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陰謀與陷阱002

而在泉明港,昔日的辰月偃師金手雷嘉原本試圖利用星辰力克製風靖源,卻不料弄巧成拙,反而將原本一直隻能屈身於鐵盒中的盲一空的靈魂導入了傀俑的體內。如剛才安學武所說,靈魂之說或許縹緲,但如果將之理解為精神和記憶,就不足為奇了。現在,這個傀俑已經被盲一空的精神所支配了,這或許是一個比風靖源危險百倍的存在。

他正在思考著,牆外的何利生又發問道:“如果按照這麽推論,三百年前的盲一空借屍還魂,占據了傀俑的身體,他為什麽要殘殺天羅?當年他的遭遇根本就是咎由自取,無論如何也怪不到天羅的頭上啊?”

安學武搖了搖頭:“不是你這樣的思考方式。盲一空不是常人,非常人的思維本來就可能比普通人更偏激,更容易遷怒。假如我是盲一空,被囚禁在一個方寸之間的鐵盒裏三百年,我或許會以天下的所有生靈為敵。何況對於盲一空而言,假如當初天羅接下了天驅委托,派出若幹高手共同去執行刺殺,縱然最終還是未必殺得了煉火佐赤,卻也不太可能重演當時那萬中無一的巧合,讓盲一空變成那樣。”

“那我們接下來應當怎麽應對?”何利生又問。

安學武長歎一聲:“盲一空原本就是幾百年來最傑出的天羅,現在擁有了傀俑可怕的身軀和力量,擁有了眼睛,那豈止是如虎添翼。現在隻能讓天羅盡量先躲藏,而且一定要分散躲藏,以盲一空的實力,多幾個人聚在一起也不過是讓盲一空一口吃得更大而已。分散躲藏,至少讓他耗費時間一一尋找,還可以拖延他的步調。好了,你先出去吧。”

何利生立即收口不再多問一句,麻利地離開,並且替安學武關好門。不久之後,房門外隱隱傳來何利生和管家的對話:“……幾個肉包子而已,多大點兒事?我那個侄孫子從鄉下來,鄉下人胃口大,多吃點兒怎麽了?這麽點事都要糾纏不休,我看反倒是你丟了我們何家的臉麵——我們連讓鄉下親戚多吃幾口飯都吃不起?你也不怕傳出去讓天啟城的人看笑話……”

“好了,滾出來吧!”安學武這才低聲喝道。

雲湛從暗道裏鑽出來,歎了口氣:“唉,侄孫子,看起來,這下子大家的麻煩大了,比我的養父風靖源的麻煩大多了。”

“盲一空現在也不過是在照著天羅殺,你有什麽麻煩?”安學武哼了一聲。

“那隻是暫時的。”雲湛說,“盲一空毫無疑問是個瘋子,但又是個有智謀有手段的可怕的瘋子,我不相信他帶著這樣一副千載難逢的好軀體就隻是為了殺幾個天羅出氣。老安,你們天羅的內部事務不會幹涉,但我自己也會去尋找這個盲一空。無論如何,他還頂著我養父的腦袋呢,盡管我也不知道是應該希望我養父的靈魂永遠消失好,還是應該希望可以趕走盲一空,讓我和他說兩句話。”

“如果你需要什麽消息,可以隨時再來找我。”安學武說,“這個鐵盒是件大事,總算我運氣不錯。”

雲湛不解:“運氣不錯?這家夥在對著你們天羅下手,怎麽還運氣不錯?”

安學武看著雲湛:“原本我是打算好了的,等你聽完了這一切離開之後,我會切掉自己的一根手指,用來懲罰我讓你聽到了天羅的機密。”

“他媽的,以前你們天羅分裂的大消息也是你告訴我的,也沒見你這夯貨割掉自己的鼻子啊!”雲湛低吼一聲。

“因為我當時告訴你機密是為了請求你幫助我們。”安學武說,“天羅是一個講究利益至上的組織,隻要我確定你能為我們提供必要的幫助,那就不算破壞規則。但是剛才不同,我並沒有覺得那件事用得上你,原本隻是打算賣你一個人情,然後再懲罰我自己。但是如果牽涉到鐵盒,牽涉到盲一空,那就截然不同了。天羅裏沒有幾個人能對付盲一空,我必須借助你的力量,讓你了解其中的關鍵是合情合理的。”

雲湛哭笑不得:“你這廝長得那麽豬頭豬腦,講起原則來簡直比天驅還可惡。不過……”

他握住安學武的右手,正色說:“你居然會打算為了幫我的忙而切掉自己一根手指,我很感謝你。”

“去你大爺的!惡心!”安學武毫不客氣地甩開雲湛的手,“折騰了那麽久,老子餓了,走,陪我到廚房偷點兒吃的,我這兒還有一壇好酒。”

雲湛眉開眼笑:“偷東西吃這種事兒,那可算撞到我的弓弦上了。”

“順便,因為你這狗日的今天太開門見山了,有件事我都忘了跟你說。”安學武說,“就我所知,血羽會在打算對付你。你是不是最近和他們有過交手?”

