭麵談。”

“除非你敢破門而入,否則沒可能。”陳智斜睨著他。和大多數捕快一樣,陳智對於民間遊俠向來歧視有加,覺得他們除了添亂和幹些下三濫的勾當之外,全無用處;而陳智也不是衙門中人,並未跟雲湛一起辦過案,對他不會有什麽好感。

雲湛強忍住火氣,又說了幾句好話,陳智仍然毫不通融,他也不能真的破門而入闖進去。最後他隻能搖頭歎氣地轉身離開,心裏有些自我安慰地幻想著:自己有朝一日娶了石秋瞳,做了駙馬,臉上帶著誌得意滿的驕傲微笑,被轎子顛著跑到按察司視察,這個狗眼看人低的捕快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嚇得麵如土色險些尿了褲子,額頭在地上磕出了血來……唉,可惜隻能空想想。

不過這個意**倒也提醒了他,見不到席峻鋒索性就不見了,直接去找石秋瞳?但回頭再一想,有點什麽屁事就去麻煩石秋瞳,豈不顯得自己太無能?在心儀的女人跟前,這點麵子總還不能丟。他考慮了一會兒,決定再去麻煩安學武,給這個夯貨找事兒可是他樂見樂為的。

沒想到夯貨聽完他的要求後,一臉的壞笑,說出來的話更是令他哭笑不得:“你和席峻峰的感情還真好。你去按察司找他,他來衙門求我找你。”

“他也在找我?”雲湛喃喃地說,“早知道直接來你這兒就省事了。他找我做什麽?”

“他好像也對石隆產生了興趣,打算沾占你的光。”安學武回答,“不過我更好奇的是,你找他作甚?”

雲湛歎了口氣,麵色陰沉:“這位席捕頭在南淮等了那麽多年的邪教,等到骨頭都要發黴了,現在恐怕他真的可以得償所願了。”

“你說什麽?”連安學武都吃驚非常,“真有邪教?”

“我不但見到了,還和他們動手過了招,”雲湛說,“就在昨天。”

與兩名追蹤者的戰鬥沒有太多值得一提的,他們雖然也算得上是一流好手,然而和雲湛比起來,還是遜色不少。那根古怪的兵器給雲湛製造了一些麻煩,但並不能挽回兩人失敗的命運。片刻之後,他們都倒在了地上,一個大腿被射穿,另一個肩上多了一個血肉模糊的箭孔。

雲湛手裏拎著從敵人那裏搶過來的鐵抓手,饒有趣味地觀看著,仍然覺得自己曾在哪裏見過或者聽說過,不過眼下顧不上盤問這個。

“兩位,可以告訴我你們的真實身份嗎?”他笑容可掬地問。

用蛇鉤的黃衣人呸地吐出一口血沫,不屑地看了雲湛一眼,忽然身子猛地從地上彈起。雲湛以為他會向自己攻來作垂死掙紮,沒想到他竟然徑直衝向了牆壁,砰的一聲,當場撞得腦漿迸裂。

雲湛一驚,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麽。他趕忙向還沒有行動的灰衣人衝去,想要阻止他自殺。灰衣人看著他衝向自己,並沒有動,臉色卻忽然一變,麵皮變得紫青,隨即身子一歪,頭無力地垂到地上,也不再動彈了。一道黑血慢慢從嘴角流了出來,顯然他的嘴裏已經藏好了毒藥,隻需要咬破吞下即可。

雲湛氣得一拳砸在牆上,心裏卻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安。這兩個人的自殺是如此的迅速而果敢,甚至連半句場麵話都沒有交代,可想而知他們的求死之誌是多麽的堅定:絕不能落到敵人手裏,讓敵人問出我的口供。

這樣的忠誠和死硬實在讓人有不寒而栗的感覺。這兩個人所屬的組織,一定是極度嚴密而殘忍、讓背叛者會付出可怕代價的那種。雲湛看著地上兩具橫屍,越來越感覺到,這一樁原本是節外生枝的家庭糾紛,卻居然牽連到了一條難以想象的大魚。

他搜了一下兩具屍體,如他所料,沒有任何能表露身份的東西。從這兩個死者能夠大致推想其他那些呆在習藝所周圍監視的人——從他們嘴裏也一定問不出什麽。

“那你最後是怎麽辦的?”安學武問。

雲湛壞笑一下:“曲線救國嘛。從他們嘴裏問不出,從習藝所裏那些女人嘴裏,總能掏出點話來吧?”

