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章 家人 001

“已經不在這裏了呢。”

站在空無一人的閱覽室的正中央,白石要抬頭望著天花板,猝不及防地說出這句話。

要像鳥兒張開翅膀那樣張開雙臂,仿佛在確認什麽一樣閉著眼睛,久久保持這個姿勢,仿佛在對著什麽祈禱,就像少年漫畫的角色在封麵上的招牌動作一樣。如果是同齡的男生做這樣的動作,她應該會無語吧,可換成是他,她完全笑不出來。

或許是因為她已經見識過一次他那敏捷的動作吧。當時她親眼看到他搖著銀色的鈴鐺,身形敏捷地追向逃跑的對手,用跟少年漫畫沒兩樣的戰鬥將“敵人”擊退。

“不在了?”聽到要的話,原野澪反問。

他的解釋依然讓人摸不著頭腦。這種不按順序、隻說重點的說話方式,估計已經是要的習慣了吧,澪也已經完全不介意了。

要緩緩地收回雙臂,點了點頭:“嗯。好像曾經在這裏,但現在已經不在了。”

區立楠道小學是這個閱覽室所在的小學的名字。被要帶到這裏時,她在校門處確認過學校的名字。

小學?要沒有對滿臉疑惑的澪解釋,一步步走向校園深處。可以隨便進去嗎?“等一等!”她當時叫了要一聲,要卻不予理會,就那樣毫不遲疑、筆直地走向這間閱覽室。

“喂,可以隨便進來嗎?外來人員應該不可以進吧——”

放學後的小學裏已經沒有孩子的身影了,校園裏鴉雀無聲。沐浴在橙紅色的夕陽裏的校園漸漸醞釀出黃昏和夜晚的幻想氣氛,這裏幾乎感覺不到人的氣息。校門敞著,老師們應該還在,所以並不是完全無人,然而奇怪的是,從這裏的建築物上完全感覺不到生機。

“沒關係。他們來過的地方基本上會荒廢,沒人會在意外來人員。”

要頭也不回,還是一貫自說自話的口吻。

澪問:“你剛剛說不在了,是說花果嗎?”

“不,是所有人。”

感覺他有些答非所問。澪不滿地盯著要,隻見他緩緩地搖了搖頭,藏在薄外套裏麵的立領製服非常應景,大概因為小學也是“學校”吧。

要收回仰望天花板的臉,一言不發地走出閱覽室。他時而停下來左右看看,時而眯起眼睛凝視走廊深處,簡直像是在追尋看不見的箭頭一樣,過一會兒又接著往前走去。

澪覺得莫名其妙。可是,隻有他知道——估計確實存在某些看不到的東西吧。因為高中二年級的那一天也是如此。當時,隻憑澪的常識無法理解的某種東西,唯獨白石要看見了。

要像是被吸引著似的走進一間教室。

“就是這裏。現在已經不在了,但是曾經在。”

“咦?”

掛著五年級二班牌子的教室一看就是小學生的教室,一排排桌椅板凳比成年人用的矮上許多。每個座位上都放著目測是手工製作的坐墊和拉繩袋,牆上貼著孩子們的畫和字帖。感覺是隨處可見的小學生的教室,澪沒有發現任何特殊之處。

要緩緩地走向教室後方。他抬起纖長瘦削的手臂,緩緩地用手遮擋在教室後牆的前麵,死死地盯著某一個點。

那究竟是什麽呢?

澪在旁邊偷偷瞧了一眼,好像是一張表,上麵寫著“小紅花貼紙表”,一組、二組、三組——在列出來的各組的名字旁邊,貼著許許多多紅圈貼紙,數量多到幾乎要從這張表上溢出去了。

“原野同學。”

聽到這個似曾相識的聲音,是上周的事。

明明人聲嘈雜,為什麽自己會知道有人在叫自己呢?後來她曾感到非常奇怪,但是那個聲音她想忘都忘不掉,所以肯定是因為耳熟才會立刻反應過來吧。

當時,她念的大學正在舉辦春季校園文化節,她來臨時小吃店幫忙。

澪所在的教育係誌願者社團那天賣的是可麗餅。她值完銷售員的班,正準備跟二年級的前輩交接。小吃店盛況空前,她從排隊的客人的隊列中擠出來,正準備在帳篷的一角脫掉圍裙和三角巾。恰好是在這個時候,聽到自己的名字後,她驚訝地抬起頭,看到白石要站在自己麵前。

她不由得屏住呼吸。連她自己都清楚地知道,自己連眼睛都忘了眨。

可是她並不吃驚。雖然時機很突然,但是隻要是和他有關的事,她的心早已喪失了吃驚這個概念。

“要……同學。”

白石要。

曾經在不合時宜的季節來到澪念的高中的轉學生。

距離最後一次見到他,已經將近兩年了。他們在同一間教室裏度過的時光非常短暫,恐怕連一個月都不到吧。

看到他的臉,有個記憶裏的聲音陡然從耳畔掠過——從老家後院那片從小玩到大的竹林裏穿過的風聲。

崇拜過的同社團的學長,第一次交到男朋友的喜悅,在此之前經常和女友們聊起的愉快的戀愛故事、沙穗、花果——失蹤的花果。

“我和三年級的神原學長在一起,別擔心哦。”

看到那份留言時的震驚、痛楚——

要在竹林前對神原一太說的話;不知道遭遇了什麽、轉瞬間傷痕遍布、鮮血淋漓的學長的臉;因為痛苦而神情扭曲、狼狽逃跑的神原一太——

“聽說昨天在三重縣的山中,發現了一具身份不明的男性遺體。”

聽到要的話之後,澪請求他:“帶我一起去。”——如果去找花果他們,帶我一起去。因為我是她的朋友。

聽到她的請求,要沉默數秒,然後鄭重地點了點頭,說:“好。”

白石要從澪的高中消失是次月的事。

他好好地和她在一所學校待了一段時間。雖然沒有主動跟澪說過話,但他們都會意識到彼此的存在。在消失前不久,要對澪說過這樣的話:“原野同學,以後無論去哪裏,記得隨身攜帶你家後麵那片竹林裏的東西,葉子也好,別的也好,千萬別忘了。”

見她一臉茫然,他又補充:“那片竹林非常好哦,跟原野同學很親近。”

他臉上並無笑意,但她好像在說這句話時的要的臉上,第一次看到類似微笑的溫柔表情。澪被他的表情感染,不由得點了點頭。

說過這番話的第二天,要就消失了,真的是突然間不再來學校了。那天他沒來,她還以為他隻是感冒了,但是直到第二天、第三天,他都沒來上學。她慌裏慌張地跑去問班主任南野老師,從對方口中得知“白石又轉學了哦”時,澪悵然若失。他拋下自己走掉了——盡管有過這種念頭,她的心裏卻不可思議地堅信——

要肯定會來接她。

在澪的錢包夾層裏,至今都夾著一片竹葉。

所以,他突然間出現在大學的臨時小吃店前時,她也並沒有多驚訝。

那之後已經過了將近兩年,她已經高中畢業,離開千葉的老家,在金澤上大學。就連他突然毫無征兆、理所當然地來找她,她好像也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

以前,她曾經覺得要種種冒犯的接近方式、說話方式很“可怕”“惡心”之類的,不過現在她已經不會這麽想了。她很高興他沒有忘記與自己的約定。

要靜靜地盯著澪:“我來接你了。我找到他們了。”

“你還記得呀?”