雲湛點點頭:“沒錯,殺了他們幾個人,那幾個人用的還是從你們天羅這裏買的武器。”

“要不要我幫你查一下出售的源頭?”安學武問。

“不必了,那個要對付我的人心思很縝密,追查不出什麽的。”雲湛說,“放心吧,你都殺不死我,血羽會就更不行了。”

安學武撇撇嘴:“那是老子手下留情!總之你自己小心吧。我聽說,血羽會這次動了真格,派出了暗月分堂的第一高手。暗月堂是血羽會中專門負責刺殺暗殺的分支,盡管整體絕不可能和天羅相提並論,但其中部分頂尖高手的實力絕對不容小覷,甚至還收容了天羅的叛徒。這次的這個第一高手,一向行事神秘,我還沒有得到和他有關的具體資料,甚至於連名字都還不清楚,但根據比較可靠的消息,前年你們天驅有一位名叫顧小丁的武士被殺,就是死於這個人之手。”

“那還真有點棘手。”雲湛皺皺眉,“顧小丁的武術,並不比我差多少,當時他被殺,所有人都很震驚,而且殺他的人用的是硬碰硬的重手法,和最近的傀俑殺人有幾分神似,隻是力量還不及傀俑那麽可怕。我會小心的。不過現在,咱們先偷肉包子去,老子是真饞了……”

雲湛和安學武喝得爛醉如泥,第二天中午才離開。他回到大車店收拾好了自己那點寒酸的行李,繼續去往越州。有天羅的情報網來尋找盲一空,比他自己單槍匹馬地找要有希望得多,沒有必要在此事上再浪費精力。反倒是另一個關鍵元素讓他很在意:三百年前,煉火佐赤的徒弟偷走鐵塊後,去了越州山區那片烏金礦區;十七年前,疑似姬映蓮的偃師得到由鐵塊打造而成的鐵盒,也去了那片礦區。他感覺,那個讓盲一空活在鐵盒裏的秘密,多半和該礦區有關。左右其他的線索一時間都無法跟進,不如去越州走一趟。好在東鞍鎮正好位於越州北部,靠近越州和中州的交界地帶,從天啟過去並不算太遠,何況還有從石秋瞳那裏蹭到的快馬。

十多天後的一個清晨,雲湛來到了東鞍鎮。據說越州山區一年三百六十天裏有三百五十天都會下雨,雲湛並沒能趕上那難得的晴天,踏進鎮子的時候,身上雖然披著雨布,也已經濕了一大半,還有不少在濕滑的山道上因為坐騎滑倒而留下的泥濘。鎮子比他想象中還要荒蕪,幾條過去為了運輸礦物而專門鋪設的大道都已經近乎荒廢,小鎮基本就剩下了一條街,青石板路大多殘損,街兩旁的店鋪也都關得七七八八,有的店門口枯草都有半人高了——當然,這也和其中有不少店鋪的主人死在了那位姓曹的遠方怪客手下有關。

一路走到小街的盡頭,運氣不壞,鎮上唯一的一家小客棧還開著。店主是個胖乎乎的年輕姑娘,這樣的身材在這一帶的山區裏倒是並不多見。她一見到雲湛渾身泥濘的狼狽模樣就笑了起來:“先去洗個熱水澡換身幹淨衣服吧,房間不用挑,這兒的房間都一樣,給你張床,給你個火盆凍不死,其他別多想。”

“有熱水澡,有床,有火盆,就已經是天國了。”雲湛說,“當然,要是能來點兒吃的,那就算是天國的天國。”

他洗幹淨身上的髒汙,換上幹衣服,烤了一陣子火,總算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胖姑娘手腳麻利地替他下了一碗素麵,裏麵有幾片菜葉,還臥了一個雞蛋,滴了幾滴香油。雲湛大口大口吃完麵,拍著肚子讚不絕口。

“行啦,別拍馬屁啦。”名叫聞珍的老板娘快人快語,“我一眼就看得出來,你也是來打探曹老頭的事兒的。我們這兒已經死了太多人了,你們這樣的人我們一概不敢惹,你有什麽想問的就問,我隻要知道就告訴你。”

