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陰謀與陷阱

一、

南淮城真是一個紙醉金迷的好地方,羽原想。如果我不是一個羽人,或者說,如果我不是一個忠實於家族的聽話的羽人,我真是想從此離開寧州,就在南淮定居。

此刻她正坐在南淮城最出名的賭坊之一、位於城北的宛錦賭坊門口不遠處,等待著目標的出現。宛錦賭坊有個看場子的總管叫鍾裕,其實就是個打手頭子,盡職盡責且目光相當銳利,如果是一般的人想要去賭坊找茬,多半會被他看出來。但是羽原自信自己不會,她有著非常獨特的偽裝,即便是鍾裕也應當看不出來。

算算時間,按照目標一般的習慣,淩晨左右進入賭坊,正午時分通常會停止一個對時左右的賭博,去找個地方好好地吃喝一頓,可能還會找青樓女子消遣一番,這會兒應該是他快出來的時候了。她全神貫注地盯著宛錦賭坊的大門,唯恐稍一眨眼的工夫就會讓目標從眼前溜過去。

然而,似乎是天神刻意要和她為難,偏偏在這個關鍵時刻就有人來打擾了。一個人影走到她身邊,親切地問:“姑娘,你這花多少錢一朵啊?”

羽原很不耐煩,但又不能把這種不耐煩展現出來,以免自己的偽裝露餡。她隻能一隻眼睛盯著賭坊,心不在焉地用另一隻眼睛瞥了一下來買花的人:“一個銅錙三朵,四個銅錙一大把。冬天花少,就是這個價……啊?怎麽是你?”

那一刻羽原實在是覺得自己活見鬼了。站在身前的是一個銀色頭發的羽人,正在滿臉堆笑地看著自己,但那笑容於羽原而言不啻於馳狼的咆哮——那是雲湛!她曾經在寧州的寧南城見過一麵的雲湛,那個巧妙識破了她的刺殺計劃、破壞了她的任務的雲湛。

羽原長歎一聲,眼見雲湛站在自己跟前,根本都懶得再盯著賭坊了。她收拾著擺在麵前的鮮花,慢慢站了起來:“我上輩子一定欠了你很多很多錢,不管我要殺誰,你都一定會來搗亂。”

“這次你倒是會錯意了。”雲湛說,“我和雲咲雖然都姓雲,和他可是沒有任何交情,你們羽家為了生意上的糾紛要殺他,我也不會有半點意見。我來找你,是為了別的事,你能猜到是什麽嗎?”

羽原看了一眼雲湛身上的箭袋,低下頭去:“那支箭……被別人用了?這我無話可說,你就算是現在當街把我撕成兩片,我也沒有怨言。”

“我到的確想把你撕成兩片,但不是現在,我們得換個地方慢慢說。”雲湛說,“不然的話,南淮城的人以為我在大街上欺負賣花的女童,以後我就別想接到生意了。”

羽原看了一眼自己的腳尖,自嘲地笑了笑:“沒錯,我們侏儒雖然有很多地方不方便,很多地方會受人嘲笑,但是真是天生培訓來當殺手的料。除了你,南淮城也不會有別人能看出來我其實是個矮個子的大人。”

雲湛之前看過了卷宗,在佟童的家裏好好睡了一覺,清晨離開佟童家,打算先去越州的那個東鞍鎮調查一下鐵盒子的事情。反正此刻天驅們都打算找他麻煩,他也必須得暫時離開南淮躲一躲。

走在街上時,他一麵警惕著提防有天驅跟蹤,一麵也在留意幾個常見的天驅留記號的地點,看是否會有天驅之間相互交流的暗號。盡管考慮到雲湛自己也是天驅,天驅們如果要交流抓他的信息,應該不至於笨到用他懂得的方式,但不看一眼還是會覺得心裏不太踏實。

結果這一看,沒有看到和他自己有關的消息,倒是看到了另外一條警告訊息:最近在南淮城附近發現了疑似天羅的行蹤,懷疑可能有天羅潛入南淮城實施暗殺,具體刺殺目標不詳,具體刺殺地點不詳。這原本是和雲湛沒什麽關係的新聞,但考慮到最近的九州局勢,他有些擔心這一次的刺殺或許會和石秋瞳有關——畢竟如果鬧到要動用昂貴的天羅殺手的刺殺對象,絕對不會是等閑人物。假如不弄清楚,這會比自己被冤枉為天驅叛徒還要讓他心裏不踏實。

所以他又留了下來,一麵躲避著天驅的尋找,一麵根據各種蛛絲馬跡查找潛入南淮的天羅的蹤跡。當他最終把刺殺地點鎖定在宛錦賭坊附近,並且據此在賭坊外觀察辨識天羅刺客的時候,一個讓他感到很意外的身影出現了,那就是曾經試圖在寧南城刺殺石秋瞳並最終被他阻止的的羽氏家族的女刺客羽原。

羽原是一個侏儒,但並非那種先天手短腳短的畸形體態,而是正常生長到一定年歲後突然停止,身材隻有正常人類的八九歲孩童般大小,配合著天羅所精擅的化妝術,完全可以裝扮成一個普通的小女孩,用這種天真無邪人畜無害的偽裝來麻痹敵人。雲湛在寧南城的時候,就是從羽原的侏儒身材猜到了她的伏擊地點——一個用於迎接石秋瞳到來的小得不能再小的花籃,並且製住了羽原,沒有讓石秋瞳受到襲擊。

當然,見到羽原之後,雲湛反而放心了。天驅們的情報有誤,他們盡管發現了疑似“天羅的蹤跡”,但來的並不是正牌的天羅組織裏的職業殺手,而是曾經付重金交給天羅培訓,其後又回到家族效力的天羅受訓者。羽原是寧州大家族羽氏的成員,不會受別人雇傭,隻受自己家族的差遣,而羽氏要刺殺誰隻會是為了他們的利益。上次在寧南刺殺石秋瞳,是為了嫁禍給雁都風氏;現在在千裏之外的南淮卻沒有任何理由這麽做。更何況,羽原盯著的是賭坊,那是一個石秋瞳絕對不會過去的地方。

於是雲湛決定不去打擾羽原的生意。但轉身沒有走出幾步,他又停了下來,因為羽原的身影忽然間讓他想到了一些令他隱隱不安的事情。和石秋瞳無關,而是一些和他自身有關的事兒。雲湛努力回想著之前在寧南城和羽原那一次短暫的會麵,把每一句對話都翻出來細細嚼一遍,終於想明白了這種不安到底來自何方。

弓箭!雲滅專門為他打造的特製的弓箭!他猛然想起來了,在阻止了羽原對石秋瞳的刺殺之後,羽原曾經在他臨走前向他討要過一支箭,說是拿著這支箭就可以向族長交差,因為被雲湛破壞了計劃原本是無可奈何的事情。這句話無疑是一種高級馬屁,拍的雲湛很受用,而她在女性麵前又一貫比較有風度,所以並沒有多想,把自己握在手裏製服羽原的那支箭給了她。這件事他轉頭就忘,並沒有太在意,但此時此刻他才恍然大悟那支箭的去向。