安學武嗤之以鼻:“原來你嚇唬女人去了,這點出息。”

雲湛居然厚顏無恥地點點頭:“可不是,豈止是嚇唬,差點膽子都嚇破了。我隻是在附近一直等著,等到了一個下學回家的貴族女子,跟著她一直離開了那幫人的監視範圍,然後再上去亮明身份,用最惡劣的嘴臉告訴她我是南淮捕頭安學武……”

安學武揮拳就想揍他,但這一下動作過猛牽動了傷口,疼得一屁股坐在**,隻能恨恨地罵道:“你可別在我傷好之後遇見我……最後你嚇唬出什麽來了?”

雲湛臉上得意而譏嘲的笑容消失了:“她們去那裏學女紅,隻是掩人耳目的。那裏麵暗藏了一個地道,蒙上眼睛通過地道,就能到一個寬大的地穴裏。那裏聚集了不少男男女女,都在幹著同一件事。”

“什麽事?”安學武急忙問。

“拜祭一尊形貌猙獰醜陋的塑像,據說那個塑像能賜給人光明和希望,所以很多對生活失去信心的人都被偷偷拉攏加入其中。那個女人告訴我,現在南淮城各處,至少有十來個地方都在進行著相同的活動,已經有不少市民沉溺其中。”

“這麽說,那是某種邪教的邪神了?”

“錯!”雲湛揮揮手指,“對他們來說,神是邪惡肮髒的,魔才是正義光明的。他們所祭拜的東西,被尊稱為——魔主。”

安學武半天沒有說話,過了好久才喘出一口粗氣:“淨魔宗的魔主?”

“她並沒有聽到淨魔宗這三個字,事實上他們隻是盲目地祈求庇佑賜福,並沒有了解太多,但這也是邪教的常用手段,”雲湛說,“先弄個偶像騙你去拜祭,名字是什麽都並不重要,這年頭的愚民,隻要聽說有好處就會巴巴地上鉤。魔也好神也好,對他們而言有什麽本質區別麽?”

“怪不得你要找席峻峰,他聽說這個消息一定開心得不得了,”安學武說,“我已經告訴他你的事務所的地址了,他大概會去那裏等你。”

雲湛不再多說,向著門口走去。安學武忽然叫住他:“說起來,我還沒問你,你是怎麽跟蹤過去的?難道是在哪兒聽到了什麽風聲,還是那個習藝所裏有你感興趣的女人?”

雲湛神情有點沉重:“我正在頭疼呢。其實是我的一個朋友懷疑自己的老婆有外遇,所以托我去看看,我實在推不過,就跟去了,沒想到……”

“沒想到他的老婆竟然信了淨魔宗?”

“是啊,我都不知道該怎麽和他說了,”雲湛臉上現出了真正的苦惱,“有些男人就是這樣的,平時一貫自我感覺良好,對自己手邊的事物不知道珍惜,到了要失去她的時候,立馬就會崩潰。”

他沿路歎息著,來到了姬承家,唐溫柔照例出門了,隻剩姬承一人枯坐在家裏,好像幾天工夫就老了很多。雲湛真不忍心雪上加霜,但是也不得不說。

果然姬承聽完後整個臉都變綠了,眼神茫然無措,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雲湛拍拍他的手臂:“也用不著嚇成那樣,就算真的是淨魔宗,那也是樹倒猢猻散的一點點餘孽而已。何況你老婆也未必知道真相,不然她大概也不會上當。”

“我不是怕淨魔宗什麽的,”姬承疲憊地撫著額頭,“我們倆好歹也出生入死那麽多回,老子爛命一條,遇上什麽鬼東西都不要緊。可是我老婆……我老婆她……真的就對生活那麽絕望嗎,一定要去聽邪教的狗屁胡言亂語來讓自己得到慰藉?”