“嗯。”

要說完就又陷入了沉默。他好像還是很不擅長跟別人聊天。

浮腫困倦的眼睛、亂蓬蓬的頭發。

雖然以前完全沒有意識到,但是人就是這麽勢利。自從被要救過以後,再仔細一瞧,澪發現他不光四肢修長,身材也很好;就連那過於清瘦纖細的不協調的體格,都有種讓人移不開目光的獨特而又危險的奇妙魅力;包括那平緩的眉形在內,他的麵龐似乎也比之前更柔和了。

“你找到花果了嗎?”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澪的心口立刻感到一陣絞痛。

花果,自己一直視為死黨的朋友。這兩年裏,澪不知道多少次想起過她。在車站或者學校前,她曾好幾次看到花果媽媽在發女兒失蹤的傳單,請求大家提供信息。他們說我女兒是在自己的意誌下離開的,可她才不是那種無緣無故離家出走的孩子——她流著淚站在街頭求助。

事到如今,澪才恍然意識到,自己之所以填報遠離老家的大學的誌願,或許就是想要遠離那條街道吧。澪和沙穗放學回家,在學校前的站台等公交車的時候,總是會遇到拿著傳單的花果媽媽。每當她用有些空洞的目光,對她們說“大家馬上要高考了呢,真好”時,澪的心就有種被狠狠地撕扯的感覺。

可是,她沒有想過會耗費這麽長的時間。

要回答:“大概找到了。”

他像是近視的人為了看清什麽東西一樣眯起雙眸。這個眼神和當時看著神原一太時一樣,讀不出任何感情。

“你還想跟我一起去嗎?”

“嗯。”

澪毫不猶豫地回答。她解開圍裙,心想,現在正好是文化節期間,大學這段時間沒課。

她突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因為這麽守規矩的要有些好笑。他特意來金澤接澪,哪怕澪說不去,估計他也不會介意吧。既然答應過了,那就來一趟吧。他這種異於常人的思維方式,哪怕他們隻是在同一間教室裏度過短暫時光的關係,也有些令她懷念。

“咦?原野。你要回去了嗎?”

澪剛剛將圍裙疊好,把三角巾收起來,背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是剛剛下班的三年級的學長,他有些慌張地望著她。剛進這個社團不久,她就有好幾次察覺到他對自己有意思。雖然他從來沒有直截了當地表示過,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他對自己很有自信,他總是強行將她拽入這種氣氛裏,她每次都會委婉地拒絕。此時他也用露骨的詫異目光盯著突然出現的要。

“話說回來,這位是?啊,對了!”學長原本有些不悅的眼睛裏突然浮現出喜色,“難道是原野的弟弟?你說過自己有個弟弟吧?我記得是叫雫吧。他來找你玩了嗎?”

“不,是高中時代的男朋友。”澪說。為什麽這些男生總是記住她弟弟的名字,並且故意叫出雫這個名字呢?

她說出“男朋友”這個詞後,沒想到不光是學長,連要的眼睛都瞪大了。尤其是要,他的眼睛像受驚的貓一樣瞪得滾圓。她還是第一次見到他的這種表情。

雖然有些好笑,但她連氣都沒換,就繼續說:“今天他來找我了,不好意思。我的班正好排到今天,從明天開始就不來文化節了。大家和小吃店就拜托你照顧啦。啊,還有這個,我拿一個哦。”

她拿起一個插在櫃台前方貨攤上的可麗餅,每個誌願者都可以拿一個當員工餐。她將裹著淋了一層巧克力的香蕉和鮮奶油的可麗餅塞進要手裏。

“吃吧,要是你不討厭巧克力香蕉的話。”

“……不討厭。”

她留下愣愣地看著自己的三年級學生朝前走去,旁邊的要猶豫地咬了一口可麗餅。見狀,她不由得說:“要同學也會吃東西啊。”

“當然會吃。而且剛剛的奶油快要流下來了,我討厭弄髒手。”

聽到他的話,她忍俊不禁。

要立刻看向澪:“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有些意外,你居然也會說這麽尋常的話。”

“當然會說。”

既然他會回答,就證明他具備知道“尋常的話”是什麽意思的常識吧。所以,她順便又問了他一個問題:“能問你一件事嗎?”

“什麽事?”

“為什麽你還穿著製服?”

她對他的突然出現並不意外,不過,唯一一個讓她感到別扭的地方就是這裏。他們應該已經高中畢業了,可是,要在淺駝色的外套底下卻穿著和他們剛遇到時相同的製服。他在轉學到澪他們的高中後,還沒等新的西裝製服做好,就又轉學走了。所以在同一間教室上課期間,要一直穿著這件立領製服。

“哦哦——”

要緩慢地搖了搖頭。這個動作讓她突然陷入一種錯覺,仿佛唯獨他的時間停止了流逝,不老不死、沒有任何變化地突然出現在這裏。其實哪怕他不老不死,澪也不會感到驚訝。但是,要簡短地回答她:“我隻帶了這件。”

說完,這次輪到他笑了。咦?他居然有笑這種情緒嗎?澪吃驚地抬頭望著要的臉,然後聽到他說:“你好像變堅強了呢,原野同學。”

第二天,他們從金澤坐新幹線到東京站,隨即換乘地鐵,來到東京都內的某個街區。澪還是第一次到這裏來。

這個街區給人的感覺很寧靜,不光有大型公園和超市,道路兩旁的行道樹也整齊美麗,真的是一個適合有家庭的人或者孩子居住的地方。

可是——怎麽回事?

總覺得這裏有些陰森。明明有物理性質的陽光,但是整個街區都像是籠罩著一層陰影。明明不可能,天空卻像是被一個巨大的屋頂或者蓋子遮擋住了。

但是往天上看,卻看不到任何遮擋物。

要走出區立楠道小學,帶著澪走向小學附近的一個規模很大的小區。

一個非常大而且非常漂亮的小區。聽到“小區”這個詞,澪的腦海中會浮現出大樓林立的畫麵。不過,這個小區完全沒有那種乏味的感覺。混凝土牆壁的質感保留下來的同時,還有一部分牆體鑲嵌了玻璃,設計中有著恰到好處的新鮮感。玄關、大門以及建築物上的美術字體非常時髦,簡直像是電影裏的外國酒店。

這裏的租金肯定也很高吧?不過一來到入口附近,她的腿就莫名地軟了,她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麽。這個小區非常棒,但是自己不想住——她應該絕對不會住在這裏吧。這種念頭強烈地湧現出來。

沐浴在夕陽下的建築物的牆麵明明被照得很亮,但是莫名陰森,和街區給人的印象一樣。

“你在那裏等我一下。”

要指了指小區正中央的公園。她聽話地坐到長椅上等候,看到要消失在南側樓棟的方向。過了一會兒,他回來了,手裏還拎著一樣東西。澪不由得大叫出來:“咦?!”

