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歲時之中,長夜漫漫

“眾人在火把下看得清楚,每張黃紙上都有用墨筆畫的一個麵目,用筆精煉,畫得甚是生動,其中四張正是黑騎士、驅狼人、瞎琴師和駝棺人,畫像下麵分別寫著個人名號:……”

寫到這裏有點卡殼,取名字真是一件麻煩事,既要鮮明地表現出這幾個角色的特征,又不能顯得俗氣。比如類似姬承、雲滅、燕歆這樣的名字就都不能用,它們太普通,不夠吸引眼球,即便要用,也隻能放在無足輕重的龍套身上。

“你在寫什麽?”姬承很好奇。

“一個故事,”潘海天回答,“可以打發無聊的時光,總比豎著耳朵聽烏鴉叫強。”

“還是個文化人!”姬承佩服不已,“那你怎麽會到這裏來開客棧呢?”

“這也是我想問的問題。”雲滅不知什麽時候來到兩人身邊,手握著劍柄,明白無誤地表示著某種威脅。潘海天歎口氣,和姬承一起回到大堂中。

“先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整理清楚吧,”雲滅說,“我們四個人,分別收到了一封信,被約到鴉巢客棧來和寫信人會麵。信裏一定是都許諾了某些無法抗拒的**,所以收到信的人都來了。但現在看來,這個寫信人耍弄了我們。”

“現在的問題是,他是誰?為什麽要挑選我們四個?”燕歆接口說。

“因為我們四個身上存在著某種共同點,”屍舞者刺耳的聲音再次響起,“能把這個共同點找出來,對方的身份就明晰了一半。”

“那就從最先到的這位先生開始吧。”雲滅指向姬承。

姬承一愣,戰戰兢兢開了口:“我、我叫姬承,住在南淮城。我是做……我是做……”他想了好久,似乎是不知如何說明自己的無業狀態,隻能如此這般地解釋:“我祖先留下了一樣值錢的文物,我靠展覽它換錢。”

“是什麽文物?”雲滅刨根問底。

姬承低下頭:“虎牙槍。我的祖先,是姬野。”

“有意思,”雲滅點點頭,“一個展覽祖先武器的名人後代。屍舞者先生,您呢?”

“‘屍舞者’三個字就是最好的解釋。”對方簡短地回答。

“恐怕還不夠,”雲滅說,“這世上的屍舞者雖然少,但不會隻有你一個。我們需要知道,你和其他屍舞者有什麽不同,和我們又有什麽相同。”

屍舞者沉默了一陣子,似乎也在措辭,最後他開口說:“其實我什麽也沒有做,在長達十多年的歲月裏,我隻是在逃命而已。”

這個答案出乎所有人意料,雲滅首先表示懷疑:“你操控著兩個巨大的誇父行屍,唯恐自己的出場不夠醒目,這算是逃命嗎?”

“逃命並不一定要把行蹤完全隱匿起來,”屍舞者說,“當你出現在敵人麵前,敵人卻完全沒辦法認出你來,這也是逃命的一種。”

“高明!”姬承終於找到機會插嘴拍一句馬屁。

“我還可以多告訴你們一句,因為這或許是我和這位拿虎牙槍買門票的先生之間的唯一共同點,”屍舞者猶豫了很久,還是說了出來,“我原來的身份……也算得上尊貴,但現在我隻是個孤家寡人,除了屍體沒有任何同伴。我隻能說那麽多了。”

潘海天不禁心生同情。他在心裏想象著這個殘疾而醜陋的屍舞者過去的模樣,那或許還是一位風度翩翩的侯門俊傑呢,現在卻弄成了這副德行,靠著極端邪惡與汙穢的新身份來擺脫他人的追殺。他那短短幾句話中,不知包藏著多少辛酸的往事,包藏著多少陰謀、背叛、血腥和黑暗。

每一個人都是一個意蘊豐富的故事,潘海天忽然覺得自己對文學之道又有了一點領悟。即便是眼前這個平凡到近乎猥瑣的姬承,誰能保證他的一生中就沒有一兩段精彩生動的華麗樂章呢?

姬承顯然沒有潘海天想得那麽多,他隻是一下子反應過來:“這麽說,那個搞惡作劇把我們約到這兒來的人……就是想拿名人之後來做點文章?他不會把我們都抓起啦綁票吧?我家可沒那麽多錢來贖我,如今世道不景氣,祠堂的生意越來越……”

他還要絮絮叨叨說下去,燕歆已經打斷了他:“不是。”

“什麽不是?”姬承一愣。

“我們四個的共同點,並不是什麽名門之後,”燕歆說,“至少我不是。我的父母都是如假包換的普通人,而且從相貌上講,我並不像是被抱錯了。”

姬承長出一口氣,不知是因為推理錯誤而失望,還是因為“不會被綁票”而感到欣慰。雲滅點點頭:“不錯,我也不是名門之後。那麽燕小姐,你究竟是做什麽的?”

“你先說。”燕歆嫣然一笑,卻是絕不肯吃虧。

雲滅皺皺眉:“我的身份麽……解釋起來略有點複雜。簡單地說,我是那種替人解決問題的人。”

“哦,你是個遊俠!”姬承大聲說。

“我不是。”雲滅搖頭。

“那你是個殺手?”燕歆猜測。

“也不是,”雲滅繼續搖頭,“遊俠和殺手,都得靠自己動手去解決問題,無論查案還是殺人。但我從來不親自動手,我隻負責在幕後安排,誰需要做什麽,我弄清楚他的要求,然後替他找人去完成。”

“就是個拉皮條的嘛……”姬承小聲嘀咕。潘海天嗤地笑出聲來,連忙捂住嘴。

雲滅不去理睬他們,把視線轉向了燕歆。燕歆很不情願,但還是撅著嘴說:“好吧,說就說。我是個……我是個……哼,告訴你們也無妨,我是個職業騙子。”

“職業騙子?”雲滅笑笑,“很像是我經常被委托去解決的那種人。不過說到騙子,我有了一種新的想法。”

他環顧著大堂裏的其他三名客人,緩緩地說:“我們四個人當中,也許就有一個是約會的召集者。他隻是編造了一個謊言,和其他三人混在一起,以便伺機下手……”

他沒有講明下手做什麽,但連姬承這樣遲鈍的人都聽明白了。屍舞者沉思片刻,忽然一笑:“有趣。即然這樣,我們四個最好是誰也不要離開,就在這大堂之中,一點一點地集思廣益,把這個人的陰謀破解出來。到那時候,隻怕他也無所遁形了。”

“我同意!”燕歆大聲說,“誰也不許走,誰走誰就是做賊心虛!”

雲滅一攤手,表示自己更無意見。隻有姬承臉上肌肉抽搐著,顯得很不情願。

“我困死了……”他抱怨說,“但是好吧,我還敢和你們幾位頂牛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