姬承的眼眶裏隱隱有淚花在閃動。他緊緊抿著嘴唇,雙手無意識地用力交握,好像想要把什麽東西捏碎。雲湛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見到姬承這樣的表情了,即便是在被老婆罰跪搓衣板的時候,他也總是一張渾渾噩噩不知好歹的臉,但現在,唐溫柔的改變深深刺激了他。

“我是不是真的很不像話?”姬承問。

“這個麽……”雲湛搔搔頭皮,很是為難,“你知道,我從來沒討過老婆,也說不上這到底算什麽。不過麽……不過……”

他“不過”了半天,也沒能說出點名堂來,最後逃也似的跑了出去,留下身後無限迷惘的姬承。

一天之中連跑了三個地方,回到事務所的時候,又快要天黑了。那一陣陣的飯菜香味刺激著雲湛的胃,讓他想起自己已經一天沒有吃東西,但疲累之下,好像也沒什麽胃口。他在街邊隨手買了兩個燒餅,打算回事務所裏整理記錄一下近日的調查所得,然後趕緊回家睡覺。

來到門邊時,他卻發現大門敞開著,夕陽把一個人的影子投射到了門口。

雲湛愣了一下,隨即想起白天安學武所說的話:席峻峰可能會來到事務所來等他。看來這位席捕頭著實是個敬業的人,即便等到天黑,也非要達到目的不可。他自嘲地笑笑,撕下一角燒餅塞入嘴裏,一邊進門一邊打著招呼:“席捕頭好耐心。”

話音剛落,他就發現了自己的錯誤。正坐在椅子上等著他的並不是席峻峰,而是另一個他完全不認識的老人。這個老人須眉皆白,穿著一身打有補丁的普通布袍,腳上的布鞋也沾滿了泥,帶著一臉和善的笑容,好像一個剛剛進城來開眼界的鄉下老農。

“您弄錯啦,我不姓席,更不是什麽捕頭。”老人笑眯眯地說。

雲湛把嘴裏的餅咽下去:“是來委托我辦案的嗎?抱歉,最近忙得要死,實在沒有空閑再接新的案子了,你還是去找別人吧。”

老人笑意更濃:“別人不行,這個案子隻有你才能辦,別人都不夠資格。”

這句話剛剛說完,房內的氣氛忽然間發生了變化。老人的坐姿紋絲未動,目光中卻透出兩道冰冷的寒光,與此同時,一股強大的殺氣從她身上散發出來,開始在房間中蔓延。沒有動作,沒有語言,更沒有亮什麽兵器。僅僅是目光的些微變化,就讓這個剛才看起來還一團和氣的老人,陡然間變成了一個無比可怕的充滿壓迫感的存在。

雲湛差點想要往後退一步。他已經很久沒有和這樣一位氣勢淩人的敵手對峙過了。他仔細觀察著老人的姿態舉動,看起來仍然是隨隨便便,但卻又好像完全沒有破綻,可以從任何角度出手攻擊自己。回想自己一生見識過的種種高手,除了自己的老師雲滅和曾經交手過的辰月教主等寥寥幾人,還從來沒有哪個人能給自己這樣強烈的威脅之感。

“你是什麽人?”雲湛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語氣平淡地問。高手相爭,重在氣勢,他絕不能讓自己被對方壓倒。

“你覺得我是什麽人呢?”老人仍然帶著微笑,“猜猜看,並不難猜的,我也不會無緣無故來打擾你的。”

雲湛想了想:“你要麽是石隆的人,要麽是天羅的人。但石隆手下如果有你這樣的人物,那就根本不需要請我替他出馬了。所以你是天羅,多半是北天羅或者東天羅的家主之類的人物吧。”

