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印時之中,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這些兵器碎片,擁有原神墟的強大靈力。墟的繼承者對此念念不忘,他們還謀劃著要在終將到來的末日之戰上,讓這些神器重新派上用場,於是他們派來了這些搜尋者和看護者。”

看著剛剛寫下的這個句子,潘海天微微歎氣。到最後還是淪落到為了奪取寶物而打打殺殺的庸俗套路,他悲憤地想,但不管怎麽說,這年頭的小說,隻要能打,就有人願意看。所以他想了許久之後,決定懶得去編造什麽複雜的理由了,奪取神器,然後開打吧。

然而現實中的事情沒有小說那麽好處理,四個人被約到鴉巢客棧,也不可能用盧三的一句“挖寶貝”來搪塞。在盧三叮叮當當修理門板的敲擊聲中,潘海天開動腦筋,繼續著他剛才的分析。

“我還是覺得從姬先生身上入手會比較好,”潘海天說,“和其他三位相比,姬先生畢竟出門偏少,尋找特殊之處大概會容易一點。”

“怎麽又是我……”姬承也不知是困的還是煩的,眼神都有點朦朧,“我最近大半年都一直呆在南淮,哪兒也沒去過。”

“但我在這半年間去過南淮。”雲滅說。

“我也去過。”屍舞者說。

“我也是,”燕歆大聲說,“一定是和南淮城的什麽事有關!”

潘海天有些興奮:“那各位都是什麽時候到的南淮?”

三人分別報了時間,然後大家一起陷入沮喪中。這三個人進入南淮的時間居然完全不同,沒有任何交叉,呆的時間也有長有短。

“也許是個巧合?”燕歆試探性地說,“我每個月都要奔走好多地方,因為不能讓某個地方的人看熟我的臉。南淮是宛州最繁華的城市,大家都到過南淮也沒有什麽奇怪的。”

“等這條路走不通的時候再放棄吧,”潘海天說,“我有一種直覺,你們四個都到過南淮,很有可能就是事情的關鍵。雖然時間上不統一,卻仍然可以找出其他的關聯。能否告訴我,你們到南淮都是為了什麽。”

這個問題一拋出,潘海天敏銳地發現,三人的表情似乎有點不自然。這一瞬間潘海天明白了,這就是問題的答案。這三個人雖然在不同的時間來到南淮,卻一定是為了某個相同或者相近的目的。而那個幕後召集人,一定也是為了他們在南淮的所作所為而寫了幾封假信把他們騙來此處的。

“三位,如果你們不願意誠實地說出你們到南淮的目的,那我就沒辦法幫助你們了,”潘海天說,“既然如此,我還是接著寫我的小說,各位慢慢在這兒等候吧。”

“正聽到精彩的地方呢!”盧三抱怨著。他已經補好了牆上的破洞,正在試驗一塊新門板的大小是否合適,但顯然他的耳朵也沒有閑著,還在聽著眾人的談話。

幾個人猶豫地對望了一眼,目光中既有警惕,又有默契,潘海天更加認定了自己的判斷沒錯,他們三個也大致猜到了原因。唯一一個仍然是一臉困惑,或者說困倦表情的就是姬承了。他繼續嗬欠連天:“敢情我們這幫人跑這兒來給你說故事了……唉,早知道是被人騙,我才不來這烏鴉亂叫的地方遭罪呢,今天一路上把我摔得喲。”

潘海天微微一笑:“您要是呆在家裏也未見得好,照我看,這裏的烏鴉隻怕比尊夫人更能討您歡心。”

姬承哼了一聲:“誰說我這會兒一定在家裏了?大老爺們天天夜裏在家睡覺成何體統?說不定我就在凝翠樓和小銘一起喝酒呢。”

這話一出,雲滅等三人都微微一震,眼神變得很奇怪。潘海天敏銳地注意到了這一點:“您剛才說什麽?把那個名字再重複一遍?”

