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使是他還是他

在相貓經吃過午飯,莫晴空拿上事先準備好的太陽傘,興高采烈地坐上了去往濕地公園的公交。公交車上很是冷清,隻有司機與莫晴空兩人。

此去向往已久的濕地公園,不再隔屏看景,心裏卻意外得空落,一路如此。天氣倒是非常的好,豔陽高照,奈何酷暑八月,她的熱情與這天相比,卻是寒涼了些。

公交車到站,莫晴空下車撐傘,腳踏青磚而行宛若熱浪遊魚,濕地公園入口前偌大的廣場,放眼隻見她孤零零一人。

進公園要買票,成人八十,持本地身份證免費入園。莫晴空上前賣票,賣票的大嬸用奇怪的眼神看著莫晴空,左顧右盼後問她是不是一個人,莫晴空點了點頭,見莫晴空是孤身一人,賣票的大嬸一時表情複雜,看了看莫晴空,又看了看手裏的票。

“算了,就不收你票了,你進去吧。”賣票的大嬸說道。

這讓莫晴空有些反應不跌,不過沒有去細思,跟賣票的大嬸道了聲謝,便進了濕地公園。進入濕地公園是一條綠蔭道,走到的盡頭就是河,莫晴空走在道上迎麵起風,她頂風而行,大有一副雖千萬人吾往矣之勢。

莫晴空走過綠蔭道,直麵寬闊大河,看風吹河麵波光粼粼;她沿著河走在柳樹蔭下的瀝青路上,目標是短視頻中很火的網紅打卡木橋,這一路上沒有好聽的BGM,隻有喧囂的風,嗚嗚的風聲不絕於耳,除了風聲什麽也聽不見。

河邊的風很大,並且卻沒有預想中的那般清涼,風也是熱的,滾燙的,帶著魚腥味;她在風中力竭,抓不住被風刮翻麵的太陽傘,便將傘收了起來。

莫晴空剛把傘收起來,就有一根柳條枝抽在了她的臉上,在她的臉上抽出紅印。夏天扼住她的咽喉,風來狠狠摑掌,莫晴空捂著火辣辣的麵龐,莫名其妙挨了這一下,心裏直感到委屈。

說來也倒黴,前麵的柳枝都被修剪了,唯有她走過的還沒修剪,但凡她往前多走兩步再收傘,就不會挨這一下。

負責打掃衛生、修剪植物的師傅們在河邊涼亭嘮著嗑,那些師傅們是莫晴空進來後唯一看到的人,這一刻莫晴空覺得自己好像傻子,也難怪買票的大嬸會那樣看她,都不收她門票,就連工作的師傅們都避開最炎熱的時段,而她卻選擇在這個時間來這,獨自一人孤零零走在河邊的瀝青路上。瀝青吸熱,就仿佛走在籠屜裏,讓她想起了剛來這座城市的第一天,也是這麽大的太陽,也是在熱浪中扭曲的瀝青路。

她走過一座石拱橋,這座橋在照片中是那麽有意境,清冷色調,漢服小姐姐撐著油紙傘站在上麵,或蹲身橋旁,探手攬荷花;而現實中卻是橋上飛滿了小蟲子,劈裏啪啦打在臉上,莫晴空都不敢睜眼,而荷花旁漂著翻了肚皮的死蛤蟆,蛤蟆肚子上爬滿了蛆,即便站在橋上也聞得到那股惡臭。

莫晴空沒有走到木橋,明明近在眼前,卻已沒了繼續走下去的動力,隻是遠遠望了一眼,觀不見橋上有人跡,一眼之後便原路返回了。走過那根抽臉的柳枝條下,莫晴空折了根柳枝,編成柳環戴在了頭上,也算不虛此行。

童話果然隻能存在於書裏,現實中的糖果屋早就融化在了流火的伏天,青蛙王子也被蛆蟲蛀空了身體。

賣票的大嬸是很好的人,莫晴空若是買了票,這會兒腸子都得悔青。

“小姑娘,你應該晚上吃了飯後過來,那時候人多。”

賣票大嬸見莫晴空出來,便好心提醒一句,莫晴空也再度向賣票的大嬸道了聲謝。

等不來公交車,莫晴空便應賣票大嬸之邀進了售票處休息會兒,空調吹著養生級的微涼冷氣,比起相貓經那好似電費不要錢的冷氣,不會讓人體因溫差驟變感到不適。賣票的大嬸與莫晴空攀談了起來,大嬸輩張口就來的那幾個問題,哪裏人、多大了、結婚沒、啥工作呀等等,仿佛在查戶口,又或者是盤問犯人,心中積蓄的好感瞬間**然無存。

打太極是主播的必備技能,麵對觀眾問出的、自己又不想回答的問題,含糊其詞、模棱兩可,兜兩圈借勢轉移話題,轉到哪是哪。大嬸沒套出莫晴空多少信息,反被莫晴空套了不少。

這座濕地公園依河而建,沒有圍牆,就修了個大門入口向外來的遊客收門票,本地人持身份證不要門票都沒人從大門走,有得是小道能進去,還能騎車,不比下步走舒服?大嬸告訴莫晴空,下次來的時候隨便租一輛共享單車,再隨便找個本地人一問,就行了。

莫晴空不是本地人,不了解這些潛規則;她在心中鬱悶的同時,想起了落千枝。

‘若是來之前隨便跟他提一嘴的話,他一定會告訴自己這些吧?’

公交車進站,莫晴空起身與售票大嬸告了別,而售票大嬸則告訴莫晴空,讓她再等會兒,這一站是終點站,公交車要等會兒才會發車。就這樣,莫晴空又等了一會兒。

回到相貓經門前,莫晴空感覺仿佛回到了剛來到這座城市的那一天,不同於那一天在太陽底下暴曬後直接進入相貓經,這次她已在濕地公園的售票處與公交車上緩了過來,再入相貓經,便會為因溫度太低而感到不適。

在空調下喝著冷飲擼著貓不幸福嗎?跟傻子似的,跑去河邊在太陽底下走了一遭。

又過了幾天,莫晴空好了傷疤忘了疼,她問魏珂上山攻略,魏珂告訴她要起早、貪黑。售票人員按點上下班,趕在售票員上班之前,或下了班後,本地人都是早起晨練,或晚飯後遛彎。

這次莫晴空沒有一時腦熱直接往山上跑,而是等了幾天,選擇在陰天的時候上山。煙雨朦朧的清冷色調令人在這浮躁的夏天心曠神怡,昨夜大雨未歇,今早方停,然天空仍陰著一片。

清涼的溫度,清新的空氣,莫晴空一大早就帶著傘出門了,天氣預報說待會兒還會下雨。她打車來到山下的景區入口前,山下的空氣比城裏清新,她已經迫不及待去聞一聞山頂的空氣了。

她上山時,別人剛好下山,都是些大爺們,光著膀子,揮舞著手臂,腰間別著收音機,播著評書,未見其人先聞評書;大爺還時不時嚎兩嗓,聲音極其洪亮,完全可以說是響徹雲霄,與山腰或山頂的人問著好。“吃了嗎!”“來了嗎!”“到頂了嗎!”