是裝狗或貓等寵物的航空箱。她忍不住起身跑過去,聽到要說:“是我借的。等會兒可能會用到。”

“借的?狗嗎?”

可能是貓,但從航空箱的大小推測估計是狗。剛問完,裏麵就傳來一聲小小的“汪”。聽到那個聲音,澪的口中發出一聲軟得快要化了的“哇——”。在上小學之前,澪的家裏也養過狗。一想到它的毛色還有興奮時急促的呼吸,她的心裏就怦然一動。

“這孩子好像有些應激呢。會不會平時沒怎麽進過航空箱呀?感覺它很不適應。”

聽到澪的話,要咕噥道:“或許吧。”從裏麵不停地傳來小狗“噔噔噔噔、噔噔噔噔”的著急的踏步聲,讓她有些不放心。

“不把它放出來嗎?”

聽到澪問,要小聲咕噥道:“唔。”思考了一會兒他才說,“再等一下。放它出來也行,不過要是它跑掉就麻煩了。等會兒行嗎?因為是室內犬,去我借的房間之後再放吧。”

“借的房間?”

她確實擔心過,如果長期逗留的話,住宿該怎麽解決。要不會跟她解釋關鍵的問題,澪也已經習慣了他的作風,所以並沒有特別詢問。

“你在這個小區借了房間嗎?需要做到這個地步嗎?”

難道這樣做是為了搜尋要口中的“他們”嗎?要極其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借了幾間房。這裏的所有者三角地產委托我,說是可以隨便使用。”

“三角地產……”

三角地產是一所大型地產公司,在公寓的廣告或者商業設施的電視廣告中經常看到它的名字。

“幾間房……是幾戶的意思嗎?不是同一個房子裏的不同房間,而是我和你住在不同房子的意思嗎?”

哪怕是不同的房間,和同齡的男生住在同一個房子裏,澪還是會有所抗拒。聽到她的問題,要輕輕地點了點頭:“嗯。有好幾戶都空著,可以隨便住。”

“這個小區是怎麽回事?”

“有一名主婦失蹤了。”

從他拎在手中的航空箱裏,不停地傳來前爪輕輕地踩來踩去的聲音,噔噔噔噔、噔噔噔噔。

“除此以外還死了幾個人。我覺得想要找到他們,估計要從這個小區找起。”他麵不改色地對她說。

“好啦,可以出來啦。”

澪將航空箱放在地板上,一打開門,裏麵就鑽出一條長著茶色尾巴的小奶狗。它迫不及待、活蹦亂跳地跳到地板上。

隻是看到它係著紅色項圈的小粗脖子,澪就被它可愛到了。她想起了上小學之前家裏養的柴犬小六。小六去世後,母親得了喪失寵物症候群,因為不想再經曆一次那樣的悲傷,之後就再也沒有養過狗。但是,澪一直盼著進入社會以後可以重新養狗。

估計這份感情並不能傳遞給它,不過,盡管是跟他們第一次接觸,跑出來的小奶狗卻非常冷靜,對澪或者要沒有表現出任何戒心。

這是一條有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起來非常親近人的小豆柴。

“這孩子叫什麽名字?”

“小八。”要回答。

既然借的房子在小區裏,即使房間格局多少有些不同,應該也會散發出同一棟樓的氣息,小八也能獲得安全感吧。意外的是,要似乎也很習慣與狗狗相處,對小八的態度非常自然。小八靠近要的手,將鼻子埋進去。小八好像也完全不怕他。

雖然沒有到“露出微笑”的程度,但是和小八互相觸碰的要的表情卻有著前所未有的溫和。在金澤的大學重逢的時候,他和以前一樣穿著立領製服,她覺得哪怕他不老不死也不奇怪,但是冷靜下來仔細瞧瞧,才發現要跟高中時代相比成熟了很多,他的年齡確實有在增長。雖然立領製服在他身上幾乎沒有違和感,但是跟那個時候相比,他好像更可靠了,或者說更有氣質了。

他究竟從哪裏來?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不知道該不該說她料事如神,要借的房間果然異常簡陋。臥具以及洗臉盆周圍的牙刷、潔麵泡沫就是這裏全部的生活氣息,廚房裏連冰箱都沒有。不過,迎接小八的準備工作倒是做得挺周到,廁所裏放著狗主人提供的小八的狗糧和便盆。

看到擺在鏡子前的牙刷和潔麵泡沫,她心裏冒出一種異樣的情緒。

原來生活氣息為零的人也在認真地生活啊。她帶著這種奇怪的感慨打量著房間,過了一會兒,聽到要說:“原野同學可能會選的房間,我已經請家居公司的人送了被褥和窗簾過去。不過,有的房子裏其實應有盡有,直接使用也沒關係。”

“應有盡有?”

“沒錯。因為有很多房子的房主就跟連夜潛逃差不多。不過,陌生人留下來的床,你應該不會想睡吧。”

太危險了。她不由得噤聲,看到要緩緩地站起來。被要抱起來的小八舔了舔他的手指。估計是判斷它不會逃跑吧,要並沒有把它放進航空箱,而是用手抱著它,走向房門的方向。

“今天就再去看一家吧。”

要帶澪去的下一間房位於小區另一側的北棟——頂樓。

這家門上掛著“澤渡”的門牌和幹花的花環。從花環上掉下來的枯花和樹葉散落在地板上。

似乎是提前拿到了鑰匙,要直接打開了“澤渡”家的門。

剛踏進屋內,她立刻無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這個家的品位非常棒,像是在雜誌上見到的房子那樣時尚,簡直跟商品目錄一樣。裝飾畫、紋理優美的掛衣架、桌子、椅子、潔淨無瑕的冰箱,而且室內非常寬敞。和其他房子的格局明確不同,一看就是一個非常特殊的房子。

小八從要的手中跳下來,輕輕地叫了一聲:“汪!”

這個家是怎麽回事?正因為這裏給人的印象像商品目錄一樣完美,如今空無一人才更加讓人覺得陰森。而且,平時她絕對不會隨便闖進素不相識的人的家裏,所以愈發有這種感覺。

“這個家裏的人呢?”

“要麽死了,要麽不在了。聽說可能跟失蹤的主婦有關。”

要像今天在楠道小學的閱覽室裏做的那樣,像鳥一樣張開雙臂,閉上眼睛,深呼吸。

“他們好像也在這個家裏進出過。雖然無法判斷傳言的真偽,不過,他們估計是通過進入學校活動或者主婦團體的內部,一點一點向周圍散播黑暗的吧。”

“散播黑暗”這句話激起了她的回憶。

高中時代的自己的手機;一條條可怕的LINE消息;對方無休無止地發送給自己的某種騷擾性質的話語;在“因為自己有錯”這種不健全的情緒的驅使下,不停地反省再反省的那種感覺。

“這些家夥會把自己的黑暗強行散播給別人哦。”

要曾經盯著神原,說出這番話:“屠殺全家。——先以家裏的某個人為切入點,籠絡對方,不知不覺地進入對方的家,強行讓對方接受自己的理論,讓對方覺得是自己錯了,將你的話奉為真理。進入對方的家後,再不知不覺地支配家中的所有人——”

那一天,聽到“屠殺全家”這四個字後,她難以置信,覺得是無稽之談。此時此刻,這四個字帶著無比真實的分量,在這個還保留著家具和生活氣息的房間裏再度響起。他的意思是說,就像自己當初被神原逼得走投無路一樣,同樣的事也在這個家裏發生過嗎?

