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叫什麽名字

果然,不久之後,休息夠了的誇父們冒著雪離開了,人類的商隊卻不敢動彈。原本分成兩撥坐著的人們不知不覺間擠在了一起,年輕人們沉默地磨著刀,但他們也清楚,如果真的遇上了一群凶悍的誇父,這樣的抵抗幾乎就是徒勞的。

“沒關係,”老頭安慰著黃小路,“這樣的事情我過去也遇到過好幾次,並沒有誇父出現。不過到殤州來跑商,本來就是把腦袋提在手裏的冒險,真遇上了,那就認命吧。”

“那為什麽要來呢?”黃小路忍不住問。

老頭微微一笑:“無非是找一碗飯吃。在九州這樣的地方,無論吃哪碗飯都不容易,想要安安穩穩的,可就難免吃不飽飯;想要多吃幾口,就要做好從此再也吃不上飯的準備。”

老頭說得很平靜,但言語裏飽含著無窮的滄桑。黃小路心裏一動,覺得自己大可以和他攀談一陣,加深自己對九州世界的了解。雖然他一向害怕和陌生人說話,但麵對著一個虛擬角色並且把這種交談當做遊戲必須的進程,會使他的心理障礙減緩許多。

“您是怎麽幹上這一行的呢?”黃小路問。

老頭在火堆旁磕了磕煙鬥,目光仿佛無意識地看著眼前跳動的火苗,忽然問:“你看我今年多大年齡?”

黃小路看著他布滿皺紋的臉和花白的頭發,以及羅鍋一樣佝僂的背,想起了自己的爺爺:“……六十多?”

老頭嘿嘿一樂:“你看走眼啦。我今年整好四十七歲。”

黃小路覺得難以置信。四十七歲,那應該是和自己的父親差不多,可他看起來已經和祖父一樣蒼老了。

“四十七歲,四十七歲啊,”老頭說,“任誰見到我,都不相信我隻有四十七歲,可一個人要是像我這樣過了一輩子,又怎麽可能不變老呢?”

他深深吸了口煙,慢慢地說:“我生在瀾州,家裏本來是夏陽港附近的漁民,生活雖然苦一點,一家人倒也其樂融融。可是就在我十歲那一年,瀾州北部的羽人和南部的人類打起來了,有一天我爹正在海上捕魚,遇到了羽人的木蘭戰船,一同打漁的二十多艘漁船都被擊沉了,我爹仗著水性好,拚死抓住一塊船板,頂著風浪遊了回來。他沒有死於羽人的戰船和利箭,卻在十天後被官府抓去砍了腦袋,因為死了那麽多漁民卻惟獨他活著回來了,官府認為他是羽人的奸細。”

“我娘經不起那樣的刺激,投海自盡了,留下我十四歲的姐姐和我。父親成了奸細,我們在漁村裏也沒法待了,於是賣掉了能賣掉的一切東西,離開了瀾州。錢用完了就一路要飯,就那麽一直到了宛州。我姐帶著我在南淮城住了下來,她去給人作丫環,我在一家染料鋪子裏當學徒,沒有薪水,姐姐賺的錢剛夠勉強度日,好歹也熬過了兩年。我的學徒期滿了,染料鋪老板說我手腳麻利、腦子靈活,收了我作正式的幫工,每個月也能拿到工錢了。那時候我很高興,以為從此可以在南淮城安安穩穩地活下去了。”

“但我沒有想到,那隻是噩夢的開始。染料鋪老板之所以留下我,是為了他能有機會去糾纏我姐姐。那個老板已經五十多歲了,我姐姐才剛剛隻有十六歲,但那個禽獸……他故意設局,害得我配錯料毀了一大缸的染料,然後他去找了我姐姐,威脅她說,如果要賠錢的話那筆錢我們根本給不起,他完全有能力把我送進監獄裏去。為了我,我姐姐隻能依從了他。”

“後來我姐姐就懷孕了。老板想讓她把孩子生下來,因為他老婆不能生育,不料事情被老板娘發現了。她竟然帶著幾個打手,把我姐姐打成了重傷導致流產,最終……一屍兩命,一個都沒能保住。我知道之後,猶如五雷轟頂,推著我姐姐的屍體去告官,官府卻說證據不足,把我轟了出來。”

“那天夜裏我在我姐姐的屍身前跪了一夜,之後點火把姐姐的屍體燒了。我把骨灰背在身上,等了一天,再次等到黑夜降臨。然後我帶著一把尖刀,趁夜潛入了老板的宅子,把老板夫婦倆的心都剖了出來。那一年,我隻有十二歲。我過去從來沒有想到過,十二歲的我就能夠這麽殘忍,可我當時還覺得掏心遠遠不夠,我真想把他們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來,祭奠我的姐姐。”