姬承莫名其妙:“小銘啊,我的老相好,我們倆……”

“我不是說這個!”潘海天發現‘小銘’二字出口時,剩下三人並無反應,“你剛才說在什麽地方喝酒來著?”

“凝翠樓啊,”姬承說,“整個南淮城最有名的青樓,那地方我最熟了,大半的姑娘都認識我,當然我還是很專一的,從來都隻找小銘……”

他沒有再說下去,因為他發現整個鴉巢客棧忽然間寂靜無聲,以至於外間的風雨聲和烏鴉叫聲顯得愈發清晰。雲滅、屍舞者和燕歆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中的猶疑漸漸消失。

凝翠樓,潘海天想,耗了一夜,到現在才找到點眉目,原來這四個人的聯係都發生在凝翠樓上,發生在這間南淮城最有名的青樓上。這恐怕不會是簡單的風月事件,這個凝翠樓裏,一定藏了什麽秘密。

潘海天緊緊盯著姬承:“你剛才說,你去凝翠樓,從來都隻找小銘?”

“那當然了!”姬承毫不猶豫,“我一向的優點就是專情,每一家青樓裏隻會有一個相好……”

“不對!”潘海天毫不猶豫地搖搖頭,“你恐怕不止找過小銘。仔細回憶一下,就在最近,你一定在凝翠樓裏找過小銘之外的人。而這個人,就是你們四個來到鴉巢客棧的原因。”

姬承看來很緊張,又有些羞愧,最後還是嘟嘟囔囔地說:“上個月有一天我先在外麵喝多了,到凝翠樓的時候已經暈呼呼了,結果被他們捉弄,塞進了一個生意很清淡的姑娘的房裏。”

“不是生意很清淡,而是幾乎沒什麽生意吧?”雲滅突然插嘴說,“那是個長得很不好看的姑娘,琴棋書畫也都很差勁。如果她在其他地方倒也罷了,但偏偏呆在凝翠樓,沒有生意也不足為奇。”

姬承的頭深深埋了下去:“唉,別再提這件事了,這又不是我的錯……等等!”

他的頭一下子抬了起來,滿眼都是驚詫:“你怎麽知道她長什麽樣?你見過?”

“我們都見過,”屍舞者回答,“我和這個拉皮條的,還有這個騙子……我們三個全都見過,確切地說,是我們主動去找的她。紅葉,是叫這個藝名吧?”

姬承不敢相信地看看滿臉陰沉的雲滅,看看形容可怖的屍舞者,再扭頭看看笑容明豔的燕歆,有點犯暈:“開玩笑吧,他們兩個也就罷了,你是個女人,怎麽也逛青樓?”

燕歆笑得更燦爛:“隻要肯給錢,男人或是女人,在老鴇眼裏難道不都是一回事麽?”

潘海天點點頭:“你們所找的這位紅葉姑娘,想必不是個普通妓女,而是有著其他身份的,對嗎?你們三位被約到這裏,就是因為和這位姑娘發生了一些往來,而姬先生……”

他頓了頓:“……而姬先生的到來,可能就隻是純粹的誤會了。他隻是被人捉弄而無意間和那位姑娘呆在了一起,卻也被當成了和你們持有同樣目的的人。”

姬承大張著嘴,呆了半晌,忽然站起身來,向樓上走去。雲滅皺著眉問:“你要去哪兒?”

“我要回家,”姬承疲憊地說,“既然這件事和我半點關係都沒有,我幹嘛還要留在這兒陪你們空耗?這裏那麽大的雨,那麽多的烏鴉,那麽冷的客棧,還有幾個比我老婆還可怕的人……我要回家。”

他沒能說出下一句話,因為屍舞者所操縱的誇父行屍再次揮起了長鞭。那鞭子帶著呼嘯的風聲倏地擊出,把姬承身邊的樓梯扶手打了個粉碎。

“在真正的召集者露麵之前,誰都不許離開,”屍舞者用比屍體更加冰冷的語調說,“現在我不能輕信任何人。”