“‘散播黑暗’究竟是什麽意思?你是說神原一太對我做的事,在這裏也通過那位主婦發生過嗎?”

外麵暮色四合。要應該不是第一次來這裏了吧。他像在自己家一樣打開玄關旁邊的鞋櫃的門,將位於上方的斷路器扳上去。鞋架上有一雙兒童款式的運動鞋。啊啊,這個家裏有小孩啊!想到這裏,澪的心口不禁一痛。

按下牆上的開關後,燈開了,房間亮了起來。在燈光下,要終於向她解釋:“我正在找的那些家夥會通過散播自己的黑暗,將對方心裏的黑暗勾出來,從而將對方拉到自己的陣地。他們會對對方窮追不舍,奪去對方的思考能力或精力,讓對方分不清對錯。通過禁錮對方的視野,培養對方體內的黑暗。被他們盯上的人本身也會變得讓人討厭。”

“討厭?”

“沒錯,討厭。他們會讓對方變成麵目可憎、有攻擊性以及會將自己體內的黑暗散播出去的人。通過這種方式,他們將對方身邊的人也拽入死亡或者黑暗。估計這個小區已經發生過這樣的事,現在已經是結束的狀態。”

“事情都是要口中的‘他們’做的嗎?”

“沒錯,神原香織。”

她瞪大眼睛。神原,和學長是同一個姓。要靜靜地盯著她。澪下定決心問:“是和一太學長同一個姓嗎?”

“是的,因為他們是家人。”

澪瞪大了眼睛,連眨眼都忘了。

“你要看嗎?”

要在這時掏出手機,檢索到某個界麵之後遞給澪。

“你知道匯總凶宅的網站嗎?這個網站會整理因為事故或者自殺有人去世的房子或者房間,連同死因和日期一起公布出來。”

“……聽說過,但是沒有看過。”

“這是神原一家搬到這個街區之前這一帶的地圖。”

好像可以按照從哪一年到哪一年的區間進行顯示。屏幕上有一些星星點點的蠟燭標誌,每一根蠟燭好像都代表某個人的“死亡”。遍布在地圖上的蠟燭確實會讓人聯想到死者。用手指單擊某一根蠟燭,好像就會顯示與該房產相關的死亡者的詳細情況。

“然後,這是他們來了之後。”

要的手指操作了一番,隻見屏幕上蠟燭的火焰標誌同時猛烈地搖晃起來。搖晃得尤其猛烈的是這個小區的上方——將手指放在巨大的蠟燭上方,立刻有密密麻麻的文字顯示出來——“南棟515室前廊下、跳樓自殺”“頂樓意外墜亡”“北棟601室、謀殺”“北棟701室陽台、謀殺”……

她回憶起自己剛剛走進來的那扇門上的房間號,難不成發生了謀殺案的“701室”就是——她忍不住想要往陽台的方向看。“謀殺”二字令她心裏涼颼颼的。

不僅是這個小區,地圖上到處都散落著小小的蠟燭。這些蠟燭密密麻麻地排列在地圖上,讓人聯想到在神社的神殿裏舉行的儀式。

無數根新蠟燭在以前沒有的地方豎了起來。

“那家人一來,就會有人死。他們就是這樣的一家人。”要斬釘截鐵地說。

鈴井俊哉心情很好。

最近公司的管理層發生變動,他們這些一線員工的意見遠比以前更容易通過了。之前的上司思想陳腐,喜歡職權騷擾,認為增進交流最重要的是“酒桌交際”,簡直專橫至極;沒想到後來的女上司也越來越沒用,因為要帶孩子,居然試圖壓縮上班時間,導致他們一線的工作非常辛苦,壓力特別大。

但是,現在不同了。

鈴井喜不自禁地哼著歌,回憶著幾個月前,心想女科長果然挑不動銷售部的大梁。

丸山睦美是四宮食品第一位從一線爬上來的女銷售科長。鈴井他們的銷售二科曾經因為這件事士氣大振,對她的期待也很高,但是丸山睦美辜負了他們的期待。不知道是不是被“第一位女性科長”這一頭銜給壓垮了,她動不動就把隔壁的銷售一科視為眼中釘。

“不能輸給一科,我們也必須做這個!”

“喂,你的工作兜來兜去,還不是在給一科作嫁衣?”

“喂,神原,你跟一科的科長很熟嗎?各位,神原是一科的臥底,絕對不可以對他掉以輕心!”

無語,什麽臥底啊!他啞口無言,但是睦美本人好像非常認真,真心實意地覺得他們科的業績上不去,都是神原和一科的錯。

可是,一科和二科就連負責的商品都不一樣:一科負責的是生鮮食品,二科負責的是冷凍食品這一類的加工食品。雖然二科在跟客戶聯係的過程中,經常會應對方的要求把一科介紹過去,或者幫忙對接其他部門,但是二科也會這樣做。“作嫁衣”啦、“臥底”啦這樣的話,他已經不想再聽了。

“虧我那麽信任你,神原。你不是對我說我肯定沒問題嗎?!”

在無人的會議室裏,睦美緊緊地揪住一臉為難的神原,那副樣子很反常。神原身材高大,外表也很紳士,所以二人簡直像是在亂搞男女關係,他有一種非禮勿視的心情。

當時,鈴井雖然尷尬,還是進去製止了她:“科長,我覺得你那樣說不好,這裏是公司。請你冷靜一點——”

鈴井進去製止她後,神原不知所措的臉上浮現出無比溫和、踏實的表情。啊啊,鈴井,太好了。讓科長休息一下吧——

他的表情令鈴井回憶起前任科長佐藤不停地給神原打電話時,公司曾交代他“不要接佐藤電話”的事,聽說當時神原好像長舒了一口氣。

“總是經曆這樣的事,神原先生也挺不容易的。”

“是啊,當時我打從心底鬆了口氣。”聽到鈴井的話,神原微笑著回答,“聽說我可以不用接他的電話時,我心想,啊啊,我的任務終於結束了。當時我覺得自己解脫了,真的踏實了不少。”

佐藤科長後來在相關公司的倉庫又犯了故意傷害罪。不知道是不是易怒的性格帶來的惡果,他因為工作上的口角毆打了下屬,這一次公司總算將他辭退了。不過,後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自暴自棄了,居然跑來公司控告上司“非法解雇”,大鬧一場之後,被保安給轟了出去。

再後來,他在家中自殺了。聽說他還逼迫自己的夫人一起殉情,並且在遺書中大肆表達了對四宮食品的怨恨。

聽說佐藤科長的下場之後,無論是鈴井還是公司的同事們都大為震動。其中情緒最激動的是睦美,她在上班時間發出悲愴的質問:“你們覺得是我逼死他的嗎?大家都是這麽想的吧?都覺得是我殺了他吧?”

