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天才的頭腦

雲湛的驚愕在聽了這一句話後立馬轉成了暴怒。他條件反射地怒吼起來:“夯貨!有一天不和我搗亂你要死啊!”

吼完之後他才發覺不對味,一時間不知是喜是怒還是慚愧,眼看著安學武的身影在門口出現。那一瞬間他感到一股陰冷的殺氣,仿佛比天羅的絲更銳利,又仿佛壓根沒有任何鋒芒,無跡無形。即便是麵對辰月教主的時候,他也未曾感受到這樣令他渾身不安的壓迫感。

不過這感覺稍縱即逝,殺氣迅速收斂起來,安學武魁梧的身軀雄赳赳氣昂昂地邁了進來,一張臉上正氣依然,儼然還是那位赫赫有名的捕頭。

“我在你身邊一共布下了三十一根絲,保證你從任何角度都出不去,”安學武說,“所以我建議你還是規矩點。”

雲湛苦笑:“安捕頭,我聽說做殺手是違法的,是不是?”

安學武搖頭:“我沒聽說過。誰要是相信這種說法,那他一定是個夯貨。”

兩名夯貨你瞧著我我瞧著我,眼裏都禁不住迸出火花來。安學武突然拍拍頭:“我見了你就來氣,連正事兒都差點忘了。”說完走向辰月教主的屍體,從教主的長袍裏取出了兩張發黃的紙片,想來就是地圖了。他將地圖展開看了看,把其中一張放入懷中,再仔細研究剩下那張,最後走向了方才雲湛發現封印的地方。

辰月教主已死,他的生命之力與所下封印之間的聯係業已解除,隻需要一個粗通秘術的人就能解開。然而安學武的秘術看來並不精通,雖然能將天羅絲送進來,卻無法解除這個封印,搗鼓了一會兒,把頭轉向蘿漪:“你來解開它。”

蘿漪哼了一聲:“我憑什麽要聽你的?”

安學武抬起手作恐嚇狀:“那我就殺了他!”

蘿漪雙手一攤:“你隨意。這次該享受一下男士優先的待遇了。”

雲湛歎息:“報應來得好快。” 安學武卻愣住了,一時不知該說什麽,想了想,換出一副笑臉:“其實我要殺你們倆隨時都可以動手,現在不殺,是因為你們對我還有用處。你完全可以利用這一點,也許能找到個機會偷襲我,就此掌握主動。你說呢?”

“他說得對,”雲湛插嘴說,“顯然鑰匙就藏在地道裏,但是辰月教主找那麽久都找不到的東西,他也沒把握找到,還得靠我天才的頭腦。至少大家機會均等。”

這條暗道出人意料的長,曲裏拐彎地延伸了許久,蘿漪告訴雲湛,這個通道已經修建了許久了。但是這裏麵很幹淨,沒什麽積灰,說明始終有人在使用。

轉過最後一個彎後,三人眼前出現了一片奇異的水光。這裏看來就是地道的盡頭了,是一間巨大的石室,石室的頂部不知是用什麽透明的材料做成的,竟然是透明的,其上便是雲府中的池塘。

而石室的內部更加古怪,地麵上劃出了一道圓圈,圓圈上方懸浮散布著一些色澤晶瑩的石塊,靜止在半空中。偶爾有石塊上突然發出耀眼的光芒,過一會兒又黯淡下去。仔細一看,這些石塊並非完全的靜止,而是可以隨著外力移動。雲湛嚐試著吹一口氣過去,發現它們果然隨著氣流輕微地移動了一下。

“別亂碰!”蘿漪叫了一聲,“當心損壞了機關!”