“真希望天底下的客棧老板都像你那麽可愛。”雲湛喃喃地說,“也沒什麽特別要打聽的,就是麻煩你指一下路,我去曹老頭的家裏看看。”

“朝著路盡頭一直向前走,有一條挺窄的山路,沿著路向下……”聞珍把路徑告訴了雲湛,說的很詳細,甚至還借給了雲湛一把傘骨厚重、能頂得住越州山間的山風的大傘。

“真是太謝謝你了。”雲湛說,“我還以為發生了那麽多事情之後,你們一定會對外來客很不客氣呢。”

聞珍搖頭:“你們一個個出手就能殺人,我們敢不客氣麽?不過說真的,我對你特別優待,也是因為你人不錯,說話有禮,和昨天來的那個姑娘一樣。我們越州的人,尤其是山民,雖然老被你們中州宛州有錢地方來的人叫做南蠻,但是我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

“當然,從你身上就看得出來。”雲湛說,“昨天還來了個姑娘?也是為了曹老頭的事兒?”

“還能為了什麽?我們這兒離了烏金礦就一無是處了。”聞珍聳聳肩。

“那個姑娘……是不是個羽人?”雲湛又問。

“沒錯,長得還挺好看。看來你們是熟人。”聞珍隨口說,“她在鎮上認識人,沒在我這客棧裏住。”

“我們這些外來的壞蛋都是熟人。”雲湛說,“再問你一下,最近有沒有來過什麽大塊頭的人?比如說,看上去就力氣很大的那種?”

“來這兒的人,大多數都是看上去很凶力氣很大。”聞珍說,“大塊頭的也不少。”

倒也是,雲湛想,怎麽能指望這麽一個鄉下地方的老板娘有辨識血羽會殺手的眼光?何況塊頭大其實也隻是出於他的揣測,武術練到極致的人,即便擁有能殺死顧小丁的巨大力量,外表卻也未必一定強壯,說不定反而隻是個幹瘦的小老頭。總而言之,對於這個傳說中的血羽會第一刺客,隻能自己多加小心了。

他打著傘,按照聞珍的指點來到曹老頭的故居。在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他就扔掉了傘,費力地從另一條難走得多的山道繞到院子的後門,悄悄地潛入進去。借助著雨聲的掩護,他相信他的腳步聲不會被院子裏的人聽到。

如他所料,曹老頭的院子裏真的有人,而且絕不會是第一批。此刻的院內一片狼藉,已經不知道被掘地三尺地翻找過多少次了,連之前的幾個高爐都被徹底砸開。雲湛並沒有在意這些,他相信,如果這個院子裏曾經住過姬映蓮的話,他所隱藏的東西,絕不會輕易被人發現,就算把整個地皮翻起來都沒用。不過,那個先他一步到達此處的“好看有禮的羽人姑娘”可不是一般人,自己或許可以考慮黑吃黑。

他沒有猜錯。隔得很遠他就認出了雪香竹的背影。雪香竹獨自一人站在雨中,動也不動,即便是在如此髒亂的環境裏,衣服上也沒有半點泥濘,多半是使用了秘術的緣故。

雲湛知道雪香竹的厲害,哪怕是稍微靠近一點都有可能立馬被對方察覺,所以他抱著寧可跟丟也絕不驚擾的原則,一直站得很遠,不敢往前。雪香竹依然一步也沒有挪動位置,如果不是偶爾會動一下手指,他簡直懷疑眼前的雪香竹和木屋裏的印皓與仇芝凝一樣,都隻是失去了動力的傀俑。

而他也漸漸明白了雪香竹到底在做什麽:她是在感知這裏殘存的星辰力。雪香竹無疑和雲湛一樣,相信姬映蓮即便隱藏了什麽秘密,也肯定不能用常規方式去尋找。她在利用自己出色的秘術功底,尋找姬映蓮打造傀俑所留下的星辰力的印記,然後循著這些印記去追尋姬映蓮的秘密。

看來我真的隻能黑吃黑,雲湛想,玩秘術我可不在行。現在他已經基本可以確定,先前雪香竹在北都城看似遇襲後的失蹤,其實無非是在做戲。從一開始,她其實隻是想要利用雲湛打探出和風靖源有關的信息,並且如果可能的話,還要索性直接利用雲湛去找到風靖源。但到了後來,她發現其實風靖源已經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即便雲湛也不大可能找到,反倒是雲湛本人在這個事件裏越陷越深,或許會挖掘出一些雪香竹不想讓他知道的真相,所以在北都安排同夥甩掉了雲湛。她自己假裝被捉走不算,還要派人來刺殺自己,而且一上手就用了正宗的天羅暗器——實在是太傷感情了。