她的狀態也傳入了高層耳中。公司勸睦美回家療養一段時間,可她大吵大鬧,說:“你們私自認定我是抑鬱症,這是職權騷擾!”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累了,那天回家的路上,她在車站的台階上跌倒,摔到腦袋,住院了。聽說至今她還沒有恢複神誌,生命垂危。

“我們公司是不是被詛咒了啊?”同事濱田苦哈哈地說。鈴井也點頭附和“是吧”,但是心裏又覺得這下清靜了,因為,鈴井已經不想在公司聽到睦美的唉聲歎氣了。

他覺得二科的新科長讓神原當比較好,不過神原畢竟是跳槽來的,他們公司在這方麵好像很古板,所以或許比較難吧;但是,最近二科的業績基本上不是靠睦美,而是靠神原抓住客戶的心才拿下來的,他很為神原打抱不平。

就連鈴井都沒有察覺到,神原已經在不知不覺間獲得了各種各樣的客戶的信賴。好像很多人都和佐藤科長的思路相同,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又有客戶以“阿仁”這個令人懷念的綽號來叫他了。阿仁,關於前段時間商量過的店鋪的事、關於我女兒的事、關於我丈夫的事、關於我男朋友的事……不知不覺間,各種各樣的人的心事和秘密都匯聚到他那裏。鈴井覺得他人品太好了。

鈴井回想了一下,自己好像也在不知不覺間,越來越頻繁地找神原談心、商量事情了——對現在的上司的不滿、希望公司改變製度的事、老家生病的祖母的事、對學生時代分手的女朋友舊情難忘的事、認為她不應該跟自己分手的事……

“我懂,我懂哦。”神原會傾聽鈴井的話,鼓勵鈴井,“你前女友居然跟你分手,她真的做了一個非常遺憾的選擇。”

自己好像也開始來來回回講同一件事了。即便如此,神原也會耐心地、設身處地地為他出主意。鈴井覺得他真的是個大好人。

“神原先生,你也會有煩惱嗎?”剛問完,他的心裏就“啊”了一聲,陡然意識到這個人剛剛失去了夫人。他覺得自己是糊塗了,才會說出這麽不過腦子的話。但是,神原臉上依然掛著溫和的笑意:“我家老大一直不出門哦。要說煩惱的話,這應該也算一個煩惱吧。不過,我希望孩子在他覺得合適的時機做他力所能及的事,所以並不打算催他。”

如果這個人是父親,肯定是位理想的父親,他想。

就在前幾天,這位“理想的”神原被破格提拔了。

神原居然不再擔任普通員工的職務,而是作為新的管理顧問,被提拔為四宮食品的常務董事。這件事太離譜了,以鈴井為代表,整個公司一片嘩然。不過,據說他的晉升獲得了社長的熱烈支持。

“我夫人的事也有一部分原因,我本來是打算辭職的,但是社長強烈挽留我。”神原一臉慚愧和為難地說。

他原本打算瞞著自己默默離職嗎?一想到這裏,鈴井就有股鬱悶從心頭掠過,但是又慶幸於他選擇留下。

據說是社長在聽說神原以前在其他公司做過經營顧問之後,直接提拔他為董事的。

“你願意接受常務的任命,我特別高興哦!”

鈴井在公司撞見了社長跟神原說話的場麵。進公司以來,鈴井很少跟社長說話,不過,神原和社長的關係好像在不知不覺間變得特別親密了。

神原以前做過經營顧問,鈴井並不知道這件事,他漸漸地開始埋怨神原瞞著自己。雖然明白自己沒必要介意,可他有種神原被別人搶走的感覺,心裏有些鬱悶。如今神原變成了上司,這件事固然令他開心,但是他不允許神原離自己越來越遠。我還想多找你談心呢。

是不是有人說過他是醫生來著?

鈴井試圖回憶,可是那句話是誰說的,什麽時候說的,他完全想不起來了。

有一天,有個女人來找已經是董事的神原,似乎是來給他送午餐便當的。看到鈴井,她主動寒暄:“這位莫非就是鈴井先生?”

“啊,是的,我就是鈴井。”

“經常聽我家那位說起你,說是有個年紀輕輕卻出類拔萃的同事。不嫌棄的話,請收下這個,跟大家一起嚐嚐吧。”

女人回去後,他喊住跟自己在樓層擦肩而過的神原,問他:“對了……神原先生,剛剛的那位是?我收到了她送的糕點。”

神原聞言笑了。

“啊,是我夫人。”他淡淡地回答。

神原二子站在新班級的黑板前做自我介紹:“我的名字是爸爸媽媽取的,寓意是表示微笑的‘笑眯眯’。大家可以隨便叫。請多多關照。”

他抬起臉,目光在全班同學的臉上掃過。

隨即,他看向教室後方的公告欄。一共六組。很好,公告欄夠用。

“老師,我有一個提議。”

“哦?什麽提議?二子同學。”

“要不要製作一張表,給做好事的組和表現好的組貼貼紙呢?”

他將銀框眼鏡往上推了推,拿著製作好的“小紅花貼紙表”開始向班主任老師進行說明。

宮崎翔子站在衣櫃前,因為決定不了穿哪件衣服焦慮不已。

這件不行,太拘謹了,像是去參觀公開課;這條連衣裙挺可愛的,但是會被認為自己用了很大勁兒打扮;這條半身裙又太土了……

翔子上次為穿衣服這麽發愁,還是在十來歲跟喜歡的男生約會的時候。不過,她最近每周都會愁上一次。茶話會前,她把從衣櫃裏拽出來的衣服扔得到處都是,房間裏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她看了眼時鍾,已經一點半了,再不正式準備茶水就來不及了。

從烤箱裏飄來烤香蕉蛋糕的香氣。翔子獨自站在充滿甜香的房間裏,有種想哭的心情。

為什麽自己要遇到這種事呢?但是,她其實知道原因。

都怪那個人——神原香織來了。

“咱們公寓樓好像有挺多人的小孩是同學呢。如果可以的話,各位媽媽要不要一起喝茶?”

在此之前,公寓樓的媽媽友們都以翔子為中心聚在一起。

翔子的丈夫是在大學的醫院裏上班的醫生。雖然她並沒有秀優越感的意思,但是她想在第一次見麵時盡早將這件事告訴在場的所有人。否則,如果在其他人炫耀自己沒什麽了不起的丈夫或職業的時候再說,就會有種故意讓對方出醜的感覺,會令她過意不去。

在此之前,她也跟丈夫同樣是醫生的媽媽友們一起玩過。但是,她們的丈夫不過是一些小醫院的私人醫師,哪怕是在綜合醫院上班,跟她丈夫相比也是不值一提的低等級醫院。丈夫的工作單位可不僅僅是大學醫院,還是C大附屬醫院,況且他還是外科醫生。不光如此,他還是下一屆管理層的候選人之一。哪怕都是醫生也完全不同。

從以前開始,她就對自己不服輸的性格有自知之明。不過誰讓她各方麵都比別人優秀呢?這就是翔子的天性。隻要進入新環境或者新集體,她就想先告訴周圍自己是第一名——這會讓各項事宜更容易推進,大家也不用出沒必要的洋相。

她還沒認清自己跟我的身份之間的差距。

所以,翔子反客為主地邀請她:“哎呀,茶話會的話,我家經常辦啦。神原太太要是有空的話,歡迎來玩哦。”

“是嗎?那就謝謝你的邀請了。”

那位媽媽很像電視上的某個人——周圍的人都在悄悄地議論這個,這也令她不爽。不過在翔子看來,她身上的衣服總是那麽舊,莫名給人一種很疲倦的感覺,長相也很顯老,連頭發都亂蓬蓬的。她就不能好好打理一下嗎?