“所以,你還是老實跟我說吧,那支箭最後為什麽會落入殺害任非聞並且陷害我的人手裏?”雲湛說,“很抱歉今天我的心情比我們倆上次見麵的時候差的多,所以無論用什麽手段我也一定會讓你說實話。”

羽原咬著嘴唇,顯得很為難。在兩人的身邊,茶客們正在喝茶聊天聽書,整個茶鋪裏一片喧嚷,這正是上次雲湛和石秋瞳一起聽書的那間茶館。選擇這樣的地方談話表麵看起來對雲湛不利,因為以羽原那副女童的扮相,倘若真的要鬧將起來,雲湛根本無力留住她。但他也很明白羽原這種人的個性,嘴裏說著要用強,實則還是在用這樣的環境來向羽原表達:我不想逼迫你,希望你能真心說實話。

另一方麵,在這樣人特別多的地方,假如有人想要暗殺羽原滅口,也不太容易得逞,這樣做也是為了讓羽原更安心。

“真的很抱歉,其實我不是故意要那麽做的。”羽原說,“我有把柄落在別人的手裏,不得已如此。如果那個把柄被人抖落出來,我……我就再也無法留在羽家了,那樣的話我寧可被你殺死。”

雲湛沒有立即回答,看表情好像是在專注地聽書。羽原不知道對方的用意,也跟著聽了一會兒。今天說書先生講的是《常淮公主護國記》,那是講大約兩年前叛軍圍困南淮城的故事。說書先生口沫橫飛,講述著英勇無畏的公主石秋瞳如何率領南淮守軍奮勇抵抗、死守城池,如何巧妙地利用馴獸師對香豬進行“策反”,最終擊敗了不可一世的香豬騎兵,保護了南淮百姓。

原來石秋瞳那個女人那麽厲害啊,羽原想,也難怪不得雲湛會喜歡她。

“這個故事是編的。”雲湛仿佛看出了羽原的心思,“當然並不完全是編的,打敗叛軍總歸是事實,但是過程當中的很多細節都是出自民間的想象,以及那種天然的對王室貴族的美化。石秋瞳並沒有那麽強悍到無所不能。”

“我懂了,那一次的叛軍圍城,其實很多事情是你幫她做的,對麽?”羽原問。

“沒錯,不過這並不是我要說的重點。”雲湛說,“石秋瞳其實有很多地方不及我,當然也有更多的地方比我強,但其中有一點,是我一直佩服她的,也是我遠遠不如她的地方。”

“遠遠不如她?那會是什麽?”羽原禁不住好奇了。

“我有時候會軟弱,而她不會。”雲湛說,“你以為她喜歡當公主、當大將軍,喜歡成天穿著華服擺著架子跑到寧州瀚州那些鬼地方等著讓你刺殺麽?她並不喜歡。但她並沒有一甩手走開,而是把這一切都扛了下來,就算把牙齒都咬碎了,也從來沒有退縮。”

羽原明白雲湛說的是什麽,卻不明白這番話和兩人之間的正題有什麽關係,但她還是耐心聽著,沒有打斷雲湛的話。雲湛繼續說:“而我和她不一樣,很多時候我會覺得這件事不合我心意,不想做;那件事不合我的原則,我想退出。比如你知道我是個天驅,但你可能不知道,天驅挺惹我厭煩的,我每天都在想著要退出天驅,做一個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窮遊俠。”

“這倒是可以理解,你看上去就不像一個會被組織約束住的人。”羽原說。

“但是我最後還是忍住了。”雲湛說,“因為我總是會想到她。九州和平了太多年頭了,就像沉睡太久的火山,總有爆發的一天。前兩年的叛亂沒有鬧起來,那種積蓄的力量難以得到充分的釋放,未來必然會有更大的一仗,也許是把整個九州都卷入其中的一仗。到那個時候,九州需要天驅,而她……需要我在天驅裏。”

他扭過頭,用箭一樣銳利的目光看著羽原:“所以我不能被天驅定為叛徒,不能在現在這個時刻被逐出天驅。我一定要找到這個陷害我的人,不隻是解決他殺死任非聞陷害我這一件事,還要把整個事件都弄清楚。我是一個不喜歡對女人動手,也不喜歡對被我製服的人動手的人,但為了這個目的,縱使有一些手段我並不喜歡,我也一定會做,甚至於可以做得像我的叔叔雲滅那樣冷酷殘忍。”

羽原麵色蒼白,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雲湛接著說:“所以現在對你而言有三個選擇:第一個,死扛著不說,那麽我無論采取任何手段也要讓你開口;第二個,死扛著不說,直到死在我手裏;第三個,把這個人說出來,也許以後他會找你麻煩,但至少現在你活著。而且,很有可能在他找到你之前,我已經幹掉他了,你好歹還有些機會——比現在就斃命的機會更好些。”

這最後一句話無疑是一種正向的暗示。羽原看了看雲湛近乎鐵青色的麵容,咬了咬牙:“好吧,我說。隻希望你能盡早找到那個人,不然的話,即便他不殺我,一旦我的秘密被他皆出來,我也隻能自己了斷自己了。我不能被接受逐出羽家,絕對不能。”

“因為我原本不姓羽,也不是羽家的人。我隻是個冒牌貨。”

“我從就被丟棄在了宛州東北部黯嵐山脈的一個善堂裏,那時候甚至都還不到我停止生長的歲數,所以我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被丟棄。”羽原說,“沒有親眼目睹過善堂的人可能想象不到這種地方有多黑暗,被收容在裏麵的孩子都像牲口一樣被喂養,吃不飽穿不暖,最後誰能勉強活到可以自己幹活養活自己的年紀,完全看運氣,假如死在裏麵,那也就是無聲無息地拖出去燒掉埋掉了事。但這樣的善堂也就是條件惡劣罷了,畢竟經費有限,還有一種善堂……”

“還有一種善堂條件要惡劣百倍。”雲湛接著她的話說下去,“那種善堂的目的是為了用極度嚴酷的生存環境來進行優勝劣汰,死再多人他們也不在乎,最終的目的是挑揀出足夠強壯、足夠聰明、足夠堅韌、足夠凶狠的孩子,訓練他們去做殺手。我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但是曾經經手過一個案子與之有關,所以略知一二。”

“倒也好,正好省得我多費唇舌解釋了。”羽原說,“沒錯,我就是被這麽一個善堂收容了。我是個羽人,又是女孩,身體本來就比一般宛州善堂裏的人類小孩更瘦弱,所以從小就一直被欺負,挨打、被搶走食物什麽的一直是家常便飯。但是很奇怪,我一直執著地想要活下去,無論怎麽樣都堅持著挺住,好幾次差點死去,居然都活過來了。”

“後來我就認識了一個自稱名叫黃娟的人類女孩——不過那應該是她隨手編造的名字。她和我一樣很瘦弱,但是頭腦勝過我百倍,運用了種種在我看來隻有成年人才懂得的計謀權術,竟然也活了下來,而且對我還挺照料。她說,我這樣執著求生的人,值得活下去,還說以後會帶我一起出去。我也沒太把她的話當真,但我確實自己也在努力尋找著機會。這樣的機會終於被我等到了。有一年夏天,宛州東北部連續遭遇暴雨,善堂背後的那座山爆發了泥石流,善堂被衝垮了一大半,有很多孩子以及管理善堂的大人都被埋在了泥石流下麵。而我碰巧因為晚餐的食物被人搶走了,半夜餓得睡不著覺,最早聽到聲音,最早逃命,反而活了下來。”

“但是你聽到聲音之後,也是自己離開的,並沒有叫醒其他人吧?”雲湛問。

羽原聳聳肩:“那還有什麽可說的?他們都死光了我反而更高興。不過我還是叫醒了一個人,就是一直關照我的那個女孩黃娟。我們倆一起逃了出去。走在路上我們才知道,不隻是善堂那裏發生了泥石流,整片黯嵐山區域都遭受了嚴重的災害,無數人流離失所,還有一些小山村一夜之間被抹平。而就是在離開山區的半道上,我們遇到了一件改變我畢生命運的事情。”

“是和你冒充羽家的人有關,對麽?”