雲湛吐吐舌頭,隻好用眼觀察,發現石塊的閃耀並無任何規律可言。他再看到圈外有一張木桌,上麵散亂的堆放著一些紙張,於是準備走過去看看,隨即他感到腰間的蛛絲輕輕地緊了一下,那是安學武在警告他不要亂動。他隻能咬咬牙,看著安學武走上前去。

過了片刻,安學武衝他招招手,好似在召喚一隻聽話的貓兒。雲湛無奈,咳嗽一聲,做矜持狀慢吞吞走上前,扯過紙片看起來。

“那是什麽?”蘿漪忍不住問。

“辰月教主推算的星圖,”安學武說,“這些能發光的石頭就是最後的機關,每一塊石頭都嵌入了不同屬性的星流石碎片,其排列方式和星辰軌道暗合,當碎片與對應星辰位置相同時,在星辰力的激發之下就能發光。按照辰月教主的手稿,隻需要在午夜亙時用秘術推動它們,將全部七塊石頭全部排對位置,令它們一齊發光,就能開啟機關,找到鑰匙。”

“那就奇怪了,”蘿漪說,“這個老怪物的星算能力放到全九州隻怕也能排到前三位,要說他算了這麽多年都算不出來,實在不應該。”

雲湛聳聳肩:“但他的確沒有算出來。這份手稿上說了,他自認為自己的計算天衣無縫,沒有任何問題,但是每一次都失敗了。他甚至綁架了星學大師寧致遠和算學大師算籌克羅替他運算……”

“算籌克羅?”蘿漪有些吃驚,“原來他是這樣失蹤的……如果連他都算不出來,那世上能算對的恐怕沒幾個了。”

安學武突然一笑:“現在距離亙時還早,至少還有兩個對時。我們不妨放鬆一下,先聊聊天吧,也許誰靈光一現想出點頭緒呢?”

他把目光轉向雲湛:“先說說你是怎麽找到這地方的吧?雖然你這人很令人討厭,但不得不承認,論辦案子,你比我強一點。”

雲湛哼了一聲:“你們天羅聊天一定要先把人捆上麽?”

“如果和天驅聊天,會的,”安學武淡淡地說,“尤其是那種喜歡多管閑事的。”

“最初的時候,我曾想過這是你們天羅幹的,但又推翻了這個念頭,”雲湛說,“因為要殺那一幫手無寸鐵的普通人,哪兒用得著天羅絲。於是我傾向於認為,那是有人要栽贓嫁禍給你們天羅。”

“但後來我漸漸發現,這個推斷隻對了一半,因為此案有幾個疑點說不清楚。如此麻利的殺人手法,顯然凶手熟諳此道,為什麽會留下那麽兩個活口?他仿佛就是要留著那個小偷讓大家以為凶手通過地道逃遁了,然後留著那個廚師讓你去滿城搜捕誇父。當然現在我知道了,你裝傻充愣的本事可是高明得很。”

安學武並無得意之色:“自以為自己最聰明,總是低估他人,這是你的弱點。”

雲湛苦笑著繼續說下去:“小偷的證詞也非常有意思。據我所知,這類有點異能的小混混,總是對自己的本事格外自信,因為這些微末的伎倆能讓他們找到些許的尊嚴。他既然賭咒發誓說自己沒有聽到凶手出門,也許別人不信,但我卻相信。”

安學武點頭:“其實我也那麽想,隻是沒法解釋那麽個大活人怎麽會無聲無息的消失。”

“現在你看到了,把雲天傑的房間翻個底朝天也不可能找出任何東西,因為凶手那天晚上根本沒有進東進南首第一間,而是進了西進北首,也就是我們這條密道的入口。而那個倒黴的小偷當時也並不在二夫人的房內,而是在西進的隔鄰那一間。”

“這怎麽可能?”蘿漪很是納悶,“那個小偷不是說自己都熟門熟路了麽,怎麽會找錯?”

雲湛向著辰月教主的手稿一指:“秘術!說起來,讓人方向混亂的秘術很簡單,但要恰好東西顛倒,還真得靠辰月教主的功力。這件事是早有預謀的,讓丫環把小偷騙來,目的就是要通過他的證詞混淆他人的視線,讓大家把注意力集中到其實什麽都沒有的房間裏。”

“的確,如果什麽線索都沒有,我們很有可能把雲府上下搜個遍,說不定就一不小心撞到了這個密道,雖然如果不是刻意去尋找實際上很難找到,”安學武表示讚同,“這真是一個簡單的把戲,可惜我始終沒有想到。”