在招待這位神原香織的茶話會上,翔子開門見山地告訴她:“不光是我老公哦,其實我之前也是醫生。不過小孩出生後我就休假了。”

每次像拿出最終王牌一樣挑明這件事,都讓她心情大好。不僅是我丈夫,我自己也不是池中之物。你們這些平凡的家庭婦女估計想象不到吧?!可是,聽到她帶著驕傲說出來這句話後,香織卻麵不改色。

“啊,我也是。”她露出微笑,“要保密哦,其實我也是。”

翔子愣住了。

怎麽可能?翔子盯著她瞧了半天,喝著茶的香織卻泰然自若。

“你之前在哪家醫院上班?”“你上的是哪所大學的醫學係?”麵對翔子的問題,她也隻會含糊地說句“這個嘛”糊弄過去。那副態度就好像想要刨根問底的翔子更沒品一樣,翔子心頭不禁湧上熊熊的怒火。你怎麽可能是醫生啊?你知道我走到今天付出了多少努力嗎?你以為這麽明顯而生硬的謊言我會信嗎?

翔子有些暴躁,但更加令她暴躁的是,她端出來的手工點心,香織一口都沒吃。

“好像很好吃呢。”香織說完這句話卻連碰都沒碰,又時不時地聊到一些側麵透露出自己喜歡下廚、自己也經常做點心的話題。簡直像是在挑釁。

這個人這麽讓人不爽,下次不叫她就是了——明明是這樣想的,可是,翔子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不停地叫她。

她明明不怎麽開口說話,隻是笑著坐在那裏,自己的步調卻總是會莫名其妙地被她打亂。為什麽這個女人從來不說我厲害?也不會滿足我的期待?或許我是想讓她承認我厲害,向她顯擺顯擺,今天才會又邀請她吧。

叮咚——玄關的門鈴響了。

聽到那個聲音,翔子吃了一驚。

這一天的茶話會成員已經到齊了。那位討厭的香織也來了。今天她也將自己做的南瓜撻遞到翔子手上,說:“這是我用每年都會收到的南瓜做的,不嫌棄的話請嚐嚐看吧。”

翔子今天做了香蕉蛋糕。就連蛋糕會重樣這種事她事先都想不到嗎?

“哇,好像很好吃!”其他媽媽發出天真的讚歎聲,也不知道她們心裏是怎麽想的。她按捺住焦躁,將香蕉蛋糕和南瓜撻一起擺到桌子上。感覺大家盤子裏的南瓜撻消滅得更快,這也令她焦躁不已。

“對了,香織老公是做什麽的?”

今天一定要問出來。她帶著這一信念問出口,但是香織沒有回答。另一位媽媽代替香織回答:“我記得是食品公司?”

原來是工薪族啊,翔子輕蔑地看向香織。

她們繼續聊了起來:“是四宮食品的董事吧?好厲害。”

“嗯,算是吧。”

香織露出微笑。聽到“董事”這個詞,翔子有一些窩火,不過,四宮食品不過是一家算不上大公司的中小型公司,沒什麽了不起的;而且我說你呀,要是想被別人說“好厲害”,那就好好地給我承認別人“厲害”啦,她焦躁地想。

“香織,你家二子上麵還有個哥哥吧?”

“是啊。”

“哥哥幾歲了?聽說年紀不小了,難道已經上大學離開家了嗎?”

“這個嘛,可以這麽說吧。”

香織一邊含糊其辭地回答著,一邊像是在發郵件似的頻繁打開自己的手機,不知道在操作什麽。來參加人家的茶話會,哪有像她這樣的?這一點也讓翔子煩躁。

隻要香織來了,她就會成為話題的中心,令人掃興。反正等會兒要聊的肯定是那個“哥哥”在某所好大學念書之類的吧。不過肯定不是醫學係。我倒是已經決定讓我家小孩去醫學係了。

香織將喝紅茶的杯子放下,然後,罕見地主動看向翔子:“對了,我之前就很想問了。”

“什麽?”

“那幅畫是真跡嗎?”

“咦?”

香織指著那張貼在客廳牆上的海報。那是翔子學生時代的暢銷書的封麵,好像是一位英國畫家畫的海邊小鎮的畫——一幅名畫。

哈?她想。那幅畫太有名了,有名到不會讓人產生是不是“真跡”的想法。雖然不知道真跡在哪裏,但是,肯定要麽在畫家本人那裏,要麽在某個美術館之類的地方吧。貼在翔子家的這幅是海報。

“不是真跡……是海報。”

“哎呀。是嗎?原來不是真跡啊。”

真讓人上火。翔子想都沒想就問:“你的說話方式會不會有點不禮貌?”

“哎呀,因為我認識畫那幅畫的作者本人啦,我還以為你也是呢。”

“咦?”

翔子的聲音和表情都有些僵,但她的心卻怦怦直跳。

早就在等了。

早就在等你秀優越感了。等你對我使盡渾身解數、像小醜一樣表現自己,然後,我就能反擊回去了。話說,剛剛那明顯是在自吹自擂吧?大家也都看到了吧?這個人對我秀優越感了吧?

既然對方挑釁了,那麽我也要應戰,我早看你不順眼了。正在翔子準備反擊的時候——

“是這幅畫吧?”

香織不知何時掏出了手機。不是智能手機,而是翻蓋手機。現在這個時代還有人用翻蓋手機嗎?但她用的確實是翻蓋手機,而且屏幕上還有裂紋。

“對了,還有這個。”

她又打開了另一個頁麵,出現的是翔子身上的這條碎花裙。裙子雖然並沒有多貴,卻是翔子喜歡的品牌的當季新品。她打開了那個品牌的官網。模特穿著同樣的裙子,下麵甚至還有37000日元的標價。

雖然她從剛剛開始就在玩手機,但是誰能料到她是在查這些啊?

“這條裙子還挺貴的呢。我覺得挺漂亮的,想著也買一條試試呢。”

身邊的其他人都安靜了,翔子也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方。這個人是不是有點毛病啊?

叮咚——就是在這個時候,門鈴聲響了。

聽到聲音,翔子非常詫異。

茶話會的成員已經到齊了,應該不會再有人來了——究竟是誰啊——她疑惑地抬起頭。

“來啦。”她帶著困惑按下對講電話的按鈕,想要確認訪客的身份,結果又吃了一驚。

沒有人。

監控畫麵中空無一人。

“哎呀,好奇怪啊。”她故意發出聲音,歪了歪頭——隨後——

她清晰地感覺到所有人屏住了呼吸。有個陌生人——出現在家裏。

是一個穿立領製服的青年。是高中生嗎?他不知不覺地進入了她的家,沒發出一點聲音,當真是在轉瞬之間。

“咦?”