“還能是什麽?我們意外地在一處險峻的山路上撞見了一家三口,都是羽人,兩個大人已經被山上的落石砸死了,一個羽族小女孩被砸破了頭,並沒有死去,但也奄奄一息。黃娟很熟練地在死者身上找到了一些財物,但很少,說明這一家人也是窮人,但同時還找到了一封信。那是寫給寧州厭火城的羽氏家族族長的一封舉薦信,寫信人的名字我忘了,應該是在羽家能說得上話的長輩,說是他遊曆到宛州,遇上了貧苦無依的羽家三口人,攀談後才知道原來這家人還算是厭火羽氏的旁支。所以他寫了這封推薦信,想讓一家三口去厭火投奔羽家,哪怕是在家裏做仆人,活得也比在宛州好。”

雲湛點點頭:“那我就明白了。你帶走了那封信,冒充了那個真正的名叫羽原的女孩。她後來怎麽了,是你們把她留在那裏等死的,還是直接殺了她?”

羽原猶豫了一下,回答說:“黃娟……把這一家三口都推下了山崖。她對我說,即便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也不能留下漏洞。也是她極力攛掇我讓我拿著那封信冒充羽原去寧州,我害怕我孤身一人上路會死在半路上,她對我說,如果我想要日後活得好一些,甚至成為人上人,成為羽氏這樣的貴族大家族的一員,也許會是唯一的機會;況且,隻要我能孤身一人從宛州活著走到厭火,羽家的人一定會重視我。所以我聽了她的話,一路上乞討偷竊,顛沛流離,最終還是活著到了厭火,被羽家收留。果然如黃娟所說,我憑借著在善堂鍛煉出來的求生能力,來到羽家之後,馬上就得到了他們的重視。在發現我的身體因為不知道哪方麵的原因再也無法長大之後,更是如獲至寶,當即把我送到了天羅去受訓。我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天羅組織裏的一員,但是經受的嚴格訓練一點也不比其他天羅少,這些年來為羽家立了很多功,即便其他的羽氏子弟看不起我,在表麵上也絕對不敢表露出哪怕一丁點……因為他們怕自己有一天早上醒來之後,發現自己的脖子還在枕頭上,腦袋卻已經滾落到地上了。”

“我唯一沒有想到的,就是童年時候分別的黃娟竟然會回來找我。她利用當年的事情威脅我,要我替她做過一些事情。那一次拿到了你的箭之後,也是她從我的手裏要走的。我沒有辦法,我不能離開羽家,我已經習慣了這樣完成任務就能得到足夠回報的生活,不用多動腦子也不用擔心什麽。如果要我再去當一個孤魂野鬼,我也許會瘋掉。”

“那這個黃娟留下了她的聯絡方式嗎?”雲湛問。

“很抱歉,我沒有任何聯絡她的方法。”羽原說,“從來都隻有她單方麵來找我,如果是殺人之類的任務,做完之後我不必匯報,她自己有方法驗收;如果是要我替她取什麽東西,就會事先約定一個地點,我把東西藏在那個地點,她事後會悄悄地拿走。相貌我倒是可以告訴你,但沒有什麽意義,她比天羅還擅長偽裝自己,幾乎每一次和我碰麵都是一張不同的麵孔,連我都不知道她現在真實的臉到底是什麽樣的。”

這是一個雲湛預想中的回答,從先前羽原向他描述黃娟童年時的種種舉動,他就知道這一定是個非常難對付的人物,不會輕易留下自己的痕跡。但不管怎麽樣,知道了有這樣一個厲害的敵人在和自己作對,他反而有一些隱隱的興奮。

茶館裏的說書先生已經講到了故事的**部分,那個人們臆想中的並不真實的石秋瞳公主,正在率領著衍國大軍發起最後的強大反攻,鐵蹄踏過之處,叛軍人仰馬翻血流成河。如果人生也能像說書人的故事那麽完美就好了,雲湛莫名其妙地想到。

二、

從羽原那裏並沒能打聽到黃娟的身份信息,雲湛也沒有繼續在南淮城停留,一路向東打算按原計劃去往越州。不過每到一處哪怕是小市鎮,他也會找茶館客棧之類消息流通的地方,打探一下九州各地的軼聞趣事,最主要的是想聽到還有沒有辰月教徒被殺的消息。按照先前的走勢,如果風靖源修補好了自己傀俑身體上的創傷,多半還會繼續去尋找殘餘的辰月偃師——盡管數量可能已經不多了,然而在泉明港的那次意外中,似乎傀俑的體內有另外一個新的意識被喚醒了,那這具雲湛也不知道該怎麽稱呼的傀俑的下一步動向就很難預測了。

來到宛州東部靠近雲中城的小城嵇陽時,客棧的小二不知道往馬飼料裏添加了什麽錯誤的原料,他的坐騎腹瀉了一場,不得不在嵇陽多待兩天好讓馬恢複。嵇陽是一座新興的小城,和雲湛此行的目的地東鞍鎮有異曲同工之妙,也是依靠著礦業興盛起來的,並不是天驅傳統的據點。雲湛原本也並沒有指望能在這裏獲取什麽訊息。

但是就在抵達嵇陽的第二天傍晚,他正坐在城裏的一家小麵館吃麵,並且腹誹著這裏的鹵肉麵遠遠不如南淮城的時候,他注意到麵館門口走進來兩個人,這兩個人赫然都是常年活動在宛州的天驅,盡管和他並不熟,他也趕忙用帽兜擋住自己的發色,低下頭去,唯恐被認出來又得惹出一場麻煩。

無巧不巧,那兩個人所選擇的座位離他還比較近,隻是這兩人似乎心事重重,一直在不停地交談著些什麽,並沒有留意到雲湛。雲湛索性一邊假裝吃麵,一邊偷聽兩人的對話。這兩人倒是很警惕,即便是壓低了聲音談話,也並沒有在公眾場合說出什麽關鍵字,雲湛隻能聽出他們是有要事要取道嵇陽去往中州,和其他的幾位天驅同伴會合,調查某一件要事。

雲湛並不清楚這一件要事會不會和他有關。等那兩人吃完麵離開後,他悄悄跟蹤在後麵,找到了兩人投宿的客棧,這次終於偷聽到了正題,但這件事卻讓他感到十分意外。

原來他是多心了,這兩位天驅來到此處以及去往中州,和他半點關係都沒有。他們隻是為了參與調查一起事件,非常怪異的事件,此時和天驅並沒有直接關係,但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天驅高層也下令進行調查。

聽完了兩位天驅的對話之後,雲湛立即意識到了一些什麽。他改變了自己的計劃,不再繼續向東翻山越嶺進入越州,而是遠遠地跟著這兩名天驅,改道向北,進入了中州地界,並且最終來到此行的目的地:華族的萬年帝都,天啟城。

這一天夜裏,在天啟城絲綢商人何利生的家裏,在廚房附近的某個角落,一個身材略顯矮圓、但肌肉頗為健碩的武士,正在被管家不客氣地嗬斥。

“你們這些鄉下人,真是半點規矩也不懂!”管家聲色俱厲,“老爺好心好意讓你們這些窮親戚來這裏白吃白喝打秋風,那是他老人家的善心,但你們不能得寸進尺把何府當成你們鄉下的祠堂到處亂闖!”