這叫喊山,是登山人的減壓放鬆的方式,可以宣泄心中的焦躁與煩惱。莫晴空能清楚聽到來自山頂的問候,卻也隻聽懂了一兩句,個別方言加密,她一個外地人聽不懂;雖然她來自相鄰的隔壁城市,但本地方言迥異,河東河西兩個口音,就是濕地公園的那條河,更嚴重的村東村西都兩種方言。

“小姑娘也嚎兩嗓唄。”一大爺仰頭嚎完,笑著對路過的莫晴空說,“嚎完心情格外舒暢。”

莫晴空微笑著朝大爺搖了搖手,在網絡上她能暢所欲言,可在現實中她放不開。

不同於晨練的本地大爺,莫晴空為景而來,所以走走停停,上山的速度要慢很多,之前上山時遇到的人,此時已經下山了,對方看到莫晴空時不禁露出疑問的表情,畢竟對於遛彎的本地人來說,“這破山有個鬼看頭,除了石頭就是樹。”這是魏珂原話。

漸漸,莫晴空很少再與人擦肩,晨練的大爺們都回去了,也不再有人上山,喊山的聲音也都停了。她一路上拍了很多照片,全是景,沒帶自拍杆,無法讓自己與景同框,而今天的自己也意外得不上相;美人配美景,景襯人美,然人不及景美,暗了人的光彩,失了景的意境。倒不是人不美,隻是少了些精氣神,無奕奕神采,似美人失了釵,似英雄丟了刀;人若無神強入景,無異畫蛇強添足。

登上山頂,可以鳥瞰整座城市,放眼望去,城市蒙著一層朦朧霧氣,看起來就像海市蜃樓,別有一番美感。此山不止一座頂,莫晴空想去別處轉轉,從別的方向角度看看這座城市,可天空在這時下起了雨,雨說下就下,且越下越大。

上山下山的路不止一條,莫晴空原計劃打算在山頂逛逛,然後從另一條路下山的,可眼下不得不馬上原路返回。也就兩步的工夫,暴雨如瀑,傾盆而下,雙手撐不住的傘得頭頂肩扛,山陡路滑,有欄杆的扶欄杆,沒欄杆就靠山扶山,都沒有就隻能小心一點,雨越下越大,莫晴空心裏著急。

在經過一處緩坡石台時,因為石台整體寬於其他石階山道,相對比較安全,所以莫晴空不禁加速走了幾步。然而石台濕滑,又有積水外加暴雨障目,從而看不清石台上的凹窪。莫晴空不慎腳滑,狠狠摔了個屁股蹲,好在也隻是個屁股蹲,手裏的傘被甩到一旁,暴雨淋在身上,瞬間便濕透了全身。

莫晴空麵無表情地坐在雨裏,臉上的雨水抹不淨,就像直麵花灑時睜不開的眼,不停地抹,不停地抹,久之不知是在抹雨水,還是抹淚水。

旁邊有個半凹的山洞,山洞很淺,深兩米左右,寬的話也就比人肩稍寬。莫晴空踉蹌著起身,在暴雨中收起傘,濕透的全身已然沒有繼續去撐的必要;她躲進山洞避雨,伸手去揉屁股,摸到了放在後褲口袋裏的手機,屏幕稀碎不說,機身也壓成了屁股的形狀;她看著外麵的雨幕,心情糟糕到了極點。

家那邊管這麽大的雨叫龍王過境,人在雨中握不住傘、看不清路;龍王過境,澤被蒼生;據說大雨不僅可以洗刷世間塵霾,還可以洗滌人心陰霾。

莫晴空揉著屁股,此時心比屁股痛,錢包不得不大吐血,搬出去的計劃也不得不再後延,可能真要住到房租到期了。

這算怎麽回事?被太陽曬,被大雨淋,賠上了手機,與心情,這就是自己一直向往的嗎?在這一刻感覺好討厭。

獨自一人被大雨困在深山之中,叫天不靈,喊地不應,壞掉的手機無法與外界取得聯係,沒有人知道她此刻的處境,在這一刻莫晴空感受到了什麽叫作絕望。

讀書中“苦”,心中知“苦”。親身曆“苦”,則身心皆“苦”,方知真的苦。

常玩恐怖遊戲,能帶入自身情感,仿佛身臨其境,卻終非“身臨其境”。主播坐在電腦前再怎麽“身臨其境”也難知主角的絕望與歇斯底裏,主角的絕望不過主播的談資,主播真若身臨恐怖遊戲主角之境,已然說不出話,唯剩歇斯底裏。

天空雨勢不減反增,不需要異獸鬼怪的恐怖元素,單是這樣的環境竟很讓人崩潰。

“有人嗎!”

莫晴空鉚足勁兒朝著雨幕大喊一聲,奈何大雨如瀑,聲勢浩大,人聲與之相比無異蟲鳴蚊音,聲從口出宛若江河匯海,連同雨聲化作世間嘈雜。

這一喊之後心情確實舒暢了不少,一泄心中煩悶,然而卻泄過了頭,心壩徹底決堤,再也兜不住心中的苦澀。莫晴空蹲下身抱頭痛哭,哭聲再大也大不過雨聲,不會有人聽到她的哭聲。

童話中的公主失意時,遇到的青蛙都是王子。現實中又有誰會去心疼在雨中哭泣的姑娘。

“嘩嘩嘩……啪啪啪……”

雨聲變了。大雨還在下,可雨水落下的聲音發生了變化,那不是雨水打在石頭上或樹葉上的聲音,而且越來越近。突如其來的不和諧音符讓莫晴空提高了警惕,她盡可能往洞裏縮,將自己隱藏起來,她偷偷窺視著雨幕,隻見一人穿著雨衣自下而上漸漸露頭。

這人用手壓低著雨衣遮簷,是為了在大雨中看清腳下的路,雨水打在塑料的遮簷上發出很響的聲音。暴雨的天,莫晴空被困在山洞裏無法下山,而有人卻在天氣這麽惡劣的時候上山,這本身就是一見很不尋常的事情。莫晴空還在祈禱不要被人發現時,那人卻徑直朝山洞走來,嚇得莫晴空連忙站了起來。

“有人。”

雨衣人走進了山洞,扶著遮簷摘下了兜帽。

是王子還是女巫?女巫也不一定都是醜陋的老巫婆,白雪公主的後媽不也是世界上第二美麗的人嗎。

“好……好久不見……”待看清來者,莫晴空不經大腦說出了一句“好久不見”,真的是好久不見了,自那天知道了對方真實性別,與對方談過一次後,明明住在同一屋簷下,卻一直沒有再見一麵,“你也來爬山呀?”