另一方麵,既然雪香竹能動用血羽會的資源,那麽,她即便不屬於血羽會,必然也和這個組織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也就是說,她極有可能並不是一個“純粹”的辰月。這時候他忽然想起了雪香竹之前和他閑談時說過的話:“我之前告訴你你家的宅子是被我父親買下來的,當然是騙你的謊話。我父母去世的時候,我大概隻有七八歲的年紀。他們都是被人殺死的。”

當時他對於雪香竹提到的年紀並沒有太在意,但此時此刻,“七八歲的年紀”這個描述卻忽然湧上心頭,讓他想到了一些其他的情況——當印皓和仇芝凝同歸於盡之後,冼文康在印皓委托他購買的那座南淮城宅院裏,曾經找到過沒有被燒盡的女童的衣衫,而且正好是適合七八歲的女孩穿的。這不能不讓雲湛做出更多的聯想。

再想得更遠一些,他想到了羽家的女殺手羽原幼年在宛州善堂裏結識的那個小小年紀就頗有手段的朋友,化名為黃娟的小女孩,似乎也差不多該是這個年紀。把這些線索串在一起的話,前前後後發生的很多事就都能解釋得通了。

“為什麽他和她死了而你沒死?”雲湛輕聲自語,“後來發生了什麽?你現在又到底想要做什麽?”

這一天剩下的時間裏,雲湛看著雪香竹隔一段時間換一個位置,在姬映蓮的院子裏淋著冬雨執著地找尋著,光是看著都覺得自己身上在發冷,而肚子在提著抗議。但雪香竹仿佛完全沒有感覺,隻是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對星辰力的尋找上。

冬天的越州山區太陽下山很早,黑暗很快籠罩天地。當最後一絲陽光的些微光亮也完全消失的時候,雲湛注意到,雪香竹的肩膀一下子繃緊了,看來是捕捉到了一些什麽。雲湛先是有點兒不太明白,緊跟著想通了:白晝的時候,太陽的星辰力太強,可能會有所幹擾。所以到了夜晚,當太陽星辰力減弱之後,雪香竹才能真正找到她想要找的東西。

雲湛打起精神,全神貫注地留意著雪香竹的動向。隻見她邁著十分緩慢的步子,一步步向著院子的東南方向走去,直到完全走出院子。雲湛恍悟:原來姬映蓮的秘密根本就隱藏在這座宅院之外,難怪那些先來的人怎麽找也沒有收獲。

他依舊非常警惕,盡量和雪香竹保持著足夠安全的距離,跟隨在後麵,跟著雪香竹走上了東南方向的一條山路——先前客棧老板娘聞珍告訴過他,那條路通往廢棄的礦坑。

礦區裏一片死寂,也沒有絲毫燈光。礦都被采光了,這裏不再有任何價值,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廢墟,就連那些隨著礦主們撤離而廢棄掉的采礦工具、立井、支護、提運滑輪等等都被拆走了。除了曆年采掘留下的一個又一個仿佛能直通地底的深洞之外,就隻剩下一些早已糟朽破爛的礦工居住的簡陋木屋了。

雪香竹就走進了這樣的一間破木屋,看樣子能容納五六十名礦工在此睡覺。雲湛擔心在這樣的靜夜裏讓雪香竹聽到腳步聲,不敢再靠近,隻能躲得遠遠的等待著。但雪香竹這次進去的時間出乎意料地長,足足一個來對時都沒有重新走出來。正當雲湛開始有些擔心她的安危時,雪香竹的身影終於出現。她像一個暗夜中的幽靈,離開那座看上去在風雨中搖搖欲墜的破舊木屋,一步也不停留,向著礦區出口方向走去,看來是不打算繼續在這裏搜尋了。

看來雪香竹已經在木屋裏找到了她想要找的東西,雲湛想,接下來輪到我了。

等到雪香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夜色裏,雲湛才從藏身的一輛廢木車後麵鑽出來,貓著腰快速鑽進木屋。木屋的屋頂早已千瘡百孔,此刻屋裏到處是水,一些斷折的桌腿之類的物件在水麵上漂浮著,尚未倒塌的牆上已經長出了許多蘑菇。雲湛不顧積水髒臭冰涼,蹲下身子在水裏細細尋找,果然找到了一個隱藏在牆根處的機關,被偽裝成了一塊從地麵凸起的石塊。搬動機關之後,地下一陣哢哢作響,隨即裂開一個洞,一個類似井口一樣的出口升了起來,剛剛好比積水更高,設計倒是頗為巧妙。雲湛朝著井口向下望了一眼,發現下麵並不是很深,再估摸了一下寬度,比自己的身體寬出不少,於是果斷地跳了下去。