“我們鄉下的祠堂也是不能隨便亂闖的,會被族長責罵。”武士被罵也半點不生氣,臉上掛著和善謙卑的笑容,看起來憨態可掬,就是似乎腦子也像臉一樣憨,完全抓不住管家所說的重點,“再說祠堂裏沒什麽好吃的,平時就隻有一些供果,根本吃不飽……”

“所以廚房裏有肉你就天天跑來偷對嗎?”管家非常惱火,“老爺又不是沒有給你們安排一日三餐,怎麽還一個個和餓殍一樣!何家是天啟有名望的大戶人家,大戶人家就得有規矩,哪怕你們隻是來打秋風,過幾天就滾蛋,在這兒的時候也得守規矩。”

“我走不了那麽早,您放心。”武士依然一臉憨態可掬,“六叔公跟我說了,我在這兒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也不想那麽早走,這裏廚房的肉包子可好吃呢,比我媽蒸出來的好吃多了……”

總而言之,無論管家怎麽生氣,怒罵也好恐嚇也好,這個看上去腦子有點問題的武士總是笑靨以對,絕不還嘴,但說出來的每一句話,似乎都能把管家給噎死。管家七竅生煙,嘴裏的絮叨卻也不肯停下來。

突然之間,一道人影從天而降,出現在了管家的身後。這個人影用手掌在管家的脖子上飛快地一切,管家甚至於沒有意識到身後多了一個人,就已經倒在了地上昏迷過去。而這個人影緊跟著變掌為爪,直接抓向武士的咽喉,竟然一出手就是殺招,眼看是想直接把武士的喉嚨捏碎。

武士就像是被嚇傻了一樣,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當敵人的指尖距離他的咽喉隻有半寸左右距離的時候,他的右手才迅若閃電地向上一抬,穩穩當當的抓住了對方的手腕。

“別鬧了,雲湛。”隨著這一抓,他說話的語氣也變得沉穩有力,雙目中鋒芒畢露,“每次見麵都要玩這一手,你不嫌煩,我還嫌煩呢。”

雲湛哈哈一樂:“好久沒見麵了,還怪想你的呢,夯貨。”

這個能在滿臉憨厚愚蠢和突然間精明強幹的兩副麵孔中自如切換的胖武士,是和雲湛亦敵亦友的老相識,安學武。之前此人曾在南淮城當過多年的捕頭,滿嘴律法道德,卻總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顯得腦子裏缺了不隻一根弦,雲湛和他打過不少交道。

但就在雲湛初識木葉蘿漪的那一次案件中,安學武才露出了真麵目,他竟然是天羅中的一名堂主,武藝高強心機深沉,那副扮豬吃老虎的德性竟然連雲湛都被騙過了。兩人有過你死我活的交手,也有過合作,彼此的關係和雲湛與木葉蘿漪之間的關係差不多。

“別看你這孫子平時盡惹人討厭,倒是和什麽人都能交上朋友。”兩人一起喝酒的時候,安學武這樣評價雲湛。

這一次,雲湛來到天啟,就是為了找尋安學武而來。兩人進入安學武的客房之後,雲湛開門見山:“咱們倆就少點寒暄吧,要緊事。我聽說就在最近一個多月裏,有好幾個天羅被殺了,而且死狀都很慘,是不是真的?”

安學武眉頭一皺:“這不關你的事吧?怎麽,我們天羅內部的事務,你們天驅也要來插上一腳麽?”

“抱歉,這事兒和‘我們天驅’沒太大關係,純粹就是我,我,我。”雲湛說,“是我他媽的自己要來插一腳的。所以這事兒也和天驅天羅之間的狗屁沒有任何關係,是我,雲湛,要找我的朋友安學武幫忙。”

這個說法顯然讓安學武感到頗為意外。他沉吟了一會兒,開口說道:“雲湛,即便不衝著你我之間的交情,就憑你之前幫過我的那些忙,天羅也算欠了你的情。但是這件事非同小可,你至少要給出足夠讓我信服的理由。”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殺害天羅的那個凶手,很有可能和之前連續殺害辰月的是同一個人,而那個人,是我的養父,確切說是用我養父的腦袋改造成的傀俑。而且整個事件或許還牽涉到我早就死去的親生父母。”雲湛說,“這個理由夠不夠?”

安學武眨巴了一下眼睛,又眨巴了一下眼睛,剛才精明銳利的眼神忽然間消失了,臉上又掛出了當年雲湛在南淮城時常見到的那副裝傻賣癡的表情。

“雲湛,雖然你我算是朋友,但天羅的規條就是規條,誰也不能違反,就算是我也不行。無論身在哪個組織,都必須嚴守規條,就像做捕快要謹遵律法一樣。”安學武的臉就像是被漿糊粘住了,嚴肅得慘不忍睹。

雲湛一時間摸不著頭腦:“喂,夯貨,你是肉包子偷吃多了腦子被肉汁糊住了麽?怎麽突然說起這些屁話了?”

安學武依舊嚴肅地搖頭:“抱歉,我現在清醒得很。我是一個天羅,而且是天羅山堂的堂主,任何時候都不能把不應該告訴外人的東西泄露出去。”

“你他媽的真是吃包子吃傻啦?”雲湛鼻子都氣歪了。他還想要再說,安學武已經上前一步,親熱地挽住了他的胳膊:“當然了,從另一方麵來看,我們倆是老朋友,雖然我不能向你泄密,咱們倆好好敘敘舊,請你吃頓飯喝點酒是沒問題的。你一向那麽窮鬼,就算來到天啟城也肯定是住的大車店,今晚就留在這兒,咱們聯床夜話。”

“聯你媽個鬼,夜話你媽個鬼……”雲湛正打算破口大罵,忽然看到安學武伸手在他的床頭搗鼓了一下,床後麵的牆突然裂開,露出了一個洞。他一下子住了口,似乎有點明白安學武的用意了。

“你肯定累了,先好好休息休息,晚一點咱們就去喝酒。”安學武不由分說,擰著雲湛的胳膊把他推進了那個洞,然後再一拍機關,牆麵合上了。雲湛並沒有反抗。

他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這裏是一間小小的密室,裏麵有幹糧有飲水,牆上有細小的窺視孔,還有另外一個方向的通道,可能是通往何府之外。安學武這個家夥,哪怕是在自己的窩裏,也隨時做好狡兔三窟的危機準備,真是對不起那張蠢臉,雲湛想。