老人讚許地微微點頭:“我的確的天羅,但既不屬於北天羅,也不屬於東天羅,你可以猜得更大膽一點。我想,你應該已經從安學武那裏聽說過天羅三十來年前的往事,所以猜起來不會太困難。”

雲湛反手掩上門,一步步地從老人身邊走過,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這個舉動很危險,這位底細未知的老人很可能在任何時候出手突襲,但他絕不能任由對方舒舒服服地坐著,自己卻站在一旁顯得緊張而充滿戒備,那樣也會導致在氣勢上輸一招。他甚至更加大膽地揚起手臂,把裝著還沒吃完的燒餅的油紙袋扔到了桌上。

老人有些意外,眼裏讚許的笑意更濃。雲湛毫不避讓地和他對視著,心裏迅速回憶著安學武當時所講,漸漸有了眉目:“我大致猜到了點。天羅家主死去之後,天羅分為三派,但當時的天羅元老,未必讚成這樣的分裂,也很有可能就此淡出誰也不偏向。你大概就是這樣一個不屬於南北東任何一派的昔日元老吧。”

老人的神情中多了一絲蕭索:“天命如此,誰也阻止不了。天羅創立之初曾經是依靠宗族姓氏團結起來的組織,血緣的力量讓那種關係牢不可破。但多年的剿殺讓單純的血緣關係已經極難維持了,天羅內部不得不大量吸引外姓人,整個組織也漸漸變成了單純靠權勢和金錢來維係的脆弱團體。即便沒有家主令牌的遺失,天羅的衰微也難以避免,隻不過那一次分裂大大地加速了這種衰微而已。”

他話鋒一轉,一直平和溫婉的語氣第一次出現了尖銳的殺意:“正因為這樣,我不能讓天羅再衰敗下去。掉了牙的老虎仍然是老虎,無論誰想把老虎當成綿羊來戲耍,都一定會付出慘重代價的。”

雲湛苦笑一聲:“老先生,恐怕你有點誤會。我雖然和你們的人作對,但那並不是因為……”

“並不是因為你真的要袒護安學武,隻是為了你的尊嚴,對嗎?”老人打斷了他,“所以今天我才來找,好在你的尊嚴和天羅的尊嚴之間,找到一個平衡。”

雲湛揣摩著他的話:“這麽說,你不是來和我動手的?”

老人捋了一下頜下白須,表情很是淡然:“我老了,比不得你們年輕人總喜歡靠打架流血來解決問題,能講講道理的話,就最好不要動武。天羅從來不為了虛妄的聲譽而動手,我們殺人隻是為了利益。”

雲湛眼珠子骨碌一轉:“你是想讓我撤去那些到處巡捕的大內高手是嗎?”

“隻是原因之一,”老人說,“我們天羅幾百年來和各種想要鎮壓剿滅我們的勢力作對,區區衍國的大內高手,還不是什麽心腹大患。倒是那個試圖通過安學武挑唆天羅內鬥的人,才是我一直擔憂的。”

雲湛怔了怔:“原來你已經知道了是有人在陷害。那是不是安學武就安全了了?”

“沒那麽簡單,”老人略有點無奈,“當局者迷,我能想明白有人背後搞鬼,死了人的北天羅和東天羅卻未必想得通,尤其當他們看不到那個背後的陰謀家到底是誰時。所以我隻能用這張老臉,勸得他們暫時罷手,隻是暫時而已。想要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恐怕還得……你能聽懂我的意思嗎?”

雲湛哀鳴一聲:“這還能聽不懂嗎?”

他站起身來,站在窗前,看著逐漸點亮的燈火的夜幕下的南淮,一股無法言說的疲倦無力瞬間侵透了全身,讓他很想什麽都不顧,拋開一切大醉三天。他的嘴唇翁動著,聲音都不像是自己的了:“現在我要弄清楚一件宮廷懸案,要找到一個失蹤者的下落,要幫一個好朋友挽回老婆的心,還要替你們天羅查找潛在的危險敵人。這些事情,每一件都足以讓人頭痛到死,做一個私人遊俠做到那麽受歡迎,我真是受寵若驚啊。”

“但你不會拒絕,不是嗎?”老人也跟著站了起來,把一張銀票放在桌上,“記住,這不是天羅求你辦事,隻是一個無名老朽的個人委托。天羅過去不曾、現在仍然不會向你們天驅低頭。”

雲湛的身體微微一震:“你知道的似乎比我想象的還要多。能告訴我你的姓名嗎?”