暴雨天來爬山。顯然不可能。

“我看到了你發的朋友圈。”落千枝脫下雨衣,可即便他穿著雨衣,領口與肩膀也濕了一片,“上山容易下山難呀,不逢年過節,在山下是打不到車的,這裏距離市區太遠了,你得用腳走回市區。”落千枝又脫下了白色襯衣,他裏麵還穿著件短袖,他將隻是濕了領口與肩膀的襯衣遞給莫晴空,“換上吧。”

莫晴空非常熟悉的白色襯衣,之前她經常會從陽台上拿來穿。她沒有拒絕落千枝的襯衣,因為她實在太冷了,崩潰的心態讓她的身體格外寒冷,如墜冰窟,她深刻明白人為什麽不能放棄希望,人一旦放棄了希望,心中最後的燭火就會熄滅,那是來自精神上的寒冷,太陽也暖不了。

落千枝轉過身去,繼續說道:“我見下雨了,給你打過電話,想問問你的位置,但是沒打通;等到了山下我再打,就已經關機了。”

“雨說下就下,還越下越大,雨聲太大,我沒聽到。”莫晴空一邊換衣,一邊說道,期間眼睛一直緊緊盯著落千枝,生怕他突然轉過身來,“後來摔了一跤,把手機磕壞了。”

“那你沒事吧?”落千枝關心道。

“沒事。”莫晴空換上了落千枝的白襯衣,心中瞬間踏實了不少,那是下意識產生安全感,來自麵前之人的安全感,曾數次在她最無助時出現人,內心給他標上了“安全”的標簽,無論人再怎麽抗拒,心也是接受他的,心能在他那感到無與倫比的安全感。

莫晴空從落千枝身側狹小的空間擠過,並將換下來的衣服塞到了落千枝手中,“幫我拿一下。”她來到洞口捧出雙手,接了捧雨水洗了把臉,洗去臉上的淚痕,“相冊裏的照片沒來得及儲存雲端,白跑一趟了。”

“莫莫。”落千枝輕喚一聲。

久違的稱呼,讓莫晴空身神皆一滯,心髒猛然一跳。她回過頭,卻見落千枝用手機對著她,然後就是一聲快門響。莫晴空驚了,她緊張道:“你幹嗎?”

落魄的醜照被拍下,莫晴空大慌,她伸手去奪落千枝的手機。落千枝沒有反抗,輕而易舉就被奪走了手機。莫晴空連忙去刪除照片,卻被這張照片徹底驚豔到;以雨幕為底,洞口岩壁為框,她最喜歡的清冷色調,是非濾鏡、純天然的,泛紅的眼眶,留在臉頰的雨水,就像剛流下的淚水,還未來得及放下的雙手半捧在胸前,不刻意地驀然回首,抓拍在刹那之間,美到不可方物。

莫晴空心裏就三字:美炸了!與她先前所拍的照片,根本不在一個維度;她從山下拍到山上,都不及落千枝這一張。

“至少不是一無所獲。”落千枝淡淡開口,帶著和煦笑意,這是今天唯一的陽光。

莫晴空專注手機上的照片,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好,她視角些許偏移,看到落千枝的膝蓋竟在流血,“你的腿怎麽了?”莫晴空慌了神,比被拍了醜照還要慌,因為血還在流。

“沒事。”落千枝不以為意,“我也摔了跤,破了點皮,過會兒就結痂了。”

落千枝的風輕雲淡讓莫晴空心中愧疚,落千枝欺瞞的性別不再是她理所當然的借口,“抱歉,讓你跑這一趟,明知道天氣不好還往山裏跑,其實你不用來的。”

“你不用道歉的。我……”

“不一樣。”莫晴空打斷落千枝,搖著頭,“這次不一樣。”

見莫晴空如此執拗,落千枝也不再多說什麽,他苦笑著,將雨衣鋪到地上,“那天的雨沒這麽大,但是是刮著大風,打著雷,也是這個洞……”落千枝一手拿著莫晴空的衣服,一手鋪雨衣,莫晴空連忙從其手中奪回自己的衣服,卻因沒有抓牢,讓團起的衣服散開,掉出了裹在其中的內衣。

換言之,莫晴空此刻的襯衣下麵什麽都沒穿。她瞬間紅了臉,不顧內衣沾上灰塵,重新塞回了衣服裏。因為都濕透了,又濕又涼,索性就一起脫了。

落千枝鋪好了雨衣,讓莫晴空去到山洞裏麵,二人在狹小的山洞空間內背靠背而坐。莫晴空繼續欣賞著那張照片,落千枝繼續剛剛沒說完的話。

“我曾經也喜歡雨天往山上跑。那天下著雨,我上山拍雨景,結果刮起了大風,那天的風特別嚇人,仿佛要把老天爺給刮下來,台階又滑,我是蹲在地上,拽著台階欄杆上的鐵鏈一點點挪動;還有石頭從山上往下滾,以及被風吹斷的樹枝;後來又打起了雷,震耳欲聾的那種,我在山上,怕是沒人比我跟接近雷霆,我便躲進了這個洞裏。”

落千枝講述著自己曾經的經曆,莫晴空的思緒也漸漸從照片上移開,專注在落千枝的故事上。

“風將雨吹進來,即便我縮在最裏麵,也還是會淋到雨,待風勢稍小,我困到實在不行,便睡了過去,打算醒後無論天氣如何,都要下山,不然可能會餓死在山上;魚隻要不鹹,總要掙紮著翻個麵不是?那次我獨自一人在山裏待了一天一夜,等我醒來時,天空已經放晴,還出現了彩虹。”

手機因長時間無操作而鎖了屏,莫晴空本想將手機還給落千枝,可卻不小心觸碰到了手機背後的指紋識別,手機並沒有意想中識別錯誤的震動,而是亮了屏,莫晴空順勢往上一滑,手機解鎖成功。竟然沒有密碼鎖和指紋鎖,一滑就開,毫無秘密可言,誰看都行。就算不怕看,還不怕丟嗎?