密室裏還有一個用於休息的蒲團,他坐在蒲團上耐心等待著。過了大概十分鍾左右,安學武的房門被敲響了。

“進來。”安學武說。

門被推開了,雲湛從窺視暗孔裏看到,一個穿著一身綢衫的老人走了進來,這正是這座府邸的主人,天啟城富商何利生。何利生不僅是生意做得大,在宛州、中州、寧州等地都有分號,和政界人物也一向來往密切,即便在天子腳下的天啟城也算得上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但此刻,在安學武麵前,他卻表現得格外謙卑,盡管就在不久之前,安學武對著管家稱呼他為叔公。

“就在昨天下午,又有一名天羅被殺,南天羅飛雲堂的秦正,從手法來看還是同一個人幹的。”何利生垂首向安學武匯報說,“重手打斷肋骨,內髒全麵受損,直接的死因是一根斷折的肋骨插進了心髒。當然,性質都一樣。根據現場的痕跡,秦正使用了天羅刀絲進行還擊,但好像並沒有傷到敵人。”

“我明白了。繼續把警告傳出去,盡量讓我們的人先隱匿行蹤,近期的計劃能向後推延的就推一下,命要緊。”安學武說,“我們的斥候有什麽新的消息傳回來嗎,關於行凶者的?”

何利生搖搖頭:“還沒有。這個人非常狡猾,每一次下手都選擇落單的天羅,而且一擊必中,現場幾乎不會留下任何痕跡。不過我們經過多方得到的消息的比對,懷疑這個凶手和先前連續殺害辰月的凶手是同一人,至少也是一夥的。根據從瀚州得到的目擊者的說法,那個人被被他殺死的辰月稱為‘風靖源’,而且極有可能是一個傀俑。”

“從殺人手法來看的確差不多。”安學武說,“這種純粹憑借著力量重手法傷人的手段,並不多見,用傀俑的獨特力量倒是解釋得通。但是這家夥之前照著辰月殺,為什麽又會轉而和天羅作對了?”

“我們現在還不能確定,但根據我們從泉明港的衙門那裏弄出來的消息,此事可能和一個傀俑隨身攜帶的古怪鐵盒有關。”何利生說。

“你說什麽?鐵盒?”安學武的聲音陡然提高了。盡管此刻他背對著雲湛,雲湛無法看清他的表情,但從他一下子繃緊了肩背可以猜出,安學武似乎一下子進入了某種緊張狀態。

我來對了!雲湛興奮地握了握拳頭,那個鐵盒果然和天羅有關,而占據了傀俑身體的新的靈魂看來也和天羅脫不開幹係。但是,能不能得到和這個鐵盒有關的具體信息,就得看安學武的決定了。

安學武和何利生接下來所交流的,基本就是雲湛先前從那兩份卷宗上所獲知內容。但他仍然凝神傾聽,唯恐一走神就漏掉點什麽關鍵信息。但讓他失望的是,何利生除了一問一答地向安學武進行匯報之外,什麽多餘的話都沒有說。雲湛能看得出來,何利生自己也並不清楚那個鐵盒的意義,但他的臉上甚至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好奇心,安學武不說,他就絕對不問。

他媽的天羅,雲湛鬱悶地想,一個個嚴守上下規矩到這樣的地步。

何利生匯報完了他應該講的,對安學武說:“沒有別的事的話,我就先告退了,您好好休息。”說著,轉過身準備拉開門走出去。安學武卻在身後叫住了他。

“利生,你雖然年紀大了一些,指望你去動手執行任務是不行的,但你的頭腦我一向很信任。”安學武說,“泉明港和東鞍鎮的兩起案子裏所涉及到的那個鐵盒,和我們天羅有關,是一樁年代很久遠的秘密,以你的級別,在緊急情況下是有權利聽聞的。我想要你聽聽看,幫我參詳一二。”

何利生重新走了回來:“請講。”

雲湛的心裏一陣溫暖。這個夯貨,他想著,終歸還是一個夠朋友的混蛋。他不便在明麵上破壞規矩把天羅內部的秘密告訴自己,就走了這麽一招有點兒自欺欺人的棋:將此事講述給有資格聽聞的天羅下屬,然後讓自己偷聽。雖然還是有點彎彎繞,總算是安學武的一片苦心。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那個做工很粗糙的鐵盒,應當就是辰月教一直保存了三百年之久的一樣奇物,而這個鐵盒的誕生,和我們天羅卻也有著莫大的幹係。”安學武說,“利生,我考考你,你一向博聞強識,如果要說起三百年前辰月教最著名的大事,你能想到些什麽?”

何利生毫不猶豫地立即作答:“當然是蒼銀之月的打造。那是改變了天驅辰月之爭格局的大事。”

而雲湛聽到這句話之後,覺得心裏緊了一下。又是蒼銀之月,他想著,這個陰魂不散的破玩意兒,真是禍害萬年在。

蒼銀之月是三百年前出現的一把威力無窮的法器,一直掌握在曆代辰月教主的手裏,世代相傳。這是一把魂印兵器,確切地說,邪靈兵器,由一位叫做煉火佐赤的河絡族星焚術大師打造。

蒼銀之月的法器效果,簡而言之就是可以吸走人的魂魄。當然了,這隻是一種形象的說法,畢竟曆史上從來沒有任何人能夠證明靈魂、魂魄、鬼魂之類的說法是真正存在的,所以如果要準確定義的話,那就是:蒼銀之月能夠消除人的精神的意識。當持有者激發出蒼銀之月的力量時,在一個方圓數丈的大範圍內,所有活著的生物都會在一瞬間失去精神和意識,雖然還有呼吸和心跳,還有血液的流動,卻再也不能動,不能說話,不能思考,變成活死人。

在那之後,蒼銀之月又惹出了許多禍事,雲湛的成長經曆就與它有莫大的關係。當時的辰月教主蘇玄月看中了雲湛那萬中無一的暗月之翼的體質,想要利用雲湛承受蒼銀之月中被封印的精神力量,打造一個比蒼銀之月本身還恐怖的邪靈戰士,但因為被雲湛的叔叔雲滅所阻止而失敗,但那股精神力還是在雲湛體內製造了不小的麻煩,曾經差點要了他的命。所以一聽到這四個字,雲湛就禁不住咬緊了牙根,想起了許多不愉快的往事。

不過現在不宜想太多,還得集中精神聽天羅的秘密。雲湛搖搖腦袋,把蘇玄月和自己的身世拋諸腦後,繼續聽著安學武說話:“沒錯,你的反應很快,就是蒼銀之月。”

“那個鐵盒,難道和蒼銀之月有關?”既然是安學武主動談及,何利生也不再像先前那麽拘謹了。

“確切地說,和後來成型的那一把殺死了很多天驅的蒼銀之月無關,但和這把法杖最早的雛形有關。正是在打造過程中出現的一次意外,才形成了那個鐵盒,也給辰月教和我們天羅留下了一個綿延三百年的秘密。”安學武說,“你聽說過盲一空這個人麽?”