“我逃離了南淮城,後來就背著骨灰在九州各地流浪,隻要能活命,什麽都幹過。二十六歲那一年,我在瀚州給一支人類的商隊做向導,結果半道上遇到了馬賊,在逃跑的路途中,姐姐的骨灰丟了。馬賊離開後,我回身去找,但是草原茫茫怎麽也找不到了,反倒是我一不小心找到了一袋埋在泥土裏的金銖,大概是哪個客商擔心被馬賊搶走,偷偷埋在哪裏的。於是我丟失了姐姐的骨灰,卻得到了一筆本錢,我隻能安慰自己,說姐姐陪著我跑了這麽多年也累啦,她也想安睡了。於是我沒有再去仔細尋找,從此開始在殤州這一帶跑商,一晃二十年過去啦。”

老頭講述的時候,語氣始終很平緩,即便講到姐姐慘死的時候,也幾乎沒有什麽情感的波動。火光在他滿臉的皺紋間跳動著,映照出無限的滄桑感。黃小路看著他那張蒼老的麵容,幾乎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他忽然意識到,苦難其實離人是那麽的近,近到觸手可及,而自己過去從來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竟然非要進入到一個虛擬的世界中了,才能對此有所體會。

“所以我一直都覺得,種族之間的仇殺是那麽的可笑,”老頭說,“我被羽人害死了爹,可最終下手的其實是人類;我姐姐也是被人類害死的。我被蠻子追過、被河洛驅逐過、還好幾次差點在誇父手下送命。所以我從來不覺得哪個種族更好,哪個種族更壞,這世上壞的隻有人心,而不在外表的皮囊。”

這個黃小路就不太懂了,但他也記得這個世界的基本設定,六族之間好像從來沒有真正的理解和友誼,即便出現和平也都隻是由於軍事上勢均力敵而暫時達成的妥協。他本來沒有把這些太當一回事,可當他在山洞中見到那個突然出現的受重傷的誇父時,第一反應仍然是——害怕。這大概是這個九州世界中最表淺卻又最深入骨髓的烙印了,不同種族相見的時候,首先想到的就是警戒,首先懷疑的就是相互傷害。而聽完這個老頭的經曆之後,他更加意識到,相互的傷害甚至與種族無關。

他想起自己挺喜歡看的一部武俠電影,裏麵有一句很經典的台詞:“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而現在,黃小路想,有人的地方就有傷害,人就是傷害,或者套用那位哲學家的話來說,他人即地獄。

他怔怔地想了很久,直到老頭忽然又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真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為什麽?”黃小路一愣。

“因為別人都對我這樣的經曆習以為常,那大概是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難吧,”老頭說,“而你居然能聽我把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玩意兒都講完……真是個有耐性和善心的年輕人啊。”

我算是嗎?黃小路疑惑了。他覺得自己隻是無知而已,從來隻生活在自己那狹窄溫暖的世界裏,從來不去觀察別人的世界,現在反倒是一個虛擬的遊戲、一個虛擬的人物告訴了他更多的東西。

“你叫什麽名字?”他突然問,“好像我們聊了那麽久,我還沒有請教你的名字。”

老頭身子微微一震,忽然間眼裏就有了點淚光:“真是個好問題。我在殤州帶著商隊跑了二十年,人人都叫我老刀把子、彭老刀,從來沒有人問過我叫什麽名字。我……”

他剛剛說到這裏,忽然神情一變:“有人靠近了!”

黃小路豎起耳朵,卻什麽都聽不到,隻能聽見風雪的呼嘯聲和柴火燃燒時嗶嗶啵啵的聲音,不由得對彭老刀的警覺性大為佩服。彭老刀趴在地上,聽了一會兒,鬆了一口氣:“腳步聲很輕,人數也很少,是人類,不是誇父。”

火堆旁邊已經抄起武器的年輕人們這才放鬆下來,放下武器。來人很快進入了山洞,果然是幾個人類,但這幾個人出現後,人們卻立即感受到了一股撲麵而來的寒意。這不僅僅是因為他們推開那扇用岩石做成的厚重的大門、帶進來了夾雜著雪花的冷風。

一共有五個人,在這樣嚴寒的天氣裏,衣物卻穿得相當輕薄,甚至於在溫暖的宛州過冬的人們大概都比他們穿得多。他們全身都裹在黑色的長袍裏,看不清麵目,進來後就直直地站立在洞口,有若僵屍。而且人們分明能感到,這些人的目光正透過黑色的麵幕,冷冰冰地掃視著洞裏的人。