翔子瞪大眼睛。

隻見青年站在茶話會的桌子前,突然抬起右手。下一刻,一個清冷的聲音響徹整個房間。丁零——在還沒有反應過來的翔子麵前,那個聲音又響了一聲。

丁零……

青年手持一串銀色的鈴鐺。

翔子隱約聞到一縷香氣。和翔子家玫瑰基調的室內香水的味道不同,這個味道更偏草香——像是竹香。

在場的所有人都很茫然。大家困惑地看著突然出現的他和女主人翔子。就在這時——

在所有人中,有一個徹底僵硬、無法動彈的人。

神原香織瞪大雙目,難以置信地盯著青年手裏的鈴鐺。

丁零——清冷的聲音再一次響起。翔子在那個聲音裏恍然清醒過來,走過去質問青年:

“我說你……”

為什麽私闖民宅——接下來的話卻跟尖叫聲重疊在一 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尖叫聲淒厲無比。

空氣仿佛都被撕裂了,甚至令人懷疑自己的耳朵。

一動不動地盯著青年的香織突然將頭撞向桌子,紅茶的杯子被摔得粉碎,蛋糕上的鮮奶油沾到了她的額頭和頭發上。

咦?咦?咦?其他人手足無措地喊著她的名字:“香織小姐!”可是,香織卻按住自己的頭,受不了似的瘋狂地揉著自己的頭發。

坐在她身邊的一位主婦被香織的那副樣子嚇壞了,跑到她身邊,手剛碰到她的肩膀,就立刻“噝”的一聲抽了回去。那是觸到滾燙之物、害怕被燙傷時才會有的反應。

青年手持鈴鐺,聲音極其從容不迫。

就在下一刻。

“汪!”

響起一聲狗叫。

翔子險些暈厥過去。從以前開始,她就很怕貓貓狗狗之類的小動物。不可以帶狗進我家——她剛產生這個念頭,就看到青年身後走來一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年輕姑娘。她不像青年那麽冷靜,戰戰兢兢地打量著室內的光景。

從她懷裏跳下來一隻小狗,這是一隻茶色的小型犬。它一點兒也不怕人,“噔噔噔”地跑過來,脖子上戴著紅色的項圈。

小狗跳上桌子,在淩亂的餐具的縫隙間,一溜煙兒地跑到香織麵前。

“汪!汪!”它大聲地叫了好幾次。

“汪!”

它的叫聲更大了。

它肯定是要襲擊趴在桌子上的香織——翔子想立刻偏過頭去。但是,小狗卻直接跑到香織的手邊,用小臉拱了拱她的手指。

“汪!”

“汪!”

“汪……”

小狗求助般地叫著,叫聲聽起來像是在呼喚她。這並不是襲擊,簡直像是在殷切地呼喚她的名字。

香織仍然很痛苦,翻蓋手機從她的手裏掉到了地板上。或許屏幕上的裂痕又要增加了吧。香織頂著一頭淩亂的頭發,依舊伏在那裏,剛剛還在瘋狂搖晃的頭漸漸停止了動作。

寂靜的客廳裏,隻能聽見小狗的叫聲和香織淩亂的呼吸。她好像非常痛苦,像在掙紮一般困難地呼吸著。小狗擔心地舔著她的手和頭發。

“——三木島梨津小姐。”

青年突然開口。

他在叫誰?翔子心想。可是,他的眼睛卻正注視著倒在那裏的神原香織。他對著香織呼喚:“梨津小姐,回來吧,梨津小姐。”

丁零——又是一聲鈴響。

在目瞪口呆的眾人麵前,被稱為“梨津小姐”的香織的側臉微微動了一下。她的半張臉仍舊貼在桌子上,眼睛茫然地睜開了。她的頭發上沾滿了鮮奶油。

“汪!”

小狗又叫了一聲,嗚咽著湊近她的臉頰,發出撒嬌一樣的嗚嗚聲。

香織睜開的眼睛捕捉到了小狗的身影,那雙終於聚焦的雙眸中有淚水湧了出來。

“……小……八……”

她看著小狗,這樣喚它。

“這個人——是誰?”

“三木島梨津,在那個小區失蹤的主婦。”

聽到澪的問題,要保持著手持鈴鐺的姿勢,麵不改色地回答。

其他女人圍在痛苦地倒在那裏的她身邊,目瞪口呆地注視著她的樣子。

要毫不介意她們的目光,繼續說:“半年前,澤渡小區有兩名女性在同一天身亡。一位是澤渡博美,她是負責該小區改造工作的設計師的妻子。據說她是在自己家的陽台上被她兒子推下去的。”

他沒有回頭看澪,淡淡地繼續:“還有一位——柏崎惠子。”

“澤渡博美去世那天的深夜,柏崎惠子從南棟走廊墜落身亡。同一天夜裏,在柏崎惠子墜樓的走廊正對著的那戶人家裏,有一名主婦失蹤了。她就是住在養這條狗的515室的主婦。在她失蹤之前,附近的鄰居曾經看見死者柏崎惠子一邊叫著她的名字,一邊激動地拍打她家的門。”

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去世的柏崎惠子住在小區南棟201室,她向周圍的人介紹自己的時候,報的是‘神原香織’的名字。”

耳畔傳來啊啊啊啊啊的呻吟聲,音量並不大,像是悄悄的歎息。是從倒在那裏、被小八用鼻子輕拱的三木島梨津口中發出來的聲音。她身畔的小八叫了一聲。那聲“汪”既像心疼,又像擔心。

“——汪!”

那天她也聽到了。

她想起來了。

我是——梨津。

三木島梨津。

丈夫是三木島雄基。兒子是三木島奏人。

正在叫的小狗叫小八。

那天晚上,神原香織當著她的麵跨過了走廊的護欄,摔下去了。

丈夫和奏人去外麵吃晚飯,他們不在家,自己獨自在家睡覺的時候,門鈴不厭其煩地響了一次又一次。神原香織來了——

梨——津——小——姐。

去見她一麵啦——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叮咚,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叮咚,砰砰,梨——津——小——姐,砰砰砰砰,這次你見過的吧——叮——咚——

“汪!”

小八衝著門叫起來。

“汪!汪!”

小八拚命地咆哮。好可怕,太可怕了,她怕得緊緊地抱住它小小的身體。

“梨——津——小——姐——”

門外傳來叫她名字的聲音。

她抱住頭,感覺空氣稀薄,喘不上氣來。

香織的聲音還在繼續:“還得告訴奏人哦。朝陽的媽媽死掉了嘛。他肯定很難過,很想跟她道別。要不我去告訴他吧。走吧,梨津小姐。我也去吧。”

“不要——”

聽到兒子的名字,她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在吼出聲音的胸腔裏感受到綿長的痛楚,她才意識到那是自己發出來的聲音。她不由得打開門,飛奔出去,衝到過道上。

然後,她屏住呼吸。

香織不在。下一刻,她驚愕地望向旁邊。

“啪!”

