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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引桐一早按例去侍奉皇帝,卻見幾個小太監正忙亂一團,吃驚問:“怎麽回事?”一個小太監戰戰兢兢道:“陛下昨夜看了半夜的雪,又喝了很多酒,今天早上就起不來了。喬爺你來得正好……”

喬引桐吃驚道:“為何還不去請太醫?”

那小太監點點頭,不住稱是,一溜煙跑了。喬引桐見眾人如此忙亂失常,料想聶琰一定十分不妥,心裏頓時打了個突,急匆匆進去。

聶琰躺在龍**,麵色慘白,眼睛微微睜開,看到喬引桐來了,卻隻是淡然一笑,示意他坐下。

喬引桐摸了摸他的手,隻覺燙熱得很,驚道:“陛下在發燒。”忙要太監去絞了一張打濕的巾子過來,給他輕輕覆在額頭。又著急要個太監趕緊稟告太後。

聶琰略微好過一些,又笑了笑:“還是小喬伶俐。”人在病中,這輕薄的言語也說得有氣無力。

喬引桐瞪了他一眼:“陛下有甚麽過不去的心事,要這樣自損?”

聶琰笑道:“我恨孤苦伶仃,無人對我真心。”

還是那麽輕薄淡漠的口氣,卻讓喬引桐聽得心裏一絞,忍不住說:“陛下……我對你……便是真心。”

聶琰笑笑,信手撫摸他秀美的臉頰,柔聲道:“小喬,可惜啊,你……還不夠做人,隻是一樣好看的器物。你的真心,沒用的。”

他順手拉下喬引桐的身子,對著喬引桐的耳朵吃吃一笑:“其實——你我都是好看的器物。隻不過你被我擺在後宮,我被英王擺在龍庭。小喬,你這個過不得河的泥菩薩啊……”

喬引桐心驚肉跳,顫聲道:“陛下!”

聶琰恍惚不聽,隻是不住地笑著。

喬引桐眼見房中還有個太監,聽得麵色發白。他心下一動,隻怕這些胡話被此人告訴了聶震,於是厲聲道:“你過來!”

那人猶豫一下,戰戰兢兢過來,小聲道:“喬爺,甚麽事?”話音未落,被喬引桐順手操起龍床前的禮杖銅斧,一下子砸在他腦門上。那太監悶哼一聲,倒地氣絕。

聶琰再是病得糊塗,忽然見了血光,頓時啊了一聲,猛地出了一身的冷汗,掙紮著坐起。

喬引桐放下銅斧,扶他躺好,慘白著臉,嘶聲說:“陛下,言語小心!生病也別糊塗啊!”

聶琰楞了楞,盯了喬引桐一眼,像是第一次看清他的存在,隨即喘息著說:“罷了!這人……侍奉不力,被朕一怒格殺。喬……喬卿,你去叫曹瑞過來。就說朕的意思,好生撫恤此人家屬。”

喬引桐殺了太監,自知死罪,不料聶琰忽然說出這樣的話,頓時也楞了楞,默默跪下,給聶琰磕了個頭,隨即出去招呼外間侍從,進來收拾了屍體。

這麽一頓折騰,聶琰又燒得昏昏沉沉。正自忙亂,外間亂紛紛道:“攝政王來了。”卻是聶震聞訊匆匆而至。太後想是避嫌,既然聶震來了,她不便同時駕臨,倒是沒有來。

聶震見聶琰病得有氣無力,吃驚道:“怎麽一日不見,陛下忽然清減如此。”

聶琰迷迷糊糊聽到聶震的聲音,吃力地笑笑:“英王。”鼻端似乎還可以聞到剛才那屍體的血腥味道,這次果然甚麽廢話也不說。

喬引桐十分精乖,眼看二人氣氛尷尬,連忙解圍:“陛下昨夜賞雪著了風寒,已經請太醫來看……”

聶震點點頭,伸手試了試他額頭,歎道:“果然燙得很,這病可不輕。”

他手一伸過來,聶琰鼻端聞到淡淡花香,頓時猶如被鋼刀狠狠一刺,煞白著臉,眼睛茫然瞪大,整個身子微微哆嗦。

喬引桐也聞出聶震袖管中飄出的是太後最喜歡用的蘭花花露味道,眼看聶琰神氣十分可怕,心下一驚,連忙伸手輕輕按住他,柔聲道:“陛下可是口渴了?喝口水罷?”順勢遞給他一盞清茶。

聶琰哆嗦著喝了口茶,吃力地睡下。喬引桐暗自鬆了口氣。

聶震何等聰明,已經覺得不對,吩咐眾人都退下,連喬引桐都被叫了下去,這才對聶琰微笑道:“陛下長大成人,知道任性使氣了?”

這話由聶震說出,口氣再是輕描淡寫,分量十分可觀。聶琰再病也知道厲害,並不做答,閉著眼睛裝作熟睡。

聶震笑道:“太後聽說你病了,十分著急,本要過來看你,是我要她不來,讓我來給你治病就好。”他一把抓起聶琰的衣襟,把他提了起來,淡淡道:“陛下這個病,叫做不知天高地厚,年少輕狂。”

聶琰喘息道:“英王——”聽出聶震的口氣頗有山雨欲來之勢,一時沒明白緣故。

聶震兀鷹般的眼睛盯著聶琰的臉,目光銳利得似乎可以硬生生在他臉上紮出兩個小洞,悠悠一笑:“陛下看到微臣送來的兩道藥,一定很快痊愈。”

聶琰皺眉問:“甚麽藥?”

聶震笑笑,忽然一把將他扔下,出去大聲道:“上藥!”兩個隨從應聲進來,各自端著一個金盤,上麵覆著金地走銀絲雲龍三探紋大蓋,十分華麗精致,不知道盤中是甚麽物事。

聶震還是一笑,示意二人揭開蓋子:“來,給皇上進藥。”

大蓋齊齊掀開,聶琰聞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定睛一看,原來盤中是兩顆人頭!一人是當初送給他宵禁令牌的侍衛統領文入海,另一人卻是昨日奉他旨意回白雲庵尋找令牌的侍從!

——果然,再有甚麽事情,也難以瞞過聶震的眼睛。

在這神通廣大的攝政王看來,聶琰隻怕也就是手上一個小小玩具,殺不殺,如何殺,都是隨時可以改變的。

他怔了怔,麵色越發雪白,緩緩閉上雙目,淡淡道:“朕看過了,蓋上罷。”

聶震眼看目的達到,吩咐兩人帶著人頭下去,這才悠悠一笑道:“陛下的輕狂病,現在可好些了?”

聶琰還是閉著眼睛,出了一身的汗,半響輕輕回答:“好了。”

聶震滿意地點點頭,豪爽一笑:“陛下再犯病,微臣也可再進藥救治的。但總害病也不是好事,隻怕有損龍體。陛下,您說是麽?”

聶琰淡淡一笑:“英王金玉良言,合情合理。”

聶震溫和地拍拍他的肩頭,笑道:“隻要陛下寧心定氣、修身養性,定可百病不生。不要想太多,好好歇著罷。”

聶琰喘了口氣,緩緩回答:“多謝英王吉言。”

聶震大笑,灑然而去。

聶琰猶如僵死過去一般,靜靜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