落千枝繼續自顧自說著:“之後好了傷疤忘了疼,專挑大雨天上山,幽深恬靜的山,嘈雜喧鬧的雨,遠離塵世的美,實在是讓人無法抗拒。如果你也喜歡的話,下次我帶你來。”

外麵的雨還在下,而雨落下的聲音卻小了很多。莫晴空沒有想去窺探落千枝手機中的內容,可手指卻鬼使神差地左滑了一下,下一張照片竟然還是她,自下而上的傾斜角度,她穿著當下這一身白襯衣,趴在沙發上,仰著頭,曲著雙腿,一手托著腮,另一手比著心,滿滿的居家小清新風格。

這一幕她有印象,當時落千枝問可不可以拍張照,她說可以,然後比出心等拍,卻遲遲不見落千枝拍。原來當時已經拍了,照片中她的微笑是剛說完“可以”而咧起嘴。

莫晴空低頭沉思著,低聲呢喃著說了一句:“以後著。”不給予肯定的答案,不接受也不拒絕,“改天著”的另一種說法,至於這個“以後”是什麽時候,比“改天”還要遙遠。

忍不住心中的好奇,莫晴空繼續往左滑,而後麵的照片全是熟麵孔,全是相貓經的貓。她漸漸感覺越來越冷,她不禁抱住蜷縮起的雙腿,雙手摩挲手臂,又摩挲腳踝,冰涼冰涼的,唯一的熾熱是緊貼的後背;正當莫晴空貪享那股熾熱之時,熾熱突然遠去,隻餘一陣刺骨寒涼攀上後脊。

落千枝站起身,走到洞口望了望外麵還在下雨的天,“不能等了,開始打閃了,天氣預報說今天有一整天的雷陣雨。”

莫晴空也站了起來,她看著洞口落千枝的背影,雙唇反複開闔,欲言又止,最終貝齒咬了下下唇,硬是擠出一個字。

“欸!”四聲歎詞,等同“喂”。

“嗯?”落千枝聞聲轉過身,而莫晴空抓準時機按下了快門。

同樣是雨幕為底,洞口岩壁為框,轉到一半的身體,與她相反的轉身方向,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男生不會做的往耳後撩頭發動作,這個動作下依舊有濕了的鬢角發絲貼在麵頰上;落千枝唇角帶著笑意,沒正過的視線,眼眸低垂著,是眨眼的瞬間,差一點眯起的眼,成了凸顯意境的點睛之筆。

“好看嗎?”莫晴空向落千枝展示著自己的作品,舉著的手機近乎貼到落千枝的臉上,難以遏製的激動表現在無處安放的手與抬高的音量,以及眸子中閃爍的光。

落千枝看著手機上的照片愣了兩秒,頓時笑意更盛,由衷而道:“這是我有史以來最好看的一張照片,等回去我就將它設置成手機桌麵。”他說著接過了手機,查看了下天氣預報未來兩小時降水情況,稍加遲疑又將手機給了莫晴空,正當莫晴空一臉的不解時,落千枝收起地上的雨衣,套在了莫晴空的身上,“兩小時之內雨不會停,兩小時之後估計也夠嗆,幫我拿著手機點,我帶你下山。”

莫晴空來不及拒絕,便被落千枝套上了雨衣;而落千枝撐開了她的傘,並且隔著雨衣抓住了手腕,牽著她走入了雨幕。

雨水壓低了雨衣的遮簷,莫晴空隻能看到腳下的石階,以及前麵落千枝挽起褲管的腳踝與濕透的鞋。

“別看平常上山的人不多,好歹也是國家5A級景區,等過節放假的時候,車能從景區門口堵到市區紅綠燈,山上更是人擠人,石階被踩得,比鵝卵石還光滑,一定要小心。”落千枝高聲提醒道,聲音蓋過了雨聲。

“嗯。”莫晴空鼻音輕嗯,本就難入前人耳,又有雷鳴恰在此時響徹蒼穹。

愈加惡劣的天氣,卻令人意外的心安,雨衣下的絕對領域隔絕了那天空搖搖欲墜的壓迫感,不需要去想雨什麽時候停,也不需要思考這條路通往何方,隻管向前走。

從始至終,不是討厭烈日高溫下不盡如人意的景,不是討厭傾盆瓢潑淋濕全身的雨,不是討厭摔倒磕壞手機的山,而是討厭隻有一個人的自己。

莫晴空低著頭看著腳下的路,坑窪不平、高寬不一的石階變成了規格有序石板階,這是隻修在景區入口的,這預示著他們已經下山了。莫晴空忍不住抬起頭,見自己正被落千枝牽著走出景區的大門,眺望景區前偌大的停車場,可以說是空空如也,隻有一輛車停在那,但也不難想象節假日時人滿為患的樣子。

終於下了山,再無須小心台階,落千枝牽著莫晴空小跑起來,跑向停車場,唯一的那輛車。落千枝為莫晴空敞開副駕駛車門,然後為其撐著傘,讓她脫下雨衣。刮起的風越來越大,就算落千枝能握得住傘,卻也擋不住雨,莫晴空還好,脫了雨衣就上車了,而落千枝這一路走來,也就隻有頭頂的頭發是幹的。

車上,莫晴空縮在副駕駛,喘息還算平緩,懷裏抱著換下來的衣服,手裏拿著落千枝的手機,看著外麵搖晃的山;風吹動山上樹,遠遠看去,就像是山在搖擺。她扭過頭看向落千枝,落千枝正要驅車駛離停車場,撥動方向盤的右手虎口處泛紅,以及有著道道紅痕,那是上握傘麵被傘骨印出的痕跡。

莫晴空欣賞著沿路雨景,在山上時頗有“終章逃亡”的意思,很多遊戲在結尾會安排“逃亡”劇情,什麽病毒泄露、古墓崩塌之類的;隻是不僅有“終章逃亡”,還有“中章逃亡”,令莫晴空印象尤為深刻的是《古墓麗影·重啟》,一段看似結局的逃亡劇情之後,進度剛好過了50%。

而眼下就有當時看到“50%”的感覺,不同的是,上次是莫晴空的感覺,這次是“勞拉”的感覺。作為意猶未盡的玩家自然是欣喜若狂,而作為遊戲中的主人公,心中甭提多鬱悶了。藝術源於生活,這波節奏的把控,讓老玩家的莫晴空也不禁稱奇。莫晴空本以為下山上車就逃出升天了,可卻發現這僅僅隻是結束了一個段落。

到市區之前都是蜿蜒曲折的山路,兩邊又都是樹,風將樹刮倒,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怎麽辦?”莫晴空將外地人的樣子表現得淋漓盡致。

“不慌。”而落千枝則是一副當地人的老司機模樣,“條條山路通市區。”

落千枝掉頭返回,另尋其他出路,然後就帶著莫晴空在山裏麵轉悠。外麵狂風驟雨,坐在風吹不到、雨淋不到的車裏看外麵的世界,倒是挺愜意,隻是轉了半天也沒轉出去。

“你該不會不認路吧?”莫晴空忍不住問了一句。

落千枝麵無表情,理所應當道:“雖然每條路都能到市區,但最常走、最近的隻有那一條,就算是本地人在這七橫八縱的山溝溝裏迷路也很正常。”

“要不咱們開導航吧?”