下方仍然是一團漆黑。雲湛點燃火折子,慢慢摸索著前行,發現自己身處於一條長而曲折的地下通道中,而這個地道剛開始的方向是向下的,越到後麵卻一直不停向上,相對地麵的高度甚至已經遠遠超過了出口處的小木屋。雲湛意識到了這是怎麽回事——這個地道其實是一直朝上通向山腹中的。

沿著通道向前轉過幾個彎之後,眼前豁然開朗,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大廳,大廳的石牆上和頂壁上鑲嵌有不少用於照明的熒光石,連火把蠟燭之類都用不著了,這就是他想要尋找的那個隱藏起來的秘密地點——一個位於挖空的半山腰中的秘窟。雲湛把火折子吹滅,稍微適應了一會兒熒光石的亮度之後,總算看清了秘窟的全貌。他站在原地,揉了揉眼睛,確認自己的眼睛沒有壞掉,然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這個死老頭……還真是拚命呢。”雲湛對自己說,“十七年的工夫,果然能做很多事情了。”

在他的眼前,在這個山腹中的秘窟裏,竟然停放著足足有超過三百具的傀俑!

對於雲湛而言,這輩子一共就隻見過四個半傀俑:風靖源、冼文康、南淮城山穀裏那兩具仿製品,以及那個英途製造出來的會學狼叫的半成品。此時此刻,一下子冒出這麽一大片有如沙場點兵般的傀俑群,對他而言著實算得上不小的衝擊。

好在這些傀俑都完全不能動彈,不知道是沒有安裝星流石碎片還是安裝了但能量耗盡了。他走下台階,進入到大廳裏,開始細細打量這些傀俑。他發現這些傀俑彼此之間的差異頗大,有些十分精細,單從外表來看可以和風靖源冼文康相提並論,稱得上藝術品;有些相對粗糙一些,但整體還是幾乎和真人無疑,隻是細節上有所欠缺,假如不仔細看,倒也可以混充真人;有些就差得有點遠,眼睛好似玻璃珠子,嘴型十分奇怪,四肢比例也很不自然。

不對啊,雲湛想,姬映蓮這老家夥是在湊人頭趕工麽?怎麽會不同的傀俑之間手藝差別那麽大?他來到一個與其說是人形傀俑、不如說更像穿了衣服的猩猩的傀俑麵前,仔細端詳,發現傀俑的脖子上有一塊小小的花紋,掀開衣領一看,那塊皮膚上紋了三個字:南宮晟。

南宮晟?南宮晟?這個名字好熟。自己近期一定在什麽地方聽到過。雲湛盯著這三個字,思索了好一陣子,忽然一拍腦門,反應過來。那是在北都城的時候,英途對他說過的話:“我先前說,我是這個時代的天驅中唯一一個偃師了,這話說的不確切,我是活著的唯一一個。還有兩個已經死去了,一個名叫南宮晟的,算是我的師父,年紀太大病死了;另一個就是你的父親雲謹修。”

毫無疑問,傀俑皮膚上紋著的這個南宮晟,就是英途的師父,那個老病而死的天驅偃師。這很可能是他標記自己作品的一種方式,在傀俑的皮膚上紋上一個獨一無二的紋身,就像書法家或者畫家的落款一樣。

於是問題來了,南宮晟製作的傀俑,怎麽會出現在姬映蓮的秘窟裏麵呢?

大概隻有一種可能了,雲湛想,我剛才感覺那些傀俑不像同一人做出來的,這種感覺是對的。這秘窟裏超過三百個的傀俑,隻有一部分是姬映蓮親手製作的,剩下的可能都屬於其他的偃師,是姬映蓮偷來或者搶來的。這些傀俑弄到手裏,多半是用來進行實驗的,而這樣的實驗應當和關著盲一空靈魂的鐵盒有關。

姬映蓮到底是想要做什麽呢?

雲湛正在揣度著,耳朵裏卻忽然聽到身後地道的入口處隱隱傳來一陣異響。他猛然驚覺,轉身以最快的速度狂奔過去,但卻還是晚了一步。轟隆隆一陣巨響,木屋地道出口處的機關被破壞了,上麵似乎是被壓上了極為沉重的石塊之類的重物。雲湛連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上方的重物卻紋絲不動。

他被關在了這個山中秘窟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