“想通了這個關鍵之後,我對於殺人動機的推斷一點點清晰起來。如果僅僅是為了滅殺雲天傑一家,偽裝天羅倒也沒什麽不可,為什麽要費神布置這個騙局?以他的本事,立馬遠走高飛就行了,連我都未見得攔得住。”

“所以,凶手,也就是辰月教主,他的目的並非尋仇,而是要避禍!他親手殺死了所有人,苦心孤詣的把他人的視線轉移開,然後自己躲在地道裏,希望能騙過即將到來的強大的敵人……”

“等等,你的意思是說……”蘿漪皺著眉頭,“辰月教主就是,就是……”

“沒錯,辰月教主這些年來,一直扮演的都是雲天傑的角色,”雲湛說,“想想吧,尋找天驅武庫,這麽重大的事,交給手下去辦,他能放心嗎?他必然是親自尋找。想當年……咳,扯遠了。”

“那麽死在現場的雲天傑又是怎麽回事呢?”

“那是他早就準備好的傀儡,事實上,是先有這個傀儡,然後才量身定做的人皮麵具,等的就是這一天。當他預感到危險已經不可避免時,就策劃了這起案子,讓傀儡趕著空馬車進入雲府,趁人不備換好裝束,以雲天傑的身份出場;教主自己去掉人皮麵具,就可以直接充當賓客了。所以我後來去掘墓,卻發現那張臉居然是真的,這也因此一度誤導了我的思路。”

“他計算著小偷到來的時間,先用秘術將他送進錯誤的房間——這個房間內的陳設早已布置好,隨即迅速發難,殺死了所有人,再回到密道中。那些翻箱倒櫃的聲音,都隻是幌子,他僅僅是開啟了密道,站了進去,然後沒有任何走動,小偷自然聽不到他離開的聲音。等小偷逃出去後,隻會記得自己鑽進了二夫人的房間,那麽傳出聲響的地方,必然就是我們雲老爺的臥房了。”

“是不是昨天那個醉漢敲錯了門,結果給了你靈感?”蘿漪問。

雲湛扮個鬼臉:“就是這麽回事。現在我們還有一件事情不明白,教主究竟在害怕誰?什麽樣的敵人能讓他這麽費盡周折的東躲西藏?方才和他麵對麵的時候,我完全可以感受到他身上的那種焦慮不安和恐懼慌張。夯……老安,你知道麽?”

“你不是萬能的麽?”安學武挖苦說,“還有你不知道的?”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雲湛一本正經地說。安學武呸了一聲,不再搭理他:“我倒是早就知道雲天傑是辰月教的人。這個人七年前來到這兒,做生意豪爽得不正常,賺頭微乎其微甚至還要賠錢,倒是喜歡廣結人脈,打聽種種逸聞怪談。三年前,他用很不劃算的高價買下了這座宅子,並且一直住在裏麵,還頻繁的大興土木。這宅子的規模你們也看到了,隻有兩個小院,無論如何不是他這種身家的人住的——當個行宮還差不多。”

“我那時候就感覺,他到南淮不是為了做生意,而是為了尋找某些東西,而那些東西就在這座宅子裏。所以約略的查了一下這個人的來曆,弄清楚了他是辰月教的人。”

“我們天羅不多過問別人的事情,辰月教要找什麽本來與我無關。但是前一段時間我卻收到消息,說是天羅將會對雲天傑下手,這可有點莫名其妙了。我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怎麽會傳出去的呢?”