“我覺得我還能再轉悠會兒,我的直覺告訴我順著這條路就能到市區。”

“你的直覺準嗎?”

落千枝用女聲又說了一遍,“我的直覺告訴我順著這條路就能到市區。”

好吧,“女聲”的直覺很準。

然後他們果真順著這條路到了市區,暴雨中,市區不比山裏,因為地勢的緣故,山裏沒有積水,而市區則化作一片汪洋,積水淹沒了路上的交通線,紅綠燈下根本看不到線在哪。而這隻不過是序章,預報有台風登陸,不出意外的話,在半個月後。

一路無話,落千枝沒有索要手機,莫晴空也就沒將手機還給落千枝,她反複欣賞著手機中的三張照片,近乎忘我,直到車停了下來,才恍然回神。

車停在了相貓經的門口,落千枝沒有熄火下車,而是扭過頭,對莫晴空說道:“早上接到家裏的電話,有點事要我回老家一趟,本打算給你發消息留言來著,刷到了你的朋友圈,於是我先將你接回來,順便當麵告訴你一聲,未來一周你一個人在家,冰箱裏什麽都有,夠你半個月不出門的,記得關好門窗。”

“是因為我嗎?”莫晴空低著頭,猶豫良久問出一句。

“這次真有事。”落千枝回過頭,關閉了雨刷器,看雨水打在擋風玻璃上模糊了整個世界,“有親戚結婚,要回去幫忙。真是挑了個好日子啊,天公不作美。”

這次真有事。莫晴空貝齒咬緊了下唇,大家都不是傻子,也沒必要裝瘋賣傻,或將對方當傻子。她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千般言語哽在喉,一時卻不知從何說起;咧起又抿住的嘴角將“謝”字咽了回去,更久遠的事則更加難以啟齒。

“回頭將三張照片發我。”內心掙紮了良久,莫晴空將手機還給落千枝,隻是向落千枝討要了那三張照片。落千枝聞言一愣,然後點了點頭,“嗯。”他接過手機直接將那三張照片發給了莫晴空。

莫晴空沒再說什麽,她解開安全帶下了車,傘都沒撐,幾步的距離直接頂著大雨跑向相貓經。相貓經的遮簷下,莫晴空與落千枝揮手道別,目送落千枝驅車消失在大雨中的路口轉角;她抬頭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手裏的衣服,然後轉身看了看相貓經。

狂風暴雨也阻擋不了人們吸貓的腳步。

莫晴空先回家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將換下來的衣服與落千枝的襯衣洗好,掛在陽台,她看看衣服,再看看天,衣服幹不幹是指望不上這天了。時間十二點多了,莫晴空來到廚房,這是她住了將近一個月以來,第一次下廚。

廚藝不咋地,還湊合,已有食材都能料理了,隻是嫌麻煩,幹脆就下碗麵條,省事。

灶台前莫晴空等鍋裏水開,她手裏端著杯熱茶,零星茶葉都沒下色,說這是杯白開水也不為過。此時她身穿寬鬆肥大的短衫,一遮凹凸身材,幾乎被短衫遮住的短裙下一雙白皙長腿正不耐地抖動著,她皺著眉,輕抿著熱茶,眼睛不自覺瞥向一旁。

常見不鮮的普通廚房,卻總感覺哪裏怪怪的,可又說不上來。或許是過於幹淨整潔,廚具擺放有序,灶台周圍沒有汙漬,空氣裏也沒有異味,就像是廚房裝修店裏的展示樣。直到鍋中水開,莫晴空放下茶杯,將麵條下入鍋中,著手去切火腿腸時,才發現問題所在。

端起手來切火腿腸,落刀後意識到不對,她放下刀,站直了身體,雙手搭在灶台的砧板之上。事情在這一刻明了,說不上來的怪異是廚房的整體高度,平平無奇的廚房樣式卻有著非常少見的規格高度,無論是灶台,還是油煙機,又或者吊櫃,都要高出普通廚房很多。

莫晴空身高一米七一,她踮起腳才勉強觸碰到吊櫃的把手。她的身高絕對不矮,可就看跟誰比了,在落千枝的廚房裏,她的身高仿佛不足一米六。

過高的灶台切起東西來很不舒服,本打算切片的火腿腸,被莫晴空直接切了八段。

她盛好一碗熱騰騰的麵條,端上餐桌,清湯寡水是因為嫌麻煩,一個人沒必要太講究,能吃飽就好。

看著清湯麵,莫晴空遲遲沒有動筷子。未來一個星期,家裏就隻有自己一人,明明夢寐以求,卻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剛來的那一晚,吃的也是麵,不過非當下可比,兩碗麵,感覺就像是兩個開始,兩種生活。

莫晴空開始動筷子,她翻出藏在麵條下的火腿腸,爭取未來的七天也能在生活在發現驚喜。

吃過飯後莫晴空抱著筆記本電腦去到了相貓經,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外麵大雨還在下,下雨天靠窗的位置更加受歡迎;她如今吃飽喝足再看外麵的雨,心中愈發五味雜陳,如果沒有落千枝的話,她此刻正所在山洞裏饑寒交迫,叫天不靈,喊地不應,沒了手機求援都不能。

她有認真在想,如果手機沒壞的話,她會打給誰?因為在相貓經打工的緣故,她在短短一個月不到便認識了很多人,可真正交好的卻不多,而能為自己冒著風雨上山的,她思來想去,也就隻有落千枝一人。一開始落千枝雖然在性別上騙了她,之後她也一直在躲避落千枝,但落千枝對她的好不置可否,即便落千枝知道她一直在躲著,也沒有因此而冷落了她,還用各種蹩腳理由迎合著她。

“魏姐,如果這個天我被困在山上了,我該怎麽辦?”