山洞裏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人們都從這五個怪人身上感受到了某種悄然來臨的危機。雖然說不清這種危機到底是什麽,但是光看他們的樣貌,一個雷同的心思就出現在了所有人心裏:“不是好人。”

五個人打量了一陣之後,慢慢開步走向火堆,被他們靠近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向旁邊讓開。五人一個人一個人地讓過,似乎對那些人絲毫也不感興趣,但到了最後,他們站到了一個人的身前。

那是一個一直沉默地烤著火的人,五人進來之後,所有人都盯著他們看,隻有這個人對他們仿佛熟視無睹,隻是自己蜷縮在火堆旁,看來像是要睡著了。但五個人顯然就是衝著此人而來的。

“你躲得可真遠啊,”一個黑衣人冷冷地說,“竟然會一路躲到了殤州來。你果然已經加入了天驅了麽?”

黃小路心裏突地一跳。洞裏的商人們聽到“天驅”兩個字,也都忍不住開始交頭接耳。對於普通百姓而言,隻知道天驅是一個被各地政權不約而同地共同禁止的一個神秘組織,沒有人願意和天驅扯上關係,否則就有可能惹來殺身之禍。不管這五人和他們所尋找的人究竟都是什麽關係,隻要和天驅有關,就沒有人願意趕這趟渾水。

“往後退,”彭老刀悄聲對黃小路說,“別卷進任何和天驅有關的事件。”

黃小路應承著,跟著彭老刀悄然後退,直到後背碰到了山洞壁,心裏卻在飛速地思考著:聽口氣,這五個人應該對天驅不懷善意,而他們要找的這個人,難道是己方的盟友?

正在想著,那個人已經緩緩摘下帽子,站了起來。洞裏又是一陣驚呼,因為這個人竟然是一個容顏清麗的年輕女子。殤州的商隊幹的是玩命的買賣,通常很少有女性參與進來的。

“我沒有加入天驅,但我的確向他們提供了情報,”女子說,“所以現在,我就是一個叛徒。”

她說話的聲調也婉轉好聽,但剛剛說完那個“徒”字,她卻已經驟然出手。一道銀光閃過,站在她正麵盤問她的那名黑衣人猝不及防,已經被一把短刀刺穿了心髒。

而女子手上出刀,雙腿也不閑著,飛腳踢在火堆中,揚起一大片灰塵、木炭、火星的混合物,迷住了另一名黑衣人的雙眼。她跟上一掌,把對方打飛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嘴裏噴出一口鮮血,已經受了重傷。

這短短的幾下攻擊迅捷簡練,沒有絲毫多餘的動作,卻起到了最大的殺傷效果,顯得這名女子既聰慧又果敢。但她的偷襲畢竟也隻能殺一人傷一人,剩下三名黑衣人反應也很快,迅速亮出武器,和女子纏鬥在了一起。

商人們統統後退,都盡量把身子貼住了洞壁,以免遭到誤傷。黃小路目不轉睛地看著雙方的格鬥。那女子手裏揮舞著雙刀,身法輕靈飄逸,很是好看,但刀法中透出詭異和狡詐,倒像是一條美麗的毒蛇。圍住她的三個人所用的武器都很奇怪,似刀非刀,似劍非劍,刃體柔軟靈活,出招也都招招取人要害,顯得甚為邪惡。

這四個人的確是同門,黃小路得出了結論,他們的招式都很怪異,有著共通之處。但接下來就有一件事情需要權衡了:如果這個女子真的向天驅提供了情報——雖然還不知道是什麽情報——那她就是天驅的朋友了。作為一名天驅武士,自己應不應該上去幫忙?

就現在的形勢來看,雖然女子先發製人解決掉了兩名敵人,仍然是在以一敵三,四人功力相若,女子明顯處於下風,隻是仗著步伐更加靈活苦苦支撐,隻怕再戰一會兒,她氣力不濟,就要吃虧了。假如自己有著狂血戰士依馬德那樣的神威的話,自然可以上前輕鬆打發掉敵人,但現在,自己隻是一個自建的虛擬角色,武功並不高,加入進去的話,能幫到多少忙很難說,搞不好還要丟掉自己的性命。