姬承張了張嘴,似乎想罵人,但終於沒敢罵出聲,乖乖地溜回了大堂。潘海天心疼地看著損壞的樓梯,心裏不安地想,這位大爺要是多發幾次飆,他給我的那枚金銖可就全賠進去啦。

更糟糕的是,不隻是屍舞者,雲滅和燕歆好像也做好了與人動手的準備。看上去,那個青樓裏的醜陋妓女所提供的服務,恐怕是有點駭然聽聞的,以至於此事一旦被揭出,曾經找過她的人都緊張非常。他們不會殺了我和盧三滅口吧?潘海天心裏一顫。

“那可說不好,”屍舞者陰陰地說,“既然是為了這件事,那就誰也無法信任誰了。”

“到底什麽事?”潘海天沒有辦法,隻能強作鎮定,這種時候越慌亂越容易惹人懷疑,“就算你要殺了我,也總得讓我做個明白鬼吧?”

屍舞者那雙死人一樣毫無感情的眼睛緊盯著潘海天,像是想要分辨他究竟是真不知道還是裝糊塗。最後他硬邦邦地說:“紅葉是一個線人。到凝翠樓找紅葉的,從來都不是真正的嫖客,而是通過她去求血羽會辦事。”

血羽會?這對潘海天而言是一個陌生的名詞,姬承也麵露迷惑之色。雲滅解釋說:“血羽會是一個近年來新近崛起的殺手組織,雖然收費昂貴,卻從來沒有他們解決不了的問題。已經有人把血羽會和幾百年前的天羅相提並論了。”

潘海天倒是知道天羅,那是曆史上曾經令人談虎色變的著名殺手組織,行蹤詭異,出手無情,擅長殺人於無形之間,無數坊間小說為了圖省事,都直接把天羅拿來當做書裏的反麵角色,而這些小說合不合天羅的真實麵貌,有沒有給天羅的形象抹黑,小說家們是向來不管的,以至於著名的天羅絲已經成為小說裏居家旅遊的常備道具。這血羽會要是能拿來和天羅作比較,倒也不容小視。

“所以你們三個都去過凝翠樓找紅葉,讓紅葉替你們聯絡血羽會,幫助你們殺人,”潘海天擦擦額頭上的冷汗,“既然這樣,謎底就解開了一半了。我推想事情的經過應該是這樣的:有一個什麽人被血羽會殺害了,死者的親朋想要弄明白究竟誰是幕後買凶的仇家,於是順著紅葉這條線索開始調查。我想這個紅葉要麽是堅決不說,要麽甚至可能已經死了,調查者無法從她口中獲知真相,隻能從凝翠樓查找了近期所有見過紅葉的人,然後把他們約到鴉巢客棧,想方設法從他們當中甄別出和此案有關的人物。”

“那就是你們四位了,”潘海天一揮手,“所以剩下的問題隻有兩個,或者可以合並成一個:那個死者是誰,是被你們當中的誰買凶殺害的?我想,這位召集者花費那麽大力氣調查你們的背景——不然不可能用假信成功**你們——這位死者,一定不是個普通人,而是有些背景和勢力的重要人物吧。”

姬承忽然反應過來:“還真是的,上個月在南淮城發生了一起很轟動的案子。有一個普通的外地商人半夜在家裏被殺了,但當他被殺後,居然是軍隊裏的人親自去調查這樁案子,出動了好多人,整條街都被封了。我聽茶館裏的茶博士說,那不是個普通商人,而是敵國安排在南淮城的斥候,而且和黑道中人關係密切。”

“一個商人,一個斥候,一個和黑道關係密切的人。”潘海天的目光依次掠過燕歆、屍舞者和雲滅。他歎了口氣,低下頭,重新開始磨墨:“你們三位果然都有嫌疑,而姬先生也未必就是他表麵上的身份。我已經無法阻止你們動手了,請便吧。但願你們足夠好心,臨走前記得賠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