何利生點點頭:“當然聽說過,他是三百多年前最厲害的一位天羅殺手。”

“對,據說他是一個魅,凝聚成人形的出了點問題,導致天生就沒有任何視力,雖然有著外表上看起來完整正常的眼珠子,卻隻能作為擺設。但也不知道天神到底是在懲罰他還是在獎勵他,眼睛看不見,他的聽力和觸感卻異常發達,身體四肢也有著遠超常人的靈活性和柔韌性,再加上出眾的頭腦和亡命提升自己的刻苦,他成為了在曆史上也有數的頂級天羅,盡管眼睛看不見,殺起人來卻比視力正常的人還要強得多。”安學武說的這一番話,無疑是在向雲湛解釋。“也因為他先天的缺陷,他索性直接給自己選擇了‘盲’字作為姓氏。”

果然安學武緊跟著就說:“或許是和他的視力殘疾有關,他的性子一向比較偏激激烈,隻是他的刺殺之術確實出神入化,一方麵天羅的高層需要借助他的力量,一方麵其他普通天羅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對手、也不敢輕易去招惹他,導致他越發肆意妄為,甚至經常頂撞上司。”

“這個……恐怕有點不太符合天羅的行事原則。”何利生謹慎地評價說。

“求賢若渴嘛,倒是不難理解。”安學武說,“隻是因為沒有人能製住他,盲一空後來越發囂張,越發無所顧忌,這才惹出了那場大禍,也葬送了他自己的性命。”

三、

三百年前。

正是天驅和辰月之爭進入到相互僵持、彼此痛苦消耗的艱難階段。辰月教主虞塵染已經在位十年,卻始終無法打破這樣的均勢。在天驅的強勢維持下,辰月的許多計劃難以實現,九州大地陷入了死水一潭的和平,這是辰月教義所難以容忍的。

虞塵染決定鋌而走險,強練暗月係秘術中威力巨大但卻極為艱深危險的一招——暗之噬魂。這一種秘術一旦練成,就能讓中招者如同明月被暗月遮擋一樣,失去全部的力量,甚至連精神和意識都會奪走,變成一個活死人。而且,和一般的秘術不同,暗之噬魂釋放時幾乎無跡可尋,也如同暗月那樣總是隱藏於明月的背後難以察覺,會大大增加成功擊殺的幾率,尤其是針對武士而言。

然而,威力總是與風險對等,越厲害的秘術也越會讓練習者付出越大的代價,何況這個咒術來自於上古邪書《魅靈之書》,危險程度比其它秘術還要高得多。虞塵染十年來為了辰月教的事務殫精竭慮,自身的秘術功底荒廢了不少,實力比他自己所想象的弱了一些,結果盡管強練成功了暗之噬魂,卻一不小心引發了暗月星辰力的反噬,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施救,隻能一天一天地衰弱下去,隻剩下不到四個月的壽命,他所練成的暗之噬魂也似乎將要成為鏡花水月,沒有用途可言。一代辰月教主,成為了《魅靈之書》的又一個犧牲品。

虞塵染並不在意自己的生命,隻是懊惱與自己的力量即將消逝,無法再為自己所信仰的神奉獻。在這最後的寶貴光陰裏,他召集了辰月教宗們共同商議,終於想到了一個辦法,或許可以變壞事為好事——在這樣的考量裏,虞塵染的性命反而是微不足道的。

辰月教徒們以驚人的效率迅速找到了一直避世隱居、幾乎無人能覓其行蹤的邪靈兵器鑄造大師——煉火佐赤。這個或許是河絡曆史上技藝最驚人的魂印兵器大師,因為過於離經叛道,總是喜歡使用活人來煉造邪靈兵器,而遭到了自己部族的放逐。他對此並無所謂,隱居在了越州大雷澤的蒼銀潭裏,繼續著他執著的研究。隻是在離開了河絡部落之後,他不再像過去那樣能隨時獲取足夠的優質原材料,這一點讓他很是惱火。

根本不需要任何談判,佐赤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同意了虞塵染的請求,準備把虞塵染身上被暗之噬魂激發和纏繞的全部力量移出,打造成一柄前所未有的魂印法杖。佐赤甚至完全沒有提出對這柄法杖的所有權,對於這個癡迷於創造的河絡來說,打造的過程本身,就是最好的享受。當然了,辰月也答應了付給他包括辰月法器在內的豐厚報酬,以方便他日後其他的打造。

佐赤沒有耽擱一分鍾,和虞塵染簡短談妥之後立即開始行動。他把虞塵染裝進了形狀有若棺材的特製的長匣子裏,開始動手開始一點點把虞塵染的精神力量移出來,裝入特製的法器裏;另一方麵,在辰月的協助下,他很快湊齊了這根法杖的物質部分所需要的材料,可以開始製作杖身。

一切看起來似乎很順利,除了一點:為了趕在虞塵染的性命終結之前完成打造,辰月們的速度太快了,沒有辦法做到盡善盡美的保密,這個消息傳到了天驅的耳朵裏,並且引發了不小的爭議。一小部分天驅認為此事非同小可,應當立即集合力量阻止;但大多數人認為無此必要,畢竟天驅辰月爭鬥了上千年,天驅們早就見慣了辰月拿出來的各種各樣的新秘術和新法器,並不當一回事。在他們看來,即便這根蒼銀之月被打造出來,也無法掀起太大的風浪,反而是為此興師動眾會顯得天驅內心怯懦。

因此最終的決議是不采取任何行動。這是宗主團共同作出的決定,不容違抗。但有一位比較有見識的天驅還是無法抑製內心的危機感,他堅持認為蒼銀之月可能會成為一個非常危險的、對天驅傷害極大的禍患,必須要想辦法在它現世之前就將之徹底鏟除,防患於未然。

因此,在無法得到天驅力量支持的情況下,他想辦法湊出了一筆巨額的金錢,開始了一個瘋狂的計劃:重金聘請天羅殺手刺殺煉火佐赤。隻需要殺死獨一無二的天才煉火佐赤,這世上的其他人即便手中握有資源,也未必能打造出辰月想要的法器——至少不會有佐赤打造出來的那樣有殺傷力。

他真的很快找到了天羅,提交了自己的請求並且按照天羅的規矩預付了數額可觀的定金,然後等待對方的答複,那是因為天羅是一個嚴密的組織,沒有任何殺手有權利私自接活,一切任務都必須由上層進行調配。

但結果出乎意料:他的刺殺委托被拒絕了,定金被退回來了。似乎是考慮到他的特殊身份,天羅竟然還破例加賠了定金總額百分之十的賠償金,可以說是足夠給他麵子了。他也因此無法多說什麽,但心裏還是很快想明白了這是怎麽回事。表麵上看他隻是要刺殺一個河絡邪靈兵器鑄造師,但實際上,這是一場天驅和辰月之間你死我活的戰爭。假如天羅真的替他刺殺了煉火佐赤,這件事的性質就變成了天羅站在天驅這邊一起對付辰月,這並不合天羅在天驅和辰月之間保持中立的原則。