黃小路滿頭是汗,在心裏飛快地算計著,留給他算計的時間不多了,再不抓緊出手,這個女子隻怕就要掛掉,到時候再出手也晚了。但如果不暴露身份的話,至少自己是可以活命的。

這時候他又想起了之前救治那名誇父的情景,那一幕提醒了他一點什麽:在這個九州世界裏,有時候似乎就是需要做一些多餘的、看上去對自己沒有好處的事情。如果隻是一味算計自己的安危,也許反而有害。他並不確定這就是這個遊戲的宗旨,但多年來沉浸在遊戲中的敏感性讓他意識到:順應一下遊戲的主題走向,不會有錯的,即便冒險也值得。

想到這裏,他悄悄地拔出了腰間的長劍,正打算殺入戰團,但就在這時候,他看到之前被女子一掌擊傷的那名黑衣人正在掙紮著起身,從身上取出一個金屬圓筒,一點一點對準了正在逐漸有些支撐不住的女子。他吃了一驚,悄無聲息地繞到黑衣人背後,猛然一劍從後心刺入。黑衣人大叫一聲,倒地身亡,金屬圓筒滾落到了地上。

這一聲大叫吸引了黑衣人們的注意,當他們看到黃小路刺死了自己的同伴時,彼此打了個呼哨,竟然舍掉了那名女子,一同向黃小路撲來。黃小路心裏大呼不妙,想要拔劍禦敵,卻發現自己剛才由於太緊張,用力過猛,長劍卡在了死者的肋骨上,拔不出來了。

要完蛋了!黃小路急得快要尿褲子了。千鈞一發之際,他用餘光瞥到了那個正滾落到他腳邊的金屬圓筒,不管三七二十一,撿了起來,並在尾端摸到了一個凸起的按鈕。他也顧不得那麽多了,舉起圓筒對準已經衝到眼前來的三條黑影,狠狠摁下了按鈕。圓筒的前端一下子噴出一股青煙,不僅籠罩了撲上前來的三名黑衣人,連他自己也吸進去不少。他立即就覺得頭暈眼花,眼前的一切都變成了重影乃至於三影,雙腿發軟,撲倒在地上昏迷過去。

醒來時他發現自己正被捆在一頭殤州特有的六角犛牛身上,行走在冰天雪地裏。天色已經微微發亮,雪仍然在下,不過他身上裹著一層厚厚的毯子,倒也不算太冷。他試著扭了扭脖子,發現自己被捆在犛牛的後部,而自己昨晚見到的那名女子,正坐在前頭。

“你……你好!”和女性說話是一個加倍的難題,但此時此刻又不能不發問,“我怎麽會在這兒?我們去哪兒?你是誰?”

“你一口氣問那麽多的問題,我應該先回答哪一個呢?”女子的語氣不乏譏諷,不過聽上去並無敵意。

“那……你是誰?”黃小路說。女子那種自若的神態更加讓他緊張。

“我叫林霽月,是一個天羅,”女子回答,“昨天晚上被我們幹掉的那五個人,是我的天羅同伴。”

“被我們幹掉的?”黃小路有點沒反應過來。他又想了想“天羅”這個詞,那是當初創建角色時差點就選中的職業,指代的是九州大地上最厲害最專業的殺手組織。

“你的武功雖然不怎麽樣,運氣倒不錯,正好撿到了迷魂煙,”林霽月說,“要不是我趕緊閉住呼吸,隻怕要和你們一起昏迷過去了。”

這番話倒也解釋了昨晚自己昏迷之後發生的事情。黃小路正想說話,林霽月又說:“不過本來我就是因為幫助你們天驅才背叛同門的,你也正該幫助我。”

“你怎麽知道我是天驅?”黃小路脫口而出。

林霽月很驚奇地看了他一眼:“你都昏過去啦,難道我還不趁機搜搜身嗎?又是指環又是密函的,難道是你在半路上撿來的?”

顯然和這個女人對話很讓人傷自尊,黃小路隻好岔開話題:“你要把我帶到哪兒去?”

“你們的人,對了,就是你的那封密函上要你找的那兩個人,謝子華和哈骨塔因,現在已經落入了鐵牙部落的手裏,我們得去把他們救出來。”林霽月說。

黃小路心裏一沉,果然不出所料,謝子華與哈骨塔因落入了敵人的手中,但很快又反應過來一點別的:“什麽?我們?我們倆?”

“這裏還有別人嗎?”林霽月反問,“除了這頭六角犛牛?”

“就憑我們倆,和一群誇父打?”黃小路兩眼發直,“你……有計劃了嗎?”

“哪兒來什麽計劃?”林霽月說得輕鬆隨意,“等我們到了鐵牙部落再想唄。”

黃小路有一種雞同鴨講的感覺。他想了想,又問:“昨晚你說,你向天驅提供了情報,是指的他們結盟那件事嗎?”