香織大叫一聲,從門後跳了過來。梨津尖叫著避開了她,用盡渾身的力氣躲開了她。

香織一鼓作氣地從走廊的欄杆上探出身子,然後,她的身體劇烈地傾斜了。

有誰“啊”地叫了出來。不知道是自己發出的聲音,還是香織發出的聲音。

梨津的腿軟綿綿地失去了力氣。然後——

“砰”。她聽見了什麽東西爆裂似的聲音。

墜落的聲音。

——啊啊,掉下去了。

神原香織——在自己麵前掉下去了。

受到巨大的衝擊,梨津滿臉呆滯。她渾身無力,也沒有心思往下看,就連閉上眼睛都做不到。但是,她的視野裏突然一片漆黑。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她的耳畔傳來風拍打東西的聲音。在逐漸模糊的意識裏,梨津明白那是什麽聲音了。周圍有藍色的塑料膜。

覆蓋整個澤渡小區、搬家用的保護膜,此時正一齊迎風招展,像某種巨型生物在呼吸。

聽著那個聲音,她的意識突然遠去。

“汪!”在墜入黑暗的最後一秒,她聽見了小八的叫聲。

此時此刻,她無比真切地聽到了小八的叫聲。

還有丁零的鈴聲。

丁零——丁零——丁零——

她的腦子裏好像一直籠罩著一層霧。

隻要她試圖思考或者回憶自己是誰,那片霧就會變得更加濃厚。霧本身仿佛在不知不覺間變成了有重量的海綿,但凡自己有一絲一毫的抗拒,它就會像吸了水一樣變得沉甸甸的,黏糊糊地附著在大腦和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可是——

在丁零的鈴聲中,那片霧卻燃燒起來。

火焰從霧的正中間騰起。從那原本以為是空心的海綿的中心,傳來仿佛竹子之類的東西裂開的聲音,劈裏啪啦,劈裏啪啦,燃燒的霧冒著濃煙由內而外逐漸變得焦黑。她在不堪忍受的痛苦中哀號著,卻慢慢地明白了過來。啊啊,原來這片霧和海綿從一開始就是這個顏色啊。原來它是黑色的啊。

原來它是一片黑暗。

丁零——丁零——

鈴聲伴隨著強烈的痛苦,霧卻漸漸地消散了。黑暗被漸漸地祛除了。

“三木島梨津小姐。”

有人在叫她。明明是第一次聽到的聲音,卻令她無比懷念。

“梨津小姐。回來吧,梨津小姐。”

“好……”梨津喃喃回答。

自己的唇終於在自己的意誌下,顫抖一般,輕輕地動了一下。

梨津在睡夢中點了點頭,呼喚愛犬小八的名字。

我是三木島梨津。

不是神原香織,而是三木島梨津。

“他們會補充‘家人’。”要斬釘截鐵地說。他沒有回頭看澪,不等她回應,就自顧自地說下去:“如果家庭成員少了一個,他們就會吸納一個當時正在打交道的人,讓對方充當那個少了的‘家人’。他們會找年齡相仿的人擔任缺失的母親或孩子,維持這個‘家庭’,然後一家人繼續散播黑暗和死亡。”

她沒能立刻理解這番話的意思。雖然她試圖拚命地理解了,大腦卻跟不上。然而,要卻若無其事地說:“為了代替在澤渡小區死掉的神原香織,那家人將她變成了新的神原香織。”

“梨津小姐,已經沒事了。”要說完這句話,總算停止了搖鈴。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將手掌放在倒在那裏的女人的眼角。

她的眼中霎時又湧出一行眼淚。他用極輕柔的聲音告訴她:“可以睡了哦。”

她的唇**一般輕輕地動了一下。如果不是錯覺,澪好像聽見她嗓音嘶啞地喃喃應了聲“好”。

“喂!”氣氛突然被一個緊張的聲音打斷。

在這個因為要和澪的出現,好像時間停滯的房間裏,一群女人將桌子團團圍住。在她們中間立著一個神情尤其嚴肅的女人,她穿著碎花裙,眉眼豔麗,是個大美女。

“你們是什麽人?來我家幹什麽?還有,神原太太怎麽了?什麽失蹤啊,被推下去啊,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也不知道是因為憤怒還是害怕,她的聲音在發抖。或許她是這個房子的業主吧。澪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就見要轉向她,說:“你們得救了哦。”

他的聲音和前一刻麵對梨津時已經完全不同,變得冷冰冰的,沒有任何感情。隻聽見這麽一句話,她們應該很莫名其妙吧,不過,她們卻退縮了,紛紛瞪大眼睛看著要,仿佛被他震懾住了。

她們心裏應該隱隱有數吧,澪想。

澪之前也經曆過,所以她懂。被神原一太擺布的時候,她確實感覺有什麽地方在一點點變得失常。如果是繼續那麽下去的話,肯定會發生更嚴重的事情。她當時確實有這樣的預感,估計這些人也一樣吧。

“有件事想請大家幫忙。請告訴我這位‘神原太太’現在的家庭成員和住址。”要說。

一打開這個家的門,澪立刻清晰地感到一股令人討厭的氣息溢了出來。

這並不是活物的氣息,硬要說像什麽的話,大概是冷氣。就好比一打開冷凍室的門,就會有肉眼可見的白色冷氣漏出來一樣,有種極其令人厭惡的氣息滲了出來。這個房間裏充滿了這樣的氣息。

是澪自己想跟他一起來見證的,她卻在門口躊躇不前。

要一言不發地走進室內。其實除了那股氣息,房間裏還飄**著一股黴味,或許不僅僅是黴味。外麵明明是晴天,家裏卻隱約有種陰雨連天的感覺。

這種荒廢的氣息究竟是怎麽回事?

據公寓樓上剛剛開茶話會的鄰居們說,“神原香織”大概是兩個月前搬進這間302室的。明明剛搬過來沒多久,家裏卻亂成這樣。物品並不算多,可是為什麽會這樣呢?她環顧四周,找到了原因。

雖然家具和物品都很少,物品擺放的位置卻毫無章法:平底鍋、香草精和麵粉的空罐子被隨意地扔在客廳的桌子上;貌似是從娃娃機裏抓來的大玩偶被丟在沙發上的紙箱子裏,半截身子露在外麵;念小學的兒子的學習用品沒有整理到架子上,扔得滿地都是;衣服也不分男女老幼,連同衣架一起高高地堆在房間的角落裏;窗簾緊閉,整個房間暗無天日。

據剛剛的那些主婦說,神原家有兩個孩子。

大學生年紀的哥哥和小學生弟弟。對方沒提過哥哥在哪所學校上學,所以她們也不清楚,也有傳聞說他是“家裏蹲”。小學生弟弟在附近的小學上學。聽到這些話後,要不知給誰打了通電話。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他用手機跟別人聯絡。

“我需要支援。”要對著電話說出這句話時,她很驚訝,但也明白了一件事——原來他也有同伴。要對那個人說了弟弟念的小學和這棟公寓的名字,然後下定決心般告訴對方:“我會一口氣做個了結。”