“親,這邊建議你撥打119。”

沒了手機,電腦上連社交賬號都登錄不上,莫晴空在官網上買了部新手機,落千枝同款,沒別的意思,隻是覺得拍照好看。之前的手機被坐成屁股的形狀,好在其中的電話卡沒事,重要的信息都保存在電腦裏,照片有雲端,手機裏就是些本地聊天記錄。

一桌靠窗的客人離座,莫晴空眼疾手快立馬挪窩,一手端著筆記本電腦,一手抱著貓。這隻貓名叫鈣奶,《相貓經》有雲:黑背白肢、白腹,名為“烏雲蓋雪”。而這是休閑貓咖,所以就叫“烏雲蓋奶”,簡稱鈣奶。

相貓經是一家以中華田園貓為主的貓咖,國外品種貓隻是小部分,大部分都是本土土貓,而這些土貓這也格外受歡迎,因為店名叫相貓經的緣故,《相貓經》可以說是中國第一部關於貓咪的著作,是國內貓奴心中的聖經。

中華田園貓是本土土貓的統稱,店裏的牆上還掛著中華田園貓圖鑒,標注了貓咪的美稱,並附帶了店裏的此類別貓咪照片。

莫晴空在相貓經坐了一下午,因為外麵的雨也下了一下午,她想看看沒有落千枝的平行時空中,自己會在山上待多久,整整一下午的時間,有貓有網有空調的相貓經都有些坐不住了,如果在山裏的話,此刻一定是在對著石頭痛哭。

時間不早了,莫晴空合上筆記本電腦起身回家。無人等候的家有種說不出的清冷,因為雨天的緣故,屋裏昏暗陰沉,莫晴空的第一次獨居生活,這才是她剛來這座城市時幻想中的生活,作為宅屬性點滿的二次元少女,一人一屋就是整個世界。她打開客廳的燈,然後往沙發上一癱,不用擔心被落千枝看到不雅的姿勢,怎麽舒服怎麽來,這就是一個人的快樂。

這雨說下就下,也說停就停,莫晴空到家沒一會兒工夫,外麵的雨就停了。她也不繼續癱著了,著手去做晚飯,依舊是清水煮麵條,等麵條煮開的工夫涼拌了根黃瓜,麵條煮開後直接控水,然後與黃瓜一起拌了,晚飯就吃涼拌麵。

‘吃完飯後幹點啥呢?距直播還有段時間,今天突然不想播了。莫晴空!你清醒點!你的棺材本已經氪完了!不努力的話,下個月手機分期都還不上了!’

經過內心一番鬥爭,莫晴空決定去泡澡,畢竟等搬出去後,再想泡澡就得去澡堂了;自從知道落千枝是男生後,她就再也沒有泡過澡,就連普通洗澡時都會惶惶不安,得好生提防,這回趁著落千枝不在家,狠狠放縱一把。

尋思泡澡時追個劇,找手機找半天,找著找著,突然記起手機已經是屁股的形狀的。沒有手機並不影響泡澡追劇,還有筆記本電腦呢,屏幕更大。

好看的劇不知不覺就追完了,莫晴空看了下時間,還能換部劇再追一集,她擦幹手準備去換一部劇時,卻突然聽到浴室外有聲響,嚇得她連忙屏住了呼吸。

沒再出現的聲音或許是幻聽,不過卻擾了莫晴空的興致,她沒法安心繼續享受,隻能快速衝洗一番,結束了今日的泡澡。莫晴空洗完澡後直接在浴室裏穿戴整齊,即便心中篤定是幻聽,也不得不小心翼翼。

“落千枝。”莫晴空從衛生間緩緩探出頭,朝著客廳喊了一聲,“是你回來了嗎?”

客廳無人應答,莫晴空躡手躡腳走出衛生間,在客廳打量了一圈,而就在這時,陽台發出一聲巨響,嚇了她一哆嗦,旋即又令她鬆了一口氣。

根據聲音判斷應該是鳥撞玻璃上了,想必之前的聲響也是。莫晴空沒太在意,關了客廳的燈便回房間了。簡單化了個妝,提前開始了直播,先與粉絲閑聊了會兒,等多些人再開始遊戲。

【都第九次了,聽到聲音抓緊躲啊,別猶豫!】

【你櫃子動了!】

【看得我手心都出汗了,要不咱換個小遊戲休息會兒吧?】

【又菜又愛玩。人菜癮還大。】

【這次能過,我倒立洗頭!】

【倒立喝水!】

【倒立拉屎!】

遊戲過程非常不順利,莫晴空卡關了。潛意識裏缺少的東西被下意識補全,遊戲內容映射現實,通俗來講就是感覺身後有人,俗稱腦補;而常玩遊戲的人想象力要比普通人強一些,想象方向自然也與常玩的遊戲有關,換言之,自己嚇唬自己。

此刻比起遊戲中的腳步聲,她更在意客廳的腳步聲,雖然平日直播時從未與落千枝互動也從未被落千枝打擾,但家裏終歸是有那麽一個人,客廳有什麽聲音都歸於對方發出的,如今家裏就隻有自己一人,再有聲音的話,是誰發出的?

這讓她回想起了那日落千枝說過的話:

“大師說我這風水不好……死氣重,少了點兒活人的人氣兒……每天晚上都神經兮兮……再有奇什麽怪的聲音,就權當是你發出來的……”

落千枝的話更加讓她疑神疑鬼,更加無法專注於遊戲,甚至總感覺有不止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

莫晴空接受了粉絲的建議,先去玩個小遊戲休息一下,直到直播快結束的時候再重新返回關卡。比起卡關的折磨,那“背後有人”的精神折磨無疑更令人痛苦。直播結束之前莫晴空終於過關,本以為折磨會隨直播結束而結束,然後這才是開始。

每個孩子的房間中都有一個可怕的東西藏在黑夜裏,它會在孩子踢被的時候從床下伸出手扣孩子的腳心,它還會進到孩子的夢裏與孩子玩耍。它是由孩子的恐懼滋生出來的不可名狀之物,無形無態卻又無處不在,它的一生之敵是被子,躲進被子中便不再怕它。

莫晴空開著空調蒙著被子。記得剛來的時候,因為提前做攻略,又加上陌生環境的因素,被嚇到晚上不敢睡覺,居然去求落千枝,要與他一起睡,後來每每想起都覺得特別羞恥,等知道落千枝是男生後,更是尷尬得要死;可到了今時今日,在恐懼的陰影下,一切的羞恥與尷尬都是那麽的微不足道,若是落千枝還在家,不管是男是女,她都要去敲門……若是落千枝還在家,她也不會害怕。

實在睡不著,即使開著空調也會被被子捂醒,莫晴空心一橫,幹脆就不睡了,她鼓足勇氣穿過客廳,打著哆嗦鎖好門,直奔電梯,然後用最快的速度跑去相貓經。

“咦?咋這麽晚來了,莫姐來有什麽事嗎?”當晚值夜班的周萌萌被火急火燎的莫晴空嚇了一跳。

“嗯?莫姐來了。”另一位正在打盹兒的葉小安也連忙與莫晴空打招呼。

“是萌萌跟小葉子的夜班呀,我在家睡不著,又沒事做,便尋思著來試一下夜班。”莫晴空進門喘著粗氣,她剛剛用盡全力在跑了,淩晨的城市,街上無人,路邊無燈,又下過大雨,空氣潮濕,水窪反光,這種寂靜更令人害怕,“對麵的酒吧今天怎麽這麽清靜?”