“不是,東陸皇帝和誇父結盟,是你們早就知道的消息了,”林霽月說,“我告訴你們的是,已經有皇帝的斥候發現了你們天驅的行蹤,並且很擔心單憑頭腦單純的誇父對付不了,所以收買了天羅到殤州來阻止你們。可惜的是,我的行蹤也敗露了,所以隻好和你們的命運捆綁在一起了。”

“也就是說,誇父、天羅,都是敵手……”黃小路悲鳴一聲,想著誇父如山的身軀和天羅影子一樣的身法,禁不住打了個寒戰,“可是,你們天羅紀律嚴明,你為什麽會背叛?”

“因為我樂意。”林霽月給出了一個無懈可擊的答案,噎得黃小路直翻白眼。他又問起彭老刀等人的行蹤,林霽月回答說:“我一直在等著你身上的解藥起效,這才敢帶你走,他們比我們早出發將近一個對時,天還沒亮,雪一停他們就走了。”

黃小路這才放了心。林霽月替他解開了捆縛,兩人開始在沉默中前行。黃小路發現,除了那些必須要問的問題之外,自己竟然完全不知道該怎麽找閑話去和女孩子搭訕。好像在學校裏也是這樣的,除了必要的對話比如“數學作業是交給你嗎?”“聽力教室在哪裏?”之外,他幾乎不和女生說話。

遊戲裏倒是例外,因為幾乎所有的遊戲裏安排的女性角色都不出這兩種類型:要麽是主動大方熱情如火型的,根本不需要你去思量什麽,她就會自己和你嘰嘰呱呱說個不停;要麽就是崇拜者型,見到黃小路這樣年輕有為的少俠就走不動路,隨便說句什麽都管用。但麵對著眼前的林霽月……好像沒有什麽套路可循。這個可惡的遊戲,處處不依常規,真是讓人難受。

想不出什麽內容去搭話,索性就不說了,林霽月也是一副樂得清靜的樣子。兩人坐在六角犛牛背上,沉默地前行,耳邊隻聽到刺耳的風聲。但忽然間,林霽月抽了抽鼻子:“好象有血腥味!”

她熟練地駕馭著六角犛牛加速向前,很快來到了一片雪地上。黃小路的心髒一下子抽緊了。他連滾帶爬地跳下六角犛牛,跑向前去。

“怎麽會這樣的……”他喃喃地說。

在他的眼前,昨晚呆在一起的幾十個人類行商都在,但卻都成了屍體。他們的身軀慘不忍睹,像是被什麽極其鋒銳的東西切割開了,有的人甚至被砍成了數段,鮮血浸透了這一片的雪地,又結成了堅冰。僅僅是早行一個對時、也就是兩小時的路程,他們就遭遇到了滅頂之災。

那一刹那黃小路完全忘記了自己是在遊戲中,而身前的這些屍體都不過是一些數據而已。他想起前一天晚上,這些人都還活生生地坐在山洞裏,烤著火、喝著酒、唱著小曲,彭老刀在火光下向自己講述了他的過去,那麽真實的過去。而僅僅是幾個小時之後,這些人都死了,成為了雪地裏被切得七零八落然後凍得硬邦邦的僵屍。假如再晚一點,這些屍體就將被積雪所覆蓋,永遠在世上消失,不會有人知道他們的所在。

黃小路強忍著惡心,一具一具地尋找著屍體,終於找到了彭老刀。他的兩條腿被生生截斷了,右臂連帶著小半邊胳膊也被切掉,早就已經斷氣,但雙眼仍然不屈地睜開著。黃小路俯下身來,從彭老刀冰涼的脖頸上取下了一個看起來非常陳舊的掛墜,墜子是一個用粗布縫成、但是手工非常精細的小荷包。荷包上用娟秀的字體繡著兩個字:彭路。黃小路能夠猜到,這是許多許多年前,彭老刀的姐姐給他繡的,所以他一直帶在身邊。

“真巧,我們都有一個路字,”黃小路輕聲說,“我答應過你,我會記住你的名字的,彭路,彭路。”

“是天羅幹的,這是天羅刀絲的結果,”林霽月在他身後說,“看起來,家主派出來的天羅遠不止那五個,他們一定是逼問出了這群人曾經見到過天羅出手,那樣就絕對不肯放過他們了,一定要滅口。而你們天驅……到目前為止我隻知道來了三個,還有倆已經被抓走了。”

“那也還剩下一個天驅和一個天驅的朋友,”黃小路輕撫著腰間的長劍,“那就是我和你。”

“看來果然是憤怒促人成長啊。”林霽月看著黃小路那張突然爆發出殺氣的臉,聳了聳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