“所以我就順藤摸瓜,利用職務的便利調查了一下這個謠言的起因,抓到了兩個辰月教徒。他們倒是嘴硬,上刑也什麽都不肯說,我隻好用了點手段,才查出原來這個傳言就是從辰月教主、也就是雲大老板那裏傳出來的。”

蘿漪聽到“用了點手段”,有些疑惑,雲湛麵露不忍之色,用手在自己的頭頂比劃了一下,蘿漪恍然大悟,臉色很是難看。

“我這才明白過來,原來辰月教主是想用我們作幌子,去麻痹別人,”安學武接著說,“我可不喜歡替別人背黑鍋,所以開始密切關注此事。起初我想,要是這個假做得不夠漂亮利落,必然會大損我天羅聲譽,我不妨弄假成真,真的去把辰月教主做掉算了……”

雲湛忍不住小聲咕噥:“說得輕巧,誰做掉誰還不一定呢。”安學武裝作沒聽到:“但後來我發現他的目的是天驅武庫,這就不一樣了,誰對這傳說中的神兵聚集之地不動心呢?於是我改變了主意,準備暗中監視雲府。”

“但是顯然你並沒有監視出什麽,”雲湛尖刻地說。

“那是因為我在雲府附近遇上了試圖殺他的人,受了點小傷,”安學武輕描淡寫地說,拉起了左手衣袖,他的小臂上有一道深黑色的疤痕,盡管膚色偏黑,仍然十分紮眼。疤痕周圍的皮膚,看來已有幹枯的跡象。

蘿漪掃了一眼:“你運氣真好,中了‘枯竭’還能活下來。”

“要殺人一定要先學會逃命,”安學武回答,“既然你知道枯竭,就該明白,隻有頂級的秘道家才可能修煉這種法術。辰月教主的這個仇家,來者不善哪,難怪他要做這麽複雜的布置。我回去治傷,折騰了兩天,結果雲府就在這那一夜出事了。”

“我去現場一看手法,就知道凶手並沒有得逞,這不過是辰月教主布下的局。我本想不動聲色,暗地裏查訪,沒想到你就來搗亂了。”

這個“你”無疑指的是雲湛。雲湛神情頗有些尷尬,想著自己一直把安學武當白癡看待,沒想到最後白癡的原來是自己,實在是丟臉至極。安學武偏偏要火上澆油:“我不得不分心留意你的行蹤,因為你什麽都不知道,偏偏像無頭蒼蠅那樣亂竄,隻怕要壞事。那天夜裏在墳地,你要是把辰月教主殺死了,那我們就什麽也得不到了。幸好我及時出現,你才沒有得手。”

雲湛肺都快氣炸了:“我不殺他他就得殺我!我的命就這麽不值錢?”

“本來是不值錢的,”安學武悠然回答,“要不我不會一直阻止你介入。但後來我自己也實在查不出新的東西,想到你鬼點子多,就決定不再幹涉你,隻需要撿現成便宜就行了。幸好你還算爭氣,沒讓我白期待一場。”

兩人一麵陳述案情,一麵如兩個頑童一般鬥口不休,夜色漸濃,波動的水光在石室中**漾不止,倒也頗能減些暑氣。雲湛和安學武說得口幹舌燥,隻恨不能鑿穿池塘底弄點水來喝,蘿漪卻始終靠在桌旁看著那堆晨月教主留下的演算稿,手裏還時不時地比劃一陣子。

“怎麽樣,發現些什麽嗎?”雲湛關切地問。

蘿漪搖頭:“我在看算籌克羅的筆記,那是用河絡語寫的,你們可能看不明白。還真奇怪了,他們的演算步驟無懈可擊,每一個數據都反複驗算,確保無誤,但這些星流石始終不能按照他們推算的位置排列。每一次都會有一兩塊石頭出現偏差,不肯進入辰月教主算出的方位……”

“不肯?”雲武二人異口同聲,“什麽意思?”

“每次都有一股巨大的斥力出現,”蘿漪說,“即便以辰月教主的神通也壓製不了。”

“會不會是這個機關壞了?”安學武猜測說。

“不會壞的,”雲湛搖頭,“我剛才看了辰月教主的說法,這是當時的天驅宗主拜托九州最偉大的工匠何衡打造的,他老人家可能是曆史上唯一一名技藝超過了河絡的人類工匠。這副機關由五名星相大師推算軌道,確保萬無一失。”

“萬無一失……這不就失了麽?”安學武歎氣,“年輕人不要迷信權威。”

“你們倆打一架吧,打死一個這世界就清靜了。”蘿漪很無奈,“有這個功夫,還不如多想想怎麽才能破掉這個機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