老人不答,沉默了半晌,忽然說:“我要動手了,你小心。”

他這句話說得並不快,起手也是慢吞吞的,表明他自重身份,絕不肯對一個後輩不示警就偷襲。但他的招數剛剛使出,一切就變得截然不同了。

仿佛是平靜的海麵上忽然掀起了狂暴的海嘯,老人剛剛出手,那股令人幾乎無法呼吸的逼人氣勢就再次散發出來,洶湧澎湃地充滿了整間鬥室。他手上並沒有拿任何武器,隻是擺了個最尋常的架勢,手掌彎曲成爪,抓向雲湛,但五指探出如鉤,竟然隱約帶有金屬的光澤。

雖然知道對方大約隻是試試自己的功夫,但雲湛仍然覺得享有千萬把尖刀在排山倒海般向自己刺來。老人的五指有如當頭壓下的巨岩,籠罩住了他的全身要害,往任何一個方向躲閃都無法擺脫。

既然不能躲,幹脆就不躲了,雲湛腳下反而向前跨上一步,右掌從老人的雙手中探出,直取對方咽喉,乃是你挨一下我挨一下、同歸於盡的架勢。老人變招更快,手臂回收,轉攻雲湛的手腕。

雲湛回掌一架,雖然用足了羽族慣用的四兩撥千斤的巧勁,但這老人力道奇大,仍然震得他胳膊發麻,踉蹌著退出去兩步。老人見自己這一下沒能抓住對方,也是有點驚奇,讚了一聲“好”!

“再試試我的第二招!”他大喝一聲,再度撲上,這回不像第一招那麽清晰分明,而是須發箕張,雙掌頃刻間如暴風雨般揮出,幻化出無數重影,就像是長了數十條手臂一樣,威勢驚人。想要在這樣的攻勢中再玩同歸於盡的把戲可不容易,雲湛卻巋然不動,也把自己的手臂橫在身前,但如果仔細看去,可以發現他的手裏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握住了一件東西,那東西在殘陽的光輝下反射出一點點刺目的亮光。

老人陡然收招,冷冷地看他一眼:“早就聽說雲湛擅長使用一切無賴招數,果然不錯。”

雲湛看著自己手裏刃口向外的匕首:“不能這麽說,你可沒規定過不許使用兵器。而且就算你規定了不許用,生死關頭,我還能等死麽?”

“有道理。”老人點了點頭,手指令人不易察覺地微微動了一下。雲湛稍一分神,突然感到一股寒氣朝著自己的眉心襲來,這樣的寒氣,他過去也曾遇到不止一次,但沒有哪一次能比得上這一回的無聲無息、毫無征兆。老人並沒有用其他東西來掩護,他所刺出的這一根天羅絲,快到了極處,卻又靜到了極處,一直要到了人的跟前,才能被知覺出來。更為可怕的是,除了這一根之外,他還已經悄無聲息地布下了其餘五根刀絲,擋住了雲湛所有的退路。無論他向左右閃避,還是試圖跳躍,都會被鋒利無比的刀絲切成兩截。

這樣的絕境,在過去和安學武交手的時候,他也曾經遇到過。那時候他毫無可避,幸好手上還戴著天驅的扳指,靠著那枚材質特殊的扳指,他用大拇指擋住了那根天羅絲。可是現在,一來扳指並沒有在手指上,而來即便扳指尚在,隻怕也來不及舉手格擋了。雲湛的額頭,已經能夠感受到某種尖銳物體靠近時帶來的微微痛意。那一瞬間雲湛想到,如果世上還有第二樣武器的速度能比得上這根天羅絲,大概隻能是師父雲滅的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