平常這個時間,對麵的酒吧進進出出絡繹不絕,今天卻沒見一個人,本就害怕的莫晴空更會對當下的反常聯想翩翩。

‘會不會寂靜嶺中的那種表裏世界。’

“因為天氣不好嘛,白天那麽大的雨,刮風又打雷,天氣預報說三天後才放晴,指不定啥時候就是一陣大雨,跟白天那陣似的,說下就下,讓人猝不及防。”周萌萌說道。

對於白天那陣雨,莫晴空可是記憶深刻,並且這輩子都忘不掉。

雖然晚上沒什麽客人,但相貓經的夜班一點都不比白班輕鬆,要將店裏全部打掃一遍,旮旮旯旯都不放過,還要鏟屎換貓砂,清點貨存,更累的還在後麵,要給貓咪洗香香,好明天接客。貓科動物吧,基因裏刻著“晝伏夜出”,淩晨一兩點的時候尤為精神,兩人都按不住,等過了這個時間段,貓咪開始打盹兒了了再洗。

當然不是都洗,相貓經的貓太多了,一天洗三隻的話,輪完一圈也得一個多月,能同時容下這麽多貓咪,可想而知相貓經究竟有多大。每天也就洗兩三隻,挑最髒的或最長時間沒洗的,有個別貓咪特別調皮,愛鑽角落不說,還胡亂尿尿,尿一爪子,毛還長,再竄個稀,那就是項大工程。

相貓經有兩層,莫晴空獨自打掃第二層;說睡不著是真的,可睡不著並不代表不困,幹起活兒來能減少些困意,到了淩晨三四點的時候,就實在熬不住了,此刻讓她回去睡覺,她絕對能倒頭就睡,可回家的這段路程太嚇人了,這個時間格外安靜,一想到外麵死寂的街,她就又有精神了。

周萌萌跟葉小安看出了莫晴空的困意,都讓她先去睡會兒,可她表示自己還能堅持一會兒。做完了工作,接下來就是等換班,沒有手機的莫晴空連消遣方式都沒有,隻能幹坐著擼貓,而這更能加重困意。

最終在猝死的邊緣硬是堅持完六小時,其間吃了消夜與早飯,然後到點打卡下班,回家睡覺。下了班就六點半多了,這個時間太陽已經高高升起,不過因為陰天的緣故,看不到太陽,外麵還是陰沉沉一片。昨夜下了幾陣小雨,都不大。

回到家,莫晴空先去陽台看了下衣服有沒有晾幹,竟在陽台玻璃上看到了血跡,然而困到眼下這種程度時,思維已經極度不活躍,也就不會有奇怪的聯想。困到一定程度,也就什麽都不怕。

莫晴空回到房間倒頭就睡,一覺睡到下午六點才醒。醒後仍是一陣渾渾噩噩,她無精打采地去衝了個澡,沒了泡澡的興致,有些涼的洗澡水清醒著莫晴空的精神,這會兒她才深刻意識到自己從始至終都自視過高,什麽美好的獨居生活都是笑話,皆是幻想,天生有些膽小又以恐怖遊戲為職業的她注定不可能一人獨居,以前有父母有室友,從來不覺得自己這般卑微渺小;這是她真正意義上的獨居,而這才第一天。

人會因恐懼而恐懼,戰勝不了恐懼隻會越來越恐懼,早上無力去尋思的陽台血跡,明顯是撞死了隻鳥,大腦會這麽想,可潛意識卻不這麽想,這會兒潛意識瘋狂腦補,各種可怕的東西往上貼,比換裝遊戲都花哨。

莫晴空沒什麽胃口,更沒精神去做飯,幹脆就沒吃,一直躲在房間等天黑。到時間繼續直播,遊戲過程中一驚一乍被懷疑炒作,明明提前試玩一遍做攻略了,還是會被嚇到,無奈開小窗播一部喜劇來分散注意力,筆記本電腦的屏幕本就不大,再開個小窗,就沒什麽遊戲畫麵了,又沒有手機。

萬般無奈,莫晴空盯著桌上的曲麵屏顯示器,猶豫了一會兒。落千枝是允許使用的,可莫晴空卻一直沒用,一是筆記本電腦用習慣了,二嘛就是心裏覺得不太合適,若隻是打打遊戲的話就沒這麽不好意思了,可她是主播靠這個吃飯,相當於上了戰場的槍,打自己的仗,用別人的槍,還讓別人提供子彈,著實有些不要臉了,所以就一直沒碰過。

不眼饞是不可能的,畢竟是上戰場的槍嘛,別人都是加特林突突,巴雷特精準打擊,而她小米加步槍,跟神劇裏演得似,既當炮又當狙,既轟坦克又打飛機。

開機!台式點腦的桌麵壁紙是落千枝與一女生的合照,看起來十分親密,莫晴空心中莫名一沉,然而並沒太去在意,她新建了個文件夾,來專門儲存她的遊戲;換壁紙或隨便將照片公布出去都不太禮貌,於是便用瀏覽器將照片中的人完全遮擋住,然後將瀏覽器鎖死,避免操作失誤導致照片泄露。

鳥槍換炮,粉絲紛紛發來祝賀,剩下的時間都在直播下載遊戲了,玩著小遊戲聊著天便混完了一天,今晚算是取了個巧,並且留下明晚試新電腦的預告。粉絲們央求莫晴空多播一會兒,反正遊戲快下載完了,而莫晴空以困了為由匆匆下播。好不容易熬到下播,才不要繼續下去呢。

困了什麽的都是借口,莫晴空點了份外賣當消夜,然後與外賣小哥一起下了樓,在外賣小哥不解的眼神中,莫晴空拎著她的外賣走出電梯,出於禮貌外賣小哥沒問為什麽要讓他多跑這一段距離。

相貓經的餐費報銷包括打卡前後一小時,畢竟上班前或下班後吃飯老板更高興嘛,不帶薪用餐。相貓經小本買賣,賬單都由老板親自過目後給報銷,可不像那些大企業給單就報,能吃多少老板心裏有數,拿出張滿漢全席的賬單,老板會給你個白眼。

話說莫晴空還沒見過相貓經的老板呢。

未來六天的時間,莫晴空白天睡覺,晚上直播,淩晨來相貓經打工,不論周六周日。她是臨時工,工資日結,超級自由;想幹就來,打卡滿六小時就有錢,不想幹就不來,都不用打招呼的,反正是臨時工,正式工早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

一覺醒來已是下午兩三點,莫晴空心憔力竭,用當代年輕人的思維,她的作息很規律,每天都差不多這個時間醒,然後到點直播,到點下播,十二點之後去相貓經打卡上班,六個小時後下班,七點左右睡覺。這很接近她之前的作息,來到這後好不容易在落千枝的影響下回歸正常人,可落千枝一走,一切都回到了原樣。