這位天驅沒有辦法,帶著天羅退回來的金錢鬱鬱而歸。但剛剛離開他和天羅的聯絡地點不到兩天的路程,有一個人追上了他。那就是那個時代的天羅中單論殺人實力可以排行第一的恐怖的刺客:盲一空。

“這個委托,我接了,我去替你殺煉火佐赤。”盲一空開門見山,沒有絲毫繞圈子。

“可是,你們天羅高層不是說……”

“他們管不了我。”盲一空滿臉的桀驁不馴,假如他的雙目能用的話,此刻一定能從眼睛裏噴出火星來,“在一群辰月的包圍中刺殺一個魂印兵器大師,太有趣了,哪怕不給錢我都想試試。”

“當然,錢還是一定要付的,半個銅錙都不能少。”他又補充說。

“成交。”天驅不再猶豫。他明白,這是把蒼銀之月扼殺在搖籃裏的唯一機會了。

盲一空收下錢,出發去往大雷澤。此人的確是能力非凡,竟然真的在辰月的層層監視布防之下潛入到了蒼銀潭的核心地帶。在那裏,幾位辰月教中秘術高深的長老共同用秘術構建了一個無形的防護罩,煉火佐赤和他的幾位弟子就在這層防護罩裏麵進行作業。但盲一空並沒有著急,他的刺殺技巧可絕不僅僅隻是體現在動手殺人的那一下,每一次行動之前都會非常細致地做好各項準備工作。盡管眼睛無法看到,但是憑借著天生的敏銳感知能力,他在蒼銀潭潛伏了幾天之後,已經找到了一個唯一的下手時機:每隔數日,煉火佐赤都會打開那個關著垂死的辰月教主虞塵染的特殊法器,從當中移取一部分精神力,那是因為蘊藏在虞塵染體內的精神力過於龐大,無法一次取淨,必須分批,而最為關鍵的一點在於,每一次打開法器的那短短的一兩分鍾之內,辰月教徒們都會向後退出若幹步,並且短暫地收起秘術,或許是為了避免和虞塵染的精神力起衝突,這就給了盲一空可乘之機。

這一天下午,大雷澤上空陰風怒號,暴雨伴隨著雷電接踵而至,佐赤照例開始吸取虞塵染的精神力,盲一空知道,他所一直等待著的出手時機終於到來了。電閃雷鳴和暴雨傾盆一方麵會降低辰月秘術師們的觀察能力,一方麵也會給他們帶來一定程度的麻痹大意:大雷澤是一個十分險要的所在,到處都是殺人的無底泥沼,很難有人能在這樣惡劣的天氣條件下穿越泥沼深入到蒼銀潭。但他們不會料想到,天羅第一殺手已經早就埋伏在了他們身邊。

當一道響徹天際的閃電像狼牙一樣撕裂天空的時候,盲一空敏銳地抓住了人們的吸引力被雷聲分散的一瞬間,從自己所藏身的沼澤汙泥裏甩掉用於呼吸的蘆管,先算準了所有辰月長老所站的方位,用煙霧彈襲擊他們,讓他們無暇分身;然後他十指同時操作著六根天羅刀絲,形成一片死亡之網,向著煉火佐赤的頭頂籠罩而去。

盲一空幾乎覺得自己已經聽見了天羅刀絲切開佐赤的皮膚肌肉、切斷他的骨頭、把他整個人分成若幹碎塊的動聽的聲響,卻萬萬沒有料想到,他漏算了一樣東西。在潛伏觀察的這些日子裏,他已經調用了他所有的感覺器官,算清楚了煉火佐赤身邊的一切細節,卻唯獨有一樣器官無法使用:他的眼睛。他能夠聽見佐赤的腳下有幾隻螞蟻在爬動,卻因為天生眼盲,看不見一個所有人都能看見的東西。

——那就是暗月星辰力所散發出來的淡淡的灰黑色霧氣。當法器打開後,這股霧氣無聲地滲出來,把佐赤的身體包圍在其中。

暗月,九州星空中的十二主星之一,卻很難被人眼直接觀察到。它總是默默地躲在明亮而光輝的明月背麵,肉眼往往難以分辨出它那毫不起眼的灰黑色。但暗月的力量卻不容小覷,當天空中的星辰在各自的運行軌道上相互幹擾相互影響到一定的時間後,會出現暗月遮擋明月的時刻。這個時間並不規律甚至難以被星相學家們所計算,但一旦發生,在明月被暗月遮擋的時刻,明月投射到大地的力量會全部被遮蔽,在這一段時間裏,整個羽族甚至都無法起飛,因為他們感知不到明月之力。

這就是暗月星辰力的精髓所在:毫不起眼,難以被感知,但卻有著實實在在的威力。

正因為如此,這一股能被所有人看到暗月霧氣,既不能被盲一空看到,也不能被他感覺到。他做到了一個頂尖殺手所能做到的一切,卻偏偏被天生的缺陷所妨害了。他一向自豪於自己的感官比有眼睛的正常人更加敏銳精確,但是此時此刻,在這個性命攸關的時刻,他栽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六根天羅刀絲伸進了暗月的黑霧裏,並且立即遭到了侵蝕。盡管從霧氣的邊緣到佐赤的頭顱隻有區區數尺的距離,但就是這數尺的距離,不到一次眨眼的短暫瞬間,已經足夠暗月那促使衰老與消解的星辰力對天羅刀絲施加足夠大的影響。隻偏差了一丁點,六根天羅絲組成刀網切碎了佐赤的一名徒弟,卻堪堪從佐赤的身邊劃過,切掉了他的一隻耳朵,削掉了他肩頭的一塊皮肉,卻並沒有給予他足夠影響到打造魂印兵器的重傷。

當然,即便是這樣的以命相搏,他仍舊保持著戰術上的絕對冷靜。騰空而起的一刹那,他把身上攜帶的另外幾件天羅的暗器全都扔了出去,但目標卻不是朝向佐赤,而是法器裏的虞塵染的身體。他很清楚,虞塵染被秘術弄壞掉的身體是蒼銀之月的關鍵力量來源,辰月教徒們不可能不去救。

盲一空賭對了一半。對的這一半在於,辰月教徒果然如他所料,硬生生收回攻擊,紛紛冒著受重傷的風險去重新施展秘術幹擾那幾件暗器,而忽略了對他本人的防守,令他可以直接欺近到佐赤的身前。但是,他還是有另外一半沒有算對:虞塵染還沒有完全失去生命力。他雖然被佐赤裝入了法器,不斷被吸取力量,但那股強沛無比的暗月星辰力仍然遠超常人,並且,反應速度也沒有減慢。當發現盲一空攻向佐赤的時候,他雖然身軀並沒有動彈,卻已經用至少有七八成火候的暗之噬魂向盲一空發起了攻擊。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一名跟在佐赤附近的佐赤的弟子也發現了盲一空的行動。這個華族人類弟子在跟隨佐赤之前曾經是個武士,身體比一般人強壯,所以被命令負責搬運打造法杖所用的金屬材料。見到盲一空的身影飛了過來,他情急之下,把自己手裏托著的一塊已經經過數次打磨煉製的金屬坯向著盲一空同時扔了過去,這塊金屬坯以普通的鑄鐵為主,看似黑漆漆的並不起眼,但經過佐赤的加工,已經具備了吸納精神力的基礎屬性——這是打造魂印兵器的基礎。

暗之噬魂、能吸納精神力的金屬塊、盲一空搏命一擊的身軀,這三者在那個命運注定的時刻碰撞在了一起,在暗月之力的籠罩之下,瞬間炸開一團罕見的黑色火焰。

“都躲開!”失去了一隻耳朵的煉火佐赤用盡全部力氣叫喊起來,“都躲開!這是要命的東西!”

