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歲時之初,萬籟俱靜

“夜雨如絲,冷入各人骨髓裏。大堂之內,大家各自占據了一個角落,相互猜忌的目光如同鴉羽掠過。”

這些怪人的到來太能激發靈感了,活生生就是小說的情節。潘海天文思如泉湧,將紙上這個客棧夜鬥的故事不斷發揮下去。武士、秘術師、屍舞者……不同身份的來客匯聚在鴉巢客棧,為了搶奪某樣即將現世的異寶而勾心鬥角乃至於兵戎相見。隻要安排他們打起來,小說就好寫了,大段大段的文字稀裏嘩啦就能一下子湧出來,好像天下的小說都是這麽回事。

大堂中,三個現實中的怪客卻在安靜地和平共處著,沒有給那大段大段的文字湧出來的機會。隻是三人中的雲滅和屍舞者顯得鎮定自若,姬承卻總是抑製不住地小小抖一下,目光一會兒看著雲滅的劍,一會兒盯著誇父碩大無朋的手掌。

“這麽說來,我們三個都是被別人約到這兒來的,”雲滅淡淡地說,“這可真有意思。”

“是啊,真巧啊,”姬承強行在臉上擠出笑容,卻比哭還難看,“我們三個到了,約我們的人一個都沒到,就更巧了。”

雲滅似乎被噎住了,不再理會他,轉向了屍舞者。屍舞者沉吟著:“毫無疑問,他為了把我們叫過來而做出的許諾也都是假的了。是什麽人和我們開這麽大的一個玩笑呢?”

姬承的臉白了:“啊?是同一個人約的我們?他答應我的遺產也是假的?”

潘海天停住筆,在心裏歎息一聲,用盡量溫和的、不傷人自尊的語調對他說:“這是顯而易見的。”

姬承頹然往椅背上一靠:“他媽的!我還說能先偷偷留點私房錢呢。這一趟白來了……”

鴉巢客棧的氣氛變得異常沉寂而充滿不安。除了雲滅和屍舞者,潘海天也在腦子裏饒有興味地推想著:“會是什麽人編造了這麽大一個騙局,把這三個八杠子打不著的人聚到一起的呢?”轉念一想,他們要是在這裏打起來了,這可憐的客棧可吃不消,一時間又有些發愁。

盧三這時候從後堂鑽出來,睜著惺忪的睡眼,低聲對潘海天說:“好像有人從後門繞進來了。我聽到門響。”

他沒有料到屍舞者和雲滅的耳朵都很靈敏,聽到這話,雲滅立即站了起來,屍舞者不知發出了何種指令,誇父們也開始挪動步子。突然之間,右側的誇父解下腰間長鞭,猛地一揮,鞭梢就像長了眼睛一樣,直指向通往後廚的木門。一聲巨響,木門被擊得粉碎,一個人影從門後狼狽不堪地竄了出來。

當啷一聲,雲滅長劍出鞘,迎著那個人影刺了出去。他的劍招奇快,幾道劍影閃過,已經將來人逼到了大堂中央。雲滅和誇父都停止了進擊,但顯然來人已經處在他們的控製之下,不能輕舉妄動。

“這兩個家夥真是不成話!”姬承兩眼放光,義憤填膺地小聲對潘海天說,“怎麽能對姑娘下手那麽狠呢,幸好沒傷著!”

潘海天也顧不上搭理他,視線被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子所吸引。這一個晚上見到了太多惡形惡狀的人物,陡然間見到這麽一個長得還算漂亮的年輕姑娘,難免讓人心裏稍有愉悅。隻是這姑娘雖然長得不難看,仔細看去,眉宇間卻飽含著凶戾之氣,即便暫時處於下風,也擺出一副隨時準備吃人的架勢。當然了,從剛才那幾下過招可以看出,該姑娘打架的身手實在不怎麽樣,真要吃人恐怕也沒有實力。

“我就知道這是個圈套!”她惡狠狠地嚷嚷著,“我就知道你們約我來這兒不安好心,但我就是死也要拉著你們一起墊背。”

“看起來我們的第四個赴約者到了,”潘海天拍拍姬承的肩膀,“為什麽所有人都要到上當之後才開始喊‘我早就知道’呢?對了,你剛才還看得那麽色迷迷的,怎麽現在不看了?”

“她說話的口氣讓我想起了我老婆……”姬承嘟噥著,“這可不是什麽讓人愉快的聯想。”

現在大堂裏一共坐著四個客人。潘海天坐在櫃台後,觀察著他們。姬承一副窩囊廢的樣子,不提也罷;雲滅和屍舞者一看就不是好人,那兩個快把地板踩塌了的誇父行屍尤其礙眼;自稱叫燕歆的姑娘倒是蠻好看,可他不能多看,因為該姑娘嚷嚷起來的嗓門實在不小。

“看什麽看!”燕歆瞪了他一眼,“搞不好就是你寫信把我們四個騙到這兒來的,這家店破破爛爛,一股子邪氣,多半是家黑店!”

潘海天嚇了一跳:“這話您可不能隨便說。我手無縛雞之力,哪兒來什麽本事開黑店?”

雲滅沒有理會他們的言語糾葛,上上下下地把鴉巢客棧檢查了一遍,除了大堂中的五個人和鼾聲如雷的盧三外,並沒有任何埋伏。他回到座位上,陷入了沉思。

“其實這個地方我倒覺得很親切。”屍舞者吃吃笑著說。

“因為黑店和你的共同點都是和屍體做伴嗎?”燕歆揶揄說。

“因為那些烏鴉,”屍舞者的左手向著頭頂一指,“有死人的地方就會有烏鴉,但我從來沒有在哪個墳墓見到過這麽多的烏鴉。”

潘海天苦笑:“您千萬別把這話對捕快們說就行,他們真的會信這裏藏了死人的。”

“也許今晚,這裏就會出現很多死人。”雲滅陰惻惻地說。姬承打了個寒戰,裝作起身換茶水,坐到了潘海天身邊不再挪動。躲我身邊有什麽用?潘海天想,真出什麽事我自身難保,還能救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