沒有了父母的嘮叨,卻也沒能得到臆想中的快樂。有人管教,就算再怎麽晝夜不分,可終究有尺丈量、有度約束,不會偏離正軌太多;如今沒了人說教,耳邊先清靜了,更是自由自在無比逍遙,真正做到了黑白顛倒;然而卻怎麽也開心不起來,整個人都空落落的,晝伏夜出的作息,睡眠時間並未增加,可感覺上一天的時間縮短了很多,仿佛有時間在不經意間悄悄溜走。

莫晴空從**坐起身,精神懨懨臉色極差,這幾天直播時的美顏跟濾鏡都不能遮蓋她的憔悴。

說什麽風水不好並非迷信胡謅,用科學解釋起來雖然很牽強,但卻也句句在理,不親身其中,更是很難理解其中玄妙。說家裏缺少生氣,並沒那麽玄乎,簡單來說就是太安靜了,可以用死寂來形容,也就隻有在晚上直播的時候,莫晴空才能感覺到那麽一點生氣。過於安靜的環境不利於人的精神狀態,有科學家做過相關實驗;而安靜過頭的死寂並非常人所理解的那樣,一首音樂就能打破,一開始或許可行,可一旦時間久了,音樂也會成為魔咒,再動聽的音樂、再大的音量,也是按旋律機械化地播放著,歌詞旋律都熟記於心,時間久了,音樂的波頻會與環境形成共鳴,從而影響人的精神,會形成一種條件反射,以後每聽到這首歌的旋律、歌詞又或者是歌手的聲音,都會影響人的精神感官,讓人仿佛仍置身那死寂的環境中。這種條件反射在這些天裏可把莫晴空給折磨慘了,逼得她不得不拉黑了她喜歡的歌手,刪了她喜歡的音樂。

想到這,就滿腦子都是落千枝,這些天一直如此,睜眼落千枝,閉眼落千枝,就連做夢也是落千枝,從未如此需要一個人,也從未如此去思念一個人。

落千枝,從來都是最初的落千枝,從未因性別改變而改變過。

她摸起昨天到的新手機,點開社交軟件,找到落千枝,而與落千枝的最新消息是發來的那三張照片,她點看照片反複看著,然後在輸入框中輸入“什麽時候回家?”

仍然是一條沒有發出去的消息,莫晴空猶豫再三後還是將整條消息刪除,她下床換衣服,卻莫名感到一陣胸悶煩躁,喘不上氣,可能與室內溫度有點關係。在這種大腦有點供氧不足的情況下,莫晴空將“什麽時候回家?”重新輸入,深吸一口氣點擊發送,然後便將手機丟到**,頭也不回直接開門走出臥室。

“叮咚!”

客廳裏落千枝蹺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一手拿著罐裝可樂,另一手摸向茶幾上響起提示音的手機,而這時莫晴空剛好走出臥室,看到了客廳這一幕。

落千枝看了手機上的消息,然後抬頭看向莫晴空說道:“我剛回來,剛坐下。”他瞥了眼手中的可樂,四指捏住罐口,食指摳起拉環,“嘭!嘶~”輕輕鬆鬆就單手開了可樂。

平淡的聲音,稀鬆平常的聲響,卻猶如天音天籟。莫晴空麵無表情地看著落千枝,眸光潺潺,思緒神遊,過多的情緒無法表達,過多的言語無從開口,一時心亂如麻,有些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今天是第七天,卻因晝夜顛倒的緣故,記不清日期;莫晴空款款走到沙發前坐下,低著頭沒有說話;她精神的不振肉眼可見,麵色差到有些陰沉,像從電視裏爬出來的。落千枝挪開目光,有些無奈地呼氣而歎,淺笑著扭過頭,說道:“合同嘛,人定的;合同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若是實在不想住了,我把房租退給你;你想在哪租房子著,可以告訴我,我幫你問問,十村八縣的總能攀上點關係,肯定能便宜點;若沒找到去處,我也可以幫你找,價格方麵不用擔心,絕對比你在網上找中介便宜。”

莫晴空搖了搖頭,不禁露出自嘲的笑容,“我不走了。”

沒有為什麽,就是不想走了。落千枝沒有追問緣由,將手中還沒來得及喝的可樂很隨意地遞給莫晴空,莫晴空也沒跟落千枝客氣,接過可樂喝了起來,不過她動作有些僵硬,顯得整個人都不自然。

“我想延長租期。”莫晴空目不斜視,不敢去看落千枝。

“到臘月,包括臘月。”莫晴空低頭沉思著,貝齒輕咬易拉罐,“租金漲了嗎?”

“漲了。漲了一塊,每月三百零一。”落千枝說完,莫晴空扭過了頭,二人麵麵相覷,而落千枝在莫晴空的注視下幹笑了兩聲,說道:“意思意思,不然顯得我這房東很沒尊嚴。”

白吃白喝,免水免電,還有電腦供她使用,就算漲十倍,莫晴空也能接受。今時不同以往,廉價的房租以及各種福利已然不能使她感覺有愧,畢竟之前在不知道落千枝是男生的時候,白讓他占了那麽多便宜,也該回本了,算是兩不相欠了。

“要我這去擬份合同嗎?”

“嗯。”莫晴空點了點頭。

落千枝旋即起身去書房擬合同,少時便拿著擬好的合同走出來,複製粘貼的新合同,隻是時間日期與金額不一樣。無論何時何地怎樣的心情,對待合同都是絕對認真的態度,莫晴空確認無誤,在合同上簽了名字。

合同生效,莫晴空拿著屬於她的那份合同起身回房,並丟下一句:“暫時沒錢,等有錢了再給。”

跟姐姐不需要見外。

對此落千枝隻是淺笑著,手拿合同看似端著穩重,卻在莫晴空關上房門後手舞足蹈起來,振臂、跺腳,沒一會兒就開始抓耳撓腮;沒貼標簽的白色小藥瓶直接仰頭吞,隨手摸了罐沒喝完的可樂,將藥衝入腹。

將可樂忘在茶幾上的莫晴空突然折返,正巧碰見落千枝仰頭喝著可樂,而她放在茶幾上沒喝完的那罐已經找不到了。二人再度麵麵相覷,落千枝打了個嗝,幹笑道:“我尋思著,別浪費了……”

很尷尬,並且無力去辯解。

莫晴空麵色有些怪異,她站在那不言也不語,就那麽看著落千枝,然後一步步倒退回房間,關上了門。落千枝硬是愣了好一會兒,見莫晴空不再出來,於是側目看了看手中的小半罐可樂,倒也坦然,直接仰頭喝完,畢竟都是花錢買的,他不介意。

就這樣二人回到了最開始的相處日常,少了那些與姐姐的親密互動,莫晴空不再躲著落千枝,並且慢慢調回正常作息,窗外陰雨連綿,窗內的日子卻無比安穩,台風欲來,二人縮在小窩裏,看黑雲壓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