辰月秘術師們一麵自己躲避,一麵用秘術把佐赤和他還活著的弟子們都轉移到了安全的距離。那團黑色的火焰並沒有擴大範圍,卻在如注的暴雨中越燃燒越旺,足足過了大半個對時才慢慢熄滅。一位辰月長老當先走上前去檢視,發現地麵上已經燒出了一個大坑,坑裏殘留著一樣東西。

一個黑沉沉的難看至極的鐵塊。

“抱歉,是我們保護不周。”這位長老向佐赤致歉說,“讓您受傷了,還損失了一名弟子和一塊原料。我這就下命令,以最快速度重新籌備原料,不會耽擱進度的。”

“寶貝?”辰月長老不解。

“這塊鐵。”佐赤衝著坑底的鐵塊努了努嘴,“我能感覺裏麵勃勃跳動的靈魂。好東西。美質良才,良才美質。”

四、

“佐赤說的話是什麽意思?”聽到這裏,何利生忍不住問,“為什麽是良才美質?勃勃跳動的靈魂又是什麽意思?難道……難道……”

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安學武緩緩地點點頭:“沒錯。盲一空的身軀消失了,在黑色火焰裏化為了灰燼,但他的靈魂卻並沒有消失。我不知道該把它講成靈魂這種未經證實的存在,還是說那就是盲一空所殘存的精神與意識,也許用靈魂可以比較方便地加以描述,總而言之……盲一空的靈魂和那個鐵塊融為一體了。他永遠地活在了那個鐵塊裏。”

“辰月們一麵繼續協助佐赤打造蒼銀之月,一麵也開始研究那個鐵塊。他們的確從中間感受到了與眾不同的精神力量,但也就僅此而已。他們無法和那股精神力進行任何交流,無法將之提取出來,無法將之運用於任何地方。那個鐵塊盡管詭異,但放在辰月的手裏,似乎就隻是一塊普通的星流石碎片,甚至連星流石碎片都不如——後者至少還能在很多地方派上用場。所以,當用新的材料打造的蒼銀之月完工之後,辰月把那個鐵塊留給了煉火佐赤,算是送了個人情。”

“這之後,在蒼銀潭發生了一些事情,外人就不清楚了,隻知道似乎是佐赤和他的弟子們鬧翻了,佐赤生死不明——有傳聞說他被自己的徒弟殺死了,但沒有誰見到過屍體——那個鐵塊落入了一名弟子手裏。就在辰月使用蒼銀之月開始對天驅進行屠殺的時候,那名弟子帶著鐵塊消失了,這一消失就長達十年之久。十年後,一位辰月偃師帶著一個傀俑路過越州某地,卻在無意間遇到了那位弟子。你猜,是在什麽地方?”

“那一定是在那個依托礦區建立起來的東鞍鎮了。”何利生說著,頓了頓,“不對,那是將近三百年前,沒記錯的話,那片烏金礦都還沒開始開采呢,自然也不會有東鞍鎮。但一定是那個地方。”

安學武點點頭:“不錯,當時那裏隻是一個貧窮的小山村,並無任何值得一提的地方。那位偃師也隻是借道那裏而已。然而就在借宿於村民家裏的當晚,發生了怪事,他所帶在身邊的傀俑,在半夜裏忽然違背他的命令,自己行動起來,去到了那位村民的鄰居家裏,殺死了他的鄰居,然後逃跑了。偃師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追蹤到傀俑並且製服了傀俑。他發現,傀俑的身上多了一樣東西,那是一個簡直像頑童隨手敲打成的很難看的鐵盒。你再來猜一猜,能猜到這當中發生了什麽事麽?”

“沒錯,這也是十年之後,人們終於發現了這個帶有盲一空靈魂的鐵塊的用途。”安學武說,“盡管還不明白為什麽會把它打造成鐵盒的形狀,或許是為了外觀上不引人懷疑,也有可能是那個徒弟發現中空的形狀最適合發揮出盲一空的力量,但可以肯定一點,盲一空能夠通過鐵盒去主動感知到傀俑的存在並且控製傀俑。那天晚上,正是偃師帶著傀俑來到隔壁,被他發現了,於是控製住了傀俑的思維,殺死佐赤的徒弟並且試圖借機逃亡。而且,那個傀俑原本隻是個半成品,外觀看上去不錯,自己的智慧很低,必須跟隨在那位偃師的身畔才能聽從著命令去做一些簡單的事情,但在盲一空的操縱下,不但能殺人,還能動作迅捷地逃出數裏地。”

“也就是說,那個被操控的傀俑不僅僅是簡單接收盲一空的命令,還有可能吸收了他的一些智慧。”何利生說,“那樣的話,辰月的偃師們可就如獲至寶了。”

“沒錯,那個鐵盒後來就成為了辰月教的一件重要的寶物,在辰月偃師們那裏一代代傳下去。隻可惜,在此後的兩百多年裏,這樣的研究一直都陷入僵局,無論辰月們怎麽努力,都沒有辦法主動幹擾盲一空的靈魂,也沒有辦法主動借用盲一空的精神力去提升傀俑的智慧。相反的,倒是盲一空十分不安分,兩百餘年間屢次想辦法挾持傀俑逃亡,加在一起死傷的偃師不下二十位。所以到了最後,大約是距今六七十年前的一位辰月教主下令,鐵盒不能再留在偃師們的手中,今後必須交給秘術高深的秘術師保管,直到出現足夠掌控鐵盒的偃師為止。而我所知道的最後一位掌管鐵盒的辰月秘術師,是二十年前的印皓。在印皓死後,再也沒有人知道那個鐵盒的下落,直到最近。因此,可以說,這個鐵盒的誕生,其實是我們天羅的錯。”

雲湛躲在暗道裏聽到了此處,一麵感歎著蒼銀之月所帶來的這一連串的事件,一麵也終於可以把先前發生的種種事件串聯在一起了。他早就從英途那裏聽說了天驅和辰月的偃師是如何人才凋敝,此刻就可以推斷出,那個鐵盒自始至終都沒能夠交付到足夠有實力的辰月偃師手裏,因而一直在秘術師們手中交割,到十七年的那個時間點,放在了辰月教最強的秘術師印皓手中。而盡管過程還不清楚,但印皓死後,鐵盒落入了那位極有可能就是姬映蓮的真正強大的偃師手中,而該偃師帶著鐵盒又回到了最初辰月發現它的地方,隱居了十七年,直到耗盡心力老死為止。而在這位偃師去世後,鐵盒先是被鎮上偷雞摸狗的年輕人據為己有,卻又因此招來殺身之禍,最終鐵盒被雲湛的養父風靖源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